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翰飞在里面气得跳脚,外面站着的人并不知道,姑娘们给宣怀风一番话鼓舞得心头火热,都说签子不够,「我许多客人都要下注呢。」
宣怀风说,「没关系,请留下地址,晚点我会叫人再送一批给你们。对了,我再叫两个会写字的人过去,各位要在签子上写名字,他们可以帮忙。」
他这样和蔼周到,姑娘们更是欢喜,赚钱固然要紧,但被这样高贵的年轻人尊重着,体贴着,那舒服是别的都不能比的。
黑老三想,下注钱十成里面姑娘抽一成,至少有半成要上交给自己,这很有赚头。若是中了大奖,自己绝对也能分一笔大的。于是对宣怀风提出的合作,也持十分赞成的态度,对宣怀风连打了两个千,恭敬地说,「宣大爷这是赏我们饭吃,我替她们谢谢您。我们这就回去,好好给宣大爷办事。」
宣怀风和众人道了别,回了马路那边,坐到汽车上。
白雪岚等他一上来,就吩咐司机开车,然后腻歪在宣怀风身上,揉搓着他白嫩的脖子,埋怨道,「去了这样久。你见到漂亮姑娘,把魂都丢了。」
宣怀风办成了一件事,很是快乐,拍拍他的手说,「说什么话,一百个漂亮姑娘,也比不上一个白十三少。对了,刚才房连长他们在我后面远远跟着,是你吩咐的吗?」
白雪岚说,「是我。你离廖家赌场太近,我怕廖翰飞狗急跳墙,出来把你叼了去。」
两人说话之际,廖翰飞正带着人,气势汹汹地从赌场里出来。但此时黑老三已经带着女人们走了,宣怀风更已不在。廖翰飞眼睛四下逡巡,忽然一辆汽车从眼前开过,他猛一看见车后座里,就坐着宣怀风和白雪岚,两人都笑得很快活的模样。
廖翰飞铁青着脸,僵站在大门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心里想,这一辈子的气,我今天算是一次过受完了。宣白这一对畜生,现在什么下三滥招数都已经使了出来,可我还没有被他们气死。你们瞧啊!廖家大少爷,不是还直挺挺地站在这吗?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这时,一辆汽车开到他面前停下,只听那刹车声,就觉得车上的人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
廖翰飞看见从车里下来的,是马球场的负责人危开济,心里一阵发紧,沙哑着嗓子问,「老危,你到这来干什么?如今赌场不景气,我这还有九十万的缺口,就指望你那边给我多弄点钞票了。」
危开济连连用力拍了两下大腿,焦急地说,「哪来的钞票?有人给马下了药,所有的马都拉肚子。我想议长说最近要钱要得急,硬着头皮叫球员骑着病马上场,结果马边跑边拉,跑了几步就瘫在地上了,还打什么马球?没有比赛,就没有人下注,现在是一块钱钞票也捞不到。」
廖翰飞几乎把两排牙齿都咬碎了,骂道,「流氓,不择手段的流氓!」虞兮正里。
危开济说,「骂人有什么用,快想想办法罢。」
廖翰飞正要说话,马路对面忽然锵的一声,像是谁用力敲了一下锣鼓,而且那锣鼓是对着话筒敲的,透过大喇叭放出来,把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注意他们往下要说什么。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大喇叭里,中气十足地道,「各位!各位!请排好队,不要乱挤。我知道各位支持宣白义彩,参与五百万大奖的热切,但还是要守规矩。要知道,方才廖家大少爷廖翰飞过来买了二十注,也是规规矩矩排着队的!」
危开济听见,惊诧地问,「大少爷怎么会去给对头捧场?」
廖翰飞满脸尴尬道,「别听他们胡说。」
偏偏这时,大喇叭那又很响亮地接着,「因为廖翰飞少爷买的超过两注,我们宣副官还特意赠送了一本《赌场如何赢大钱》,廖少爷一拿到书,如获至宝。这书由从英国留洋归国,学识渊博的宣副官亲自撰写,阅之大有裨益,大家如果也想要,记得至少下两注!两注!」
廖翰飞气得肚子都鼓了起来,却又如吸入了太多空气的青蛙一般,做不得什么,只能再三痛骂,「流氓!流氓!这什么宣副官,十足的无耻流氓!」
危开济却仿佛拿到了机会,精神起来道,「他们这样信口雌黄,正该我们出手,当着众人的面对质,给他们一个下不来台。赌局最重信誉,大家怀疑你的信誉,不肯放钱下注,就破了他们的局面了。走!」
拉着廖翰飞就要过马路。
廖翰飞把他的手一摔,气急道,「你不去料理马球比赛,来这多管闲事!快滚,回你的体育馆去!」
危开济被指派负责马球比赛,自然是平日很得廖议长器重的人,这样挨两句重话,心里很不受用。况且瞧廖翰飞气急败坏的模样,分明大喇叭里说的是实话。危开济心想,你去给敌人捧场,一买就是二十注,回过头竟还有脸对我发火?马球场是你家开的,我不过是拿薪金,外加年底一笔分红。生意做不下去,我何苦要比你还急?
