“我心想,这下杀了他总没错了吧!”
萧元寿也连连点头道:“对,应该杀!”
横三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我仍有些不放心,觉得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还是应该慎重一些。”
“唔~!慎重点也没错!”萧元寿又道。
横三接着说:“所以我便找到了本人,询问那些事究竟是不是他干的。”
“那小子倒也敢作敢当,当场便承认了!还对我百般辱骂,一幅我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听到这,萧元寿在此忍不住了,他怒道:“那还等着干什么,一刀剁了他不就是了?”
闻言,横三眼睛中倒映的明月似乎也暗淡了几分。
他沉声道:“是!我一刀结果了他!但你知道他临死之前,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萧元寿好奇道:“什么话?是向你求饶?还是骂你?”
“娘……娘……”横三面无表情的复述着那名地痞流氓的话,月光下,那流氓的满身是血的情景似乎仍在眼前。
合眼之前,那不知名的小流氓,脸上似乎还多了几分解脱的轻松。
萧元寿一脸懵,他皱眉道:“怎么,这家伙临死之前想到他老娘了?”
呼!
横三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之后我来到了他的家中,他虽坑蒙拐骗,但家里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只有一个瞎眼瘸腿的老娘,还有些治病的药材!”
此话一出,萧元寿呆愣在了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横三也不再言语,只是平静的看着远处在被月华覆盖着的苍茫大地。
过了很久很久,萧元寿才缓过神来,他看向横三道:“那人作恶多端,你杀他也不算错!”
横三却摇头说道:“可他作恶全为了老娘治病,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至死!当时有一百种手段,能妥善的处理这件事,但我却选择了最蠢,最笨的办法——直接杀了他。”
萧元寿又是一番沉思,良久之后,他也不得不点了点头,承认了萧元寿的说法,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欺压乡里确实可恶,但他做这些事出有因,若因此直接将其杀掉,却有些不妥。
但很快他又摇头道:“不对,他若辛勤劳作,努力耕种……”
刚说两句,萧元寿的声音便不自觉的小了下来,在刘家村生活了这么久,他早已不是皇宫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了。
在这个世道,哪怕再辛勤劳作,也只能混个温饱,一场大病下来便能要了家庭的全部积蓄。
而且,那老娘又瞎又瘸不仅没有劳作能力,还需要照顾。
若那人选择辛勤劳作,估计老娘早就病死了。
“那……后来呢?”
说到这,横三苦笑一声道:“呵!还能怎么样?杀了人家的儿子,便赔给人家一个呗!”
“那老太太又瞎又瘸,恰巧我师父也曾教过我一些改变嗓音的秘法,所以我便用他儿子的声音照顾了他三年!”
“直到她去世,我才离开那个村子!”
此话一出,萧元寿顿时瞠目结舌,他原以为当大侠便应该是云游四方,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他却没想到,只是不小心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流氓,却要用三年的时间来还债。
扪心自问,他若是横三,莫说三年,就是三个月,三天,甚至是三个时辰也未必坚持下来。
然而,横三的故事还没讲完,他接着说道:“这三年我在那村子的附近卖艺,帮着官府缉拿人犯,甚至还在镖局走过镖,以此来挣些银子。”
“但却未敢再杀过一人。”
“一次走镖回来,那客栈老板找到了我,说老娘快不行了,让我赶紧回去。”
“等我回家之后,老娘拉着我的手说:儿啊!我知道你不是我儿子,我也知道狗儿为我干的那些混蛋事情。”
“可惜我这身子又瞎又瘸,力气也没有,连死都没办法死!”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被我拖累死!”
“我知道你杀了他心中有愧,所以才照顾了我三年,如今我就要死了,有些话也要和你说明白。”
“我儿子死有应得,就算是有罪,也是我这个当老娘的拖累死的,和你没关系,勿要再心怀愧疚。”
“不过,为娘还是要和你说一句,你本事大,脾气也大,但本事越大的人越要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因为,本事越大的人,做出的事情,越是无法挽回,所以今后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勿要再被圈地为牢!”
说到这,横三眼中似有一滴泪水闪过,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萧元寿震惊了,即震惊于横三的故事,又震惊于那老娘说的话!
良久之后,横三悠悠开口道:“是啊!瞎娘碰上个土娃娃,别人不夸自己夸。”
“再瞎的娘,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来!她早就有了死心,之所以让我伺候她几年,不过是怕我心中有愧,过不去这个坎,今后再因这愧疚无法释然,最终成了恶人或是废人罢了。”
“这三年时间,我除了伺候老娘和赚银子之外,便是将我的一身武艺重新打磨了一遍,并且立下了重誓,非十恶不赦之人绝不动杀念。”
“之后,我才闯荡江湖,并有了这津门横三的名号。”
“但我知道,若是没有伺候老娘的三年,磨去了我身上的性子,我估计我用不了多久,便会因为好勇斗狠,死在别人手里!”
说完这些,横三眼神再次变得刚毅。
萧元寿也露出了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之后,他看向横三说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要告诉我,严茂青和李景虎那两个家伙干坏事,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不能随便杀之?”
此话一出,横三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你小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两个家伙杀人放火,逼死乡民,坏事做尽,十条命都不够死的,有什么情有可原的。”
“我说这些是告诉你做事情要慎重,不能只凭一腔孤勇便不管不顾。”
“今日你杀了那两个人确实该杀,但明日若你也和我一样,听信一些片面之言,便杀了罪不至死的人,你又该如何赎罪?”
“换而言之,你若是误杀了好人,那我是不是又能将你杀了?”
“若如此,还要国法,要朝廷作甚?大家全都互相杀算了!”
能把横三这种人,逼得说出这些话来,萧元寿,也算是个人才了!
一番怒斥,把萧元寿吓得双手抱头,不敢再言语。
片刻后,横三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随后,他语重心长道:“不要觉得江湖人便是快意恩仇,行侠仗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无奈,吃了上顿没下顿,活过今天没明天。”
“若有朝一日天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官员清廉自洁,到那时,我便会金盆洗手,封刀归养。”
“一身蓑衣,一叶扁舟,一根鱼竿,一壶浊酒,一片镜湖,那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我虽不懂朝中之事,但你的皇帝老爹让你带兵出来,便是有意要培养你。”
“今后,你若做了皇帝,可要当个好皇帝啊!”
听横三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萧元寿一直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当听到做皇帝之后,他便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做皇帝!做皇帝累死了,和那些当官的打交道不说,还要娶那么多老婆,累都累死了!”
此话一出,横三大笑:“哈哈,你这小子别人都是挤破头了也要当皇帝,你却推辞,真是不知好歹!”
萧元寿也憨厚的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想当皇帝,估计是没见过皇帝愁苦的样子吧!”
横三闻言也笑了,他自然也知道当皇帝并非什么易事。
所谓孤家寡人,便是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不能信任,包括但不限于父母、老婆、儿子、兄弟、姐妹……
坐在皇位上看似风光,但鬼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刺客来杀自己,自己的饭菜里面有没有人下毒。
臣下会不会造反?老百姓会不会造反,儿子会不会急于上位?老娘会不会帮着兄弟对付自己……
想要坐稳这个位置,第一个学会的便是怀疑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