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的鹿雪禾翻了好几次身才睡着。
早上,不知道是谁在推她。鹿雪禾睁开眼睛,湛蓝俯着身子瞪大眼睛在轻轻呼唤她的名字。鹿雪禾没有睡好,还迷糊着,问:“小蓝,你做什么?”
湛蓝说:“上早自习啊。”
鹿雪禾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上帝啊,才六点。不过,她闭上眼睛默默想了一下,就完全清醒了。她没问湛蓝为什么这样早去学习。以前,湛蓝是不努力也绝对不当最落后的,就那样混着喽!很中间派,就跟骑墙的猫一样。可是,现在她却要这样早去教室,并且理由冠冕堂皇得要命,自习。
看来,这个失恋的女生要把人生重点转移到学习上。很不幸的是,鹿雪禾就成了湛蓝抓着陪同的对象。鹿雪禾实在起不来,就假装又睡了。
湛蓝却不打算放过鹿雪禾,鹿雪禾的头发长,她就拈起几根,拿头发梢搔鹿雪禾的鼻子。鹿雪禾受不了,完全是毛毛虫在发动进攻,痒死人,一个大喷嚏,坐了起来。
没辙,鹿雪禾乖乖穿衣服起来,仍然顽抗:“我还没吃早点,要去买早点啊!蔡远远会给我买的,我不急着起来啊!”
“不好意思,我已经买了。”湛蓝变魔术一样拿出两瓶牛奶和火腿面包,“看清楚,两人份的。”
鹿雪禾瞠目结舌,她怎么看都觉得笑眯眯的湛蓝就怎么不正常。鹿雪禾决定试探下:“失恋了不起哦,哼哼哼,人家还没睡好。”
湛蓝的脸色半点都没变化,仍然是笑眯眯的:“失恋没什么大不了啊,可是学习很重要,快点起来,我们温习功课去。”
鹿雪禾放下一大半的心了,至少湛蓝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用功也好,最近蔡远远的成绩有下降,鹿雪禾把责任算到自己头上。鹿雪禾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给蔡远远发消息,让他别给自己带早点了,自己去教室吧。
连太阳都还没出来,天空灰蒙蒙的,带着些微的透明。空气里带着凉意,吐一口气息,有很少的白色的雾气。眼看着树叶在掉,时间在跑。
秋天,也结束在冬天报到的同时。
从宿舍楼走到教室有一段距离,湛蓝没有像刚才在宿舍里的那样张狂,表现得如健康宝宝般无所谓,只是沉默着;鹿雪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湛蓝问:“你一定会和蔡远远考一个大学的吧!”
这个问题很突兀,鹿雪禾还没有问过蔡远远。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一定是要和自己在一起的。
鹿雪禾的步子慢下来,回答:“应该是吧。”
湛蓝走到了前头,又转身回过头来等鹿雪禾。两个人再并肩往前走,湛蓝忽然露出笑容,那笑容带着淡淡的忧伤,说道:“小禾,你真的是幸运。你们两个都像接受了爱神的祝福的孩子。”
鹿雪禾的声音那么小,反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们彼此那么爱惜对方,你没发现吗,你们几乎从来没有吵过架!”
鹿雪禾呆住了。
走了二十多分钟,太阳终于从东边跳跃出来,刹那间校园都被照亮,湛蓝的面孔也被照亮,她短短的头发,还有额边一颗细小的痣,都无比清晰。阳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顿时被温暖的感觉笼罩。鹿雪禾眯起眼睛,停下来,她可以听出湛蓝语气里的羡慕。
是嗬,她和蔡远远与其他的恋人截然不同,彼此小心翼翼,生怕触摸到什么不应该碰到的东西。也许那东西是他们各自的心,受过伤,很脆弱。只可以享受爱,而畏惧疼痛,即便是一点点。
湛蓝也停下来,眯起眼睛:“阳光真好,真美。”
鹿雪禾笑了,湛蓝和她对视一下,也笑起来。鹿雪禾伸出手:“还有一点距离,来,我们跑步到教室。”
湛蓝把嘴巴一撇,轻摆开鹿雪禾的手:“不行,我要和你比赛,看谁先到,一、二、三……”湛蓝起腿就跑开。
鹿雪禾慌慌张张赶上,叫道:“你作弊,耍赖,不算数……”
两个女孩子一起奔跑着,像两只漂亮的梅花鹿在跳动,仿佛这样可以把不开心的东西统统丢在背后。她们却不知道,蔡远远从另外一条路,走过来,也走到了路口,看着湛蓝和鹿雪禾一边跑,一边笑。
蔡远远也笑了。可惜没有照相机,不然,拍下来,多好。蔡远远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两个女孩子跑进教室,他才顾着吃手里提着的早点。他干脆坐在花圃边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吃起来。
他分明听见湛蓝叫嚣着我会考上一个大学,就是你和蔡远远一起上的那个,因为我要等到你们结婚,给你们当伴娘,哈哈!
蔡远远吃完手上的馒头,拍拍手掌,不知道为什么,笑过以后回想着湛蓝说的那句话,他的心口有一丝疼。
他没有赶上去,所以没听见鹿雪禾是怎么回答的。上什么大学,来年才可以知道结果。就这样一直和小禾恋着,顺利考上同一个大学,然后结婚吗?
