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近这么远 chater 04 越过悲伤,往幸福国度(2 / 2)

路过风景路过你 沈嘉柯 16476 字 2024-02-19

“不,你不是忘记,你只是把事情关了起来,就像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样。”

“是吗?”许琴苇手撑在冰凉的白色大理石面盆上,她看见那个镜子里的女孩子奇异的表情,带着顽强的讥诮,却又眼睛里开始流出眼泪。

“如果不是这样,你的罪恶感不会这样强烈。”

“因为胆怯而抛弃自己的好朋友,让她罹难,是很让人自责愧疚。但是,你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脑海里希望好朋友消失的邪恶念头。”

“没有,我没有!”许琴苇一推面前的东西,自己倒在玻璃门上。

“我和小雪关系很好,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为什么要希望她消失?你瞎说,你胡说八道!”

镜子里的女生开始叹息了:“是吗?你真的觉得,是这样的吗?”

“是的!”许琴苇的面色无比苍白了。

镜子里的女生忽然把手按在胸口上,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那里变得透明,一颗跳跃的心脏呈现出来,收缩,扩张,跳动。

心脏是红色的,分外刺眼。

镜子里的女生的手腕是一道鲜艳的伤口,没有流血,但却无比清晰的鲜红色的伤口。那个伤口是她自己制造的吗?是的。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许琴苇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去看镜子里的女生。

但是对话仍然在继续。

“接受真相吧!”

“什么真相?我不知道什么真相,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相早就存在于你的心里,你用无数的办法,你用任何办法也无法一直掩盖住它。它是有生命的,不听从任何威力的胁迫的。即使不出现在日光下,也会出现在夜晚,出现在梦中,出现在你的日记本子上,变成一个一个数字,变成黑笔加粗的名字,变成带你在那么冷的雪天,把你关在学校游泳池更衣室企图冻死自己的力量。”

许琴苇蹲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她开始抽泣,接着是号啕。

“从你一开始看见照片,就对蔡远远心动了吧。尽管只有短暂的相处,但你渐渐地把小雪当成了情敌。这样的念头本来不算什么,只是一闪而过。”

“但是,在危急时刻,你被自己这个念头所控制。是你抛弃了小雪,而不是小雪牺牲自己来救你,所以小雪不原谅你。因此,你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灵魂里的邪恶。你太矛盾了,你想杀死自己,又想拯救自己。你提前告诉爸爸你要自杀,然后你再回到家里自杀……”

口杯飞了出去,砸到镜子的正中央,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琴苇……你怎么了?没事吧?”门被“轰隆”敲打着,最后发展成撞击的闷响。是爸爸,是爸爸在撞击门。但是身上没有力气,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耗费光了,在被镜子里的女孩的逼问里,审判里,耗费光了。

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回音爸爸的叫喊,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开门。

“琴苇,你开门,不管有什么事情,爸爸都会解决的!”

好熟悉的语气,好熟悉,是在哪里听过?是在蔡远远那里听过,但是意识都模糊了。在意识消散之前,许琴苇听见巨大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哗啦”的巨大的一声,她的卧室的门被撞开了!

那个总是在女儿面前沉稳有方的爸爸,此刻已经焦急慌乱。上一次的自杀已经使他如惊弓之鸟,即不敢过分逼问女儿,又不能够放心地离开。只好时刻守在旁边,丢下公司的事务,看着许琴苇。

他抱起了许琴苇,卫生间里已经是一片水花。许琴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浴缸里,热气汹涌,镜子已经破碎了。玻璃镜子被砸到,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声。蔡远远在电话那头听到响动,这一刻很想死去,让灵魂乘风千里飘去抵达现场。许琴苇没有挂断电话,她在神思恍惚的时刻,只是把手机丢在床边。

蔡远远听见了她的爸爸撞门,听到了他呼喊着“琴苇”,还听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然后,声音都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无法掌控。他要立刻出发,去找许琴苇。

爸爸出门了,蔡远远翻出留言本,匆匆写了几笔,抓起钱包,想了想,又从爸爸放现金的抽屉里取了一些现金。蔡远远穿好外衣,锁好门,走到街道边上,半分钟还在暖气房间里的身体,现在情不自禁颤抖着。他拦截到一辆车,冲司机说:“直接去车站。”

