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拽进一条幽暗的小巷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爸爸!”薇安妮说道,被他的出现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了战争的折磨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他的额头上顶着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倦怠的双眼下面还鼓着两个眼泡,皮肤像褪了色一样,头发也变成了白色。她想起了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狼狈归家的画面。
“我们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我不想看到你们家的德国人。”
“他不是我们家的德国人,而是我们这里的德国人。”
她不会怪他不想看到冯·李希特,“我家旁边的房子是空着的,就是东边的那一座。德国人嫌弃它太小了,不屑于理会它。我们可以在那里见面。”
“二十分钟之后。”他说。
薇安妮重新把兜帽罩在围着头巾的头发上,迈出了巷道。在她离开镇子、沿着泥泞的道路向家里走去时,一直都在试图想象父亲来到这里的原因。她知道——或者推测——伊莎贝尔正和他一起住在巴黎,尽管那仅仅是她自己揣摩出来的而已。据她所知,她的妹妹和父亲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不同的地方。自从谷仓里那个可怖的晚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伊莎贝尔的消息,即便亨利告诉过她,伊莎贝尔一切都好。
她快步走过机场,几乎没有注意到那些刚刚经历过空袭仍旧一蹶不振地冒着烟的飞机。她溜进院子,敏捷地朝着废弃的农舍走去。前门很早以前就坏掉了,现在只是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她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昏暗,落满了灰尘。所有的家具几乎都被征用或是被劫匪抢走了,遗失的画作在墙壁上留下了黑色的方形印记,客厅里只剩下了一个铺着脏靠垫、折了一条腿的破旧双人小沙发。薇安妮紧张地坐在沙发的边缘上,双脚敲击着地板。
她咬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指甲,坐立不安,随即听到了脚步声。她走到窗口,掀起了遮光布。
她的父亲正站在门口,只不过这个弯腰驼背的老人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她的父亲。
她放他进了屋。望着她,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皮肤上的褶皱看上去就像是一摊又一摊融化的蜡。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自己稀疏的头发,长长的白色发丝聚拢在一起,竖了起来,让他露出了奇怪的、震惊的表情。
他朝着她缓缓地走了过来,脚步微微有些跛行。这个画面一下子让她感觉恍如隔世,想起了他拖着步子、格外别扭的走路方式。她的妈妈说,原谅他,薇安妮,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一切就取决于我们了。
“薇安妮。”他温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粗糙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再一次,她敏锐地想起了从前,当他还是他的时候。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后来的那些年中,她已经把有关他的回忆全都锁在了一个柜子里,及时地遗忘了。此时此刻,她又回想起来了。这种感觉吓坏了她,毕竟他曾不止一次地伤害过她。
“爸爸。”
他走到双人小沙发旁边坐了下来,垫子在他瘦弱的体重下疲惫地陷了下去,“对你们姐妹俩来说,我是个可怕的父亲。”
这太意外了——却又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薇安妮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弥补已经太晚了。”
她也走到双人沙发那里,坐在他的身边。“永远都不会太迟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这是真的吗?她能够原谅他吗?
是的。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得出了答案,和他的出现一样出乎意料。
他转向了她,“我有太多的话要说,却没有时间一一道来。”
“留下来吧。”她说,“我会照顾你的——”
“伊莎贝尔被逮捕了,以帮助敌人的罪名遭到了起诉,现在被关押在吉鲁特。”
薇安妮猛地吸了一口气,满心都是悔恨,还有愧疚。她对妹妹说出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来着——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我们?”他回答,“这是个可爱的问题,但却不是眼下应该提出来的。你什么也不要做,就留在卡利沃,像现在一样远离麻烦,保护好我的外孙女,等待你的丈夫。”
薇安妮强忍着没有开口答道——我现在已经不同往昔了,爸爸。我在帮忙隐藏犹太孩子。她想要在他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仅此一次让他为自己感到自豪。
说呀,告诉他。——脑海里有个声音敦促着她。
她怎么能开得了口呢?坐在那里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苍老、消沉、怅然若失,几乎没有了往日里的模样。他不需要知道薇安妮也在冒着生命危险,不能去担忧自己会失去两个女儿,让他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就好了。她真的好懦弱。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伊莎贝尔会需要你为她留着这个家的。你要告诉她,她做的是对的。她终有一天会担心这件事情,认为自己应该留下来保护你。她会想起自己曾把你们留给了一个纳粹,让你们身陷险境,从而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痛苦和挣扎。”
薇安妮听出了这段忏悔背后的含义。他在用自己所能找到的唯一一种方法——藏在伊莎贝尔的身后——向她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在诉说着自己担心他在一战中参军的选择,诉说着他为自己参与战斗给家人带来的影响感到的痛苦。她知道自己回家后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痛苦非但没有拉近他和妻女之间的距离,反而还在他们之间造成了嫌隙。他后悔自己曾在那么多年前把她们推开,丢给杜马斯夫人抚养。
这样的选择想必成了他的负担。第一次,她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站在不远处回顾起了自己的童年——用这场战争赋予她的智慧。战争摧毁了她的父亲,她一直都知道。她的母亲曾经反反复复地说到这一点,可薇安妮直到现在才明白。
它摧毁了他。
“你们姐妹俩会成为带着记忆生活下去的那一代人。”他说,“这些记忆……很难被忘却。你们需要团结在一起,让伊莎贝尔知道自己是被爱的。可悲的是,我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了。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你的话听上去像是在道别。”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悲哀和绝望,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心里又想要说些什么。他要为伊莎贝尔牺牲自己,她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却一样明白这就是事实。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自己让她们感到失望的那段时光。“爸爸。”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脸颊旁边。那是父亲的触摸才能带来的温暖、坚定而又安慰的感觉。她从没有意识到——或从没有向自己承认过——她是多么地思念他。此时此刻,就在她刚刚瞥见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和一种救赎时,它却消失在了她的周围。
“为了挽救索菲,你愿意怎么做?”