时间过得好快,可是,又像是那么慢,至少结婚这样的事情只怕要等读完大学吧。看起来,四年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虽然,虽然只是湛蓝的玩笑话吧!
算了,眼前还是想想小禾的生日吧!蔡远远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何必想这样远呢!他自己都不能够保证一定能够考上大学呢。现在成绩下降,班主任老王处理那件暗恋湛蓝的男生的打架事件顺便还教训了下他。
可是,他说过要照顾小禾一辈子的,不是吗?所以,他一定要考上。
一定会考上的。
想了很多花招,可是蔡远远安排的都推翻了以前的花招。这是一个小秘密,蔡远远拉着鹿雪禾的手,冬天她的手很凉。一双手温暖另外一双手的感觉,也很好啊!
鹿雪禾吐着雪白的气息,雾气里她的面庞有些朦胧的光线。这样子看过去,像是一个演员在摄影棚里的效果。静谧而甜美,真的,蔡远远还是喜欢这样的鹿雪禾,也许相处在一起人都会相互影响吧。鹿雪禾的笑容像是排除了那些沉淀的伤感,浑然忘却了过去。虽然或多或少他曾经被鹿雪禾哀伤的气质吸引过,但到如今,他只希望她能够快乐,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蔡远远故意说:“小禾,想要什么礼物,快说吧,机不可失,别放过我!”
鹿雪禾却不看她,只是拿手指在他的掌心里乱画圈圈,说:“我不担心,随便你送什么好了。”
就是啊,送什么都是他的礼物,只要是他送的,就是与众不同的。湛蓝现在很用功,总是看不见人了。鹿雪禾说湛蓝不在宿舍,就是在自习的教室里。湛蓝唯一出现在宿舍里,就是晚上睡觉。
无聊的时候大家还是一起聊天,只是话题偷偷就被流年转变了,不再谈论哪个男生帅,哪个女生又在喜欢谁了。
不光是湛蓝,别的两个女生也是如此。各自忙碌着自己的日子,好像谁的心里都有一本蓝图。只等着时间一到,朝着自己理想的大学飞去。有人看重爱情,有人重视未来。这都是个人的选择。
不过,学习再要紧,湛蓝也关心地问:“小禾,生日有什么计划没?”
鹿雪禾摇头,头发跟着也晃悠,说:“我没什么安排,都听他的。”
湛蓝“哦”了一声,浮现出羡慕来,然后一拍桌子,“那好,我准备礼物就成。”
鹿雪禾的日记本现在锁在抽屉里,她其实还是顺着习惯,一天记一笔,风雨阴晴都不改。大家都知道那是她的个人隐私,谁也不再好奇了。看得久了,也没什么。谁没一两个怪癖呢?
12月16号那天,鹿雪禾不仅仅写了12月16号,还提前写上了12月17号那天的日期。
她似乎期待着生日那天能够玩得尽兴,又担心遗忘了记录一笔,干脆提前写上。直到晚上,蔡远远都没联系她,应该是在忙着安排生日的节目。
鹿雪禾心想,就算什么活动都没有也好,两个人在一起,一直坐在树林里,看一整天的云也是好的。可是,这个季节太冷,最好两个人披一件厚实的大衣,不然会感冒。想着想着,鹿雪禾一个人笑了。
27号的一大早。蔡远远只给鹿雪禾发了一条短信,是一个地点。
城市南边有条学院路,那里有一条长长的街道,叫沙街,是名气很大的小吃美食街。两边全都是奇奇怪怪花样的小摊贩,不需要多少钱,就可以吃到头。蔡远远约的地方,就是沙街。
鹿雪禾出发前已经先收到了湛蓝的礼物,是一个小小的水晶框,字条上写着“适合放你和某人的合影”。鹿雪禾很乐意收到这个,虽然不贵,却最切合她的心思。湛蓝是最了解她的好姐妹。
她把礼物收好,上了公共汽车。她一会儿觉得时间好慢,一会儿又觉得时间好快。在这矛盾的感觉里,车终于到了。
蔡远远就站在人群里。就算上千人同时经过,鹿雪禾觉得自己也能够一眼认出蔡远远来。今天他穿的是黑蓝白交替的衣服,像一只有点臃肿的斑马。
很多人在一起吃东西,是多么热闹壮观的一件事情啊。吃了章鱼烧丸子和寿司,还吃了香蕉竹,当然少不了一块蛋糕;还喝了一点点覆盆子酒,这个纯粹是意外。蔡远远笑着问:“喝过酒没?”
当然喝过。鹿雪禾自己清楚,只是一点啤酒吧,但这种水果酒没喝过呢。脸红通通的,她觉得自己有点醉了,五彩的灯光零碎在眼前小小的跳跃。鹿雪禾的思绪有点乱了,她问:“你吃过蚂蚱吗?”
蔡远远说:“没呢,只见过。还记得我带你去过我家的老房子吗,那里夏天可以看见许多蚂蚱。不过,我可没吃过。怎么,你一个女生,居然敢吃?”
