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能够把情况都介绍给你,协助分析利弊。”
花白头发下,眼镜之后的目光,很坚定。
要接受林教授的建议吗?
在永远提心吊胆,或者是放在眼皮下监督,失去自由的生活之间选择?重深会怎么选择?一直等待医学的进步,直到完全治疗好,而且危险降低到忽略的地步?对大脑的研究,那精细的人类的大脑,医学,需要多少年,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因此,我的建议是带孩子来,一起来讨论一下。毕竟,孩子不是家长的私有财产。这是他应该知道的。不仅仅是符合法律规定的拥有权利的年纪。以我今日的地位,不需要亲自邀请病人来谋取利益。”
但是,为医学之研究,冒险算不算谋取另外一种利益?
“会出现什么样的手术风险?”
“任何手术有可能出现的常见的并发症,但这可以通过最严格的步骤和程序,减少到最低。这一点请放心。然后就是手术当中,意外损伤到微小的神经,等等。我们有在国外进行手术的病例统计。有需要,会给雷女士看。”
“请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好的。有需要,请与我联系。”
雷夏喻回头,转身,站定了,看着林教授。
“我很抱歉,当年,没能够医治好您的先生。”诚恳的语气,出自如今一个已经地位权威的教授之口。曾经,他还是中年人,只是副教授……一晃,再度见面。
却是最不愿意想到的情况下的见面。因为重深的患病。这并不是医生的过错,作为一个医学家,当时他已经尽全力。良久,雷夏喻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的关心。”
出了专家诊疗室。这是中午的休息时间,雷夏喻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白色病服的病人,行走或是被推行,来往于她的两边。当年的医学大楼陈旧。如今是新建的更加先进的综合大楼。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但,确实不会被遗忘,只是隐藏起来。她的泪水几乎奔涌而出。如果可能有生命危险,要做手术吗?重深,妈妈该不该告诉你?上天是否听见了妈妈的祈祷?抑或,只听见了一半?
“怎么了,是不是,你们吵架了?”景瑞小心翼翼地擦掉林栖脸上的眼泪,但是才擦掉,又掉出来。
“跟姐姐说啊,到底怎么了?重深欺负你,我去找他算账。”景瑞怒火冲天。
林栖却抓着她的手,不说话,也不放手。只是拼力抓着。
“到底怎么了?”景瑞无可奈何,坐到她身边,继续不断抽纸巾。
“三百抽的新开封的一盒都不够你用啊!究竟怎么了?”
“难道,是他变心了,喜欢上别的女孩子?”
林栖的表情动荡了一下。
“不可能啊,没有任何迹象,蔡健也没有发现,我也没发现。我们都在一个班上。除了和你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他多数时间是回家和雷阿姨在一起。哪里会有时机被别的女孩子乘虚而入?”
“他以前是风靡我们学校女生,可是,如果可能,早就应该接受了,不必等到现在的。”
“那究竟,会是什么原因?”
面对只是伤心得哭的林栖,景瑞要撞墙了。不过,哭也好,胜过从前的离家出走。林栖摇头,终于控制住抽泣。仔细回想,不应该是本心这个最俗套的原因。但是,她却不敢继续想下去,也想不出,会是别的什么原因。
“就连雷阿姨也不反对你们的交往啊!究竟是什么玩意在你们中间搞鬼?”景瑞说的气哼哼的。
“我也……不知道。”林栖终于可以情绪平静,说话了。
雷夏喻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这个举动很反常,回家的重深却没注意母亲的变化。
“我回来了,妈。”
“回来了,吃过了吗?”
“还没有。”
“东西已经做好了,我去热一热。”
“好!”他没精打采坐到桌子前。也许,应该和妈妈商量一下吧。
关于跟林栖澄清真正的原因。今天看来,她一定是误会了。该怎么办?
“今天是怎么回来了的?”
“放心,我是坐出租车回来的。安全送达!”重深打起精神安慰妈妈。他不希望妈妈担心。夏喻抚摸儿子的头,无限怜惜。
“怎么了?”十六岁生日之后,妈妈很少这样身体亲密接触了。就连在医院确诊的那天,也只是抱着自己的肩膀。很少这样反复抚摩着自己的头,像是小时候自己淘气,费心进行安抚。
“和林栖吵架了?看你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什么可以隐瞒过妈妈的吧。重深笑了,仍然是爽朗明晰的:“是的。”
“不过,我想我们终是要面对的。妈妈,你说是吗?”
“都告诉她了?”
“没有,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清楚,就跑了。我想她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你吸引了别的女孩子?”
“是的。”
“林栖和妈妈,是重深最重要的人,永远要爱的人。”这种平时不大会说的肉麻的话,最近似乎说得特别顺口了。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夏喻一愣,笑了:“快吃吧,不然食物又要拿去热了。”
确实饿了,小碟子的黄瓜,以及一碗盐炙鲑鱼,消灭干净。重深站起身:“我去洗碗!”
