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近这么远 chater 01 沉默者与不会游泳的少女(2 / 2)

路过风景路过你 沈嘉柯 16518 字 2024-02-19

扯着鼻子,翻着嘴巴,蔡远远扮的鬼脸非常地道。

鹿雪禾真的被吓住了,回过神来之后,气急败坏地追打蔡远远:“怎么你跟我在一起一点也不老实呢,我明白了,你是大尾巴狼,披着羊皮的那种。”

房间一下子被弄乱了。打闹的嬉笑声飞扬,被追的人东奔西跑,逃窜出去,楼下传来狗叫。一定是那只有一只黑眼圈的小狗听见了。

刚才鹿雪禾看见它了,简直一点也没长大。

也许那种狗生来就是长不大的品种。

她又走神了,蔡远远却没注意小狗的叫声。他一把抱住了鹿雪禾,说道:“我好希望你一直这样开心地笑。你不知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很寂寞、很忧虑、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鹿雪禾愣了,勉强地笑了:“你怎么会看出来的呢?我会一直开心地笑,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对不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蔡远远点点头,放开鹿雪禾,说:“我去把牙刷什么的拿出来,把两边的床整理好。你先休息哈。”

鹿雪禾“嗯”了一声。

她坐到一把藤编的椅子上。

第一眼,是在游泳池边,他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的那一眼吗?应该是吧!

如果可以忘记所有,就这样跟蔡远远住在这里,永远永远不回去,不回学校,也不回家,是不是就能够快乐地过完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会有童话吗?只有在童话里王子公主最终才会在一起,幸福总跟在他们身边,如影随形。

鹿雪禾真的有点困了,一个下午的单车,坐的人其实也会辛苦的。骑车的人可能还比坐的人舒服。

蔡远远走进来的时候,发现鹿雪禾躺着睡着了。他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铺开凉席,躺下。他对着鹿雪禾侧头的那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入睡的鹿雪禾,恬静、安然。

假如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也好看,那就是真的漂亮了。幸好那把藤椅子他一进来就拿毛巾擦过了,不然弄脏了衣服,鹿雪禾一定会难过的。好怕看见她难过,看见她难过,自己也会心情糟糕。

很快,蔡远远的上下眼皮也相互亲吻了。他也困了。夏日,就是这么容易犯困。

蔡远远醒来时,藤椅是空的。

鹿雪禾不在藤椅里,在厨房里。

他们带来的半成品和蔬菜,统统放进了冰箱。冰箱也长期不用,清理了半天才通电恢复工作。

鹿雪禾取出一点食材,开始做晚饭。

她做了一个木樨肉,还有一碗野芹菜汤。来的时候路上,看见一片野芹菜,蔡远远挖了一把。

蔡远远坐上小餐桌,两手撑着脑袋,等鹿雪禾也坐下来。两个人对望,然后发笑:“吃啊,你先吃!”

“为什么不是你先呢?”

“我怕有毒。”蔡远远开起玩笑来。

“那好,我先吃!”鹿雪禾竖立起细细的筷子。

蔡远远抓起勺子,抢先舀了汤,往嘴巴里送。

这味道……汤里像是藏着无形的鱼刺,蔡远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吞,有那么一点点难吃吧!吐,那可是鹿雪禾亲自下厨做的啊!

“我不会做菜,这是第一次啊!”鹿雪禾十分通情达理。

“我就知道你是花架子,中看不中吃。”蔡远远终于还是吞咽下去。他装出很无奈的样子,“不过,起码比我做的要好吃。我做的才叫难吃,拿去当生化武器都绰绰有余。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对比,你做的菜就是美味了。”

“那你多吃,多喝!”鹿雪禾看着蔡远远耍贫嘴,仿佛就不用吃饭了。她饭量真的很小,胃口似乎总不大好。蔡远远早就观察到了。

蔡远远说:“为了公平,必须我吃一口,你也吃一口。”

鹿雪禾不知道蔡远远的真实想法,只是招牌性质地微笑,点头。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吃东西,不管是吃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一阵蛐蛐的声音,是蔡远远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铃声什么时候换了这个呢!鹿雪禾毫不知道。电话里是一个紧张的声音,蔡远远一听就晓得是谁。

“妈,是你啊!”

