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失去知觉，脸色苍白，双手都变得冷冰冰的，但是还有呼吸。
洛斐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室外等待的，那接近十二个小时是怎样度过的。
他从来没觉得时间那样漫长过。
也从来没觉得时间是那样短暂过。
他想要快点看到秦汐被推出手术室，听到医生告诉他，说恭喜啊，手术很成功，她很快就会醒来。
又害怕她被推出来，他们会告诉他，抢救无效。
洛斐只记得自己，怔怔坐在走廊上，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时间空间连同思考的能力都一并停止。
附属医院的院长也亲自来了。
他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给洛斐介绍身边的青年才俊。
院长说这个年轻人叫吴希彦，将来会致力于器官移植。
别看他还很年轻，但在心胸外科的造诣，在全院都数一数二的一把刀。
他们进去后，又过了很久。
很长时间，手术室的门都再没有打开过。
洛斐却越来越恐惧。
——即使是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让他连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全身都在轻轻颤抖的那种恐惧。
再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A大附属医院的院长先走出来。
他看起来是那样疲倦，神色黯然，就连目光里都没有了光彩。
他缓步走到洛斐面前，语气有些沉重：“抱歉啊小斐，我们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洛斐听到自己喃喃在问。
不是有最好的医生吗？
不是说会尽力吗？
秦汐怎么可能会死？！
她明明说过，不会抛下自己，会永远陪着自己！
她不可能会死！
院长的声音低沉，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如果能早到五分钟……或者哪怕是三分钟……”
那瞬间，洛斐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为了演戏演得逼真，当时跑开太远，也离秦汐太远。
等他反应过来不太对劲的时候，匆匆赶回来，看到的已经是倒在地上的秦汐。
如果他没有跑开那么远！
是不是就还来得及？！
来得及把秦汐送到医院，医生们来得及抢救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世上比爱人在你面前死去更让人痛苦的是什么？
她不仅是为了救你而死。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不信任。
不是因为你冷眼旁观，甚至心存恶意的故意报复。
她就还能好好地活着。
办公室的门被吴希彦小心翼翼关上。
洛斐的思绪从跌入无尽深渊的回忆中收回。
他看着吴希彦，对方朝他比了个手势，主动朝走廊另一边走去。
吴希彦的脚步很轻。
洛斐也是如此。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向远离办公室的走廊尽头。
在那里，就不会吵到秦汐了。
“洛斐？”吴希彦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洛斐。
他们不止见过一次面。
他虽然不关心家族生意上的事情，但也听过这个，年纪轻轻就以私生子的身份，从洛家上任家主手中夺权，接掌了洛氏集团的洛斐。
“吴希彦。”洛斐静静看着他。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含着橄榄一般。
沉重，微涩。
他看着吴希彦，时光仿佛又回到秦汐葬礼那天。
他来送自己没能救回来的病人最后一程。
君子坦荡，笔挺如松柏。
“苏澈和谢连城是不是找过你？”洛斐淡淡问道。
吴希彦没有立刻回答。
他平静地看着洛斐。
对方凌晨亲自上门，肯定不会是来闲话家常的。
“不用答应他们。”洛斐冷冷说道：“他们提出的所有要求，你都可以直接回绝。”
吴希彦问：“你来找我，又为了什么？”
“告诉你，别理会他们。”洛斐语气淡淡，“这两人我会对付。”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吴希彦一眼，下意识又回头看向走廊另一端。
那里的办公室门仍然关着，秦汐就在里面睡得香甜。
洛斐目光都变得柔和。
但当他回头的时候，神色重新变得淡漠：“将你卷入我们三家的斗争中，我很抱歉。我会让人保护你，也建议你必要的时候，借助家族力量保证自己的安全。”
吴希彦仍然没说话。
他穿着白大褂长身而立，看起来气势却丝毫不输给，穿着高级手工定制羊绒大衣的洛斐。
洛斐说到这里，又有些烦躁起来。
他深深看了吴希彦一眼。
这个吴家小少爷当然不会缺钱，也有传闻他挚爱医学，从不参与家族事业。
在家受宠。
他那几个现在位居吴氏集团高层的哥哥姐姐们，都很愿意让着他。
但是人心难测，吴家这样传承百年的真正世家。
谁知道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有多复杂。
又有谁能保证，面对谢连城和苏澈联手开出的巨大价码，吴希彦不会动心？！
洛斐深吸口气，说道：“拒绝他们，他们开出的条件，我同样可以给你。”
他看着吴希彦的眼睛：“而且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