一到车站,他就傻眼了。蔡远远忘记了,这是新年期间。人潮汹涌,车票没有那么好买,只有排队买票了。心却逐渐镇定下来了,不要紧,不要紧的,蔡远远告诉自己。许琴苇的爸爸在,不会有事情的。对了,太过急忙,都忘记了,自己有她爸爸的电话。

蔡远远站在人群里,到处呵吐着白色雾气。春天来临的交错时节,仍然很冷。电话接通了,许琴苇爸爸的嗓音在电话那头透着疲倦。

“是小远吧!琴苇没事了,只是因为缺氧晕倒了。”

被搁置在半空悬挂的心放下来,蔡远远紧握着手机,艰难地说:“伯父,小雪没有死,我告诉了琴苇,但我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样激烈。”

“我大概也做错了,以为装着事情过去了,都不要去追究了,也就好了。”许琴苇爸爸叹了口气。

蔡远远此刻也无语了。

“你现在做什么?在哪里?”

“我回家了,现在又出门,在排队买票,我想去看看琴苇。”

“好的,你过来吧,路上小心,到了电话我,我开车去接你!”

“好的,伯父,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蔡远远抬头,使劲伸展了一下脖子。手机又响了,是短信。一串陌生的号码,分辨不出是谁的号码。打开来看。

“你还好吗?我是心默!”

“我还好!他们打算送小雪回国了吗?”

“已经在办理出境手续了,买好机票了。”

心默不能够电话,只能够短信,这样也好。

“琴苇现在好吗?”

“她大概在医院吧!她晕倒在家里了,她的爸爸送她去了医院。可能,很快就回家了。”

“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排队买车票去看她!我已经告诉她了,小雪并没有去世。”

“大概,是因为这个消息的缘故吧。”

“我本来以为她会很高兴,然后轻松地走出阴影!结果……”

“也许,你另外一个猜测是对的,事实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事实?”

短信发到这里,却没有回复了。蔡远远等着,许久都没有回复了。一种无形的焦虑又冒出来,心默她是什么意思?拿着手机,蔡远远发呆了。

队伍挪动了一下,后面的人推了蔡远远一把,示意他往前走。看来,应该买到票也只是站票了。看排队人群的长度,大约还要等一个小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蔡远远忍不住上下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光标移动到湛蓝的名字,不如打个电话给湛蓝吧。

“是蔡远远吧,我已经回家了!”湛蓝在电话那头说。

“你什么时候回去的啊?”

“两天前。你现在?”

“我去看琴苇,在买票去她家。小雪就要回国了!”

“啊……”

“琴苇知道这个消息的反应很激烈,不是高兴的那种!”蔡远远之前的那种预感到底还是应验了。他拖延着小雪没死的消息不告诉琴苇,就是觉得琴苇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按道理应该是惊喜高兴的。

“你先去见琴苇,春节过后我就去和你们会合。”

“好的。”

“对了,狗狗黑眼圈我带着,这几天我照顾它,许伯父和琴苇都没有心思照料它。”

“也好。”蔡远远回答。

“到时候,一起回学校啊。”湛蓝说。

“到时候见。”

跟所有的人都交代了,蔡远远手插在口袋里。等到小雪回国,她们两个人见到面,一定要小心翼翼,提防发生什么意外,琴苇每一次的反应让人半刻不得松懈。小雪呢?也许在见到琴苇之后,就会想起来她们的相遇相识,一起去玩以及后来遭遇到的事情。琴苇呢,她愿意去见小雪吗?她的情绪太不稳定,在见和不见之间,一定会有反复与犹豫的。

终于等到了,蔡远远掏钱买票。捏着票,蔡远远听见候车大厅里传来的温柔女播音在说:亲爱的乘客朋友们,开往A城的D146次列车到站,现在稍微清理卫生,请做好上车的准备。再把自己混合到涌到4站台的人群里,简直是举步维艰。

车开动了,列车播报员再度念诵起乘客旅行注意事项,念诵完毕,播放起轻音乐,是钢琴曲。蔡远远又想起了心默,邱心默静悄悄地在小雪家里放着音乐,两个人静默地坐着倾听。那一刻,焦虑紧张以及对琴苇的担忧牵挂都暂时放下。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蔡远远把背包扯紧,贴着身体,脑海里的景象和人物样子纷至沓来,又各自离去,交织繁复,然后,他闭起眼睛,耳朵里只剩音乐。良久,似乎陷入了空白,全身都在休息,休息了很长的时间。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心默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

自己没有告诉过她,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蔡远远想不明白。也许,是在自己睡着了之后,她自己拨打她的手机,知道的号码?