“或者,重深,妈妈去跟林栖解释吧。”
重深转身,有点惊愕,然后,定在餐桌附近两米距离的地方。母子两个人都面带微笑,却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林教授把雷夏喻送出门。她抱着大牛皮纸袋,里面是医学资料,以及先前的诊断报告。取来这些资料,也许胜过口头的交代。现在,这些东西,放在了林栖的面前。林栖惊讶了。
很奇怪,今天选的见面的场所,换了。是在单独的包厢里。与四周用屏风隔绝开,座位与座位隔得很开,只有一盏光线温和的深黄色的台灯开着。在安静的黑暗里,映照出一米范围里的光明。恰恰足够桌子对面坐的人,看清楚对方的人。很轻的背景音乐,几乎难以辨认曲调。林栖的心,忐忑不安。
大概,雷阿姨已经知道自己和重深之间的缝隙。可是,雷阿姨为什么要带着这些资料。口袋是普通的牛皮纸袋,看不出来里面装的什么。雷夏喻刻意小心不用医院字样的东西。她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关于重深的情况。
“阿姨……是什么?”林栖觉得这个普通的口袋,似乎装着无穷的魔鬼。好比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这是重深的妈妈特地让自己看的。所有的困惑不解都会在里面找到理由吧!重深神神秘秘的难过,以及不好自己亲口告诉自己的话,还有自己不可逃避的命运。
努力地回想,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唯一做错的,早已经获得了奶奶的谅解、景瑞的谅解、重深的理解。如果注定要分开,也要给一个清晰的解释吧。自己无法接受重深的解释,那么就由他的妈妈出面,是这样的吗?泪水聚集,随时都会洋溢而出。
“林栖,先不要难过,也不要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这些是专门给你看的。”
“有些东西,我也看不懂,不过,只需要看结论就可以了。好吗?”雷夏喻还是语调轻柔,充满镇定。
白色的文件纸,被取出,摊开。水滴,来自悲伤的水滴,落在文件的字迹上,泛出深蓝色,墨绿色。用不同的颜色打印的字句,清楚得突出“narcolepsy”。
“日间发生的严重性睡眠失常。患突发性睡眠症者,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的任何时间突发,可能发生在行路中,可能发生在谈话时,也可能发生在开车时驾驶座上。”
“因此,患此症者日常活动中难免发生危险。”
危险……可以想象到此种危险。当前治疗手段……复杂的文字术语无法看懂,也渐渐被泪水模糊。手术……
手术风险评估:常见并发症,可有效避免。脑部手术……部分神经可能损伤,导致局部或大部分失忆……
终于明白了。全部明白了。
在车站,他的睡过站。因为蛋糕的丢失,造就了他们的认识。进入学校,特意要求到同一个班级,再次见面,重深也是沉睡。和景瑞吵架,他在天台下的楼梯间睡着了。有时候会撞伤了身体,那必定是突发睡眠,摔倒的缘故。还有,日渐悲伤的眼睛。现在可以确定了,那悲伤,是无法继续给自己爱的悲伤。
还有莫名其妙的问题,关于以后。他几乎不愿意考虑以后。是因为,所有的考虑,都会因为最小的意外,而全盘泡汤化为泡影。
林栖猛然抬头。那个大雨倾盆的黄昏,自己在重深背上的时刻。承诺会去看再盛开的睡莲,玩游戏的亲吻……仿佛二十场电影同时在脑海里放映。每个视线所见的角落,都是重深的片断,和重深在一起的细节。铺天盖地无所遁形。
现在,泪水太过浓郁。林栖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只可以听见坐于对面的夏喻阿姨的声音。
“重深的父亲,离开的时候,是后面一种……情况!”
“这样的重深,你愿意永远爱他吗?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吗?
“重深的生活,或者是一直有人监督被人保护的生活。我知道,那会无比痛苦。再广大的世界,也会变成监狱。人越长大,越是渴望着自由。
“他会变得烦躁、绝望。会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的人!但是,爱着他的人,一定不可以放弃。重深的父亲……就是那样的……
“或者,他会在自由当中,遇见任何危险。那种随时出现的睡眠,没有人预料得到后果。”
沉默,漫无边际的沉默。极夜的沉默。
“也许,重深会忘记过去,很多的过去。忘记你。甚至,忘记作为妈妈的我的存在。但是,我们有血缘,容易重新建立……”
都明白了。林栖一听就懂了。这个世界上,可以分开爱的,只有不爱。只要有爱。无论疾病、贫困,死亡,都不可放弃。无论如何,我都要和重深在一起。那么,勇敢地继续爱下去。因为,是自己选择了爱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重深。不是全世界任何别的男孩子。只是重深。这是自己的选择,选择了,就不会后悔的。
“无论如何,我都会和重深在一起!”林栖的声音带着凝聚的力量。
“即使,我会被他忘记,我也不会后悔!