“怎么你没有回家,你爸爸那边也没回去,在哪里呢?”

蔡远远这才想起忘记跟妈妈交代他回到老房子过暑假了,虽然他们离婚了,妈妈又出国了,但是越洋电话费妈妈倒是不会节省的。妈妈是带着歉意的,为她和爸爸的离婚。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永远是受伤害的一方。

蔡远远现在不愿意提起这些。

交代完了,蔡远远的妈妈才放心地说再见,蔡远远说保重,挂下电话。电话挂了,解放了蔡远远。天底下的妈妈都是爱啰唆的,蔡远远应付了妈妈,跟鹿雪禾一起收拾碗筷。

蔡远远翻出渔网手工做的口袋,告诉鹿雪禾:“晚上,大片的萤火虫会出没在麦田里。”

那种小昆虫,一下明,一下灭,光芒闪烁,夜空里极美。鹿雪禾却没有接触过,她只在电影里看见过。

“等到晚上九点,九点我们就出发。”蔡远远说。

九点到了,一起下楼。穿过一条简陋的街道,就是麦田,大片的麦田上空,隐约是一些萤火虫飞舞。

蔡远远示意鹿雪禾退后十步。

然后,他猛然用手推过麦苗。

“哗啦!”

无数只萤火虫飞出来,周围的也被连带惊出,如同下了一场最盛大的流星雨,光是撞进鹿雪禾手持的口袋里的,都数不清。

鹿雪禾惊呆了。

蔡远远开了风扇,将萤火虫的“灯”放在鹿雪禾的卧室,跟她说“晚安”,然后关门。他在隔壁卧室睡觉。

鹿雪禾无比放心地入睡了,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半夜蔡远远会偷偷跑过来。

蔡远远确实没有跑过去,白天他蹬车也累了,打起精神晚上抓萤火虫,也耗了体力,一上床他就呼呼大睡。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隐约觉得,一种香味,很细微的碰了碰他的鼻子。然后,他的嘴唇被凉凉的什么东西拂过。

也许是做梦吧,梦里,风吹过他的嘴唇,也是凉凉的。

第二天,阳光晒到了床上,蔡远远悠悠醒来。鹿雪禾已经把早餐做了,盘子里摆着两个金黄的煎蛋。第二天下午,他们去采了莲子,选的最嫩的最清甜的,吃到肚子都饱了;第三天挖了马铃薯,在野外架了一堆火,烤来吃;第四天……每天都换着花样。

两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

湛蓝开始催促:“我已经到学校了,你为什么还没回来呢!”

鹿雪禾坐在单车后面,抱着蔡远远的腰,依依不舍。这两个星期,他们相安无事,已经是一对小情侣了,却仍然停留在牵手的阶段而已。

鹿雪禾觉得自己很满意现在的这个状态。

这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吧。她在心里叹息了一下。

蔡远远好像也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惆怅,身体震动了一下。

蔡远远在心里叹息了,他不知道,他能否一直一直带给她快乐。

在回来的晚上,鹿雪禾忽然念起一首诗:“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没有人看见我们今晚手牵手/而蓝色的夜落在世上/我记得你,我的心灵攥在/你熟知的悲伤里/你那时在哪里?”

“是谁写的呢?”蔡远远问。诗句那么忧伤,他听着她念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聂鲁达,一个外国的诗人呢。”鹿雪禾反而无所谓,习惯了忧伤一样。

“你喜欢读诗啊!呵呵——”蔡远远摸摸脑袋,这方面不是他的强项。

听起来是很动人的诗,至于内容,他大致能听出忧伤的味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她快乐,喜欢一个人,就希望看见她一直快乐。

“我在一个朋友那里看见的,觉得很优美,就背诵下来了。”鹿雪禾的语气,像诗里的意境一样悠远,似乎想起了往事。

一直给一个人快乐,能,还是不能?这是个问题。

不比莎士比亚提出的那个容易回答。

湛蓝一到宿舍就后悔了,她应该多找家长要点钱的。不然,这漫长的假期没有甜冰吃,比蹲监狱还悲惨。但是按照每天五块钱的标准,这多出来的钱,怎么报账?

