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快来, 我又遇到鬼啦啊啊！

星见心里哀嚎不已，面上稳如老狗，甚至还扯出一抹矜持的笑, “你好, 鬼先生。”

鬼先生, 这什么鬼称呼。

织田作之助嘴角直抽, 不过遇到一个能看见自己的人他也很高兴, 这些小问题就愉悦地忽略过去, “你好, 我在这里很久了，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

想起刚才的情景，织田作之助由衷赞道：“你很厉害。”

那种怪物他之前遇到过, 不敢硬杠, 都是凭着异能主动避开, 这位柔弱美丽的少年却是一刀毙命结束战斗, 武力值和外形一点也不相符。

星见嘟囔, “我也不想看见啊。”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谁想整天见鬼哇。

星见猜测自己能看见鬼, 应该跟神格有关, 按照黑崎少年的说法就是他有灵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细高的身形, 这红棕的头发, 还有这说话神态, 真是越看越眼熟，“那个, 我们之前是不是哪里见过？”

“嗯”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 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

少年过于姝丽的容貌和脱俗的气质很容易带给人视觉冲击, 以致于下意识就会令人忽略其他东西。

织田作之助在对方那双晶莹剔透的琉璃眼眸和瀑布般披散而下黑发上停留片刻，很容易就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儿。

人在孩童时期和少年时期容貌变化会很大，认不出来也是正常，但眼前这人很特别，特别到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你是柳原星见，那个患有睡美人症喜欢到处梦游的小孩儿！”

星见不乐意了，“才不是喜欢梦游呢，梦游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抱，抱歉。”织田作之助挠着后脑勺，认真道歉，“我说错话了，请你不要介意。”

他被束缚在这里太久了，久到都快要忘记生前的一切，忽然遇到一个能交谈的人，这个人还认识他，这简直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最快乐的事。

青年看上去很成熟，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些青涩憨直的味道，尤其是这种时候，被人反驳了非但不生气，反倒自己先手足无措起来，越发想让人欺负了。

不过星见心眼好，欺负起绷带精没有愧疚感，对这种老实人却下不去手，“我原谅你啦，杀手先生。”

“你还记得我！”

被束缚在这块地方，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能注意到自己，他就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一抹幽魂，孤独空虚在体内与日俱增。

织田作之助预感再继续这样下去，将会有很糟糕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抗拒过，但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徘徊快要消磨掉他的意志。

就在织田作之助准备放任空虚滋生时，忽然有人告诉他：我看得见你，我认识你，我记得你。

他瞬间被拉回了人间。

分明早就死了，织田作之助此时却感受到一股暖流流过胸腔。

在两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织田作之助胸口快要破开的洞开始缓缓愈合，最终在胸膛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缝隙。

青年的激动与欢欣溢于言表，星见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是的，我记得你，被我救了一次结果又死了的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低咳几下，不好意思地避开那双含满笑意的眸子。

说起来，他们认识的过程颇具戏剧性。

当时织田作之助完成刺杀任务后身受重伤，他躺在镭钵街阴暗肮脏的巷道里等死，结果等来梦游到镭钵街后忽然清醒过来的柳原星见。

小孩儿请黑诊所里的医生帮忙，织田作之助才保住一条命。

谁能想到，多年以后黑诊所的医生成了□□大boss，间接要了他的性命，而他会在死后以灵魂的方式再次和柳原星见相遇。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无比。

织田作之助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便利店门口，一人一鬼在这里聊天，在附近来往的人看来，就是一个长得超好看的少年对着空气说话。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拽着母亲的袖子走出便利店，看到这一幕很好奇，“妈妈妈妈，那位哥哥在干什么呀？”

女人抬头，见长相精致的少年竟然盯着一个地方自言自语，时不时还露出笑容，仿佛他的对面真有人一般。

女人狠狠打了个冷颤，少年精致的容貌在她眼里都带上了诡魅的色彩，她连忙拉过孩子护在身边，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哥哥脑子不好，我们不要理他。”

小孩子对漂亮的东西没有抵抗力，被母亲拽着往前走，依旧不死心地回头看，“可是我想跟小哥哥玩儿。”

“不许！”女人断然喝止，见孩子被吓到忙缓和的神情，“小哥哥有病，我们不要打扰他好不好？”

小女孩不太甘心，在母亲的盯视下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女人一把抱起孩子，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那边的动静星见和织田作之助自然有注意到。

星见：……

这是被当做神经病了？！

宛如雷劈的小表情让织田作之助忍不住想笑，他按捺住泛上喉咙的笑意，“你别理我了，路过的时候多在这里停两秒就好。“

星见没说话，低头在衣兜里翻找起什么。

见少年真的不理他，织田作之助心里反倒掠过不舍。

“啊找到了。”星见打开蓝牙耳机挂在耳廓上，朝青年粲然一笑，“这样就好啦。”