“因为,我还是可以继续爱着他。即使他……以后可能喜欢上别的人。
“我只希望,他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再度沉默。已经恢复平静的沉默。最痛苦的是辗转反侧为选择而烦恼的夜晚,是不知道缘由的猜测与怀疑的夜晚。现在,都结束了。
雷夏喻的手,覆盖上林栖放在桌子上的手。许久,她拨打了手机里记录的第一个号码。也是最重要的号码。
“重深,是妈妈。”
“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教授通知了妈妈,narcolepsy,有了新的治疗手段。”
告别是沉重的。
“我只是去做个手术嘛。”重深微笑着。
景瑞、林栖、蔡健、小羽,围绕着大餐桌坐着。只有小羽依然困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顽皮的小孩,在这样的氛围里,也会机灵地乖乖的了。一向乖巧的小羽,就更加默默地看着哥哥姐姐们。
重深的手心里,是滚烫的林栖的手。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圣诞节了呢。刚好,林教授说一个月可以恢复得差不多。
“怎么以前都不告诉我们?”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啊。我也是知道不久。”重深好像没事人,好像做手术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时间定了吗?”
“两个星期之后,这两个星期还要做全身的检查,和准备工作。”
“你真的决定好了?”
“是的……”
“假如……”
“没有假如……”林栖打断了对话。
“一定会把narcolepsy送到银河系之外……对吗,重深?”
“是的!那我们一起预祝,重深手术成功……再也不做瞌睡虫!”
干杯,清脆的杯子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汽水飞溅。
医科大学的住院部条件是一流的。外面碧绿一片,四季常青的植物交替穿插。喷泉沿路流淌。人工湖里,居然也有细小的睡莲。
头发被剪掉了。重深似乎有点不习惯,摸摸自己的光头。
“有点像囚犯哦。”
林栖拿着镜头摇晃:“呵呵,其实比以前还帅了,真的呢!”
“就是囚犯,也是最帅的囚犯。”
“是吗?”
“而且是,马上就可以越狱的囚犯哦。”
重深知道她开的什么玩笑。越出睡魔的监狱。从此就可以海阔天空。
“蔡小贱呢?景瑞呢?这两个家伙怎么不来看我。我知道他们已经谈上了。果然是重色轻友啊!还说要一直陪我说笑话的。自食其言。”
毕竟是手术之前,任何坚强的人,都有些犹豫的不安。需要朋友在身边。
林栖几乎眼睛一酸,要冒出泪水了。不过,现在绝对不是适合哭的时候。
“因为他们不想当电灯泡啊,要把时间留给我们。”
“那有什么?我现在就是最大的电灯泡了!”重深摸摸自己的脑袋。
这倒也是。才涌出的伤感被冲掉了。是看出自己的情绪,故意逗自己开心的吧。重深的眼睛,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坚定的、充满希望的。
“教授都说了,又没什么生命危险,万分之一的几率呢!何况,是请了很优秀的外国外科医生主刀,几个专家协同。”
“嗯……”林栖站在轮椅后面,不再说话了。为了防止突发睡眠,造成手术前的受伤,干脆坐上了轮椅。
“我大概是唯一一个手脚健全还坐轮椅的年轻人!”
“有我推着,以后啊,换你推我。”
“乌鸦嘴,你难道想生病啊?”
“不生病难道就不可以坐吗?”
“不可以。我是病人我最大,要听我的!”
“是,是,都听你的。”林栖连口答应着。
“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开个派对,通宵吧!都不许睡觉。”
“好,好,你说要开,就开!谁睡觉谁挨罚,弹脑袋。”
“好的,好哦!以后惩罚你!”
“好啰唆哦。什么惩罚……”
“我们去北海道滑雪……明年去毕业旅行……”
“选一所综合大学,你读艺术学院的服装专业,我想念新闻,这样以后专门给你做报道……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林栖小姐发布秋冬新款……”
越说,越遥远了……
远处,雷夏喻看这对年轻男孩女孩说说笑笑,似乎在斗嘴,却又满面甜蜜与幸福。她一直看着,目光温柔似最温暖的怀抱。很久,她才转过身,膝盖上,是一本厚实的《圣经》。
手术室排刀已经计划好了。还有一个星期。手术,倒计时……
林栖照顾重深去了,由重深的妈妈出面,学校很顺利就批准假期了。这些天晚上睡觉才回来。小羽只有景瑞一个人照顾,蔡健就过来帮忙。
景瑞做晚饭,蔡健逗小羽玩。小家伙也关心地打探:“重深哥哥呢!我很想他哦。”
“你重深哥哥做手术去了。小鬼,你是想念他带的礼物吧。糖果啊、玩具什么的吧?”
