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2 / 2)

金玉王朝 风弄 5617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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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岚沉吟了一下,「那是个年轻女子,还是不见罢。」

甄修言好笑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难道就没有见年轻女子的权利?」

白雪岚犹豫道,「要是大堂姐知道,我不好交代。」

他不提白碧曼也罢了,一提白碧曼,甄修言就安坐不住,冷笑道,「我也知道是为这个。怪不得今天她不在,你就上门了,原来是要帮她看住我。其实你不必忙,老妈子、丫鬟、听差,她在家里安排的眼线多着呢。我如今,敢和谁多说一句话?」

白雪岚忙笑道,「我若要帮她看住你,何必和你提我那朋友。是我的错,多说了一句话,惹得你对大堂姐不满意起来。不说了,我先告辞。」

便站起来要走。

甄修言前头被冷宁芳和孙副官的事勾起惆怅,然后被写评书的神秘女子吊一吊胃口,再用家中悍妻来激起恨意,这时已有了几分脾气。他见白雪岚站起来,自己也就站起来,取了一件长大衣,穿在身上。

白雪岚心里有数,故意问他,「大姐夫,你也要出门?」

甄修言坚定地说,「你那位朋友,我今天非见一见不可。」

两人一道上了白雪岚的汽车。

那车开动起来,最后在济南极有名的一个胡同口停了。甄修言虽不曾来过,也是久闻其名,脸色便有些不自在,拉着要下车的白雪岚,责怪道,「你摆的好龙门阵,明知道这种地方我是绝不沾的,怎么把我诓骗过来?」

白雪岚好笑道,「我先帮你拒绝了,你嫌我自作主张。今晚我是真不想让你来,你又非要来。到了门口,怪我摆龙门阵。」

甄修言沉着脸,不作声。

白雪岚不在意地说,「你不愿来,坐我的汽车回去就是了,免得我还要担罪名,说我坏了你们夫妻的感情。」

甄修言这段婚姻,何来感情,不过无奈二字而已。看看那胡同里灯火通明,墙上挂着红绫绣字的小玻璃匾,心忖,这时候一定要走,那就等于向白碧曼臣服了。

自己已向一段不幸的婚姻臣服,凭什么还要向带给他不幸的悍妇臣服?

甄修言见白雪岚下了车,回头望着自己,一跺脚,也就下车跟了过去。

两人在胡同里缓缓而行,到了一个亮着红灯的门首,墙上也挂着几个小玻璃匾,写着小杨妃、金凤、爱喜几个名字,一见就觉俗不可耐。

白雪岚领头进了门,甄修言已生厌恶之心,只不好扭头就走,也走了进去。

一个龟奴满面春风地迎上来,问,「两位大爷,有熟人没有?」

白雪岚说,「我们来找梦云。」

龟奴说,「这里没有叫梦云的。」

白雪岚想了想,说,「是了。梦云是她的原名,到了这里,她要有一个艺名了。你们是不是有一个新来的叫莺莺?」

龟奴说,「是有一个莺莺。不过爷知道规矩,雏儿还没教导好,是不能见客人的。」

白雪岚掏出皮夹子,抽了两张钞票往他手里一塞,笑道,「我们不做什么,只和她说两句话。你去办罢。」

他的皮夹子里就没有小钞,这样出手,龟奴哪里还有多余的话,忙把他们安排到一个屋子里,笑道,「两位大爷先在这坐一坐,我这就叫莺莺过来。」

说完便走了。

不一会,就听到外面有女子的声音。甄修言以为是那莺莺来了,不由看着门口。只见帘子掀开,走进来四、五个穿红着绿的妓女,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说笑着走进屋,一见有两个男人,都有些惊讶,打量两人两眼,见他们举止不凡,荷包估计也丰厚,便露出笑容上来请安。

年纪大点的还讲些矜持,有两个年轻的很不知轻重,仗着有些姿色,白雪岚瞧着又有些风流公子的模样,径直就在白雪岚身边坐了。其中一个梳着如意头的,把手帕在白雪岚脸上一扬,很自来熟地娇声问,「这位好朋友,咱们在哪见过?」

白雪岚虽有些风流习性,但从来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何况这些带腥臊气的庸脂俗粉,哪有靠近他的资格。闻着一股廉价的脂粉味冲到鼻腔里,当即俊脸往下一沉,低喝道,「滚!」