现在她也没借口要了,因为她打着和同学一起学习的旗帜,声明只要一千块钱就足够了。

宿舍里不让安空调,平时背阴,有前面的树木遮盖还好过。可是,气温高的时候,不让舌头泡在冰水里,她确信自己一定会像狗那样吐着舌头散热的。她满脑子想着,到哪里搞到一个迷你小冰箱。

湛蓝找大二的表姐寻求援助,结果遭到对方严厉批评——这种念头太奢侈了!表姐正在参加生存体验,风风火火地闯荡着,吃的比猪差,忍受酷暑,根本看不惯湛蓝躺在宿舍里消暑闲散。

鹿雪禾一进门,就看见倒在床上、把宿舍四架风扇全部打开集中风力对着自己吹的湛蓝。

“怎么了,看你很郁闷的样子。我回来了啊,你都不起来迎接一下吗?”鹿雪禾问。

“我要小冰箱,我要小冰箱……上帝啊,赐我一个小冰箱吧。谁送我小冰箱我就嫁给谁!”

真的,其实湛蓝特可爱,头发天生卷,人也很活泼。眼睛很大,像猫眼一样圆溜溜,她是鹿雪禾在学校最好的朋友。

“好吧,你嫁给我吧!我送你一个。”鹿雪禾戳着湛蓝的小肚子。

湛蓝痒痒地咯咯笑了,迅速爬起来,伸开双臂做呼喊救命状。

鹿雪禾放手,湛蓝伸出手:“那快交出钞票,我们马上打车去家用电器城。”

其实她压根不信鹿雪禾有钱。鹿雪禾和她们一样住普通学生宿舍,花销很少,也不买高档衣服和化妆品,不过她也天生好皮肤,只是把自己收拾洁净就ok了。

鹿雪禾抿着嘴巴一笑,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信用卡来,递给湛蓝。湛蓝喜出望外,要拥抱鹿雪禾。

鹿雪禾连忙退后,说:“热,热啊!会烧起来的。”然后她指点说,“要是你懒得出门挑选,我派人去选怎么样?”

湛蓝心领神会,她说的是蔡远远呢!每个女孩子,都情愿把男友当最忠实的仆人。这种事情,本来也不是勉强的,男孩们是自愿的,对不对?

鹿雪禾说:“我休息一下,你自己把卡拿给蔡远远好吧!他上不来女生楼。”

湛蓝拨了电话,交代要买什么,说这个是小禾的意思。接着,就下楼等他。

几分钟后,蔡远远到了,拿到卡。

“交给我了,放心,你就说喜欢什么颜色吧!”蔡远远走出几步,想起最重要的事了,他回头喊住湛蓝:“密码还没告诉我啊?”

湛蓝说:“小禾说密码你知道啊!”

知道?她什么时候告诉过自己?

卡上签名是“许言永”。蔡远远翻来覆去地看,问:“卡是小禾给你的?”

“当然。”湛蓝心不在焉地说,“我回去了,晚饭前最好就送到,我想自己做奶油沙冰呢!帅哥,辛苦你了。”

蔡远远想起鹿雪禾那天在凉亭里说的话。

这张信用卡肯定是她爸爸给的,那么签名,自然也是她爸爸的名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姓许,一个姓鹿。难道,她不是她家里亲生的,而是收养的?或者,他是继父?这样的家庭关系很复杂。这个问题,也许就是鹿雪禾的心结。

蔡远远决定把事情弄清楚,他不能够忍受鹿雪禾有时背对他散发出的寂寞和伤感,他希望她开心快乐。

当初,他爸妈闹离婚,他也难过了好久,甚至自闭过三个月。幸好遇到一个很好的笔友,在她的开解下,他才走出郁郁寡欢、无比压抑的暗室。说起来,现在已经断了联系,但是时常会想念那个笔友。

蔡远远出发了,只不过是去买一个小冰箱,他的表情却像是要奔赴太空进行探险的宇航员。谁要这个任务是鹿雪禾布置的呢?