被说中想法,小羽脸蛋变成红富士苹果了。小嘴巴还在抵抗:“重深哥哥人也好。比蔡小贱哥哥好!”
“什么,你叫我蔡小贱,看我怎么……”
蔡小贱咯吱小羽,嬉闹起来。
“欺负小羽,景瑞姐姐不喜欢哥哥……”人小鬼大。
“你去玩吧,我看看新闻。”电视正是播放全球新闻的时间。国际时事总是各种糟糕的消息,飞机失事,什么地方还在战争,飓风,洪水,国际上科技新发明、欧洲国家首脑会谈……
小羽没人陪,无聊了。在几个房间里穿梭来穿梭去。一会儿,拿着白纸折叠的纸飞机,丢来丢去。一个纸飞机,飞到蔡健的大腿上。上面怎么有字。
末尾边缘上,有医大的字样……
“这是什么?”
“不知道,我从林栖姐姐房间拿的。”
“这些东西很重要的,怎么拿来折纸飞机,小心姐姐打你的小屁股。”
小羽吐吐舌头。蔡健把纸飞机展开,抚平。
“原先是放在什么地方,小羽,来,把它放回去。”
“好……”
“等等,我再看看!”居然是医学报告。
“手术危险评估……部分失忆……”
蔡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重深毫不慌张。他根本不知道手术极可能的后遗症是失去部分记忆。雷阿姨,还有林栖,对重深隐瞒了这一点。自己和景瑞,也被蒙在了鼓里。失去了记忆,过去的情感也会失去基础。
“景瑞……”蔡健大喊一声。
手术就要开始了,定在下午的六点半。
出租车……开到市中心。堵车高峰期。景瑞和蔡健交换一下眼神,下车。
“蔡小贱你先赶去……”
跑啊……参加学校比赛的赛跑,也没有这样艰难过,身边的人影都融化,视线全模糊,景物浓缩成灰的白的彩色的流淌的颜色。蔡健觉得下胸腔里的空气不够用了,他还是要奔跑啊。一定要拦截住重深,告诉他,林栖和他妈妈所知道的,却没告诉他的。蔡健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离开躯体,希望可以赶上。
还有二十八分钟……二十二分钟……看见医科大学的大楼了,高耸入云。似白色的天梯。
失去部分记忆……具体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预料。重深会愿意,忘记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吗?甚至可能连与妈妈的过去都忘记……彼此陌生。
手术室在二十二层上。电梯平稳地上行。蔡健跪到地上,拼命喘息。门一开,再度开跑。好长的走廊……遥遥地看见了林栖,看见了雷阿姨。
“重深……呢……”
她们看向手术室。终究还是没能够赶上。蔡健一屁股坐到地上。
无影灯下,重深感觉到麻醉药剂渐渐散发到全身。意识已经模糊了。完全模糊。手术室门上的提示灯亮了。红色的灯光拼凑成三个不可挽回的字——“手术中”。
汗水淹没了蔡健的眼睛。随后赶来的是景瑞。她跑得太慢,跟不上蔡健,又不放心丢小羽一个人在家,一手牵着小羽,比蔡健晚十几分钟才到。如果重深知道,有可能忘记过去最爱的人。他还会愿意进入手术室接受手术吗?现在只有把一切交给上天裁决。
景瑞只问了一句:“林栖,你不后悔吗?”
选择已经选了。她只可以祈祷最好的结果。
红灯熄灭。门开了。林教授出来了,旁边是协同的外国医生。五十多岁教授,白大褂完全被汗水潮湿。取下口罩,是一个微笑。
“很安全,没有生命危险。”所有人都松弛下来。
雷夏喻几乎无力地瘫倒。失去丈夫,重深是他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刚才祈祷之时,她几乎悔恨万分,不应该接受手术,不应该。现在,最恐怖的噩梦都过去了。重深会有新的生活。丢开了头上悬挂的达摩克立斯之剑,从此,可以如所有正常的年轻男孩一样了。
“谢谢”还未说出口,一个年轻的外国医生忽然赶出来,跟外国教授嘀咕了几句英文。景瑞只听清楚两个单词:“animper fection……”
林教授也侧耳倾听,林栖皱了下眉头。
“请稍等。”又一起返回手术室,门急速关上。
四个人面面相觑。
景瑞解释:“那个意思是瑕疵,手术有瑕疵。”
蔡健开口打破沉闷的紧张:“没有那么巧吧?有瑕疵。”
林栖低下头,虔诚地祈祷。景瑞安慰她:“不会那么巧合的。手术碰到了脑袋神经!”