鹿雪禾哈哈笑起来,尖尖的下巴上,沾了一点酒。蔡远远伸手擦掉,在鼻子前闻闻说:“这酒味道好吧,可是我特意请人带回来的。”
鹿雪禾忘情的继续说:“有人曾经烤过蚂蚱给我吃呢,味道不错!不错!”她眼睛闭着,小房间里的蜡烛在燃烧,墙壁上都是通红的。
蔡远远也喝了不少,他的脸也有一点红。鹿雪禾说:“礼物呢?”蔡远远说:“下雪吧!”鹿雪禾就愣了一下,抬头看,什么都没有啊。可是蔡远远又说:“下了。”他的笑带着百分百的自信。
真的就下了。一小片,接着是比小片大一点的,接着,是小鹅毛那样的,再接着,头顶上弥漫开了。所有人都在惊叫,带着喜悦。对下雪的喜爱,多数人都一样。鹿雪禾惊讶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怎么可能呢?说下就下了啊!
蔡远远从背包里,拿出礼物来。再普通不过的礼物了,那是一条围巾。唯一的特点是,很长很长,足够围绕起两个人的脖子。蔡远远就跟鹿雪禾围着一条围巾,往回走。鹿雪禾很满意了,她觉得有他陪伴在身边,就是最好的生日了。
这像是一个有着神秘预示的谜语。
就算是天气预报最近可能下雪,也不确实具体是在什么时间。脚步有些跌撞的鹿雪禾搂着蔡远远,就像自己不会走路了一样。只怪覆盆子酒的味道很好,她喝得有点多了。
蔡远远的嘴巴里一直小声念叨着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每说一句,鹿雪禾就跟着嘀咕一句“快乐”,脸上傻笑一下。这样子的鹿雪禾是蔡远远极其少见到的,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一直到上了车,鹿雪禾趴在蔡远远的肩膀上睡觉。她的呼吸很平缓,但闭着眼睛又似乎没有完全深睡,还有一些意识浮现在梦的上面。她忽然小声地念了一句话。蔡远远的耳朵,这一下异常清醒。
他听得清楚得很,那是一句:何雪露,生日快乐。
雪飘扬着,一点点然后一片片,最后变成了躲避不了的一块块,仿佛直接被人从半空撒下来。好大的雪啊,明天可以看见盛大的雪境。不管是什么时候,下雪总带来最惊讶的喜悦。
何雪露是谁?
何雪露,何雪露……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上几遍,蔡远远就清晰地在心里浮现出三个字。啊,鹿雪禾。把她强迫自己爸爸帮她修改的名字颠倒过来,就是何雪露。这个名字依稀有点熟悉,一时间却不知道在哪里听见过。脑袋里许多的画面赛马一样奔跑出来,从认识鹿雪禾的游泳池,到一起到小镇的老家度过的两个星期,再到麦田里骤然飞出的大群萤火虫,再到她的爸爸约见聊天的内容,嘱咐他关注他的女儿的内心……
心情很躁动很激动,因为是在和鹿雪禾一起,在为她过生日。满是头绪,但又分辨不出什么来,似乎有一个大秘密藏在这三个名字当中。不,准确地说,是两个名字,而且是两个女孩子的名字,不同的名字对应着不同的灵魂……
蔡远远脑袋里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但是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念头。这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像是被冲刷到海滩上的浪水,前一个念头才出现,又被后一个念头的怀疑给否定了。
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鹿雪禾,在念过那个名字后,再也没有说话。路途还长,车开得很慢。他把自己的外套搭在鹿雪禾身上,长长的围巾护着两个人的脖子,暖和的感觉源源不断地生出。
蔡远远忽然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依靠着,就足够了。这是最重要的。
车停了,终于到站了。没有不到站的车,就像是世界上没有不会结束的关系。以什么结局结束,才是最让人惦记的。
蔡远远轻轻摇醒鹿雪禾,她如小动物一样冬眠了,只恨不得来年春天再醒过来,此刻最好谁都不要打扰,直接把她送到原始大森林里的树洞去。
蔡远远忍不住笑了,他捏一捏鹿雪禾的鼻头。鹿雪禾就醒了,迷糊地说:“到了吗?”
