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知道他辛苦了一日,总要趁机向自己讨点补偿的,微微笑着,对他鞠了一个半躬,说,「我向你赔个不是,今晚再请你吃一顿饭,成不成?」
白雪岚这才露出略满意的神情,不忘加了一句叮嘱,「既然你如此说,这顿饭可要让我吃饱。」
宣怀风正想答说,自然会让你吃饱,忽然瞧见他两眼狐狸似的微微眯着,一副请君入瓮的得意,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说,「和你谈正事,总往不相干的上面扯。到底为什么效果不好?」
白雪岚看他耳朵根有些发红,知道他一定是明白自己意思的,没有明白的拒绝,当然就算沉默的同意了。自己日夜人前人后的谋划,耗的心思不少,可说颇为辛苦,现在望着爱人腼腆而亲昵的样子,就如工作一日的人饿着肚子回家,见到满桌热香饭菜一样,心里十分烫贴。只要有甜蜜的回报,再辛苦也不值一提了。
他已经得了乐趣,也就愿意再继续讨论正事,回答宣怀风说,「我们发书册,是希望大家去看。可是你想,大街上随便派发的东西,在人们心里不值钱,有几人会认真去看?说不定你刚给他,他就拿去烧火了。唾手可得的不值钱,花了钱的才值得珍惜,天下事都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我说去大街上免费发放,效果不好。必须要他们花钱下注,而且不是花十块买一注,是必须花二十块买两注,他们才能得到。如此一来,谁能不把你的大作当一回事呢?」
宣怀风想了想,展颜笑道,「是这个道理。我只想着发出去越多,能帮助的人越多,真有些呆。说到揣摩人的心思,我远远不如你。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白雪岚打量他一眼,「你是真心佩服吗?我不大信,你做一个证明给我。」
宣怀风问,「什么证明?」
白雪岚也不知想到什么好玩的点子,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对他说,「你把它戴上,我就相信你是真心佩服我了。」
宣怀风一瞧,竟是昨晚起了大作用的铃铛,脸颊顿时火热,瞥白雪岚一眼,低声说,「真不是个好东西。」
白雪岚把事情都布置给孙副官和房连长他们去办了,自己无事可做,对着宣怀风,自然要说些逗弄的话,好在精神上得到乐趣,这时挨了骂,反而哈哈地笑,「刚才还说佩服,现在我就不是好东西啦?果然,让我一试,就试出真假来了。你果然说的不是真心话。」
他把铃铛拿出来,只是为了逗逗宣怀风,也并不指望宣怀风真听自己的话。现在爱人两腮浮起红云,煞是俊俏好看,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打算把铃铛塞回口袋。
不料宣怀风听了他的话,一咬牙,倒把他手臂拦住,把铃铛拿了过去,不甘地说,「我说的不是真心话?不行,我非做这个证明不可了。」
说罢,将铃铛上的绳子,在右手腕上围了两圈,左手拉着绳子一头,再用牙咬着绳子另一头用力一拉,就把铃铛绑上了。
宣怀风伸着绑上铃铛的右手,对着白雪岚晃晃,传出悦耳的两声脆响,问,「如何?」
白雪岚觉得有趣,故意把脑袋歪了歪,扫他两眼,慢慢地说,「宣副官,你倒有些叫我惊诧了。」
宣怀风哼道,「你以为只要拿出铃铛来,就能吓唬我一辈子?告诉你,不能够。如今我要自己破除这个障碍。我绑也绑了,摇也摇了,我一个大男人,还真能被一个铃铛吓倒吗?倒是你,既然要我戴铃铛,那我就是这铃铛的主人了。你不许再用它,更别说把它用在不应该的地方。」
白雪岚恍然大悟,发出清朗的笑声,「原来如此。你这是收缴我的武器了。」
宣怀风虽然拿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但在白雪岚面前戴着铃铛,毕竟会想起昨晚的光景,便不肯再和白雪岚这样面对面地聊下去,便找了个借口,「大家都在忙着,我也要参与一份。」
说着就转身往人群里走,挤到孙副官身边问,「我能帮什么忙?」
孙副官安排了两个帐房先生,不料计划开展得如火如荼,下注的人超过了原本的计划,两个帐房先生接收十几个办事员不断送来的下注款,实在忙不过来。临时又无法再调人过来,孙副官只好亲自下场,也充当一个管钱的帐房,这时他正满头大汗地数着钞票,听见宣怀风问,头也不抬地说,「你帮忙数钱罢。」
宣怀风却说,「数钱我不是行家,万一弄错了,倒给你添麻烦。我看办事员那边也很忙碌,我去帮着他们发书册怎么样?」
孙副官说,「那也行。」
宣怀风便到桌子那边,拿起一叠手册,见谁买了两注以上的,便递一本,嘴里叮嘱,「这本《赌场如何赢大钱》,是鄙人拙作,请拿去看看。」
人们拥挤着买义彩,花钱后得一张写了数字的彩签,再拿一本书,也只大略在封面上一瞅,觉得书名有趣,颇吸引着人回家去翻来看看。只是在这喧闹里,大家心思都放在五百万上,谁也没仔细去看书上的作者署名。
宣怀风这么随口一说,倒再次引起骚动。他在廖家赌场一夜赢了八十万,虽没上报纸头条,但已传遍大街小巷。许多人心里,早把他封了一个赌神。现在听见这《赌场如何赢大钱》是赌神本人撰写,那俨然就是传说中的赢钱秘诀,只要看了就能赢大钱!