“就算失去一点记忆,也会是不重要的,像是给我过生日啦。不会刚好是重要的。那么小的概率……”
蔡健说的时候,看着雷夏喻,然后,看定林栖。在场的,只有他一个人是男生。是需要他站出来说话的时机。这个时候,只有安慰了。
林教授和外国教授,再次出来。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现在还需要观察,现在,先让他休息,手术后复原需要时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请放心。”
“谢谢!”雷夏喻嘴唇艰难得张开,说出两个字。
时间平滑地在溜冰场上滑过。一个月很容易就过去了。
街道上熙熙攘攘,厚实衣服被人们穿上,围巾在许多人的脖子上,装扮得冬季氛围一片盛大。各色玩具挂上了圣诞数。还有无数的新鲜玩具在厨房陈列出来。彩灯光亮闪烁耀眼。说话吐出的白色雾气,像是待在童话国度一样。嘉明中学的学校广播台不断得放着熟悉的圣诞歌。
只要下雪,下雪了,就一切完美了。后天就是圣诞节了嗬!景瑞拿手指,在窗户上不断画着圈圈。旧的消失,又画上新的。
“重深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医生检查了,没有大的问题。可是,就是有点沉默。”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了妈妈,看见了林栖,看见了我们。就微笑了。跟以前一样啊!”
“可是,怎么就是不说话呢?”
“可能是太虚弱了。”
“明天他出院,希望能够说话哦!这样林栖就不会担忧了。”
蔡健也站在景瑞旁边,拿手指在那些圈圈里,画心形。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以后,重深再也不会出突然睡觉了,也不会出意外了。”
今天的上午,在医院里的对话,历历在目。
重深的母亲雷夏喻、景瑞、林栖、蔡健,都坐在林教授的办公室,听着老人家轻松的结论——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每天晚上按时休息。在白日,基本上没出现过突发性的睡眠!所以,我们同意江重深出院。明天,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但是,他似乎不愿意开口说话……”雷夏喻问。作为母亲,当然是最关心的。只是她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放心,他需要一个适应期。我们检查了各项身体指标,都很正常……”
“没有什么瑕疵吗?”景瑞问?
“瑕……疵?what?”外国医生拙劣地模仿着中文发音,在旁边问。
“没有什么瑕疵,那只是一个小误解。请放心!”这个结论,听起来,有点做梦似的恍惚。
“蔡小贱,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安?”景瑞问,“重深看人的眼神,很陌生!”
“想多了吧!如果把什么都忘记了,又怎么会对着我们微笑呢?”
“本来还以为可以赶在平安夜之前大家一起过的……”
“没关系嘛,明天过也不坏。反正,只要大家一起去玩,就成!”蔡健也察觉到了不安。可是,谁也不想去强调这种不安。生怕大家集体的一致得认同下,就变成了事实。
“林栖应该是仅次于他妈妈最高兴的人吧。”
“一定是要庆祝的!”
“哈哈。做了一个月的和尚,重深一定是害羞,怕被笑话,所以要等到头发长出来,才愿意变回原先样子吧。”
景瑞也跟着笑。这个解释听起来真不错。手机屏幕在发亮。
“是林栖吗?”
“是我,我今天决定在医院守着。不回家了!”
“还担心没房间睡觉……现在不用担心睡沙发了了……我去林栖房间睡觉,你就睡我的啦。”景瑞对着蔡健摇晃一下手机。
至于奶奶的空房间,是不可以放人进去的。
蔡健拍了下手:“你怎么不劝她回来?医院那鬼地方,怎么睡觉啊?”
景瑞转过头,笑了,带着咖啡泡沫一样的味道。
“就像是咖啡,有的人觉得苦,可是,有的人喝起来,很香。”
在医院白色的房间里,一个人,怎么陪伴着另外一个?有一天,你也会为我这样的守候一旁吗?这样的爱情,才算是深刻的爱情吧!景瑞又看看蔡健,想知道答案。但是,这个家伙已经跑去浴室。
“水热啦,我先洗澡好不好?”
人比人,气死人。当初的故意喝咸咖啡的劲头上哪儿去了?可恶。景瑞赶过去,也要抢先。
在浴室门口,蔡健很绅士地鞠躬,右手一划开,左手里拿着烘干的印着小熊头像的毛巾:小姐,我已经试过水温了,请进……
“小声,别吵到小羽!”
景瑞踮起脚,嘴巴刚好碰上蔡健的嘴巴。幸福是比泡泡浴还舒服的爱的呵护。
蓝色阴影像是采摘下来的,还没有完全变得洁白的百合,从住院部的窗户外面照射进来。林栖发呆了。然后,她想起来学校的深蓝色睡莲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到完结了吧!睡眠如同人一样,在夜晚入睡。正常的开放。而人呢?