至于密码,根本就没有密码。信用卡没有设置密码。蔡远远心里明白,因为,鹿雪禾对他完全信任!

女生楼三楼的205室里,湛蓝没有继续睡觉。鹿雪禾打盹了十几分钟就醒了。窗帘拉上,树影映在布上,微风一吹,左右扭动。

湛蓝被鹿雪禾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话,搞得瞌睡虫全部跑走了。两个人目光炯炯地聊天起来。

“我听袖柒说,你有个日记本上不写日记,都记录着数字呢!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好奇怪!”湛蓝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

鹿雪禾才说一直都是自己在问问题,现在换湛蓝问她,就撞上这个问题。她不想多提,只是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个“是啊”。

“快交代,是不是以前就谈过恋爱,跟初恋情人有关?”湛蓝不依不饶。

“那是一个时间的约定。”鹿雪禾眼睛有一点空洞,像是陷入了什么往事。她迟疑了一下,说,“湛蓝,我们聊点别的哦!”

“那好,你妈妈姓鹿还是爸爸姓鹿啊?这个姓好少的。”湛蓝也不喜欢勉强别人,兴致勃勃地换了个问题。

鹿雪禾又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都不是,就是我自己想这样叫。”

“你很牛!老爸老妈也不念叨你吗?”湛蓝隔着走道,竖起大拇指。

“反正我也有这个自由。”这样被问下去估计问题一个比一个要刁钻,不行,赶快打住。鹿雪禾开始反问,她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说,“湛蓝,你一直说你是花痴九段,怎么从来不见你喜欢的人?”

这下,湛蓝的脸都红了,像一朵鲜艳的蔷薇。

难得看见湛蓝这样的表情,鹿雪禾来了兴趣:“我来猜,是我们班的班长?那个个子很高的方槿?我记得考试交试卷,你是最积极的,非要亲手交到他手上不可。”

方槿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但却是个一米八高、一笑便露两颗小虎牙的男生。湛蓝张大了嘴巴,含着的一颗薄荷糖几乎掉出来。

一猜就中。

她很惊讶:“小禾,我敢打赌,你一定是常常偷窥我的行踪。”谁都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平时她调侃过无数个男生,姐妹们打趣说,湛蓝不仅知道全校有多少个男生,而且还知道“上品”有多少,“中品”、“下品”有多少,因为她是花痴九段。

“你怎么知道的?”湛蓝好奇。

鹿雪禾微笑了:“因为你嘴巴上从来不提他,那么多男生都被你笑过、骂过、夸过、点评过,只有方槿你从来没提过。”

湛蓝不能够不承认,一回想,确实是这样的。

鹿雪禾的语调忽然变得寂寥起来,然后淡淡地说:“真正喜欢的人是放在心里的,绝对不会挂在嘴巴上,对不对?”

湛蓝又怔住了,说这样的话的鹿雪禾,像是经过了漫长的苦恋的人,口吐莲花一般的警句,她的眉头之间,又出现那种寂寥。湛蓝见过好几次,不知道鹿雪禾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事。

湛蓝抓起枕头边上的一个花瓣熏香包,丢鹿雪禾:“又学林妹妹,我可不是蔡远远,才不会心疼你呢!”

她不想让这种哀伤的情绪蔓延开来。

湛蓝的心思,鹿雪禾了然于心,她也把干花包丢回去:“我有蔡远远呢,你的方槿呢?”

湛蓝立刻变成了泄气的小皮球:“亲爱的小禾,干吗非提我这个不开的壶嘛!”