早就到了啊!你看看,终点站了,乘客都没了,车厢都空了,司机也下班了。
走到学校里,地面上已经积累起一层雪了,估计明天就覆盖了整个校园。把鹿雪禾送回宿舍楼下,蔡远远取下围巾,缠绕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他招手说:“生日永远快乐,我们明天见。”
鹿雪禾没有说话。蔡远远半转过身,走出几步,鹿雪禾忽然又喊他的名字。
“蔡远远……”
“怎么?不想放我走啊?”蔡远远回过头,笑着。他的面孔在不断落下的雪里,带着无边的静谧,让人看着也会觉得很安心。
“不想你走……”她真的就这样说了,连自己也想象不到。
她感觉眼睛在发酸。是的,蔡远远看见她的眼睛红了,像要哭的样子。
“明天再见面呀!怎么哭了呢,搞得像是再也不见的样子,爱哭鬼!”蔡远远几乎是跳跃过来,拥抱住鹿雪禾。他也不舍得,那么不舍得,就算拿整个世界交换,让他离开她一个晚上,他也不情愿。
但是,他们的未来还很长,他想要守护她一辈子,所以,那就不用这样急切,似乎要在瞬间花完一生所有的陪伴时间。
蔡远远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放开手。
“好啦,乖乖回去睡觉,短信……呵呵!你上去,我看着你上去。”
鹿雪禾依依不舍地低头走上楼梯。蔡远远走在雪里,脑袋里一片澄澈。
女生宿舍楼临睡前的嘈杂声越来越远,还没到男生宿舍。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学校最安静的中间地带,天气冷了没人行走。
一个人站在原地,他觉得这样的片刻,这种全身与满心的宁静安谧是一种旷大的平和的享受。蔡远远觉得,自己十七岁的生命中,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
在这静谧之中,如同神启。他想起了一个人。他几乎彻底遗忘了那个人。
一个久远的真相终于浮出。
蔡远远小时候看过安徒生的一篇童话。名字叫《遗忘不代表不存在》。现在这个童话的名字犹如密码,打开了记忆的仓库。在仓库的一个时光角落,藏着一个背影。这个背影和人名联系起来。
何雪露……小雪……笔友……
睡意侵袭而来,蔡远远翻个身,入睡了。
第二天醒来,外面一片雪白。拉开窗帘,看见男生宿舍楼下,有三三两两的人激动地在雪地里转悠玩雪,抓起一把相互打闹。
蔡远远给鹿雪禾发了一条短信:“起床没?”
“没有哦,才醒,不想起床。”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赖床了。
不过还没有放假,还要上课啊!想起寒假,蔡远远问:“寒假回家吗?”
1月份的考试就要来了,考试完了就是寒假,这意味着就要分离开一段时间。
对于恋人来说,暂时分开一下也不是坏事情。这样,可以让感情休憩一下,总是那么强烈,热情就容易被耗费完。需要重新培养一下,调节一下节奏才好。最重要的是,蔡远远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去搞清楚。
昨天夜晚,他梦见了鹿雪禾的爸爸。她的爸爸面色忧虑、目光散漫,他和上一次见面的话题一样,继续问着,不知道琴苇心里究竟有什么心事,我不放心啊!
鹿雪禾发回短信:“回家啊!爸爸让我回家,没办法。我不想回去哦!”
“我也不想,呵呵!但是也要看看爸爸啊!他一定很想你。”
鹿雪禾沉默了,没有回复。说到爸爸她就陷入沉默。蔡远远等了十几分钟,担心起来。他走到鹿雪禾的宿舍楼下,打她的电话。电话关机了。
再打湛蓝的电话,接听了。
“小禾呢?”
“她啊,早上很早就醒了,你不是给她发了短信吗,她说你叫她出去啊,还穿了外套,围好围巾就出门了。”
“啊……”蔡远远心里“咯噔”一下。
“我叫她别冻着了,我还说你一定会来找她的,干吗急巴巴地去找你。就一个晚上不见,有那么想念吗?”湛蓝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蔡远远打断了她的话:“湛蓝,我没有叫她出来啊!你快下来,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
湛蓝也吓一跳:“什么,你没叫她出来,等我,我马上下来。”
湛蓝显然是才从热乎乎的被子里出来,穿了大件厚实的毛外套,还是哆哆嗦嗦着从楼梯上冲下来。
“到底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吵架!”
“那你说错什么话惹她生气了?”湛蓝跺着脚,“好冷,好冷啊,那她会去哪里啊?”
蔡远远把短信的内容给湛蓝看。
“你要她回家去?”
“是啊,小禾和她爸爸的心结还没有解开,我想帮她解开。”
“还是想想她会去哪里,先把她找到啊!我有点担心,她以前没有这样的。虽然小禾看起来没什么烦恼,什么都不缺,在一起常常很开心,但是我感觉得到她总有一些心事藏着似的。”湛蓝若有所思。
原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感觉。
湛蓝提议:“不如我们到平时你们两个人会去的地方找?说不定她在你们约会过的地方。”
“也好!”
蔡远远走在前面,湛蓝跟在后面。雪有一些深,淹没了脚跟。湛蓝穿着长筒鞋子也感觉一片冰凉。鹿雪禾出门的时候,穿的什么鞋子?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的动作很迅速,匆忙得很。蔡远远的脸上满是担忧。
先是到蔷薇园,蔷薇花过了季节只剩下带刺的枝干,黑色的枝干突兀得冒着。小亭子里也没有人,但是地面上有一些凌乱的脚步,已经有人来过,但也不确定是鹿雪禾还是别人。
湛蓝喊起来:“雪禾……”
无人应答。
再到学校的后面山林小道,树木都是白的,看不见人。甚至都没有脚印,应该没人来过。蔡远远也在喊:“小禾……”
声音在雪地里显得很空旷,远处,一些人去上课,人影如黑蚂蚁。会不会已经去教室了?
