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 / 2)

夜莺 克莉丝汀·汉娜 5309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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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冯·李希特走了进来,一边靠近薇安妮,一边摘下头上的帽子,把它塞进了腋窝里。“夫人,”他开口说道,“你能跟我到走廊里借一步说话吗?”

薇安妮点了点头。“稍等,孩子们。”她吩咐着道,“在我离开的时候安静地看会儿书。”

冯·李希特抓住了她的手臂——像是要惩罚她似的,攥得她生疼——领着她走到了教室外面的石头庭院里。附近长满青苔的喷泉发出了潺潺的流水声。

“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个熟人的,亨利·纳瓦拉。”

薇安妮祈祷自己不要畏缩,“谁,大队长先生?”

“亨利·纳瓦拉。”

“啊,对,旅馆老板。”她握紧了拳头,以防它们颤抖起来。

“你是他的朋友吗?”

薇安妮摇了摇头,“不是,大队长先生。我紧紧是认识他而已。这个镇子不大。”

冯·李希特审视了她一番,“如果你在这么小的事情上都要对我撒谎,那我可能就要怀疑你还对我隐瞒过什么事情了。”

“大队长先生,不是的——”

“有人看见过你和他在一起。”他的呼吸里充满了啤酒和培根的味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会杀了我的——她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都小心翼翼,从不会反抗或蔑视他,更尽力不与他进行眼神的交流。但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开始变得反复无常、无法预测。

“这个镇子不大,但是——”

“他因为帮助敌人而被逮捕了,夫人。”

“哦。”她应和道。

“我会和你多聊聊这件事情的,夫人。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相信我,我会从你的嘴里得到真相的,我会搞清楚你是否和他是一伙儿的。”

“我?”

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以至于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裂开了。“如果我发现你知道此事,会狠狠地审问你的孩子……然后把你们全都送进弗雷内斯监狱。”

“别伤害他们,我求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恳求他。听到她声音里的绝望,他挺直了身子,呼吸也加快了。这一刻还是到来了,清晰得如同他蓝色的眼睛:性欲。在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她在他的面前一直表现得小心谨慎,举止打扮像只小小的鹪鹩一样,从不会引起他的注意,除了是或不是、大队长先生之外也从没有用过任何其他的字眼。此时此刻,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她暴露出了自己的脆弱,被他抓了个正着。现在他知道该如何伤害她了。

几个小时之后,薇安妮被逮到了镇公所里的一个无窗的房间里。她僵硬地笔直靠在椅子上,两手紧紧地抓着扶手,指关节都变成了白色。

她已经孤零零地在那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试图抉择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他们知道多少?他们又会相信什么?难道是亨利把她的名字供出来的?

不。如果他们知道了她伪造文件、藏匿犹太孩子的事情,她早就被逮捕了。

在她的身后,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打开了,然后又轻轻地合上了。

“莫里亚克夫人。”

她站起身来。

冯·李希特缓缓地围着她转起了圈,眼神密切注视着她的身体。她穿着一条缝补了很多次的褪色长裙,没有穿长筒袜,脚上踏着一双木底的牛皮鞋。她的头发已经两天没洗了,头上围着的条纹棉布头巾被她在前额上系了一个扣。她早就没有口红可以用了,所以双唇看上去十分的苍白。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靠得很近,双手攥在背后。

她鼓起勇气,扬起下巴——望向了他冰蓝色的双眼——她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有人看见你和亨利·纳瓦拉一起在广场上散步,我们怀疑他是利穆赞游击队的同伙。那群懦夫像动物一样生活在树林里,为诺曼底的敌军提供帮助。”在盟军于诺曼底登陆的同时,游击队在整个法国发动了大规模的破坏行动,切断了火车轨道,放置了炸药,还淹没了运河。纳粹正在不顾一切地寻找和惩罚这些游击队员。

“我和他几乎不熟,大队长先生。我对那些援助敌军的男人们也一无所知。”

“你当我是傻瓜吗,夫人?”

她摇了摇头。

他想要殴打她。她能从他蓝色的眼睛里看到那种丑陋的、病态的欲望。早在她开口恳求他的时候,这种欲望就被植入了他的心里。此刻她已经没有办法根除它了。

他伸出手来,用一只手指轻擦着她的下巴,她畏缩了一下。

“你真的这么无辜吗?”

“大队长先生,你在我的家里已经住了十八个月的时间了,每天都能够见到我。我需要喂饱我的孩子,在菜园里劳作,还要去孤儿院教书,哪有时间帮助同盟军呀?”

