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夜在打量太子的时候, 太子也在打量秦七夜。
季妄言早些年在宫宴上见过秦七夜,秦七夜生的不算十分秀气俊朗, 他面容冷硬, 生了一张端正的脸,少年老成,面上有疤。
他像是漠北的战马, 沉默而凶猛, 日日奔赴在沙场,能跨越最长的战壕, 也能人立而起踹塌敌人的胸膛。
秦七夜会是未来的秦家大将,皇后是这样与他说的,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秦七夜与季妄言差不多高,都是直顶门框的高度,但他却比季妄言宽阔很多,手臂上壮硕的肌肉几乎有三皇子半个脑袋大。
他面上缠着纱布, 一只眼瞎了,左脚也跛了,行走间十分不稳, 但他还是站在门口,向季妄言行礼, 然后缓缓跪下。
一旁的秦家老奴与烟楣赶忙退让到一边去,不敢站在秦七夜的身前受这个礼。
烟楣立到一旁时, 以眼角余光瞧见季妄言将秦七夜扶起来了, 她听见季妄言道:“孤与三皇弟受父皇之命,来办秦家检举的贪污案, 沉冤昭雪是我们该做的事,小秦将军不必跪, 秦家将为大奉献命,皆为我大奉功臣,小秦将军为他们而来,也不该跪孤,反而,是孤该向秦小将军见礼。”
季妄言说话间,整理衣袖退后一步,向秦七夜一躬身到底,道:“孤当为大奉子民谢过将军。”
烟楣站在季妄言的侧后方,偷偷去看那位用纱布包了满脸的小将军时,瞧见他仅剩的那只眼里含着水光。
他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内受了季妄言一拜。
他身量高,肩膀宽阔,臂膀粗壮,如同一头猛虎一样,几乎将整个门板都给挡住了,待到季妄言行完礼,他便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扶起季妄言。
秦七夜扶起季妄言的时候,烟楣在秦七夜的眼里看到了六个字:士为知己者死。
季妄言的这一礼,这可比三皇子刚才那虚无缥缈的一堆话有用多了。
一想到三皇子,烟楣的视线就往门内瞟了一眼,正好瞧见那位三皇子的脸。
她早就听说过三皇子,最早是因为白月明那件事,她在长乐郡主的口中听说过三皇子,据说三皇子和太子之间关系很差,双方内斗的很严重。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三皇子。
她本以为,能和季妄言斗的风生水起的皇子,也应当如同季妄言一般心机阴沉手段狠辣,但是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张天真到根本藏不住任何情绪的脸。
三皇子今年不过十八岁,甚至还没到弱冠的时候,比季妄言还小两岁,眉长又细,脸蛋是标准的美人鹅蛋脸,有些女气,此时正一脸愤怒的看着季妄言和秦七夜。
显然,他是因为他提前到、劝了秦七夜很久,但秦七夜根本不理他,反而对后来的季妄言如此投机而生气。
三皇子的表情和心理活动都如此好读,让烟楣有些许惊诧。
就这样脾气的人,真的能跟季妄言打吗?
莫非是这三皇子是个表面好懂,内里狡诈的人,只是在演戏?
烟楣几个念头急转间,那三皇子捕捉到了她的视线,略显疑惑的拧起了眉头。
显然,他是在想烟楣是谁——季妄言以前身边可没有什么女官,这人连宫里带出去的奴婢都不爱用,突然来了个女官,难免让人多想。
烟楣赶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而这时,季妄言已经与秦七夜一道迈入了秦七夜的厢房之中了,她赶忙跟在季妄言的身后。
秦七夜被季妄言扶着坐在了靠墙的床上,季妄言与三皇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们两人落座了之后,烟楣便坐在了季妄言的下首,一旁的老奴则为季妄言、三皇子、烟楣端茶倒水。
众人落座于后,季妄言还与秦七夜寒暄了一些旁的事情,大概都是漠北军中哪里如何如何,秦七夜的父母如何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题。
烟楣小心地观察秦七夜,发觉秦七夜多数时候虽然寡言,但是在问到漠北的时候,话会多一些。
他对漠北情感很重。
而太子与秦七夜这些话才说了几句,一旁的三皇子便急躁的打断他们的话,道:“太子殿下,不要总是叙旧了,现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破案,要抓住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
秦七夜被打断了话题,唇瓣微抿,似乎有些遗憾,而季妄言顺势道:“小秦将军,既如此,便说一说你从漠北而来,带回来的证据吧,父皇已经将此案交于孤与三弟一起着手查办,我们二人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秦七夜的目光飞快瞥了一眼烟楣。
烟楣不知道他为何看她,但随即,她便听到三皇子道:“太子,此事严密,弟弟的心腹都未曾带进来,你的这位小女官还是出去吧。”
烟楣这才明悟过来秦七夜那一眼是何用意。
她的身份不配坐在这里听。
她有些惶恐,也有些不安,她确实没有参加这些事情的资格。
“你的人你信不过,孤的人,孤信的过。”季妄言根本就没看烟楣,甚至都没看三皇子,而是看向床榻上的秦七夜,道:“若是有消息从她这里走漏出去,自当由孤一力承担后果。”
烟楣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刚弯下去的腰又挺起来了。
三皇子气得脸色更红了,横眉冷对,一副很想发火的样子,但又因为太了解季妄言的秉性,所以忍了。
烟楣偷偷瞥了一眼季妄言,就看到季妄言冷厉的下颌线。
季妄言这个人,真是——
烟楣的鞋尖在地上碾过两下,红着脸想,太嚣张了,讨厌死了。
有季妄言担保,秦七夜才继续道:“臣的证据可以拿出来,但臣的证据拿出来之后,太子真的能为臣洗刷冤屈吗?”
“自然。”季妄言还没有说话,三皇子便急急抢话道:“你且拿出来,太子若是做不到,本皇子也会做到的。”
烟楣又扫了一眼季妄言。
季妄言面色沉静,不见喜怒。
烟楣又开始怀疑自己,这个三皇子他是真蠢,还是在装蠢啊?
秦七夜沉默片刻,道:“我们收集了很完整的证据,我一直在被追杀,也是因为这些证据。”
说话间,秦七夜看向了一旁的秦家老奴。
秦家老奴佝偻着背,走到了一旁角落的箱子里,把那箱子捧过来,放在窗口矮榻上的矮桌上,然后将箱子打开。
三皇子等不及,便凑到箱子前面抻着脖子去看。
箱子里面摆了厚厚的账本,以及一些血书,还有一个个官印。
官印不离身,除非人死,所以这里的每一个官印,都是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