“我什么都愿意做。”
薇安妮凝视着这个在被战争扭曲之前曾经教会了她热爱读书和写作、观赏日落的男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我得走了。”他边说边递给她一个信封,上面用颤抖的字迹写着伊莎贝尔和薇安妮,“你们要一起读这一封信。”
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失去他,于是一把拽住了他,撕破了他的一截袖口。她低头凝视着它:一片躺在她手心里的棕白色格纹棉布,一片和她系在树枝上的那些布条差不多大小的棉布。纪念着让她思念却依然逝去的爱人。
“我爱你,爸爸。”她低声说道,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如此的真实,从来也没有改变过。爱变成了失去,于是被她推到了一旁,可不知为何,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份爱居然残留了下来。一个女孩对父亲的爱,永恒不变,难以承受却牢不可破。
“你怎么会爱我呢?”
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眼泪,“我怎么能不爱你呢?”
他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双颊两侧各留下了一个吻——然后退了回去,用她几乎听不清楚的温柔声音说了一句“我也爱你”,然后便离她而去。
薇安妮看着他渐行渐远。等到他终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她转身回了家。在那里,她在挂满了碎布条的苹果树下驻足了一会儿。在她往树枝上系着布条的这些年里,这棵苹果树已经渐渐地死去,上面的果实也凋零了。在其他的苹果树都在茁壮生长之际,承载着她回忆的这棵树却和身后那片被炸毁的村镇一样变得漆黑而扭曲。
她把手中的棕色格纹布条系在了瑞秋的布条旁边。
然后,她走进了房间。
客厅里燃着炉火,房间里既温暖又呛人。真浪费。她关上身后的房门,皱起了眉头。“孩子们。”她喊了起来。
“他们在我楼上的房间里呢,我给了他们一些巧克力和一个可以玩的游戏。”
冯·李希特。大白天的,他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他看到了她和她的父亲在一起?
他是否知道了有关伊莎贝尔的事情?
“你的女儿感谢我给了她巧克力,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薇安妮明白自己不能显露出内心的恐惧。她默不作声地静静待在原地,试图平复自己加速的心跳。
“可你的儿子。”他微微强调了一下那个词,“他长得和你一点儿也不像。”
“我的丈——丈夫,安——”
他出手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移动。他抓住她的手臂,紧紧地攥住她,拧着她柔软的皮肉。她轻轻叫一声,被他一把推到了墙上,“你打算再一次对我撒谎吗?”
他把她的两只手猛扭到她的头顶上,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把它们按在墙上。“求你了。”她说,“别……”
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恳求是个错误。
“我查了记录,你和安托万只有一个孩子。女孩,索菲。你把其他的孩子全都埋葬了。这个男孩是谁?”
薇安妮吓得有些意识模糊。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否则丹尼尔将会被驱逐出境。天知道他们还会对薇安妮……对索菲做出什么事情来。“安托万的表姐在生丹尼尔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们在开战之前就收养了这个孩子。你知道如今想要拿到官方的文件有多困难,不过我有他的出生证明和受洗证明。他现在是我的儿子了。”
“那他就是你的侄子了,胜似亲生却并非亲生。谁知道他的父亲是不是共产党员?或是犹太人?”
薇安妮抽搐着咽了一口唾沫,他并没有怀疑这个真相,“我们是天主教徒。这你是知道的。”
“为了把他留在你的身边,你愿意做些什么?”
“任何事情。”她回答。
他解开她的衬衫,缓缓地从磨损的扣眼中松开一颗又一颗的纽扣。当她的紧身上衣也被打开时,他把自己的一只手伸了进去,抚摩着她的胸脯,用力地扭转她的乳头,痛得她叫出了声音。“任何事情?”他问道。
她冷冷地吞咽了一下。
“请到卧室里去。”她说,“我的孩子们还在家里。”
他后退了一步,“你先请,夫人。”
“你会让我把丹尼尔留在这里吗?”
“你在和我谈判吗?”
“是的。”
他扯住了她的头发,用力把她拽进了卧室里,伸出穿着靴子的一只脚踹上了房门,然后把她钉到了墙上。撞到墙面上的那一刻,她惊叫了起来。他把她按在那里,撩起她的裙子,扯掉了她的针织内裤。
她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听到他的皮带咔嗒一声被解开和打开纽扣的声音。
“看着我。”他说。
她没有移动,甚至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没有睁开双眼。
他又把她撞向墙面。这一次,她仍旧待在那里,眼睛死死地闭着。
“如果你看着我,丹尼尔就可以留下。”
她转过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样好多了。”
在他拉下自己的裤子,劈开她的两条腿,同时侵犯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也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