妓女们不料这英俊公子脾气这样大,吓了一跳,忙或退或站,另一个坐在白雪岚身边的年轻妓女竟是吓得膝盖发软,站起来时身子一歪,白雪岚猝不及防,让她跌了一个满怀,忙嫌恶地推开,冷冷道,「都出去。」

众妓见他很不好惹的样子,赶紧躲了出去。

甄修言在四大家的子弟里,以严于律己着称,他嘴上说自己是个古板,其实很有些以此为荣。此时嗅着满屋脂粉香气,懊悔不该坏了自己的原则,向白雪岚抱怨说,「原来你也不喜此调,何苦带我过来?再说,你带就带罢,不该用剧评骗我。」

白雪岚正容道,「大姐夫,我本不要你来,犯不着为这撒谎。你不想见,现在还可以回去。」

甄修言已生了去意,拿住机会,站起来要走。门帘忽然又一掀,原来是那龟奴回来了,脸上带着点张惶,陪笑说,「大爷,莺莺今晚是真的不能见了。」

甄修言听了,心想,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不由站住了脚。

白雪岚问,「她出什么事了?」

龟奴说,「雏儿都这样。但凡能过活的,谁肯干这营生?她又是一个读过书的,比别个都高傲些,这几天还和张大娘闹别扭呢。我刚才一说有两位大爷要见她,她以为我要她接客,就哭天抢地的闹起来了。大爷,您还是另挑一个?」

白雪岚笑道,「别人我们不稀罕,就要定她了。她屋子在哪,带我去看看。」

龟奴为着那两张大钞的情分,也不好拒绝他,便把他们领到东边一个小屋子外,朝亮着灯的窗户里指了指。

两人驻步细听,屋子果然有个女子,在嘤嘤呜呜地哭泣。

白雪岚表现出绅士风度来,并不进门,在外头叫了一声「梦云小姐」,说,「我是白雪岚,你不是想见甄修言吗?他人已经来了,怎么你不愿见?」

里面那女子哽咽着说,「你不要哄我。甄先生正人君子,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白雪岚说,「到底有没有来,我们进屋子给你瞧一下就好了。」

话音一落,那原本伏在桌上哭泣的女子,霍然坐起,在窗口倒映出一个窈窕影子。

那女子严肃的声音传来,「白先生,你别小看人。我命运不济,沦落至此。但我还没有挂牌子接客。你带着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三更半夜要进我的屋子,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不受你们的玷辱!」

甄修言以为此间女子,必然浅薄无耻,不料遇见一个宁为玉碎的坚贞人儿,听她说话用词,料想也是诗书人家落魄的女儿,不由大起好奇怜惜之心。

人都有这样的习惯,期待太高,见到时就容易失望。甄修言对今日之行,原预备了一个极低的分数,猝不及防见到一个意外之人,那分数自然就失了准头,一个劲往高处打了。

白雪岚还没说什么,他就主动把话接了过去,「梦云小姐,我确实是甄修言。你我素不相识,但雪岚说你是个剧评家,我忍不住好奇,也就来了。如此冒昧,请不要见怪。」

梦云在窗上的身影,蓦地僵了僵,仿佛不敢置信,沉默片刻,幽幽地低声问,「真是甄修言先生?」

甄修言答道,「是的。」

梦云说,「对不住,我实在不敢轻信。请你给一个证明。」

甄修言问,「怎么证明?」

梦云说,「你是《牡丹亭》的剧评大家,我且请教一个问题。《牡丹亭》中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人人都说道尽丽娘心事,甄先生以为如何?」

甄修言听了,竟有些肃然起敬,心想,原来真是一个同道。他认真地想了想,斟酌道,「丽娘心事,这一句自然是有的。不过丽娘所思所怀者,剧中还有一处,更感缠绵哀婉。」

梦云问,「请问是哪一处?」

甄修言说,「扶醉归里头那句,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无人见这三字,可谓愁苦至深矣。」

梦云在里面轻轻地呀了一声,说,「不是甄先生,说不出这样的话,我今天竟遇了真佛。」

急急地掀帘子出来。

她藏在屋里,只露个倩影,早引起了甄修言的好奇心。这时走出屋子,甄修言一看,心里吃了一大惊,心道,怎么这相貌气质,和冷宁芳有七八分相似?