在医院的凌晨两点,是最安静的时刻。所有疲倦的护士和医生,都带着倦怠。尤其是,这里是住院部,并且是六楼之上。重深很恬静地睡着。脸上,再也找不到那些忧愁的痕迹了。林栖看着那张脸,一点困意也没有。
林栖觉得似乎有点冷,拿起遥控器,把暖气调大。暖烘烘的房间,回荡着香味。那是重深的妈妈买来的花束,被熏陶出的气息。有郁金香也有百合。这已经是冬天了,最好能够下雪。下雪的圣诞节,才比较像样。
不知道,这个时候,景瑞和小羽是不是已经睡得很香了。
他已经完全从无形的睡眠牢笼里逃跑出来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值得高兴的事情。这种高兴,不想去呼喊,也不用声张,像是小时候妈妈带回来的饼干,一个人开心地吃下去就好了。因为知道饼干是专门买给自己吃的。
重深头上的绷带,定期由林教授亲自更换。小心翼翼,每次花两个小时才换好。他受到的照顾与治疗,是无微不至的。只可惜,身穿蓝白色条纹病服的重深,却还没有开始和大家说话。起初,还担心会不会伤到了语言神经。现在看来,不是的。因为,他虽然没有跟人说话。但是,据说护士听见他在半夜说梦话。
希望这是最后一夜了。明天就要出院。此后,最好再也不要来医院。
睡觉是多么舒服的事情,对于重深来说,却是一个魔鬼,一直折磨着重深。许久以后,她亲吻了一下重深的嘴唇。把头枕在重深的手边,瞬间,入睡了。梦中,似乎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很温柔,又很轻。比最细微的风还要轻。夜色就要散去了,太阳会出来。一切都会崭新而与从前不同。这是最美好,最美好的梦。
林栖醒了。从这样最美好的梦里。她一抬头,看见了目光炯炯的重深。
看见了嘴巴边角带着微笑的重深。他的头发已经长出一些,不过还是比以前没剪时候,短一些,却显得洒脱了。林栖也微笑,她等待着。
墙壁上,挂钟指针,是凌晨四点。透过窗帘没有完全遮盖的部分,可以看见稀碎的雪花在飘落。明天是白色的世界。重深的手,放在胸口前。就这样对看着。
“你,是谁?”重深的声音,很温柔。比细雪的飘落还要温柔。
这个问题,是他在问林栖!
“我,是谁?”林栖重复了一遍。然后,她也微笑着,微笑着。
“这些天,我看你一直守在我旁边。我一直在想,我们认识吗?你又不是护士!”
是的,她当然不是护士。护士,会穿着白衣天使的职业套装的。
“妈妈也不说你是谁,你和妈妈认识吗?”
是的,非常熟悉。因为你,所以彼此被连接起来。
“是特别请来的护理人员?”
确实充当了多数时间的护理人员。但是,不是邀请的,而是自愿的。
空气里的花香越发浓郁。
“你这个女生,怎么哭了呀!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个男孩子,世界上最熟悉的人。用最陌生的语气,又带着体贴关心的声调,跟林栖说着话。泪水,慢慢从林栖的双眼流淌下来。但她仍然是微笑着,保持着,那个仲夏弥漫着橘色光彩的黄昏时刻,以亲吻惩罚过重深的微笑。他,终于还是忘记了。
忘记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爱。过去的一切,就在这样的忘记里,结束了。做好了准备出现的后遗症,终于出现了。内心里是无比广袤的平静,渗透着日光一暖雪必定融化水的顺其自然。
如果一切都不可更改,必然走到这样的地步。那么,我也要倾尽全力,重新开始。这是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是不可忘记的誓言。这是重深所不知道的承诺,单独一个人的承诺。
林栖的心中,是各种话在回荡:重深,你听见了雪片在降落的声音吗?外面的雪不断地下着,更遥远的江边,有零星的焰火彩光。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要看缤纷的烟花了,些微燃放起来。等到平安夜,一定会有最盛大的烟花景象的。但是,你不会和我一起去看了。
即使,你可以听见雪片在降落的声音,也仍然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
“我叫林栖。”
“林栖,林栖?你说话啊!”景瑞推搡着林栖。
“说什么呢?”林栖的镇定,反而让景瑞无法放心。
“林栖,你想哭就大哭啊,想摔东西就摔啊,想骂人就骂啊!想一个人出去也去啊!”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一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后遗症。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景瑞无言了。
“重深可以幸福地生活,再没有危险的顾虑,我很高兴。”
“你真的高兴?你确信你这样自己欺骗自己就可以了吗?”
“真的,我没有欺骗自己。我还可以重新努力,我要让重深重新爱上我,景瑞,我很有信心啊!”