“小蓝,丘比特的黄金箭,只青睐勇敢的心。”鹿雪禾叫着湛蓝的名字,那么温柔地对着湛蓝说。

湛蓝却看出她的心已经飘远,无从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湛蓝,湛蓝……”

是谁在门外叫她的名字啊?湛蓝把拖鞋套到脚上,跑去开门。

不是别人,正是蔡远远,扛着一个宝石青颜色的小冰箱,满脸微笑。

“蔡远远你怎么进来的?”湛蓝瞠目结舌。

蔡远远晃晃另一只手里的水果篮,说:“我分了两个大苹果给楼下那个阿姨,而且,我叫了她好多声阿姨,她就放我进来了。”

湛蓝恍然领悟:“难怪呢,楼下的那个欧巴桑也喜欢占小便宜的,反正放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所谓。”

说话的空当,鹿雪禾已经扭开一瓶纯净水递给蔡远远。蔡远远没有喝,浇了半瓶子到头上,才算得救,然后小口小口地喝水。

鹿雪禾站在他旁边,给他擦汗。

湛蓝看得呆了,忽然明白什么叫羡慕。爱情真伟大,腼腆害羞的蔡远远,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因为爱,所以勇敢了。

安顿好小冰箱,湛蓝调好牛奶和糖,就自觉地到隔壁留校的同学那里串门。天又黑下来,时间也不早了,她才返回。

蔡远远已经离开了。鹿雪禾这次真的困得睡着了,面容上仍然有甜甜的笑容。湛蓝忍不住坐到边上,轻轻抚摩了下她的头发,像姐姐抚摩妹妹那样。这样单纯简单的女孩,把什么都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甚至还鼓励自己要勇敢呢。

湛蓝不知道,蔡远远已经开始一点点行动,想要搞清楚鹿雪禾的心结是什么。

忙碌当中,一个暑假飞快地过去。陆续看见熟悉的面孔又出现,蔡远远才发现,又要开学了。

新学期,蔡远远和鹿雪禾同桌了。照一般情况来说,这样明显的恋爱是要遭到班主任的警告的。不过,对于蔡远远和鹿雪禾,班主任老王却闭嘴了。因为他们两个不管是测试、摸底考试,还是组织的大型会考,都成绩稳定。按照这样的情况,虽然不能够进入一流大学,但是考到重点大学还是不成问题的。

并且,偏科的蔡远远似乎英文水平提高了,这一科的成绩上涨了十几分。鹿雪禾则永远比蔡远远多考一点点,在他前面一个名次。

这是一对聪明的小恋人。恋爱,但却不耽误学业。

老王默认了他们的亲密。上个学期末尾的游泳池事件,只在学生之间流传,传不到老师的耳朵里。他们两个与世不争,对谁都友好,谁也不打他们的小报告,包括那些嫉妒过的女生。

这真的很奇怪。看来,每个人都对真正美好的恋情心存爱惜。湛蓝是这样想的。

湛蓝的成绩一般,侥幸也分到这个班。不过她反而不高兴,因为方槿同学没有她那么侥幸,功课走低的方同学还留在原来的班。湛蓝的心思,终于开始花在如何表白上。

可是,她发现自己真的开不了口。最拈花惹草的蝴蝶其实是色盲,最花痴九段的湛蓝,原来骨子里是个害羞的小女生。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微妙。

只有宿舍没变,鹿雪禾回到宿舍,给湛蓝出主意。不幸,主意一个一个都被否决。湛蓝不是觉得太招摇,就是觉得太直接。

最后,鹿雪禾说:“11月27号是我的生日,我们开个小聚会,把方同学也请来。”

这种场面下,适合制造各种机会。鹿雪禾是转校生,打着感谢照顾的名义,由她出面邀请以前的班长,很理所当然。

才开学,距离生日还有两个月,早得很。

湛蓝说:“不急,我来安排。”

蔡远远已经开始给鹿雪禾提前准备生日聚会。

鹿雪禾的爸爸许言永在开学初期又来了一次。

这次是周末,他在学校门口,准备打电话让鹿雪禾出来见面。

很巧合,他看见鹿雪禾走出校门,在女儿旁边是一个很斯文的男孩。他在心里感慨,女儿已经开始交男朋友了,而自己却在女儿眼里是个失败的父亲,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女儿带来不好的影响。

许言永没有回避,满面笑容地打招呼,对蔡远远说:“你好,自我介绍一下如何?”

