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益定好弦，果然没有弹奏，而是把琵琶放在一边，开始弹奏古筝。

古筝的调子也定得有些高，弹拨出来的声音也就显得更加清脆淡雅，淙淙铮铮地曲调纤细秀美，营造出一种野山幽泉的深远意境，这种意境似乎有净化心灵的作用，让人心里的浮躁为之一清，渐渐生出一种秋月无云，静水无风，超凡出尘的心境。

弹着弹着，罗益的左手渐渐外移，吟揉按滑，音调渐渐变得古朴浑厚，而且开始频繁使用大指弹拨，音调越发变得刚健有力，观众宁静出尘的心境也随之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齐艺嗓子很好，乐感也好，可惜在乐器演奏的手法上并不突出，她小时候也学过一段时间的古筝，水平只能说是尚可。

但就像一个人也许写不出一手好字，但是并不妨碍她具有很高的书法鉴赏水平，齐艺的古筝弹得一般，但她能够很精准地辨别出筝曲的艺术水准。

罗益的筝曲能够轻易抓住观众神经，完全调动观众情绪，这种水准不要说让她望尘莫及，即使是古筝名家，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不会超过两位数。

齐艺的心情十分复杂，到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看罗益走眼了，而且走得十分离谱。

罗益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使用大指拨弦，节奏也越来越快，音调也越来越铿锵有力，观众们仿佛被乐曲带进了一个万马奔腾、刀光剑影的激烈的战斗场景当中，激烈得让人有点呼吸不畅的感觉。

观众听得如醉如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拨动心弦的曲子，铿锵清脆的每一个音节就像响动在灵魂在最深处，表演者拨动的不是琴弦，而是人的心弦。

突然，罗益开口高唱起来，“金玉良缘将我骗——”音调悲壮嘹亮，透人心弦，所有观众猝不及防，悚然一惊，感觉就像被一把千斤巨锤猛然砸中一般。

古筝弹得这么好，还以为这就是最高水平的才艺了，观众们已经深陷乐曲当中不能自拔，谁能想到他还要开唱！

其中一个评委气得情不自禁猛拍桌子，“弦下腔弦下腔，就是伴奏高于唱腔八度，使唱腔处于弦下才叫弦下腔，他怎么能压着伴奏唱呢，伴奏定得就够高了，他怎么可能唱出这么高的调子来……”

第一句的最后一个唱腔还在余音袅袅当中之时，筝曲戛然而止，下一秒就见罗益抱起那把琵琶快速弹拨起来，高亢的音调弹拨得太快了，叮叮咚咚似乎比蜜蜂振翅还要快上十分，所有人在这种超快节奏面前都要窒息了，感觉没有一点缝隙可供呼吸。

超快的弹拨伴奏之下，罗益的唱腔再次响起，“害妹妹魂归离恨天，到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空留下素烛白帷伴灵前。”

评委拍桌子的手都肿了，只是举在空中再也落不下去，并不是因为手疼，而是被震撼得僵硬了，“嚣板”就是紧拉慢唱不假，可是他怎么能弹得这么快，他这是触电了吗，这还是人吗，谁的手会拨拉得这么快，这情感也太激烈太强烈了吧？

观众的想法可没有这么专业，他们只是被唱腔带入一种悲愤凄凉的情境当中，懂行的知道这是《红楼梦》当中的“宝玉哭灵”，深深陷入那种“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悲愤当中，上天入地难寻觅的巨大痛苦当中。

而不懂行的，谁的人生当中没有一点伤心往事，此时此刻被高亢悲愤的唱腔给深入挖掘出来，“人面不知何处去，素烛白帷伴灵前”，他们完全融入到千古一哭的心境当中。

接下来用的是双哭腔，“林妹妹呀林妹妹，如今是千呼万唤唤不归，上天入地难寻见，可叹我生不能临别话几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

哀怨泣血的哭腔在疾风骤雨的琵琶弹拨伴奏下，将人物的幽怨凄切，悲愤激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所有的观众此时此刻变成了人物角色，全部陷入强烈的哀伤当中不能自拔。

“落花满地伤春老，冷雨敲窗不成眠，你怕那人世上风刀和霜剑，到如今它果然逼你丧九泉！”

一曲终了，琵琶并没有用“裂帛一声当心画”，而是慢下节奏，好像一个拼尽全身气力的人在用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做最后的几下挣扎一样，散漫低沉的“叮叮咚咚”之声，听起来完全就是凄风冷雨敲打秋窗的滴答声。

生命无常，人生凄凉，无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