但是,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当着自己的面要呢?大概是因为说话不方便,写字索取又嫌麻烦。

蔡远远睁开眼睛,车厢外面已经是深夜了。掏出手机,再看一次邱心默发来的短信,她为什么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也不回复。中途有人下车,多出了位置,蔡远远坐下来,太困了,一偏头,靠着椅子,再度入睡。

出了车站,市区内堵车。出租车根本不愿意载客,纷纷绕道。蔡远远想了想,旁边是新华书店,不如买本小说,边看边等,不然上了车,也是干巴巴地焦急等待着。

新华书店有自动搜索电脑系统。蔡远远在柜台前,自己输入名字,查到一本小说。找到摆放位置,然后结账出来。上了公共汽车,果然,车辆乌龟一样的爬行。又在公共汽车上耽搁了一个多小时,抵达许琴苇家里时,已经是黄昏了。蔡远远把小说丢进背包。

进门以后,许言永拍了拍蔡远远的肩膀,然后回自己的卧室了,他的意思尽在不言中。蔡远远没有问话,直接走到许琴苇的卧室门前。门有新换过的痕迹,并且没有装锁。蔡远远心中一痛,他可以理会许言永的无奈。

蔡远远轻轻敲打了一下房门。

“进来。”许琴苇的声音很平静。每一次发泄之后,她都会短暂获得宁静。

许琴苇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自己的小沙发,她的床上摆满了玩具。大的绒毛玩偶,小的布料玩具,还有漫画和一些零碎东西。暖气开到最适宜舒服的温度。

蔡远远脱了鞋子,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许琴苇把头很自然地靠了上去。电视里放着卡通片,小动物在森林里载歌载舞,欢唱一片,电视屏幕的光线映照着面孔变幻色彩,房间里很温暖。蔡远远什么都不问,就这样让许琴苇靠着,电视里声音很热闹,但奇怪的是蔡远远觉得内心一片安逸,许琴苇的表情与他的感觉也很吻合。

两个人被静谧的安宁包围着,只是陪伴着,就足够了,这比喋喋不休的追问更加难得。初次恋爱的少年享受着只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刻,忘却了一切烦忧。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电视里的卡通放完了,开始播放新闻。新闻也播放完了,开始播放连续剧。最后连续剧也播放完了,出现了明日的节目预告表,还有缓和轻柔的纯音乐。

许琴苇问:“我去见小雪吧。”

不必勉强自己的,蔡远远想告诉琴苇。不过,许琴苇的眼睛里是坚定与勇敢。做过的事情都无可逃避,即使可以对所有人隐瞒,也无法对自己隐瞒。赎罪都是虚假的,因为对自己的惩罚永远换不来挽回。

小雪没有死,意味着自己有获得真正的新生的机会。蔡远远与许琴苇的目光对视,如两圈湖面上的涟漪各自交融,波段最后融合。

许琴苇等待着蔡远远的回答。他说:“那么,去见她吧。”

许琴苇笑了。

“我明天问心默,小雪回国的班机是什么时候。我们做好准备,她一回国,我们就出发。”

夜是温柔的。两个人拥抱了一下,然后,许琴苇寻找出一床被子,蔡远远在地毯上铺垫好。许琴苇清理掉自己床上的东西,再找出一个抱枕给蔡远远。关掉已经没有节目播放的电视,两个人躺下。外面,沙沙的声音绵延起来。

“下雨了吧?”

“应该是的。”

“快睡吧!你坐了那么久车,肯定没睡好。”

第二天外面仍然在下雨。蔡远远站在窗户前,发了短信给心默。

然后,收到了回复:“小雪后天回国,过完春节你们一起来吧!”

蔡远远又问:“小雪的情况又好转没?”

邱心默回复:“有一点。看了从前的照片,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但是,仍然不能够全部对应。”

蔡远远问:“小雪的奶奶还好吗?”

邱心默回复:“奶奶很好,没有什么情况,我在照顾她。奶奶有时候会清醒,问我那天接她的男生是谁?为什么觉得面熟?”

蔡远远愕然一下,醒悟过来:“大概,奶奶也看见过我的照片。”

邱心默回复:“我想是这样的。你们准备出发吧,节日一过,就要快点买车票,不然很容易买不到票,或者坐飞机来吧。”

蔡远远回过去:“好!再联系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句多出的话,许琴苇也看见了,她就站在他的旁边。

蔡远远解释:“心默,就是你在学校看见过的女生。她和小雪比较像,被你误识为幽灵的!”