吴希彦：“……”
“我会好好考虑。”他说。
洛斐又深深看他一眼。
他转身朝电梯走去，仿佛凌晨出现在这里，不过就是为了来和吴希彦说这几句话。
“女朋友很可爱。”洛斐进电梯之前，突然又说：“谢连城会维持表面的绅士，苏澈可不会。”
电梯门打开，然后又关上。
吴希彦的目光却倏然变得有些凛然。
他匆匆回到办公室，秦汐仍然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
吴希彦明明知道，即使有什么事发生，也不会是现在。
他还是因为洛斐那句话紧张起来。
“师兄……”秦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坐起来，左右看看，思绪慢慢回笼：“我刚才睡着了？”
“回休息室去睡吧。”吴希彦走到她身边，“我去实验室看一圈，一会儿也去眯会儿。”
“那我陪你去啊。”秦汐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
她晃晃脑袋，站起来随意抓了两把头发，然后走到吴希彦身边。
“我们走吧。”
“好。”
实验室秦汐也很熟悉。
她跟在吴希彦身边，和他去查看主要的三间实验室。
两人走得都不快。
虽然已经是凌晨两点，虽然是在实验楼中，没有一点浪漫的气氛。
可是就这样并肩而行，哪怕是去检查实验室的仪器试剂和动物。
秦汐都觉得像是在约会一样。
心里美滋滋的。
第一间实验室检查完。
秦汐将实验记录本和交班本挂回墙上。
“一切正常。”她对朝自己走来的吴希彦笑了笑。
“嗯。”吴希彦点点头。
他停在秦汐面前，然后低头，看向她的手。
“要牵手吗？”他突然问道。
“啊？”秦汐愣住了。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握住。
吴希彦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暖。
他握住秦汐的手，大步朝下一间实验室走去。
他好像不敢回头。
秦汐看着吴希彦突然变得殷红的耳垂，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和吴希彦并肩而行。
“师兄。”秦汐小小声地，甜甜地叫了一声。
“嗯。”吴希彦含含糊糊应道。
他仍然没有去看秦汐，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
“感觉像不像在约会？”秦汐“咯”得一声笑。
吴希彦：“……”
他的脸快要变得和耳垂一样红，脚步却放慢了一点，好像在等着秦汐。
他们很快巡查完剩下两间实验室。
吴希彦陪着秦汐到了休息室。
秦汐去洗手，他很快将窗户和门都检查了一遍。
“睡吧。”吴希彦转身朝门口走去，“晚上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关好窗户，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知道啦。”秦汐乖巧地点点头。
她笑嘻嘻看着吴希彦：“师兄你这样，像是在养女儿。”
吴希彦：“……睡吧。”
他替秦汐关上门，又轻轻敲敲门，提醒对方：“反锁。”
“知道啦。”带着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点闷闷的。
吴希彦能想象秦汐脸上的表情，肯定笑得像只愉快慵懒的猫。
他仍然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咔哒”两声轻响，这才回到办公室。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快到三点。
吴希彦犹豫了下，还是拨通了自己大堂兄吴希文的电话。
对方算是吴氏集团内定的接班人，现在是集团副总裁。
其实大多数事情，长辈们都已经交给他在决定。
“希彦啊……”那边倒是接得很快，只是声音听起来有点懊恼，甚至有点咬牙切齿，“我的好弟弟，你最好是真的有重要的事。”
“嗯。”吴希彦说：“我有女朋友了。”
吴希文：“……”
虽然这确实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是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啊。
“希彦啊，你今晚和你女朋友……嗯……咳咳……你懂的。”吴希文的声音有点揶揄，半开玩笑地说道：“然后三分钟结束，被对方嫌弃？所以深夜热线电话向哥哥求助吗？”
“不是。”吴希彦语气平静：“我告诉过你和二哥，时间长短和激素，体能有关，和第几次没有关系。”
吴希文：“……”
“我担心她的安全，麻烦大哥给我找几个身手好一点的保镖。”
吴希文：“……”
“辛苦了，早点休息。”吴希彦客客气气地说完，挂断电话。
“卧槽！”吴希文已经披上浴袍。
他看着手机上当真已经挂断的电话。
就算是第一次谈恋爱，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担心女朋友的安危，就要自己找保镖过去？
话说回来……
吴希文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是上次过年弟弟带回去的小姑娘吗？
不是A大医学院大二的学生？
那有什么安全问题值得担心的？！
吴希文简直想摔了自己的手机。
他坐在床边，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腰上却缠上来一双白皙的胳膊：“吴少，你还……”
吴希文唇角微扬，正准备和美人继续下去。