果然，少年一副正在打电话的样子，被他吸引来的目光还是很多，却不会像之前那样怪异了。

“为什么不直接用手机？”织田作之助做了个接电话的动作，“如果想让别人误解的话，这样不是更醒目吗？”

星见颦起了眉尖尖，懒得理直气壮，“可是那样胳膊会很困呀。”

织田作之助眼眸柔和，这是打算要一直在这里陪他吧。

便利店门口总有人经过，到底有些不方便，星见左右看看，准备去路对面的树荫下，“我们去那里聊吧。”

织田作之助却没有跟上来，他苦笑道：“不行的，我离不开这里。”

他给星见演示。

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在离便利店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总会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原地，也就是说，织田作之助的活动范围被禁锢在以便利店为中心的一百五十米以内。

星见皱眉，这种情形很像传说中的地缚灵啊。

枉死之人在一定条件下会被禁锢在身死之地，怀着巨大的怨恨和执念注视着生者，最后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可是织田君看起来怎么都不像身怀怨恨的鬼啊。

星见用眼睛瞅着男人，小心翼翼问道：“那个，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觉得冒犯的话不回答也没关系。”

少年的表情实在丰富，织田作之助的笑意快要溢出眼眶，“你问吧。”

“这个地方，是你死去的地方吗？”

织田作之助一愣，随即明白了星见的用意，他摇摇头，“不是，当年我是心甘情愿赴死的，没有怨恨，没有不甘，这里也不是我的埋骨之地。”

他转身看向便利店崭新的招牌，眸光悠远，记忆一瞬间回到过去，“这里……以前是家小餐馆。”也是他和孩子们的家。

眼前的男鬼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周围的空气开始躁动，仿佛又有虚即将现世。

星见眸子一凝，发现这股和虚很像的气息竟然来自织田作之助本身，他忽然想起黑崎一护曾经的科普。

因为执念逗留于人世之灵，时间一久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转变为没有理智只知杀戮的虚。

“织田君？”星见伸手去抓，却从对方身体中穿过。

眼看男人神色越发扭曲，他提高了音量，想要唤醒对方的理智，“织田作之助！”

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糟糕，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只活生生的鬼转眼就变成辣人眼睛的虚吧。

星见后悔起当初怎么就没有留下那两位死神的联系方式，正无措之际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下一刻，莹润的白色光团自掌中涌出，被星见一巴掌拍向织田作之助脑门。

白光普一接触到皮肤就没入对方身体，男人原本迷茫狰狞的神色渐渐和缓，那股令星见感到厌恶的气息也平息了下去。

织田作之助的眼睛清明起来。

好了，活过来了。

星见松了口气，全然忘了眼前这只本就是个鬼，按理说跟刚才的虚才是同一个物种。

织田作之助来回打量着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涌出无限暴虐，直想把存在于视线以内的所有活物都撕扯粉碎。

这是第一次，他明确意识到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变成那样的怪物。

“谢谢你。”织田郑重无比，“我宁愿完全消失，也不想变成那种没有理智的怪物。”

星见摆摆手，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他能帮忙一次，难道还能帮十几二十次？

“你别着急呀。”星见宽慰有些焦躁的男人，“我见过两个死神，就是专门解决灵魂问题的，等我回去找人查下他们的联系方式，他们应该会有办法。”

织田作之助大喜过望，“那麻烦你啦！”

星见想了又想还是问了出来，“你滞留在人间，是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吗，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告诉我呀。”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织田作之助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如何察觉不到少年的体贴。

他垂眸想了很久，“我并没有什么执念，如果真要说的话，就是有个朋友让我放心不下，还有，以前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作家。”

说起后一个愿望时成熟稳重的男人脸上明显带上了涩意，不敢去看少年的眼神。

想来也是，一个手上沾满血的杀手、黑手党，竟然妄想成为一名执笔书写他人生命的作家，恐怕谁听了都会觉得好笑吧。

“现在也可以啊。”他忽然听到软糯的嗓音这样说，不由抬起头，只见少年笑着看他，清凌凌的眸子里满是鼓励，“既然想要写书，为什么不现在试试看呢？”

因为我没有资格。

“你等等！”不等织田作之助说话，星见眼睛一亮，操控着轮椅就冲向便利店。

“哎——”织田作之助尔康手，少年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几分钟后，星见从便利店出来，怀里抱着笔记本，圆珠笔，还有打火机。

“你这是……”

“烧给你啊。”星见兴致勃勃地瞅合适烧纸的地方，边答道：“写东西总要笔和纸吧，我这就给你烧。”

织田作之助沉默片刻，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你烧给我，我就能收到？”

不，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怎么跟着对方自己脑壳也坏了。

“不知道哇。”星见理直气壮道：“这不是试过之后才能验证怪谈是不是真的嘛。”