所以他倒是缓和下来,作出一个恭顺的态度,笑道,「大少爷教训的是,那我不在这耽搁了,这就回体育馆去。您放心,马球比赛的事,我总要尽力去应付的。」
说完,就掉头坐上汽车走了。
廖翰飞站在自家赌场大门外,听着对面大喇叭里,还反复宣传着,「五百万,五百万的大奖!连廖家大少爷也亲自来买了二十注,各位怎能错过?廖家大少爷也当宝贝一样看的好书,《赌场如何赢大钱》,买两注就赠送一本!」
廖翰飞打生下来,没品尝过如此糟心的滋味,若要带着人过去砸场,人家早有准备,调了士兵来看守,而且是加强连的精锐。若要言辞上反驳,人家偏又拿着发生的事实说话,何况刚才自己掏两百块钞票下注,是许多路人都看着的。
他想,继续站在这,也只是白白受气,还不如先走。于是找到自己的座驾,一屁股坐上汽车后座,叫司机开车,赶紧回家去和父亲商量对付宣白义彩的主意。
却说宣白二人在车上,心情却和廖翰飞截然相反的舒畅快乐。两人亲亲密密地挨着,只聊些晚上去哪吃饭的琐事。
宣怀风见白雪岚提议去金龙大饭店,不赞同的摇头说,「金龙大饭店的番菜馆好是好,但我在首都吃得太多番菜,这会不想吃了。」
白雪岚心忖,自己想今晚得到一顿饱餐,还需先把可口的美食喂足了有力气才好,十二分顺着宣怀风的口气说,「去金龙大饭店也就随口一说,其实我也吃腻了番菜呢。既然你说不想吃番菜,那想吃什么?」
宣怀风偏着头,想了一会,忽然笑起来,「正好,我考考你。《诗经》里有一句其蔌维何,维笋及蒲……」
不等他说完,白雪岚便笑着接了话去,「这题我已经知道了!你这嘴刁的小馋猫,想吃奶汤蒲笋是不是?」
宣怀风因为他反应这样敏捷,很有些惊喜。和喜欢的人这样一问一答,自己只说了半句,对方就马上对着了,这是何等心灵上的默契。他脸上笑容更快乐了,拍拍白雪岚的肩说,「恭喜恭喜,你得了一个满分。我们到哪去吃?.」
白雪岚说,「你这位大老爷,点的也太刁钻,这济南名菜里的蒲笋,要挑暮春时的嫩根才好。如今大年二十九,去哪给你找暮春时分的蒲笋嫩根?我们济南菜里,还有一道奶汤元鱼,乳色的汤极是鲜美,而且元鱼吃了能壮阳气,再好不过。」
宣怀风好笑道,「一个菜,也扯到壮阳上头去。你刚才说我嘴馋,现在究竟谁嘴馋?」
白雪岚毫不反驳,笑吟吟地承认,「好好,是我嘴馋。我知道一个地方,做的奶汤元鱼最地道,这就过去好不好?」
他这样好脾气地商量,宣怀风本来就无可无不可,自然顺着他主意来办。等到了地方,宣怀风下车一看,是一个颇雅致的小馆子,再往周围一看,不由笑了,指着左边那栋建筑物说,「原来隔壁就是衡园饭店。你不带我来,我倒忘了,这几日事情多,把合宜兄一人扔在了饭店里。今天既到了这,若再不去探望,可说不过去。这顿晚餐,我们邀了他一道罢。」
白雪岚一直盘算着二人今晚的浪漫,听说要加一个男人进来,岂能乐意,反对说,「这快六点钟了,人家大约已想好晚饭的计划,你忽然过去,他招待你,要打乱自己的计划,不招待你,又不好意思。何必让人为难?探望也不急在一时,横竖今晚我们也要住饭店。我就叫人在衡园饭店订一个房间罢,明天你醒了,再去找他,如何?」
宣怀风问,「家里有屋子住,为什么要住饭店?」
白雪岚笑道,「家里有屋子,就不许住饭店吗?我们也该偶尔换个新鲜地方。」
宣怀风听他的回答,很有敷衍着说笑的意思,先是有点莫名其妙,然而再一想,又以为这人今晚脱离家庭,必定是预备和自己大大的胡闹一场,心脏蓦地微微一热,也就打住不往下问了,只是还了白雪岚一个微笑。