蔡远远扭头叫住湛蓝:“我们分头找,你去教室看她是不是去上课了,我去下学校外面。如果不在教室,再问问其他同学看看,我们短信联系。”
“好的……”
到牛肉汤店的小巷子因为积雪,两边墙壁之间的距离都变得狭窄了。蔡远远费力地爬上台阶。来吃牛肉汤的夏天那么快就过去了。
蔡远远在心里祈祷,等一下到了店子那儿,最好一抬头就看见鹿雪禾坐在里面喝汤。
最好……
他的心头被紧张担忧缠绕着,像是旅行者被有妖法的藤蔓捕获,要喘息不过来。一边寻找着鹿雪禾,一边回想昨天晚上的梦,还有那个骤然得到的往事记忆,让他的预感很清晰。何雪露一定就是鹿雪禾离家出走遇见的女孩子。
她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所以鹿雪禾回来之后就改了名字,并且还把名字颠倒过来。何雪露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熟悉。得到一个真相,又冒出牵扯连带的谜。
比预料的还要糟糕。
走到店门口,店子居然没有开门。铝制的拉伸大门紧闭着,并且上面还贴了一张字条:因为天气恶劣,本店停业歇息三天。
怎么办?这里还没有,小禾究竟去哪里了?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一股强烈的焦虑跑遍蔡远远的全身。小禾,小禾,你究竟藏着什么悲伤,令你压抑得这么深,不论有什么事,在这个世界上,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分担。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你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蔡远远的手抄在口袋里,现在忽然拿出来,并且握紧了拳头。
蔡远远跑下台阶,他使劲跑,但因为积雪,脚步其实还是迈得格外艰难。走出巷子就赶回学校,一边打电话给湛蓝。
“有没有到教室上课?”
“没有啊,我也请假了说今天身体不舒服,我还在学校别的地方找,学校餐厅也找了,找不到。”
“我们先碰头。”
“好。在哪里?”
“就到学校正门口。”
湛蓝哈着气,因为活动量剧烈,不断跑来跑去,两个人连额头上也冒着丝丝热气。
“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去过?”
“这样的天气,到处都是大雪堆积,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去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对视着不知所措。
“要不打电话问她的爸爸?”蔡远远慌乱得头晕。
“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了啊,她爸爸那么远,现在也赶不过来。要是晚上还找不到,再报告学校,联系家长。”反而是湛蓝镇定下来。
两个人默然站立了,剧烈呼吸着,在稍作休整后,缓和下来。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蔡远远告诉自己。
湛蓝抬头看看天空,这是12月里最为明澈的天空,因为下过了雪,空气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无比洁净。蔡远远被湛蓝的动作影响了,也抬头看向天空。清冷的空气在肺部打转,脑袋也清醒了。
湛蓝似乎想到了什么。
“远远,如果你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会去什么地方?”
“我会去我最爱的人身边。”
“要是你最爱的人你又不愿意面对他……”
“那我……”蔡远远思索着,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会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最初的记忆。”
“对。你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什么地方?”
对,就是游泳池。冬天的游泳池无人管理,因为没人想到会有人去那里。
铁栅栏的门半掩盖着,没有锁。蓝色马赛克铺垫的游泳池装了一池雪,跳台寂寞地站在原地。空荡荡的游泳池边上,有一串靠着墙壁走过去的脚印。脚印的尽头,是更衣室。
蔡远远小心翼翼地沿着脚印走过去,像是生怕惊动了沉睡的公主。
湛蓝跟在他的身后,贴着墙壁走到更衣室的门口。那是轻微而压抑的啜泣声,像是做了漫长噩梦的人,终于无法控制自己,从最角落的缝隙泄露出惨烈的悲伤。
那个少女蹲在房间的角落,在一排隔间的最里面,背靠着水管,蹲在那里。鞋子全部被冰水打湿了,脱掉放在一边。她的长发披散着,面色苍白到极点。听见脚步声,微微抬头,是她。是蔡远远苦苦寻找的鹿雪禾,虽然只是在一个学校那么大的范围,却像是走遍天涯那般艰苦寻觅。鹿雪禾的眼神散发着最叫人难过的疼痛,仿佛被记忆的魔鬼拷打着。
鹿雪禾看见了他们,但却重新低下头,啜泣也停止了,她穿得不多,那么早就一个人出门,躲避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偏僻角落。她只是埋头抱紧自己,在这样的房间里,那么冷,鹿雪禾,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
蔡远远不再说话了,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直接上去包裹住鹿雪禾。鹿雪禾不说话,增加了衣服反而颤抖起来,蔡远远先把她的脚放进自己的怀里,鹿雪禾的脚已经冻得僵硬,然后蔡远远干脆一把抱起她。
鹿雪禾却挣扎起来,好像就是不愿意离开这个折磨自己的地方。
“我们走,我抱你走,你要冻死自己吗?”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撞击得墙壁玻璃上的雪花,簌簌落下。
鹿雪禾挣扎着,拍打着蔡远远的肩膀,湛蓝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鹿雪禾,这样像个陌生人一样的鹿雪禾。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文静与温柔,像是和男朋友分手了的小泼妇,又像是个对人生完全灰败伤心的绝望者,还像是掉到黑暗隧道里的小动物,又冷又无助,四周一片茫然,没有一丝光亮和温暖,随时会被黑暗吞噬掉。
她颤抖得越发厉害,面色开始泛红:“我不走……别管我……”
她再次哭了起来。湛蓝上前握住她的手,那手无比冰冷:“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是湛蓝啊,你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你们帮不了我,帮不了我……”眼泪比泉水还要汹涌地从她漂亮的眼睛里冒出来,声音都有些沙哑。
蔡远远眉头全皱起来,他说:“快,湛蓝,你摸摸她的额头!”