蔡远远老远就认出了许言永,他有一点点尴尬。男孩子遇到女友的爸爸,总是有点不自在。他赶紧放开了鹿雪禾的手,跟鹿雪禾并排走到许言永的面前。

鹿雪禾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没有女儿想念好久不见的父亲的热切,也没有明显的憎恶,像是遇见一个普通路人一样。

许言永不介意女儿的反应。

蔡远远有点结巴地说:“伯父您好,我叫蔡远远……”然后他就礼貌地等待长辈的安排。

许言永提议出去吃东西,两个年轻人只能够点头。

许言永开车载鹿雪禾、蔡远远到中心城区。一出学校三公里外,两边全是繁华喧闹的店铺,人流也多了起来。许言永开着车,寻找着合适的地方,问:“想吃什么,小禾……”听得出,他叫这个名字还不习惯。

蔡远远不开腔,他心里还在琢磨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他们不同姓,他们之间的敌对又不算激烈,大概只能够用一个词语说明:冷战。

对,就是冷战,没有比这个词更加准确的了。

鹿雪禾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心不在焉:“随便吧!”

许言永似乎有点无奈,就停在绿茵阁外。这是家大众化西餐厅,布置得挺细心,无烟区和吸烟区分隔开。服务生把菜单给唯一的女性,鹿雪禾。鹿雪禾递给了蔡远远。蔡远远表示礼貌,递给许言永。

许言永当然吃什么都无所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他摆摆手。蔡远远只好先点。拿着菜单,蔡远远眼花缭乱,他最讨厌点菜了,选择太多,不知道吃什么好。他干脆胡乱地点了一个套餐,以及一些小零食——为鹿雪禾点的。

许言永其实很想借这个机会,表明他是一个开明的父亲,不反对女儿这样早恋。他愿意祝福他们,像一个贴心的老爸做出的最温情的举动。鹿雪禾却不领情,一直不与爸爸对看,目光始终回避躲闪。餐厅里冷气开得很足,一顿饭下来三个人都没什么话,吃得冰冷无味。

出来的时候,许言永又问,要不要买点零食带回去吃?

学校偏远,很多零食确实买不到。许言永记得,宝贝女儿以前很爱吃零嘴的,家里的冰箱里零食都塞得满满的。

鹿雪禾还是摇头,那样子很像她的母亲,看起来温柔,却透着倔强。虽然倔强,又心肠柔软。只是因为他做的事确实太过分,才使得一贯温柔克制的鹿雪禾母亲离家出走吧。许言永摸出墨镜,戴上。他不想在小辈面前,红了眼圈,太难看。

那次出走回来后,鹿雪禾的脾气似乎都变了。许言永默默开车,回学校。车子渐渐加速,路边的街灯,光芒连成一线,温暖的黄,一下子照亮三个人的面孔。

车里放了一首歌曲,一个女声在低低地唱着。

蔡远远仔细辨认这首英文歌曲的歌词,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他的英文实在很烂,听不懂,只零碎明白几个单词。鹿雪禾的英文好,一定都明白。他本想问鹿雪禾,却看见鹿雪禾恻脸看外面,玻璃窗映出她的面孔,分明有泪光。

蔡远远抽出纸巾,悄悄塞到鹿雪禾的掌心。

歌曲仍在继续。

回到学校,许言永跟蔡远远一起把鹿雪禾送到宿舍楼下。

鹿雪禾说:“谢谢,再见。”

到此为止,她才说了不到五句话。

走上阶梯,她忽然回头看了许言永一眼,那眼神很复杂,似乎看见的是陌生人,又似乎看见的是熟悉无比的人。

蔡远远问许言永:“伯父晚上在哪里休息?”

“我已经订好了宾馆,你也早点回去吧。”许言永看出,这是个好男孩,细心体贴。

许言永似乎想起什么,他钻进车里,出来时候,递给蔡远远一张名片:“有什么事情,和我联系。过些时间我再来看望你们,帮我好好照顾小禾。”

蔡远远点头,很用力。这是对他的承认,也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他是这样理解的。蔡远远也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许言永,就与之道别。他一直走到所在的男生楼2栋,正要上楼,来了一个电话,手机显示来电是才告别的伯父许言永。

蔡远远犹豫了一下,铃声就没了,想必是那边挂断了。

蔡远远心里的疑问多少有了一点眉目,在暑假期间,他常常请湛蓝吃东西,从湛蓝那里能够听到的都听到了。可惜有限。

他揣摩着鹿雪禾的爸爸许言永找他,恐怕是想来一次深聊,可他觉得似乎还没熟悉到那样的程度,毕竟才见过一面。他不知道见面了,说什么,该如何说。毕竟太多事情,他都没搞清楚。和一个大人之间,也很难沟通的吧?就像自己和爸爸之间一样,有代沟啊!