是吗,是这样的吗?这样有信心吗?景瑞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沿着林栖的面颊,把她的几缕头发顺到耳后。那动作,很温柔,像是从前,奶奶的动作。林栖怔忪了一下,微笑了,把自己的手也搭在景瑞手上。手心与手背接触,是人体最自然的温暖。是的,她们不是亲姐妹,她们彼此怨恨过,嫉妒过,报复过,又原谅对方,又努力地重新接纳对方。但是,到如今,已经建立了超越血缘的亲情。不,那比亲情还要进一步。是一个女孩对另外一个女孩在爱情上固执的坚持,所能够表现出的最高赞扬,最大支持。
重深出院了,坐上他妈妈雷夏喻的车。他忘记了一些东西,却没有丢掉他的优点。他诚恳地跟每个照顾过他的护士说谢谢。
跟林教授道谢。
跟蔡健、景瑞,还有林栖道谢。
林教授单独留下了林栖。
还是那么宽敞的办公室,可以看见远处风景的高楼上。城市已经变白了,像是因为思念过度而白的头发。
“对不起。”林教授放下手里的医术。看着林栖,目光带着歉意。
“谢谢您。”
“虽然已经告知过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是,对于这种情况,我还是觉得抱歉!”
“我应该感谢您,解救了重深。”
沉默是空气里最丰沛的物质。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说的话了。许久,林栖站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该走了。您也要接待别的病人了吧?”
“请等一下,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好吗?”林栖有一点惊愕。
“我想我有义务,随时接待你。小姑娘。”
“真的很谢谢您!”
林栖出了医院的办公大楼。把林教授的名片,放到了门旁边的意见留放盒子里。偶然间抬头看天空,雪已经不再下了。医院的地面大部分还没有被破坏,覆盖了洁白的一层。冬天了,所有人都穿得好臃肿,走路都有些艰难。
出了医院,路面上,照例是车辆行驶过的痕迹。看见样子古怪的雪人,看见了烟花,从白天开始就有人在放了。这样有点浪费耶,可是,心情愉快了就达到目的了。何必在乎烟花什么时候放?景瑞的电话旋即而来。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吧!
“是我,景瑞,我想一个人走走呢。圣诞节下雪了,外面好漂亮!”
“那一定记得早点回来。身上带够钱没,饿了要多吃热热的食物啊!”
好的,好的。怎么似乎变成只会答应着好的一种人了?重深,现在,他在做什么?这种惦记与想念,浓稠无比,根本化不开。
给他发一条短信吧。手指犹豫得在小键盘上悬挂着,按下去。
“你好吗?”
“我很好。是你啊林栖!”他还是不记得她。他对她的全部印象,只剩下在医院陪伴着他的那一部分。
“我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烟花。”他说。
“我也是哦!”
“很好看呀!”
天色越发昏暗,但是,地面上的灯光越发绚烂。路灯全开,街道上的店铺,能够打开的光,全部打开。这个世界有着另外的面目,一个脱离一切不快乐的黯然,极其明亮的面孔。烟花越来越多,先是零散几处,然后是“噼啪”不休,整个天空都泛滥彩色光芒。好吧,重新开始吧!林栖握紧了拳头。
最早的早上,有雾气,圣诞节过去的余韵还在,同学们见面面带微笑相互祝贺。洋溢着一派和睦。节目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林栖找到自己的位置,把早餐放在重深的桌面上。景瑞跟她比画了一个小小握拳手势,加油。那么多熟悉的过去,在这样熟悉的旧环境里。就算找不回记忆,也应该能够依稀记得那种相爱的感觉的吧!
等了半节课,还是没有人来。空荡荡的位置,一张发笑的张大的口。
林栖埋头给蔡健发短消息:“知道重深为什么今天没来吗?”
“我问了雷阿姨,说是要接一个客人。他也陪同去了。”
中午的时候,林栖呆呆地看着已经冰凉发硬的面包和牛奶。豁然起身,提起来就丢到了垃圾桶。一丢掉食物,林栖就后悔了。心情好黯淡。早餐是无辜的啊。自己是在拿食物发脾气吗?
景瑞冲蔡健使了一个眼色。蔡健没看明白,只好凑过去,把手一摊,意思是“why”?林栖没心思注意他们两个人的小动作。
景瑞说:“今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去重深家吧。”
“一起吗?”
景瑞点头。哦,蔡健恍然大悟。林栖一个人去,如果被冷淡地拒之门外,那就没法收场了。大家去,比较好圆场。下午,重深仍然没出现。
班级导师开始在讲台上吹风了:“很快就要放寒假了,明年,不用我多说,就要进行最重要的考试了。关于未来的志愿,已经和你们家长沟通了。所以,该努力的同学,要好好努力,没有机会上好大学的同学,我们也是无法勉强的!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好严肃的讲演。台下的人,面面相觑。但又不得不承认,说的都是事实。
三个人到达重深的家门口。开门的,是重深。蔡健迎接上去,给了他一拳头,不过是轻微的。
“病好了,就不搭理人了啊。把哥们都忘了啊!”