额头滚烫。
“啊,她发高烧了。”
“我们送她去校医院!你拿好她的东西!”
湛蓝提着鹿雪禾脱在旁边的鞋子,紧跟在蔡远远后面。蔡远远的手臂抱着鹿雪禾不方便,他直接拿身体推开更衣室的房门,发出“砰”的撞击声。
鹿雪禾的意识似乎开始模糊了,嘴巴里说的话,已经不连贯:“不……别管我,我应该受惩罚,我不是好孩子……”
蔡远远的心一阵一阵猛烈地绞痛,这样的鹿雪禾,比让他受最残酷的刑法还要痛苦,他怎么能够忍心看着她痛苦。
“你是,你是好孩子,你没做什么!”
“我对不起小露,小露,你别怪我,我害怕,我害怕,我就跑了……好黑,天好黑……你别喊我了,别喊了……我听不见,听不见……”她的眼睛闭着,似乎要陷入无尽的昏睡。
湛蓝心一动:“小露?”
蔡远远脚下不停步,嘴上几乎是大喊着安慰着鹿雪禾:“小禾,你做错什么我们都不会怪你的,我爱你。”
最后那一句,像是无上的魔法祝福。鹿雪禾身体一颤,抱紧了蔡远远,那是一个潜意识的拥抱。然后,她完全陷入了昏迷。她面色通红,呼吸急促,烧得厉害。
一直到送到校医院,鹿雪禾都不再说话了,似乎被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也许她的意识已经混乱了,但是蔡远远的那三个字,犹如流星飞入大气层,直接进入地球的内心,安定的效果扩散开来。
白色走廊外面,蔡远远和湛蓝坐在长椅上等待着。两个人清早在雪地里来回奔波,疲倦了,靠在椅子上都不说话。这会儿医生在忙碌,给鹿雪禾做常规检验,输液降温。医院里很安静,没有几个学生就诊。
干巴巴地等待着,那种暗暗流转的焦虑,更加折磨人的意志。
湛蓝随便问道:“小露是谁?”
蔡远远想了一下:“大概是何雪露吧,名字有点熟悉,但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说过。”
“我知道她!”
蔡远远“啊”了一声,他惊讶地转头看向湛蓝。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医生从房间里出来,告诉他们两个人:“情况已经稳定了,时间再拖得长点,就要转成肺炎了。现在先让她休息一下,观察一下情况,到了晚上彻底退烧了再说。”
“谢谢医生。”
“现在可以去看她了吗?”蔡远远的目光很坚定、很迫切。
“那……好吧!多让她休息!看看就行,不要说话。”医生犹豫了一下,但显然他看出了这对少年少女的关系。只有恋人关系才会如此紧张担心。
湛蓝居然知道何雪露……满肚子的困惑想要问她,但是全被先看望鹿雪禾的念头压过去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病房,鹿雪禾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了,但面色还是通红的,触手发烫。湛蓝不再说话,只是细致地帮鹿雪禾整理额头的头发。好一会儿才整理顺当,不再凌乱。
这样子躺着的鹿雪禾面庞甜美,但表情却很难受,她的身体在承受着苦痛。准确地说,她的心里承受着苦痛。
与此同时,蔡远远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鹿雪禾的旁边,握着她的手,感受着温度。她的体温高于他,要等到不再感觉鹿雪禾的手发热,他才能够完全放心。往事一幕幕回荡,像是绘画了场景的风筝在半空展览。在游泳池的见面,教她游泳却险些淹到,给她做人工呼吸,第一次吻到女孩子,然后带她一起去自己老家的房子过暑假。彼此小心翼翼地相处,维持着最纯洁的呵护。一起抓萤火虫,对她倾诉自己家里的人和事情。给她过生日,却一转眼发生不测。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雪天故意冻到自己?她说的那些发烧的胡话,像是暗示着她做错了什么,觉得自己应该接受惩罚。
对了……雪……小雪。不知道为什么,对鹿雪禾的那种亲切感,在初见就诞生了。当时,完全当成了好感,当成了对女孩子的一见钟情。现在看来,不是那么简单。一个奇异的念头,在蔡远远的心头盘旋着。
那个笔友小雪,不会就是鹿雪禾吧?她那么远转学而来,就是来到自己的身边?但是,为什么在淡薄了以后,又忽然出现?
真的是你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呢?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沉痛的过去?鹿雪禾只是安静地昏睡着。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淡,关了灯,怕干扰到病人休息,只有一点自然光从窗帘背后透射过来。湛蓝的目光迎接上蔡远远,两个人心领神会。
蔡远远放下鹿雪禾的手,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湛蓝悄悄拉开门,两个人一起出来。
“何雪露是谁?”蔡远远问。
“就是从前和你一个班上的一个女生!你不记得她了?”