蔡远远还是回了个电话过去:“伯父找我吗?”

“是啊,本想请你去喝杯咖啡,不过你明天还要上课,我改变了主意。这几天我暂时不离开,等到周末再见,好吗?”这次许言永声音里带着点熟悉的口吻了。

那当然好,蔡远远心想。他含糊地说:“好的。宿舍已经熄灯了,我先睡觉了。伯父晚安。”

宿舍里其他男生,在没有边际的聊天里渐渐都睡了。蔡远远却睡不着,越到夜里越宁静,可以听见其他人的长长短短的呼吸声,以及远处池塘里青蛙微弱的鸣叫。

蔡远远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没用。

他想起了白色的老房子,他和鹿雪禾在小镇过的第一个夜晚。半夜,他隐约感觉嘴唇上凉凉的感觉。霍然,蔡远远坐了起来,睁大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神仿佛有细小的两团火焰在燃烧。

他醒悟过来,那是被吻的感觉。

在游泳池,给鹿雪禾做人工呼吸的那次也是同样的感觉,凉而柔软。那天晚上,原来,是鹿雪禾偷偷进入他的房间吻了他。

蔡远远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要确认下那种冰凉的感觉。可惜,他的手指热热的。他摸摸自己的额头,也是热的。

他闷闷地躺下。听手机上保存的几首歌,那里面一共十一首,反复播放着。最后一首,是hold me close。低而深情的乐声里,他渐渐有点迷糊了。

回到白色房子里了吗?是在白色房子里,还没有老旧,家具还是新的。四周满是镜子,他看见自己那么小,几十个自己,是十岁那年的样子吗?

一个熟悉的女人走近他,抱住他,说,乖,妈妈就要走了,以后会来看你的。他惊恐地看着这个女人,却叫不出“妈妈”那两个字。他越想说话,却越说不出来,只有喑哑的怪声。他只有用手紧紧抓住妈妈黑色上衣的衣摆,可是他的力气耗费干净,那衣服轻易挣脱了他的手。

妈妈笑了一下,招了一下手,一个转身就不见了。又一个转身,妈妈是站在飞机舱门口,眼角似乎流着泪。白色的大雾袭来,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他自己。在雾气里,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是爸爸的声音,却始终找不到爸爸的人。

无形的力量牵扯着他,他身不由己地挪动着。那种感觉如同被无数的手推来推去,却无从反抗。

最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影无比沉默,走到他身边来,他却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面孔。但是,充满了害怕的蔡远远忽然觉得心中无比安定。这个人是来拯救他的吧。这个人站在身边,他就恢复了理智,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是梦,刚才的一切都是梦,醒来就没事了。这个人牵住了他的手,也用一种沙哑的、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说,醒来吧,醒来吧!

蔡远远就醒了。

但是,这个梦的内容,还是叫他纳闷地寻思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梦见妈妈和爸爸不稀奇,但是,梦里还有一个人是谁呢?可惜一点也看不清楚,连轮廓都是抽象的。

下半夜,蔡远远又稍微睡了一下,没有再做梦。

天亮了以后,蔡远远提早出了宿舍。

路过高一的教室,他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太早了,那里还没有学生到,空荡荡的。他曾经坐在倒数第二排。

那熟悉的位置上,他曾经是最沉默的一个人。刚刚摆脱自闭的那一年,他不和同学说话,也不怎么理睬别人。直到高一的第二个月,他接到了一封信。是一个想和他交笔友的女孩子,说是在杂志上看见了他的地址。

是的,蔡远远曾经在无聊的时候干过发布自己地址的事情,不过那也是更早以前了,应该是初中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女孩是怎么找到他高中地址的。