“没有啊!”重深辩解,但脸上的笑容带着猜疑。看得出来,是努力地在动用脑细胞。
重深伸手,迟钝了一下,终于还是拍下去,“啊,蔡小贱,我记得,我最好的朋友!”
蔡健喘一口气,还击一掌:“我还以为连我也忘记了。”
“你在说什么?”重深充满不明白的表情,“我忘记了什么?”
“你和林栖啊!”
“林栖,你是说林栖吗?我们是同学啊,还是同桌……我现在记得了。”
只是同桌?蔡健只好苦笑。
“先进来呀。”重深把门推开。
蔡健试探着问:“记得给我过生日的那天吗?”
“记得,我买好蛋糕,就直接去了你家啊!”
完蛋了,他不光是丢失了那部分记忆。而是根本记忆被重新整理过,按照他自己的逻辑,连绵严密地构成了另外一种人生。过去,在他的脑海里,都被重叠和被篡改了。对,就像是被黑客篡改的电脑程序。
景瑞冷眼坐在一边,心思却澎湃如潮水:“重深啊。如果换成过去的你,这样让林栖伤心,你自己只怕也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林栖的目光和重深对在一条直线上。重深停留了一下,露出招牌似的迷人的微笑。
心,沉下去。
四个人坐着,重深一个人去拿饮料。这三个人,就都呆滞地坐在沙发上。
景瑞一戳蔡健:“等会儿我们说什么?”
“重深,看见我的节拍器了吗?”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冲了出来。打扮很洋气,一看,就是在外国生活的孩子,口音还夹杂着怪腔调。可是,她很漂亮,一派不分外面世界什么季节,她永远是明媚的春光的样子。
“Hi,大家好!”一点也不羞涩得,热情地跟三个拘谨的人打招呼。
“她是胡叔叔的女儿。”
胡叔叔?
重深放下饮料,解答疑问:“胡叔叔,是以前妈妈的大学同学。以前,小珊在我家里借宿过半年。”
小珊?这个称呼,格外亲切。刚才沉落的心,再沉下去。没有人,连上天也无法丈量出深度的深渊。
“你们家的钢琴呢?”
“因为没有人弹,已经换了地方啦。转移到储物室了!”
“你们聊哦!我去找。”
现在好像只有蔡健适合刨根问底。蔡健揽住重深的肩膀:“那你们就是很小认识了哦。这么漂亮,介绍给我认识哦。”
这样故意做出亲热的样子,好尴尬。汗啊,蔡健觉得自己额头一定挂上了三道粗壮的黑线。
“你,不是和她在交往吗?”
啊,这个倒是还记得!
“住院的时候,我总是看见你们在一起交头接耳,那么亲密!想骗我呀。”重深一瞬间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熟悉,但也只是一瞬间。
胡珊已经迫不及待,一把抓住重深手:“帮我去开门,我没钥匙。”
“不好意思哈,我去下就回来!”还是那么好脾气,可惜对象换了人。
林栖低下头。房间里的暖气充足,自己的灵魂却冻僵,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两个人进了储物室,里面传出一声惊呼。然后是一阵稀碎的脚步,收拾东西的嘈杂,再之后,就是试探性的按下琴键,发出的无节奏的单音。
“给我找椅子啊,我要弹看看!”
“好,你等着。”
对话一句一句地飘出来。重深,好宠爱她的样子啊。
“好啦,现在,我要弹一段贝多芬第26号作品《变奏奏鸣曲》。”
这个胡珊,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孩子。景瑞和蔡健一起望向林栖。不言而喻。钢琴被奏起,是一段行板,优美而深沉的行板。
蔡健开口了:“我要直接告诉他,以前,你是他的女朋友。”
“不要。”林栖拦截。
“难道,雷阿姨一点也没有跟重深提起你来吗?”景瑞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林栖眼眶,露水微闪,还是坚强地笑:“你们觉得,重深喜欢胡珊吗?”
是个判断正常感觉也不迟钝的人,就可以看出来。在他们的小时候,一定是有好感的。也许是兄妹一般的感情啊。这样的猜测,也是危险的。感情是没有固定轨道的列车,开往哪里,没有人可以左右。
“林栖……”
林栖回头看见了雷夏喻:“雷阿姨……”
就是这两声相互的称呼后,没了下音。该说什么呢?好像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重深出院了,情况大家都知道了。
雷夏喻看一眼远远的钢琴那边的重深,以及站在重深身边的胡珊。
“小珊是我老友的女儿。这次回国,在我们家过完寒假再回去!不过,这个丫头最缠人了,小时候最爱磨着她重深哥哥。”
这话似乎有意要说给林栖听的,像是在安慰和鼓励,又像是在提醒,也不可以掉以轻心。今天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景瑞提议:“我们先回去吧。雷阿姨再见!”
林栖抿了下嘴唇:“阿姨再见。”
雷夏喻点头:“我就不送了。蔡健,代阿姨送他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