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镜看了一眼他拖在地上的双腿,他似乎在努力地想直立,但虚弱的身体明显不可能跟上架着他的官兵,绝大部分时间脚面都在地上擦着,鞋子掉了,脚尖磨出了血迹。
楚镜忽然伸手拨开官兵,道:“我来。”
他的手刚刚搭上楚栖的腰,楚栖就陡然朝他怀里扑了过来,他吃力地攀着楚镜的身体,道:“谢谢二哥哥。”
前方忽然传来天子沉沉的声音:“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母妃和妹妹想想,现在跟他搭边儿,是想找死吗?”
楚镜僵了僵。
楚栖艰难地搭着他的身体,腰间手松开又收紧,楚镜轻轻咬了咬牙,蓦然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抱住。
下一秒,楚栖却忽然重重地将他推了开。
楚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他看向浑身紧绷的兄长,下意识道:“其实还好,也没有很疼。”
他垂下睫毛,再次被拖向前方,细细地说:“二哥哥,我记得你的好。”
他从黑暗中来到光明处,放眼望去,四周闹哄哄的挤着人。
“找回来了!”
“灾星回来了!”
“烧死他!”不知何人喊了一嗓子,楚栖陡然一阵耳朵嗡鸣。
他被拖上邢台,耳朵里嗡嗡的一个字都听不到,有人捆住了他的双手与双脚,邢台下面堆满了干柴。
他看到天子张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目光缓缓缠上四周光明之中的每一张脸,接着火把的光,将每个人都记在了心中。
他看到天子开始讲话,因为听不到声音,他只能分辨出一些口型,似乎在说,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寥寥几句不合适宜的声音冒了出来。
“……真要烧啊?没必要吧?”
他跟着声音去看主人,看到了一个圆脸的姑娘,四目相对,姑娘陡然缩了一下脖子,周围有人骂道:“你还替他说话,小心他化成厉鬼来找你亲近!”
楚栖便明白了,他从黑暗中,来到了别人的光明里,这个光明,是要以烧死他为前提的。
他扬了扬嘴角。
“他笑什么?”
“你还笑!”
一颗白菜砸在了他太阳穴上。
立刻有官兵前去制止。
天子发表完了他的感言,扭脸来看楚栖,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啊……”楚栖歪了歪头,眼神出现了病态的偏执,看谁都直勾勾的:“我其实是无辜的,刺伤师父的人不是我,你们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如果真的把我烧死……那才是噩梦的开始呢。”
“他是说会来报复么?”
“那就来啊!”
“别跟他废话!烧死他!”
天子动容,“小七……”
“父皇。”楚栖眼中浮现了虚伪的水光:“我害怕,我好害怕,你能不能放了我?救救我吧,父皇,父皇救救我……呜呜我害怕,不要烧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陛下。”皇后再次开口:“这般穷凶极恶、疯癫狂妄之子,若不尽快除之,只怕夜长梦多。”
天子接过了递来的火把。周围的呼声陡然更高了一些,嚷着要烧死楚栖的声音不绝于耳。
楚栖看着他手里的火光,条件反射地又动了一下,他依旧无力,但神情已经出现了克制的怨毒:“父皇,别烧我,我怕,我怕疼……”
天子的手抖了抖,忽一寒目,抬手将火把扔在了干柴之上。
火势轰然而起。
他背过了身,紧紧捏住了手指。
神殿内,青水终于把所有可能关押楚栖的地方都找遍了,天擦黑,青水重新回到了四季小筑。
神君静坐着调息,重新感受灵力在经脉奔腾的感觉,无妄伴在他身侧助他修复灵穴。
见他回来,神君随口问:“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丢了一些记忆。”
他挠了挠头,神君则眉头一跳,张开了眼睛。
他忽然自榻上起身,挥手驱散空中迷雾,隔着悬崖,前方火光滔天,一片橘红。
无妄一脸愕然:“似乎是祭坛的方向,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火星飞溅,灰烬四散。
楚栖低头看向脚下四周,渐渐被熥的口干舌燥:“好热,热……”
火势汹涌,火舌疯狂地向内卷来,一下子点着了他的衣服。
楚栖睫毛抖了抖,眼睁睁看着火从衣服下摆冲了上来,他当即惊叫了一声:“烫!好烫——!父皇!好烫啊,好烫!!”
皮肤灼痛,被捆在木架上的楚栖徒劳地扭动挣扎。
周围响起一阵山呼海啸的叫好。
“去死吧!”
“烧的好!!!”
“灾星一死,咱们又可以过好日子咯!!”
那烫,很快变成了疼,楚栖挣扎着想要翻身,却依旧被死死绑在上面。
神君飞奔着冲出了小筑,隔着云雾翻滚的悬崖,便清楚地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之声,犹如在举行着什么盛大的欢庆典礼,带着浓郁的畅快与悠然。
无妄也急急跟在他身侧,侧耳去听,道:“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他话音未落,忽闻那欢呼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青水忽然浑身一软,下一刻,神君已经一跃而起,凌空飞去。
无妄也是脸色大变:“那是,什么声音……”
后方急急奔出一个人,张子无嘶声道:“是楚栖,楚栖在叫!”
“我要杀了你们——啊啊啊啊啊!”
楚栖素来是会忍疼的,可这一刻,他实在是疼疯了。
不只是□□,仿佛灵魂也在被烧灼着,一寸寸的被焚为灰烬。
他像是火中的厉鬼,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滔天黑气自火中升腾而起,漆黑的眸子里布满了疯癫的杀意。
他恶毒地诅咒着,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怨灵,阴森可怖:“你们都要死,全都要死!!!”
“冥顽不灵。”皇后沉着脸,一把夺过身旁官兵手中的火把,直接朝他身上扔了过去。
火把在空中豁然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掀了回来,呼啸而至,正好落在皇后的发上。
她当即尖叫了一声,长发直接卷起,烧出糊味,头冠落在地上,好在燃烧面积不大,很快扑灭。
她抬眼看去。
白衣神君眸色阴郁,素来清雅无暇的衣袍尽显肃杀,凛冽如寒冬乍至。
周围寂寂无声。
于是那火焰尽熄的邢台之上,疼到不断抽气的少年,便分外显眼。
白靴落在漆黑的邢台上。
高大的神明挡在了遍体鳞伤的少年面前。
手腕上被烧了半天的绳子蓦然崩断,楚栖浑身疼痛不堪,狼狈地朝前扑来。
白靴朝他迈来,一只手稳稳接住了他的身体。
分明是那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楚栖却在与他接触的时候,疼的痛叫了一声。
撑在神君衣服上的手猝然弹起,留下一块粘掉的皮肉。
神君瞬间蹲下了身子,任由白袍铺开在脚下黢黑的灰烬里。
楚栖跪在他面前,双手无助安放地支棱着,浑身抖个不停。
他低低地喊:“阿娘,阿娘,阿娘……”
“……是师父。”
“师父,不要小七了。”
白袍忽然落下一滴水渍,神君伸手,虚虚托着他烧伤的手,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要的。”
“怎样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