他的指尖爱抚着她的嘴唇,强迫她微微张开了嘴巴。“如果我发现你在说谎,一定会想办法伤害你的,夫人。而且我会很享受这个过程。”他放下了自己的手,“但如果你把真相告诉我——现在——我可以饶你一命。还有你的孩子们。”

想到他有可能发现自己一直在和一个犹太小孩住在一起,她颤抖了一下——他必然会认为她是在愚弄自己。

“我永远也不会对你撒谎,大队长先生。你应当知道。”

“这才是我所知道的。”他边说边靠了过来,在她的耳边耳语道,“我希望你在对我撒谎,夫人。”

他撤回了身子。

“你害怕了。”他笑着说。

“我没什么好怕的。”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这是真的,我们走着瞧吧。夫人,你暂时可以回家去了,祈祷我不会发现你在对我撒谎吧。”

同一天,伊莎贝尔正走在山顶小镇于尔吕尼的鹅卵石街道上。她能够听到自己身后的脚步产生的回音。从巴黎到这里的一路上,她最近的两首“歌”——福利少校和斯迈斯军士——一直按部就班地遵从她的指示,跟随着她经过了好几处检查站。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头查看了,但她毫不怀疑两人正按照指示走在她的后面——和她至少保持着一百码的距离。

来到山顶,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一间停业的邮局门口,手上还举着一个牌子:又聋又哑,等待我的母亲来接我。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如此简单的诡计至今仍能骗过那些纳粹。

伊莎贝尔走上前去。“我有一把雨伞。”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

“看上去要下雨了。”他回答。

她点了点头,“在我身后至少五十码的地方跟着我。”

她继续只身走上了山坡。

到达巴比诺夫人家时,夜幕已经快要降临了。在道路的转弯处,她暂时停下了脚步,等待身后的飞行员们赶上来。

坐在长凳上的那个男人是第一个赶到的。“你好,夫人。”他边说边摘下了自己借来的那顶贝雷帽,“汤姆·多德少校,夫人。波城的萨拉让我问候你。她是个一流的女主人。”

伊莎贝尔疲惫地笑了笑。这些美国人,他们是那么的……夸张,脸上带着现成的微笑,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还有他们的感激之情,和英国人完全不同,他们不会用简略的话语、平静的声音和坚定的握手来对她表示感谢。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一个美国人紧紧地拥抱了她,害得她双脚都离了地。“我是朱丽叶特。”她答复这位少校。

杰克·福利少校是第二个赶到的,他冲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就是那些山峰?”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多德边说边抽出了一只手,“多德,芝加哥人。”

“福利,波士顿人,很高兴认识你。”

斯迈斯军士是最后一个赶到的,比前面两个人迟了几分钟的时间。“你们好,先生们。”他一板一眼地打着招呼,“这段路还真是难走呀。”

“稍等一下。”伊莎贝尔笑着回答。

她领着他们来到农舍,在门上敲了三下。

巴比诺夫人微微拉开门,从门缝里看到了伊莎贝尔,笑着退后了几步,好让一行人进屋。和往常一样,被煤烟熏黑了的壁炉里正挂着一口下面燃着炉火的铸铁锅子。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餐桌已经布置好了,上面放着盛满热牛奶的玻璃杯和空的汤碗。

伊莎贝尔环顾四周,“爱德华多呢?”

“在谷仓里,和另外两个飞行员在一起。我们的补给碰到了一些麻烦,都是该死的轰炸闹的,半个镇子都被炸成了碎片。”她把一只手放在了伊莎贝尔的脸颊上,“你看上去很累,伊莎贝尔。你还好吗?”

她的触碰实在是太抚慰人心了,伊莎贝尔忍不住在上面靠了一会儿。她想要把自己的麻烦告诉朋友,暂时卸下心中的负担,但身处战事之中的她却享受不起这样的福利,所有问题都得她一个人来担负。伊莎贝尔并没有告诉巴比诺夫人,盖世太保已经扩大了搜索夜莺的范围,也无法表达自己对父亲、姐姐和外甥女的担忧。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他们都有各自的家人需要去担忧。这样的焦虑司空见惯,在战争地图上的每一个位置上都不稀奇。

伊莎贝尔牵起了老妇人的手。如今,她们的生活面临着太多不堪想象的未来,而这一点也不例外:经历了烈火的锻造、如同钢铁般坚固的友谊。在被人安置在修道院或遗忘在寄宿学校里这么多年之后,伊莎贝尔从不会认为自己此刻能够拥有这么多的朋友、这么多和自己彼此关心的人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很好,我的朋友。”

“你那位英俊的小伙子呢?”

“还在轰炸仓库和火车轨道,我在诺曼底登陆之前刚刚和他见过面,我能够看出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他正在其中忙碌着,我很担心——”

伊莎贝尔听到远处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她朝着夫人转过身来,问道:“你在等人吗?”

“没有人会开车到这里来。”

飞行员们也听到了门外的声响,纷纷闭上嘴巴,停止了对话。斯迈斯抬起头来,福利从腰带上抽出了一把刀。

门外,山羊们咩咩地叫了起来。一个影子从窗前晃了过去。

在伊莎贝尔还没来得及呼喊着警告大家时,房门被人撞开了。伴随着光线涌入房间,几个党卫军特工冲了进来,“举起手来!”

伊莎贝尔被来复枪的枪托重重地击中了后脑,喘息着向前跌去。

她的双腿瘫软了,身子沉重地摔了下去,脑袋一下子撞在了石头地板上。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耳边响起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们全都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