那原本不起眼的册子,顿时在人们眼中镀上一层金光一般,个个伸着手向宣怀风求要。
一些已经下了注的听见了,又拼了命的挤回桌前问,「我给了钱的,怎么不给我?」
负责收钱盖印章的办事员说,「至少买两注才给,你只花十块钱,就想得这样一本好书?」
那人赶紧又掏出十块钱,再买一注,从宣怀风那拿了书,当作珍宝一样揣在怀里走了。
宣怀风被众人围在中央,把一叠书册发完,额头微微渗汗,他见大家这样踊跃,心里很是快活,又去抱起一叠书册继续发。正派发着,一只手递到面前,宣怀风抬起眼瞟一眼,诧异地停下动作。
廖翰飞对他伸着手,似笑非笑地问,「宣副官的大作,不让我瞻仰瞻仰吗?」
宣怀风自从赢了他八十万块钱,就觉得这位廖家的大少爷既坏且无能,想起小豆子,更对廖翰飞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冷冷道,「想要书,先下注。」
廖翰飞见他对自己这样不留情面,心里大怒,只是这到处都是白家的人,尤其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想来是认出了自己,已经围了过来,要在这里动起手,一定是自己吃亏。
他看看靠近的士兵们,冷笑着问,「怎么?济南城现在全没规矩了?我来看个热闹,也要动手?」
白雪岚早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宣怀风身边,老鹰护崽似的,把宣怀风拉着往自己身后一藏,扯着嘴角悠悠地笑着,「我到你们姓廖的赌场,可是真金白银,十万一局的下注。你到我的场子,就只白看热闹?不过也罢,听说万金银行已经被掏空了,你身上大概也不剩几个子。别人花二十块钱,才能得一本书,你那二十块留着过年好了,我这白送你一本。」
一个办事员接到白雪岚眼神的命令,便拿出一本书来,往廖翰飞面前一递。
这种白送的屈辱,廖翰飞绝不能接受。但打是绝打不过的,两手空空地走,传出去,自己又成了一个笑话,而且刚才白雪岚居心险恶,故意毁损万金银行的商誉,众目睽睽下,自己岂能不予以回击?
廖翰飞强笑道,「我廖翰飞家大业大,从不下二十块的小注。不过白十三少既然舍了面子求我,我今天就破例掺和一手。给我二十注。」
办事员从他手里接了两张一百元的钞票,说,「二十注,你要选一百二十个数字,都写这签子上,我再给你盖章。」
廖翰飞嗤道,「我没那闲工夫,你随意写罢。」
刚才许多人来下注,在签子上填上了数字,付钱时又临时改变主意,另填一张。这是赌客们偶有的心态,也不足为奇。因此办事员的桌子上,就有许多这种已经填了数字的签子。办事员听廖翰飞这样说,也就从这些废纸里挑出几张字迹清晰的,数出二十注,在上面盖了印章,递给廖翰飞。
廖翰飞见宣怀风已经被藏在白雪岚身后,更没有逗留的心思,拿了纸签和一本书,掉头就走了。
他挤出人群,翻开拿到的书,才扫了几行,就气得不行。其实宣怀风写这书时,只是列举出许多赌法,计算输赢率,以久赌必输的道理,来劝诫国人不要沉迷赌博。这种道理,在所有赌场都适用,并不仅于廖家赌场。
然而白雪岚做事,哪有宣怀风这样客观公道,在他想来,既然敌人是廖家,那就必须亮明敌我。因此除了修改书名,书中还添油加醋,但凡提及赌场,前面必加「廖家」二字。譬如宣怀风写「这样赌场就赢走了你所有的钱」,变成了「这样廖家赌场就赢走了你所有的钱。」
几页翻下来,不是「廖家赌场这种赌法,客人赢率最低」,就是「廖家赌场这规则,会让客人输得一文不剩」,把个廖翰飞气得脸红脖子粗,暗骂,「姓宣的长得那样漂亮,倒是看不出笔下这样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