后来他们开始聊天,先是在书信里交换联系方式,然后用电子邮件来往,那个时候才刚刚上网,注册了一个电子邮件纯属图个新鲜。

那个女孩子说不习惯电话,没有给电话号码,她愿意一直这样用电子邮件说话。他也是这样认为的,真要凭借声音来说,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紧张,说不出话来。

和那个女孩子聊得很开心。

真的很舒服,她仿佛是上帝派来的一个天使,理解他所要说的全部难过,她鼓励她,与他分享好歌,安慰他……

蔡远远发现,一天不去看她的回复邮件就无法安心坐在教室。那段时间,他几乎疯狂地上网。年轻的男生不是没有一点幻想的,也许这个女孩子,被派来还有着更加美好的使命。她,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恋人,然后,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

她的署名叫小雪。高二不到,小雪忽然就没有再按时按周期发信过来了。好像以前聊得太多,有一天忽然没话说了。隔了几周,才又发来一封,但是文字很少。

邮件渐渐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中断了。蔡远远不习惯忽然少了一个人的牵挂,坐立不安。如果见过照片,也许脑海里还会冒出这个女孩子的样子。但是没有见过,想象也没有了依据。只能够模糊地幻想着,是一个漂亮的、长头发的、穿白色球鞋的女孩子吧!

写信过去,没有回信。

后来,他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也许是长大得太快了,他突然就不需要这样一个朋友了吧。小雪没有催促他,也没有责怪他,像她出现时一样,静默了,不再联系了。

小雪,小雪……蔡远远念着这个封藏在记忆里的名字。小雪是谁呢?其实,他应该感谢她的。在他最寂寞的时候,舌头与嘴巴几乎废弃,她一直陪伴他“说话”。

蛐蛐声响起,是鹿雪禾来的一条短信,问他买好早点了没。

蔡远远就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全程仆人。不过,就算是仆人,也是幸福的仆人。

蔡远远到食堂去,买了鹿雪禾要吃的一小份全麦面包,一份蔬菜沙拉。他自己则是吃了一碗分量十足的三鲜米粉。

计算好时间,蔡远远到了教室。看了看黑板旁边的日历,这天是星期五,高三规定的是单休。也就是说,明天晚上他就有时间了。

马上,鹿雪禾就来了。

他忽然很期待见到鹿雪禾的父亲。

和往常一样,下课后,蔡远远牵着鹿雪禾的手出去吃东西。但是,鹿雪禾一天都没什么胃口。早上的面包只吃了一半,还有一半丢给了小树林里的松鼠。她今天穿着一双透明无色的软凉鞋,进入11月后,天气降温了一点,但还是比较热。

鹿雪禾的裙子是粉红色的,蔡远远看着她,一刹那有些痴了。他忽然觉得她是那么美,比起池塘里的睡莲也没有一点逊色。风吹动她的裙子,鹿雪禾就如同一朵睡莲在摇曳。鹿雪禾像是什么都没觉察,低头,抿着嘴唇轻轻一笑。

一起走了大半的路,到了没有人的蔷薇园。周末大家都放松去了,这里很寂静。

花香弥漫如海洋。

鹿雪禾忽然说,等一下,蔡远远就下意识地停步,扭头,看着鹿雪禾。他想问怎么了,但是,他没有问出来。

鹿雪禾也转过身来,踮起脚,亲上蔡远远的嘴唇。蔡远远呆住了。这种感觉,只可以说很玄妙。这么舒缓,又这样迅速。她的嘴唇带着凉意,手掌心却滚烫。蔡远远的心里如岩浆流淌,嘴唇上却像接触到了冰激凌,有着微微的甜。

人工呼吸那次不算……

夜半,她偷吻的也不应该算……鹿雪禾在心里想。这样的一天,她永远不会忘记。

这一个才算是真正的初吻吧。蔡远远,也在心头这样说。

蔡远远永远不会忘记。

等到人完全分开,一路上,鹿雪禾再也不说话了。蔡远远没有去看鹿雪禾的眼睛,他看着前面,紧抓着鹿雪禾的小手,小声而坚定地说:“我要守护你一辈子。”

这便是誓约吗?

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