许琴苇目光迷离起来。她也看着窗外的雨天,带着半透明的灰亮。那天,在训导主任的办公室,见到了那个女生,第一眼她就想到了小雪。

后来,训导主任说会去查档案的。学校里办理了退学手续或者离校手续的学生,都要经过他,让他签字。他才会有印象的吧。他应该去查了,发现还是有区别,所以就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吧。

蔡远远忍不住看着天空,说:“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会不会影响行程?”

许琴苇回答:“爸爸看了最近的报纸,未来三天都会是阴雨天气。”

蔡远远“哦”了一下,两个人相视一下,他拉着许琴苇的手,回到沙发上坐下。

新年当天,超市太多人了,都在购买东西,准备着未来三天在家好好休息。全国都在过节,市区靠近江水边上,可以看见指定地点燃放的焰火,烟花一大片一大片在半空色彩斑斓,照耀闪亮。

小雨中间转为大雨,又停歇了一个夜晚。然后,又下起来。

三天后,邱心默发来短信:“小雪回来了,回家了!”

只要不是雷雨,一般的小雨天气飞机还是会照常运行。但是,起飞和降落会有延误。

许言永问女儿:“需要爸爸一起去吗?”

琴苇看着爸爸,似乎在犹豫。最终,她摇头。

许琴苇说:“爸,你放心,有他陪我。”

“这样的天气,你们还是坐火车吧,不用急,都会解决的!”

许琴苇点点头。其实在昨天晚上,许言永已经单独跟蔡远远强调了,一定要照看好琴苇,尽管许言永知道不必强调蔡远远也会做到的。

看着楼下,琴苇和蔡远远上了车,许言永对过完了节日来复工的保姆说,已经把卡放进琴苇的行李里了吗?那是一张存放了大笔数额钱的银行卡,以备不时之需,许言永能够做的只有这个了。女儿的人生是需要她自己走下去,有些问题做爸爸的也无法插手。

“小苇,小远,一切顺利!”他喃喃地说。

下了列车,变成了许琴苇带路,而蔡远远跟着。上了公共汽车,许琴苇转头对蔡远远说:“这班车,就是我遇见小雪的路线。”

“哦。”蔡远远点点头。

这个城市也在下雨,还有寒冷的风。

蔡远远给心默发消息:“我们就快到小雪家了。”

消息回复过来:“小雪在家里,不过我在机场了,小雪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所以我就回澳大利亚了。”

“那一路顺风,谢谢你!”

想起不能够说话,做过声带手术,说话以气流发出丝绒吹拂的轻微声音的邱心默,蔡远远的心头涌起怪异的感觉,那是一种什么事情在渐渐逼近的感觉。急促的心跳,骤然而来,然后又消失了。一切都很宁静。

许琴苇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宁静,她的目光越过乘客稀少的车厢以及车窗,眺望着更加远的地方,好像一眼可以看见小雪的家。甚至,她的目光已经穿越了时间空间和外面连绵的雨水,提前看见了小雪,并且与她目光对接。很大的雨伞举过头顶,蔡远远一手揽着许琴苇,站在通往小雪家的巷子口。

抬头望去,小雪家里的灯光是亮的。几滴雨水溅落到眼睛上,蔡远远闭上眼睛。往里面走,在楼道门口停留下来,站在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小雪家的阳台。他曾经在那里,和邱心默一起给植物浇水,看天气。

现在,他看见阳台上有一个女孩。她站立着,手里打着雨伞。蔡远远转头看向许琴苇,许琴苇也看见了那个女孩。

“是她,是小雪!”许琴苇喃喃地说。

蔡远远说:“我来按门铃,让她开这个防盗门。”

许琴苇“嗯”一声,头却始终抬着,看向上方。蔡远远按了几下,无人应答,楼道门口太窄,他放下雨伞,跑开几米,喊起来:“小雪,家里有人吗?”