两人进了馆子,叫伙计找了一间安静的雅间坐下点菜。白雪岚的主意果然不错,这家的奶汤元鱼滋味极好,宣怀风一向食量少的人,也不禁连喝了两碗。
白雪岚见他还一味伸着勺子要勺汤,笑着用筷子敲敲汤碗说,「只喝汤不顶饿的,我劝你还是吃些实在东西。」
宣怀风便接受了他的建议,把勺子放下,转而拿起筷子,朝桌面瞅着挟了一块烧肉说,「就这个最实在,我尝一块罢。」
话音刚落,只听身边呵的一个笑声。
宣怀风转头对白雪岚打趣着问,「我算听你的话了,这样笑话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能吃肉,我就不能?」
白雪岚含笑道,「不是笑话你,我是欣慰至极,所以才笑的。你刚才说吃肉最实在,真是难得的褒奖。要知道从前我为着做一只肉食动物,挨了别人多少批评,今朝总算沉冤得雪。」
宣怀风今天和他一起对付无恶不作的廖家,这种携手合作,从身体到心灵上完全契合的感觉,真是无法形容的圆满。好心情下,他也比平日格外的活泼,笑答道,「要和我算从前的帐,恕我不接受。不过今天你做得很好,是应该给你吃一块了。」
说罢把刚刚夹的一块肉,亲自送到白雪岚嘴边。白雪岚赶紧张口接了。既然连腼腆的一方都主动投之以桃,白雪岚更要报之以李,也就夹一筷子菜回敬过去。两人相处久了,这样甜蜜的时刻常常出现,偏偏还乐此不疲,也是一桩奇事。
边笑边吃时也不在意,后来一看,才发现三菜一汤,竟不知不觉消灭了大半。
宣怀风诧异道,「怪不得以前我家里教导,吃饭时要专心,不能玩闹。果然走着神,一口接一口,就成海吃胡喝。我不知道自己的食量能这样大,现在才觉撑得慌。」
便抚着自己的小腹。
白雪岚赶紧也伸过手,在他小腹上轻轻抚了两把,说,「果然撑得难受吗?是我不好,把你喂过头了。还是结帐走吧。」
宣怀风于是叫伙计进来结帐,因答应过今晚自己做东,自己先拿出钱夹子,掏了两张钞票摆在桌上。
白雪岚笑道,「好快的动作,是怕我和你抢着结帐?其实大可不必,你的钱,我的钱,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
宣怀风说,「不是为了分你我。自从我到了你身边,花钱的机会极少。我赚的那些薪金,实在该用一用。」
白雪岚啧啧道,「你这话,也只能在我面前说,让外头那些为一日三餐发愁的人听见,不知要怎么招恨呢。」
宣怀风知道他这一句,只是为了和自己调侃,并没有教训的意思,只是笑道,「是呀,我这烦恼,也实属无病呻吟。从前我是厌恶这种论调的,如今我竟成了同类啦,真真奇哉怪也。大概你越对我好,越把我宠出一些毛病来。」
白雪岚趁着伙计收了钞票出去,雅间里无人,把宣怀风捞过来搂住,两个臂膀紧紧一收,在他嘴上亲了一记,低沉笑道,「别的毛病也罢,我只求以后把你宠得也爱吃肉,那就皆大欢喜了。」
这顿皆大欢喜的晚饭,到此也就结束。两人一道离开馆子,果然到隔壁的衡园,要了一个大套房过夜。
进了房间,洗漱之后,便是原定的酬谢节目。宣白二人之间的私密甜事,原也不必细数。一个早吃饱喝足的做好了准备,另一个又是心甘情愿,少不得热烈畅快地合作了几回。
到了后来,宣怀风只觉得今晚喝的两大碗鱼汤,都化成身上的汗出了,胸口背后、额头脸上,连同躺着的床单都是湿浸浸的。一只手软软地勾着白雪岚的脖项,那肌肤和肌肤之间,也是热热的,滑腻腻的,不禁气弱地喘息一句,「雪岚,我摸着你,像摸着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