梦云一袭白色旗袍,不施粉黛,面容端庄,唯有刚哭过的两个眼睛水汪汪的,十分灵动。

一见甄修言,她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甄修言见她不像别的妓女那样蹲万福,而是像女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鞠躬,身上没有一点风尘气息,好感更增。

梦云把两人请到屋子里坐下,亲自奉茶,先向白雪岚道歉道,「我误会白先生了。」

白雪岚笑道,「小事。我大姐夫从不踏暗巷,这是破天荒头一次,你别错过机会,有话只管说,不用理会我。」

梦云倒是个率真女子,并不和白雪岚客套,头转过来看着甄修言,「甄先生,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这一句,你觉得如何?」

甄修言不料她问出这个来,顿时刮目相看,笑道,「梦云小姐,你不简单,从《牡丹亭》跳到《疗妒羹》,给我挖这么大一个陷阱。」

梦云喜滋滋道,「我就知道,甄先生也会爱《疗妒羹》。乔小青有才有貌,不幸沦落,做了小妾,几乎被妒悍的大妇苗氏迫害至死。她孤灯独坐,夜读牡丹,自感身世而作诗的一幕,我常常看得落泪。」

甄修言大起知己之感,不由把《疗妒羹》里小青所做的诗也吟了一句出来,「人间亦有痴于我,何必伤心是小青。」

「就是这句!」梦云拍掌赞了一声,幽幽叹道,「有痴,伤心皆无用,一切都是命摆布。遇上苗氏那样的妒妇已属不幸,遇上褚大郎那样受妒妇挟制的男人,又是另一重不幸。」

甄修言想起家有妒妻,动辄受监视,由书及人,更有另一番感受,苦涩地道,「小青的痛苦,尚有你我为她怜惜感叹。然则受妒妇折磨的褚大郎的痛苦,古往今来,又有几人体味?」

白雪岚冷眼旁观,见差不多是时候了,站起来伸个懒腰,对甄修言说,「大姐夫,也该走了。」

甄修言才挠到痒处,哪里肯挪步,说,「天还不晚。」

白雪岚说,「我出来一整天,不能再耽搁了。」

甄修言沉默,看他脸上的样子,自然是不愿就此告辞。

白雪岚说,「要是换了别个,大姐夫自己留下就是了。不过今天我是个引荐者,梦云小姐虽然落到这地方,现在还是个清白人。我劝大姐夫还是和我一道走,免得对梦云小姐名声有妨碍。」

甄修言心里久积的郁郁才开了一个头,极想再倾谈两句,可白雪岚所言,也正是他所担心的,闻言便不再坚持,正打算站起来。梦云却已先他而起,俏脸微沉,直视着白雪岚说,「白先生,你说甄先生留下和我说话,对我名声有妨碍,这话我不能赞同。一则,我已卖身到这里,还管什么名声不名声?二则,我和甄先生身正不怕影子斜,别说长谈一夜,哪怕长谈十夜,也是清清白白的十夜。不管外人说什么,我们彼此心证罢了。」

这话掷地有声,听得甄修言大感惭愧,自己心胸,比着这女子竟然还差着点,于是他也不站起来了,安坐着说,「雪岚,你只管回去。」

白雪岚也不再劝,点头道,「那我不奉陪了。」

他出了胡同,便坐汽车回家。孙副官和宋壬得到听差报告说上司回来了,赶紧过来,在前厅的路上就和白雪岚碰了头。

一见他的面,孙副官问,「留下了?」

白雪岚说,「怎么可能不留下?」

孙副官说,「这人很有些道学先生气味,我以为不容易成功。」

白雪岚笑道,「外国人常说灵魂伴侣,这灵魂伴侣比之肉体伴侣,吸引力更大。你找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他未必瞧在眼里;找一个他引以为知己,欲求而难求的,才叫挠中痒处。」

孙副官问,「要不要现在就向白碧曼报信?」

白雪岚说,「不必我们出头。白碧曼把甄修言看成自己的所有物,甄修言夜出不归,她留在甄家的亲信一定会报告。既有这点影子,白碧曼总会查出来。以她那脾气,总要闹个天翻地覆。」

孙副官对于冷宁芳满怀怜爱,对于总是欺负冷宁芳的白碧曼,自然满腔厌恶,想像那天翻地覆的场面,心里也颇畅快,笑道,「这女人,迟早把自己闹没了。」

白雪岚冷冷一笑,轻轻地磨着牙,「她当了甄家少奶奶,自以为高人一等。她敢欺辱我的人,我就敢破她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