“啊!”蔡远远沉思了一下,依稀有一点印象,却不清晰。
“在分班之前,她是个非常沉默的女孩子,而且长得不漂亮,太普通了,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她!”
“原来如此。”蔡远远确实对她没有一个清晰的印象,恍惚有一个影子,但没有面目轮廓,好像是在班级点名的时候提到过!
“就是那个后来退学了的女孩子。”
“退学?退学去了哪里?”
“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她太孤僻、太沉默了,又没有感情好的女朋友,也没有男生和她往来。”
这应该是那种在学生时代最不起眼的一个类型。总是那些个性鲜明的人被记得,要么很恶劣,要么很优秀。而那些中庸的,不犯错也没有亮点的同学,被我们遗落在记忆里。即使同在一个班级过,也不记得了。
“我想,答案大概就在何雪露那里。”
“你要去找她吗?但是她已经退学了,难道去她家里?又不知道地址。”
“可以去查学校的学生档案……”
“小禾呢?”
“拜托你现在照看她一下,我有一种预感,这个事情对她太重要了,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反常行为。”蔡远远没有告诉湛蓝,这一点,是鹿雪禾的爸爸交代的责任,也是爱一个人的义无反顾的照顾。
小禾,我答应过你,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我要你快乐,再无忧愁。蔡远远走出医院,在心里对自己说。
没有分班之前她在哪里?在班级中被忽视了,被自己遗忘了的何雪露在哪里?她坐在哪个位置,难道就没有人关心过她,和她说过话吗?她怎么会变成鹿雪禾的心魔?不,自己习惯了叫鹿雪禾,其实那不是她本来的名字。
琴苇,许琴苇才是这个叫他牵肠挂肚、日光之下一个小动作都万分重要、必须凝神关注着的女孩子。她发着高烧,幸好没有转化为肺炎,现在已经安定地在校医院的病房休息。有湛蓝照顾她,自己也可以放心。
按照琴苇爸爸说的,琴苇是在圣诞节过后回家的。也就是说她一定是在圣诞节之前就认识了何雪露,但是,在那之后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琴苇回家了,变得反常。但是她要求改名字,要求换学校,来到现在的高中,又表现得很正常。直到时间再次逼近圣诞节。
圣诞节就像是一个噩梦的标记。
学生档案不是随便可以查阅的,只有每个班级负责的老师才有资格,所以只有去找班主任老王了。
但是拿什么理由老王才会答应开具查阅介绍呢?叫人头疼的问题。
手机闪亮了一下,有短信。打开一看,是湛蓝发过来的,说是鹿雪禾已经醒了,体温也恢复到正常了,三十七点四度。
蔡远远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对了,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鹿雪禾生病,因为是转校来的,联系不上家长,所以要查档案登记里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班主任老王,老王立马答应了,又打电话给资料管理室。
推开从来没来过的资料室,满眼都是黄色的牛皮纸袋。现在不是电脑化办公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堆积着,看得人眼花缭乱。蔡远远心里嘀咕是嘀咕,嘴巴上可不好意思说。管理资料的老师表情冷漠地把柜子打开,说:“你自己翻吧,看完了归放原位。”
蔡远远在学生档案里翻来翻去,翻到登记名字为何雪露的那一张档案表格时,“啊”了一声。
表格的左上角有一张彩色小照片。照片上的女生样子普通,丝毫不起眼。但是,那种面熟的感觉再度涌上来。那种面熟不是同学时代见过的面熟。似乎,在做同班同学之前,就已经见过了。那个时候,自己在哪里?那个时候,自己在小镇上,还没有搬家。那个时候,爸爸和妈妈也没有离婚。爸爸每年都会从工作的学院回来,一家人过暑假。妈妈也用心地照顾自己和爸爸。后来妈妈走了,爸爸一个人郁郁不说话,也不再回小镇的家。
当蔡远远看见表格下面填写的生平介绍资料的时候,终于确信他的感觉是对的。何雪露来自他那个小镇,他们在同一个小镇生活过。也就是说,她不光是出现在许琴苇的人生里,还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
小镇上的居民也不少,在往来当中,一定见过面,即使是长大了,面貌有变化,但是一个人大致的轮廓还保留着啊!何雪露,何雪露,还有小雪……她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蔡远远决定再找分班之前的同学了解一下,他想总应该有人留意过何雪露的。如果实在找不到线索,就回小镇一趟,按照上面的地址去问。小镇的家里还保留着当初交笔友的书信。往来的书信收起来,压在了书柜的最底层。
过了那个迷茫的少年期,爸爸妈妈离婚已成事实,跟着爸爸生活、读书、上学,日子还是那样过下去。偶然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一下,多少时候孤僻地一个人过。蔡远远一度觉得自己长大了,心里很感激小雪,却没有具体的人的样子在脑海里,渐渐地,小雪成了一道散淡的影子。现在重新想起来,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是一种那么多年一直生活在一道无形的关切里却毫无知觉的复杂感受,让人矛盾,又带着好奇,此外,还有绵延的惶恐。
出了资料室,隔壁就是电子阅览室。上了网,寻找当初使用的电子邮件,发现已经无法使用了,当初注册电子邮箱的那家公司早已经取消了电子邮件服务,现在登录也已经过了保存内容的期限。那里面和笔友小雪的邮件应该是找不回来了,剩下的,就只有书信。蔡远远拿手机拍摄了一张何雪露登记的资料照片,他心里的猜测,已经很清晰了,只是需要一个印证。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鹿雪禾的面色恢复到正常的样子。她已经醒了,在喝蜂蜜水,湛蓝正在喂她。明明知道她是许琴苇,但喊习惯了鹿雪禾,一时间也改不过来。蔡远远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笑了。