敢情你就是在拿我做实验啊，织田作之助哭笑不得，好脾气地没有拒绝。

在便利店门口烧纸恐怕会被人家打出去，星见瞅了半天瞄准了便利店旁边的巷道。

巷道又窄又深，往里面多走几步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星见招呼织田作之助一起过去，然后迫不及待将笔记本点燃。

他还挺有仪式感的，边翻动笔记本让其充分受热，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织田作之助你的快递到了”，“请把笔记本带给亡灵织田君”等等。

杵在一旁目睹全程的织田君：……

不觉得你现在这模样特别像个神棍吗。

阴暗的巷道里，火光照耀在人脸上，跳跃着或明或暗的斑点，星见和织田作之助静静等待。

……等待。

……等。

火光熄灭，徒留地上一堆灰烬，两人大眼瞪小眼。

星见反复扫过织田作之助全身，试图从对方怀里扒拉出什么，“……笔记本呢？”我那么大那么漂亮的笔记本呢？

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一副不能面对事实的呆萌模样成功令织田作之助笑出了声。

他自觉这样做不好，连忙低咳一下按捺住笑意，努力安慰对方，“看来怪谈是假的，嗯……能有机会验证怪谈真假，不是也很有趣吗，你说对不对？”

星见沮丧地摆摆手，“不用担心，给我一分钟就恢复的时间。”他小嘴叭叭，“你人真是太好啦，不但陪着我做这么傻的事，还没有嘲笑我。”

织田作之助从来没接受过如此直白的夸奖，他以拳抵唇，没忍住又咳了一下。

少年说到做到，不到六十秒就再次变成元气满满的小太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出来这么长时间还没回去，大叔该担心了。

星见和青年告别，“抱歉，我不能再陪你了，明天我要去上学，等放学回来后，我再来找你玩呀。”

一个人孤独久了，就不愿放过遇到的任何温暖。

织田作之助眼中闪过不舍，不过他不愿给别人带来负担，也清楚能遇上这么温柔的人实属幸运，不应该再奢求太多，便笑道：“我送送你吧。”

他站在轮椅后面，手指虚握住手柄，跟着轮椅一步一步朝着远离便利店的方向走去，似乎这样就真的能推动轮椅一般。

身后的男人沉默不语，星见有些担心，“等我联系到死神，一定有办法解决你现在的状况，等自由之后，你就可以去看你朋友过得好不好，也可以拿起笔继续梦想。呐，生活总会变得更好的。”

光是听着星见说话就有种朝气蓬勃的感觉，不是少年不顾一切的热血沸腾，而是看遍山河后仍对生命抱有的美好期许。

织田作之助想，如果是眼前这位少年的话，应该能改变太宰对生命的看法吧。

毕竟，两人是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夕阳给行走的人群镀上了一层暖黄，连带着织田作之助都觉得身体久违地迎来了温暖，他抬头直视太阳，低沉的嗓音里倾泻出笑意。

“你忘了吗，我已经死了。”所以活着时候的梦想早就和现在无关了。

“可是你还是你呀。”星见偏头想要看身后的男人，只是他坐在轮椅上，机动性实在不怎么强，脖子扭了几下还见不到人，只好放弃。

“只不过是生命形态发生了改变，难道连着你的经历、记忆、性格、思想也改变了不成？如果你对没有完成的事情感到遗憾，为什么不趁着这个难的的机会继续做下去呢？”

“我……”织田作之助大拇指与食指相搓，这是有烟瘾的人焦躁时的惯常动作。

他想要提起笔写一本属于自己的小说，可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手沾鲜血之人，没有资格书写他人的人生。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背后之人沉默许久，星见觉得自己的话可能给对方带去了困扰，“那个，抱歉，我就是一张嘴瞎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在意我的话呀。”

他体贴地转移话题，“嗯……不管什么物种，只要太闲就容易瞎想，不如你给自己找点事情啊。”

柳原星见是织田作之助过去二十几年生命中从没有遇到过的生物，通透敏锐却没有那些聪明人玩弄人心的臭毛病。

他想，太宰如果有这个少年一半，不十分之一体贴都会显得可爱很多。

他没有拒绝少年的好意，爽快应下了，“你说得没错，待在那里什么都不错确实很无聊，我会好好考虑要做些什么。”

星见开心起来，拉着织田作之助研究起鬼魂也能使用又不会吓到别人的消遣方式。

两人边走边聊，离社区越来越近，织田作之助忽然僵住了。

星见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织田作之助喉头剧烈滚动，强自按捺住激动，“我们现在离便利店有一百五十米远了吧。”

当然，早就超出了这个范……

忽然意识到什么，星见猛然操控轮椅转头，仔细对比起他们和便利店的距离，半晌才不可思议地看向织田，“明明之前还……”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