那个女孩有了反应,她转身。一排黑色的物体翻倒,然后往下掉。是阳台上的植物。许琴苇顿时收缩瞳孔,她大喊,远远。

那些是植物的花盆,迅速越过二楼……许琴苇扑过去。

连续几声沉闷的碎裂声,泥土被雨水冲刷,一些红色的液体流淌开来。

蔡远远感觉到面孔被植物的叶片贴着,冰冷刺人。他面前是一盆百合花,零碎苍白的花瓣顿时被泥污染黑,他的脚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觉得意识模糊了。耳朵边许琴苇在叫唤着什么,却听不见内容。许琴苇密布雨水的脸也完全看不清楚了。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楼上穿越而来。许琴苇站起来,雨伞丢在一边。头发全部被打湿了。刚才,雨伞挡住了大部分花盆,但还有一个没有被阻挡。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楼道门口,她也把雨伞丢下了;两个女生对视着。

这个女生曾经与自己亲密如最好的姐妹,但那是过去。那友谊太短暂,几乎如同流星,一闪而过,被大气层摩擦,高温炼狱,化为灰烬,只剩怨恨的灰烬。

许琴苇拖着蔡远远,往楼道干燥的地方拖。但她的力气不够,那个女生也冲过来,她们一起把蔡远远拉进来。三个人都潮湿如水人。

许琴苇低头,手悬空着,无法落下去,蔡远远的腿被砸中,那里还在渗透鲜血。她充满了哀伤:“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叫救护车!”那个女生比许琴苇要冷静,她抬起头。

这个女生有着简短的头发,还有熟悉的面目轮廓,她就是小雪,她的样子是许琴苇在出事那一晚最后一面见到的样子。

那是好长好长的梦,好想永远沉湎其中,再也不愿意醒来。

那是夏日最美的黄昏,那也是最甜蜜的夜晚。

一个少女进入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嘴唇上触碰了一下,是梦中的梦中吗?这些都无法分辨了。许多的书信和文字像是沙子一样倾泻下来,那些字句是见过的,是写着安慰他的内容,是鼓励的,是带来温暖的。

小雪……鹿雪禾……许琴苇……何雪露……

两个女生站在医院病房门外,夜半的医院走廊很寂静,即使是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仍然清晰无比。走廊尽头,值夜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在打瞌睡。头顶的日光灯,映照一片雪白。外面的雨水仍然不停,在铺天盖地连绵地下着。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邱心默这个人吧……”

“邱心默的存在,好比鹿雪禾的存在!”

“她们根本都是虚幻的。”许琴苇的面色惨白,“我以为我永远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我应该原谅你吗?”

许琴苇沉默了。

“因为蔡远远喜欢的是你,不是我!他喜欢的是邪恶的你,而不是我!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何雪露说。她的表情很平静,好像说着那些充满怨恨的话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她。

“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我一直不去找你,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惩罚!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并没有死,我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何雪露微笑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当我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

“蔡远远的照片?”

“你说对了!我的父母带我去国外治疗,仍然没有效果,半年前,带我回国。因为我,他们几乎倾家荡产。因此不得不双双出去打工,赚钱偿还债务!这些都是因你所赐!”

“不!我不是故意的!”许琴苇的眼泪无法控制了。

“一切有因必有果!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何雪露站在原地,提起她的上衣。那里,是缝合的伤口。

“你告诉蔡远远的不是事实,对吗?你告诉他的是被你扭曲了的事实!那是我们两个一起逃出去了,但是你一把推倒我,你跑得越来越远,后面的那几个恶棍追赶上来,他们追赶上了我!”

“你在推倒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多么恐怖的光,像是暗夜里最凶狠的野兽!它要争夺食物,充满了嫉妒!”

“不,不是这样的!我可以靠自己去争取,我可以!”许琴苇蹲下身。

“是的,你可以,但是你没有这样做。你看到蔡远远的照片,你就喜欢上他了。你看到我们的通信了,我不是还给你看了我们往来的电子邮件。你感觉到了,是的,蔡远远还没有喜欢上身边的何雪露,但他已经对小雪有了好感。”

“我只是被一个念头控制了,那个念头是魔鬼!”许琴苇泪流满面。

何雪露终于也蹲下身:“一念之差也是错!一切都造成了。你打开了潘多拉盒子,魔鬼已经放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活着!但我该原谅你吗?”

许琴苇猛然又抬头:“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害我们?”

“不是我!”何雪露说。

“不是你,是谁?”