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希彦！”吴希文都要咬牙切齿了，“就算要找保镖，也总得等明天吧！”
“我传了一份资料到你邮箱。”吴希彦的声音还是很平静，“谢氏和苏氏最近可能有大动作，大哥可以留意下。”
“嗯？”吴希文扬眉。
这个弟弟可是从来都管家里生意的事，满脑袋都是实验医学临床器官……
难道因为终于恋爱了，所以开始感受到生活压力，要为娶媳妇准备了？
“希彦。”吴希文拍开缠在自己腰上的手，毫不留情地起身朝酒店总统套房的客厅走去，“我这就去看。怎么？”
他调侃自己弟弟：“你这是……提前开始担心奶粉钱了？”
“她成绩比我还好。”吴希彦轻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养得起我，不需要操心。”
“我要拉黑你了嘿。”吴希文简直想吐血，“我还要跟二弟，跟你两个姐姐都打招呼，最近不要接你。大半夜塞狗粮，你也不怕撑死你哥。”
吴希文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打开总统套房的房间，径直进了对面那套同样的总统套房。
他打开自己扔在茶几上的笔记本，接收邮件，然后飞快地浏览起来。
“我明白了。”吴希文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了几下，“我会留意的。”
“早点休息，大哥。”吴希彦说道：“我先挂了。”
“喂等等啊！”吴希文连忙阻止他，“不八卦几句吗？是过年带回家的妹子么？我听爷爷他们说过，特别乖巧懂事，长得可爱漂亮，还完全不嫌弃你木头一样的性格……我说希彦啊，你怎么找到的宝？她不是你们实验室的吧？是不是没见过你凶人？”
“是我们实验室的。”吴希彦说。
“……妹子需要看眼科吗？”吴希文愣了下大笑着说道：“我这边有你们附院最好的眼科医生联系方式。”
“不需要。”吴希彦回绝。
“知道知道。”吴希文笑了笑。
他坐在沙发上，浑身放松地仰靠在沙发椅背。
吴希文眼中满是笑意，由衷地说道：“恭喜你啊希彦。”
“谢谢。”吴希彦说：“你也快找个人定下来吧，别让爷爷奶奶担心。”
“嘿！这话说得……”吴希文笑得不行，“我竟然让我家小弟担心我的终身大事。啧……他们知道了一定笑死。”
他们几兄弟之间关系很好，丝毫没有豪门传统倾轧戏码。
吴希文笑够了，这才缓缓收起笑声：“行了行了，保镖会尽快就位的，你放心吧，给你挑身手最好最能干最敏锐的那种。”
“女保镖。”吴希彦补充。
“知道了。”吴希文笑着说道：“睡了，晚安。”
他挂断电话，心中有点好奇起来。
关于吴希彦过年带回家的妹子，那是早就传遍他们兄妹之间。
只是出于尊重，他们都没有去查对方的情况。
但是寒假秦汐的事闹得那样精彩，吴希文也是听爷爷奶奶提到过论坛风波。
他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直接打开A大校园论坛。
看着熟悉的配色和界面，吴希文脸上露出一丝怀念。
他当初也曾在这里求学，只是大三就交换去了国外。
后来也是在国外完成的后续学业。
这个论坛，曾经也是他很爱刷的。
A大论坛首页，仍然在极其醒目的地方，置顶着唐凌剪辑的视频。
吴希文饶有兴致地点进去，视频一开始。
他连秦汐都还没看到呢，无数“献上膝盖”的弹幕就铺天盖地袭来。
他随意看了一些，关掉弹幕。
视频剪辑得确实很好。
吴希文看着看着，也觉得屏幕上明明长相软糯甜美，自信满满的小姑娘，真是A得不行。
二十分钟的视频仿佛一晃眼就播完了。
所以之前他家小弟找曾律师帮忙，也是为了秦汐吧。
他关掉视频，顺手搜了下相关帖子。
视频下的评论里，其实早就有A大热情吃瓜的校友们整理出来的相关贴。
还有热心群众特地重新开贴，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吴希文花了几分钟，就将整件事都弄得清清楚楚。
啧。
现在的校园，已经这么丰富多彩了吗？
哪像他们当年，很多人都单纯得很。
咦？
吴希文将帖子往下拉，眼睛突然微微眯起。
他点开眼前的图片，让它放大，看起来更清晰些。
那正是秦汐和郑天磊在教学楼露台上，被拍到的照片。
照片放大了并不是特别清晰，但是秦汐和郑天磊的脸却看得清清楚楚。
是他？
吴希文怔了怔。
原来这家伙竟然跑回A大任教去了吗？
他也认识秦汐？
竟然还被人用来泼秦汐脏水。
吴希文飞快地翻了翻帖子。
他看到自家小弟为秦汐出头的回复，也看到秦汐强势反击。
但这个郑天磊，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好像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一般。
吴希文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
这一点都不奇怪。
这家伙的性格，还真的是，这么多年以来，完全没变。
永远是那么精致的，虚伪的利己主义者。
他关上论坛，站起来本来准备回到隔壁套房。
那里还有美人在等他。
可是吴希文想到吴希彦说的话，想到对方炫耀起自己小女朋友时的语气。
他突然就觉得，软玉温香的美人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怔了几秒，回到卧室，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送张支票到隔壁房间，告诉她房间保留到后天中午，她可以自便。”
吴希文做完这件事，这才躺到床上。
他想了想，又给自家小弟发消息：“留意下你们学校的郑天磊，别让他太接近你的小女友。危险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