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对面的人还是那个比他小一点,动辄跟他撒娇的小学弟。
他抬脚就往前走,迈出两步后又清醒过来——当初分手时, 贺晏臻就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毕业生了。现在工作几年, 怎么可能倒退成小学弟?
何意停下脚步:“你出来,在门口见。”语希圕兌。
“对面的咖啡店吧。”贺晏臻倒是见好就收, “那里安静。”
何意挂掉电话, 心里微微恼火,一琢磨又觉得可笑。俩人二十七八岁的成年人, 整这些有的没的。
他摇摇头,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 这条路他从小走过太多遍,几乎闭着眼都知道哪里要拐弯。
路灯昏黄,人影被拉长又缩小。何意看着小小人影一寸寸缩到脚下,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童年。
那时候米忠军已经不怎么过来住了。但他每次回来,妈妈都会做一桌丰盛的晚餐,再让小何意去熟食店里买酱牛肉。
那对小小何意来说是突如其来的幸运事件。能有好吃的大餐,有买东西剩下归他的零花钱,最重要的是……还有爸爸。
他内心是一直喜欢,且渴望着父亲的。哪怕他总会挨训,他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自己不好, 才会让家长失望。
所以每当米忠军回家,妈妈让他出来买东西时,他兴冲冲而去, 回来时就会走慢一点点, 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 提醒自己不要犯这种错那种错。
他胆小又懦弱,直到那场变故发生,丧母之痛生生抽成了仇恨的绳索,将弱小的他提了起来,支撑着他,成为他的筋,他的骨。
何意曾经绝望地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会解脱了。
他已经在米忠军的精神打压下有了讨好他的惯性,会惧怕和屈从。他每次对抗的不止有米忠军,还有那个渴望父爱的自己。
生活对他来说又缺乏吸引力。所以杀死敌人和杀死自己哪个更简单?
当然是杀死自己。
这个念头一直没有消失过。直到那天,贺晏臻问他,“何意,我们就这样下去好不好?”放弃那份材料,远离米忠军。
可以放弃吗?
何意躺在床上,看着浓重夜色中的爱人的脸,心里竟腾起一阵急切的渴望——渴望跟贺晏臻一起吃饭,乘凉,手拉手看日落。
生活有了确切的期待。
可以。
何意平静而柔和,望着贺晏臻道:“我也想和你这样简简单单过下去。”
——
咖啡店里灯火通明,正是晚饭时间,店里的客人不多。
贺晏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何意进来,他站起身。
何意对他微微颔首,落座时,顺手招过服务员:“一杯美式。”说罢客气地看向对面,“你喝什么?”
“温水吧。”贺晏臻温和道,“我刚出院,医生叮嘱说最近要戒酒戒咖啡。”
何意一怔,抬头看过去。
贺晏臻正抬手捏着眉心。他的衬衫袖子挽起一段,手臂紧实,神色倒是有几分疲惫。
“我那天话还没跟你说完,就撑不住了,差点昏过去。后来在市立医院打了两天吊瓶。今天再去找你,就听说你来这了。”贺晏臻三言两语将这两天行踪交待清楚,顺道卖了个惨。
何意终究没忍住,一脸诧异:“你生病了?”
“是。”贺晏臻点点头,“已经没事了,注意休养就好。”
他不说是什么病,何意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生病了就先好好养身体。”何意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贺晏臻端坐在对面,沉默数秒,随后看着他:“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何意愣住,继而摇头:“希望你能尊重下我的想法。那天我已经说清楚了。”
大家各走各路,再也不要来找他。
服务员将咖啡和温水送过来。
何意微笑着道谢,等人走远,他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转开脸看着外面。
“那天你留下的资料我看过了,如果有什么要谈的,我们今天都说明白了。这样彼此都不会留遗憾了。”
贺晏臻神色平静,语气显出几分迟疑:“你这么讨厌我?”
“不是讨厌。”何意道,“只是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