鹿雪禾似乎正常得没有一点后遗症,对于她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奇怪的表现,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过那回事。
她推开蔡远远的手,带点羞涩地说:“都怪你,我说去找你,结果搞感冒发烧了。”
但是,你明明是躲避在游泳池的更衣室里。难道高烧好了,但是记忆丢失了一段?这样的解释太牵强了。高烧确实会让人糊涂,甚至忘记一些事情。但是,那多半是发生在十岁以下的小孩子的阶段,长大的人怎么会不记得呢?看她的样子,医生也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湛蓝却似乎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微笑地说:“来,把粥吃掉,吃完了我们回宿舍吧!医院这鬼地方待得人闷死了。”
鹿雪禾“扑哧”笑了:“是啊,是啊,反正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的是看不出一点反常的地方,这太诡异了,前后判若两人。蔡远远心里纳闷,却没有揭露。
过了一会儿,蔡远远提议:“那我去跟医生说,再复查下身体状况,没问题就回去哦。”
“好!”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蔡远远出来了,湛蓝喊“等等”,她也出来了。
蔡远远等着她解答。湛蓝无奈地拉蔡远远走开一段距离,确信不会被听见对话,才开口说:“小禾完全都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她还反问我说,我们怎么找到她的。她说她是身体太差了,没吃早餐,一下子就晕倒了。”
“这样啊……”蔡远远不置可否。
“我就说,你找遍了全校才找到她!然后送到校医院!”
“结果呢?”
“结果,她说她就晕倒在去教室上课的路上……”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我先去找医生……”蔡远远说。
鹿雪禾的鞋子在医院里的暖气片那儿烘干了,穿上鞋子,蔡远远拉着她的手,似乎永远放不开的样子,一放开就会出事,必须小心翼翼呵护在掌心里。
从校医院出来后,蔡远远站在鹿雪禾的前面,风吹不到她,雪地里很寂静,这个夜晚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个人似乎都满怀心事,都没有说话。
但是这安静的路途让鹿雪禾感觉到一种幸福的战栗,左手牵着的是好朋友,右手是对自己无比紧张的男生。
湛蓝似乎充满笃定,慢慢走,偶然抬头看天空,那上面有依稀的几点星光。蔡远远低着头,目光游离在鹿雪禾的左右。
从校医院距离女生宿舍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但鹿雪禾却好希望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只是走着,都不说话。
有太多这样的片刻,她都希望能够挽留,甚至定格在那一刻。但是,时光不容许。一切都不可回头,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到了宿舍楼下,跺脚,雪花融化为水,渗透进地下,再无踪影。蔡远远说:“还没完全恢复呢,我明天去给你请假,不许再出门了。要乖。”
他说话带着坚定的命令。鹿雪禾一点也不觉得厌烦,看着蔡远远的面孔,生怕一转眼就消失了。
湛蓝拉着她,说:“走啊,上楼,太晚了他又回不去了,又得去求宿舍管理员了。”
鹿雪禾没有反对,乖乖地跟着湛蓝上去了。折腾一天,她太疲倦了,还没恢复。
总算告一段落,回自己宿舍以后,蔡远远却失眠了,脑袋里被各种思绪占据。妈妈的样子,不告而别的那天,天气很阴沉,但之后又给他电话,说妈妈永远爱着他想念他。爸爸的孤傲和冷漠,绝口不提。
他想起那些书信往来的文字片断了。
“你好,我叫小雪。”
“你好,我叫蔡远远……”
“我猜你一定心情不大好哦。”
“是啊!很糟糕……”
“可以跟我说说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是很清秀的字迹,写在带着薰衣草香的芬芳信纸上。
“谢谢你啊。跟你说了以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不用谢呢,很高兴能够帮到你啊!”
“为什么你不留你的详细地址?而只写个信箱转交。”
“这是一个秘密哦,下次告诉你。”
聊了一阵子,开始觉得书信往来太忙了,于是转为写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也有点麻烦,因为学校的电子阅览室管理得严格,上机时间不许超过一个小时,还得是上课的时候才能用,常常隔天才能够去收回信。
“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普通的样子哦。”
“终于等到你回信了!现在生活还好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已经不记得了啊!一转瞬又想起了鹿雪禾,那是一张漂亮的脸,闭上眼睛,她在蔷薇园里站着。让人忽视掉周围的一切,包括开得正美的蔷薇。全世界只注意到她一个人,以及她神情里,隐隐的一股忧伤。
翻来覆去,蔡远远睁开眼睛,外面的雪微弱的光线投到宿舍里,让他想起了小镇居住的童年,也是下雪了,就看见窗户雪白,期待着出去玩雪。
周末回去小镇一趟。一切就都明了,都会得到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