“是蔡远远……”

“当你真的被小雪惩罚了,你才能够原谅自己。其实,花盆掉下的位置,是偏向我们旁边的。我会推开你,然后我们都不会出事。但是我没有想到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救我!所以,计划就被打乱了。还好,我只是腿受伤了。”蔡远远醒转过来。

他的陈述那么平静,似乎没有顾及自己的受伤一样。说到许琴苇第一时间扑倒他,蔡远远拿手遮盖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一直在她身边,犹如守护天使。所以当他出事,她理所当然奋不顾身救他。爱很复杂,又很简单。

许琴苇的眼泪,终于又不断地扑腾了。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联合……”下面的话,许琴苇没有说下去。

“我们并没有联合!”何雪露说,“我们只是都要完成自己的心愿。”

蔡远远看着许琴苇,笑了,摸着许琴苇的头发:“哭得这么厉害,鼻子都皱掉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何雪露问蔡远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邱心默就是我?”

蔡远远看着何雪露:“开始只是一种感觉。后来,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虽然你在穿衣和打扮上有变化,可以跟以前照片上的小雪的样子区分开。而且,你特意让邱心默变成一个不能够说话的人,为自己安了一个做过声带手术的远房表姐身份。但是,还是有漏洞。”

“我确实知道你打算来找我,所以我就做好了准备的。我回到过学校,听到了关于你和转校生的故事。我就开始怀疑起来,鹿雪禾,那是我自己的名字的颠倒。在我看见你的照片以后,我也只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我配合心理医生寻找从前的记忆,回到以前的学校里找到了很多过去的片断。”何雪露说。

“我在发现了那个东西之后,就在猜想,也许,你就是想要惩罚小苇,所以一直不去找她,让小苇以为你被害了,沉浸在自责当中。”

何雪露忽然叹了口气,眼里露出恐惧:“那个夜晚的事情,我终归都想起来了。每当我被恐惧折磨,就会充满了怨恨,我要报复。我知道小苇企图冻死自己,企图自杀,每一次,我的内心都会暂时地充满愉快。但是我发现,每一次,你都更加接近小苇的内心。我以为你会因此而厌恶她,结果,你反而更加照顾爱护她!我想,我大概永远无法得到你的爱,你这样全面庞大的爱!”

“但我仍然感谢你,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有爱情这一种!我想得到的,不是非爱情的。爱让人疯狂!让人疯狂的不是爱,是嫉妒,是霸占,是怨恨,是毁灭……”何雪露忽然严肃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愿意配合你?”

“虽然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宁静与幸福感!那几天,我很幸福。也许,现在我可以理解了,人与人的感情,不是那么非此即彼。也许你对我的感情,爱情成分不是主要的,但是,那已经很美好了。你在我家里,站在阳台上,我给植物浇水的时候,你在修剪叶子。我看着你修剪叶子的样子,我很满足。我终于站在你的旁边,我克服了我的自卑,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你那么近距离地在一起。”

何雪露站在窗户边上,转过身来,笑了一下,然后说:“小苇,我原谅你了。但是,你原谅自己了吗?”

何雪露站在原地,她脸上带着笑意,她不再是那个隐蔽地、偷偷摸摸地喜欢着一个人的小雪了。

许琴苇看着蔡远远,问:“你还没说,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发现了邱心默就是小雪?”

“一本小说。”蔡远远回答。

在小雪的抽屉里,除了有保存的书信之外,还有一个写日记的小本子。

“小本子你拿给我看过。”蔡远远看着何雪露说。

“里面提到了一本小说,你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一篇小说,你说很喜欢。那篇小说在杂志的增刊发表过,然后正式出版了。我去书店找到了这本小说,看完了。小说的名字叫《恶魔鸣奏曲》,里面提到一个少女,做过声带手术,所以无法说话,只能够用微弱的喉咙的气流,发出一点声音。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刚好小说里提到的少女,我居然遇见了。我猜测,你一定是受到小说的启发,把自己扮演成这样的一个少女,你模仿了小说。那个时候,你仍然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没有去世。”

“确实如此。”何雪露点头。

“你还提到,你回国,回到了小镇,还问过了邮递员。可是,我那一次回小镇找寻线索的时候,也问过那个邮递员,并且知道他确实给你家里送过跨国邮件,但是却不是来自澳大利亚,而是来自日本!后来我才想起来,你的话里有谎言。”

许琴苇插话:“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商议了,要安排对我的惩罚?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你知道吗?小雪的原谅不是最重要的,终归还是取决于你对自己的原谅。”

何雪露说:“就在你们坐火车来的路途中。”

“我在卫生间里给小雪打的电话。那个时候,你已经睡着了。”蔡远远说。

“蔡远远对你的感情是浓烈的爱情,这是我无法企及的。我经过了死亡的关卡,对很多事情回想起来不能够再固执了。”何雪露望着窗户外面,雨变小了。

许琴苇已经泪流满面了。她想起了自己在街头徘徊,一个人离家出走,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坐在车上,睡着了,是这个好心的女孩子给自己披盖上衣服。她们的生命,从此产生交集。

何雪露那么强烈的仇恨是应该的。到明天,阴雨应该就停歇了吧。下了这么久,太阳也该回来了。好想念阳光灿烂的日子。

也许不单单是因为经过了死亡的关卡,而且叠加上命运对自己的成全。蔡远远知晓了自己的爱,也许应该这样说她的暗恋终于完结了。蔡远远已经知道了她的爱慕,从头到尾地了解。如果不是“鹿雪禾”的出现,也许,她永远只是那个在幻想里被喜欢的小雪。

那些不完整的喜欢与爱慕,终于完整地画上句号。惩罚已经实施,暗恋也已圆满。人生应该去重新开始了。

“我该回日本了。”何雪露说。她背对着蔡远远,也背对着许琴苇,因为她不想让他们看见她的面孔上已经满是眼泪。

春天过去了,迎接夏天的到来。新学期开始,许琴苇回到了学校。最后一个学期的功课,只是重复温习,以及训练临试的状态。5月份的时候,蔡远远在网络上看见一条新闻,这个新闻是最新的,据说两年前一件故意伤人事件的凶手已经被抓获,因为两个当事人少女提供了完整的资料,终于破案。那几个凶手将被法庭审判,得到应有的惩罚。

训导主任来找过一次许琴苇,他要确认一下。但是许琴苇面带微笑地说:“您记错了吧。那天,我直接就出去了,您说让我下次注意,不然小心记过存档案。”训导主任将信将疑,许琴苇若有所思地说:“大概,是看花了眼。”训导主任的事情太多了,他自己也不得不相信大概是看花了眼。

“抓紧时间用功,好好准备考试!”

“知道了。”她乖巧地答应着。

当然,谁会不好好抓紧时间呢?想要和蔡远远念一所大学啊!白天黑夜交替而过,这一年的6月,不快也不慢,还是到来了。

大家都不在一个考试场所,但是说好了最后在学校门口集合。参加考试的学生在严密的监控下埋头做卷子,一连两天的考试,拿出十年准备的心情只为这一场。6月的考试是最后的考试。从此,所有人都不再是中学生了。最后的考试结束了,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充满惋惜和憧憬。人群散尽。

许琴苇已经站在锦华中学的门口,蔡远远走了过来,站到许琴苇身边。

湛蓝也走过来了,站到蔡远远的身边。她牵着那只与每个人都熟悉的狗,黑眼圈。黑眼圈上前,把每个人的鞋子都嗅了一遍。嗅到一个人,就叫唤一下。最后,它在蔡远远的脚下蹲着,亲热至极。很快就会有考试结果了。

然后,大学的生活将会开始。

湛蓝说:“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今年的嘉年华会是最热闹最盛大的一场哦!不过时间推延了,说是要更加充分地准备,邀请世界各国的表演艺术团,以及建造最绚烂美丽的场景,搭建出梦幻国度一样的世界。时间是定在9月15号。那个时候,估计我们都上了大学了。”

那个时候,他们都长大了,十八岁,都是大人了。

“我们说好了都去的,对吧!”许琴苇说。

湛蓝站到她旁边,挽着她的手臂,回答:“当然!不过,当时候我会带一个人给你们看。”

约会都会实现的。一如梦中出现的愿望,就是我们最渴望的爱。再痛的夜晚,一样会过去,请你去看看,明天和自己。

爱指引着每个人,朝着自己寻觅的人走去。走到他的身边。越过悲伤的河流,抵达欢乐幸福的国度。

“我们要邀请小雪回国吗?”

“可以啊!希望她也在国外找到属于她的恋人。”

城市街道边,商铺橱窗里的电视里在进行报道:S城的全球嘉年华盛会,是最适合情侣的……已经搭建起初步的框。可以看见,那是一片梦幻般美丽的小世界。那里建起过山车,霓虹灯闪烁的摩天轮……魔术师与小丑邀请最优秀的……

嘉年华之约,就在不远的将来。

致无尽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