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穗子唯独将这句话听得真切。她一边怔怔地望着车站外面被雪埋住动弹不得的老旧的车,一边在心里想着:东京真的也会下这么大的雪吗?又过了一会儿,她喘得已经不那么厉害,便觉得该往回返了。环视车站一圈,火炉周围不知何时又围了一群人。这些人看上去大部分都是当地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偶尔好奇地看看站在门口的菜穗子。
上行的列车在前面两三个车站与刚才经过的下行列车交会后继续前行,眼下似乎快要进站了。
菜穗子忽然在心里想:这辆上行列车会不会也只有一侧被雪染成纯白呢?忽然,她仿佛看见了同样半边身子沐在雪中在某个村庄里兴致勃勃地走着的都筑明。刚才,她把快要冻僵了的双手插进大衣的衣兜里取暖;这时候她感到自己的手正隔着手套,轮流捏着要寄给婆婆的信和皮质的钱夹。
方才围在火炉旁的那十几个人又离开了火炉。菜穗子见状急忙走到售票处,在窗口弯下身子,掏出了钱夹。
“去哪儿?”窗口里的人问话毫不客气。
“新宿……”她忙不迭地答道。
那趟上行列车一如菜穗子想象中那般,一侧铺满了皑皑白雪停在了她面前。仿佛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推着她似的,菜穗子迈开脚步跨上了阶梯。
她来到三等车厢,里面的乘客见了满大衣都是雪的菜穗子,都齐刷刷、眼神直勾勾地打量着她这身不寻常的打扮,毫不收敛。菜穗子皱起眉头,心想“八成是因为我的表情太紧张了。”门边有位身着铁道局工作服的老人正坐着打瞌睡,菜穗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火车启动,向高原中央挺进。雪无处不在,使人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山峦、哪里是林地。车里的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菜穗子这个人,再也没有人看她了。
菜穗子好容易定下神来,开始反省自己做了些什么。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总是飘荡在自己身边的消毒水和甲酚的味道,已经换成了车厢里乘客的体臭和烟味。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对她来说,这仿佛预示着自己即将嗅到那令人怀念的生活气息。想到这里,她竟连胸口的窒闷感都忘了,只觉得浑身掠过一股奇怪的颤栗。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透过狂舞的雪花,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铁路附近的树木和农舍。但菜穗子还是知道火车现在大体的行进方向。她知道,数百米开外便是那座寂寞荒凉的牧场。曾让她觉得酷似自己的那棵有一半已经枯萎的大树,在此刻闪过她的脑海——果然连这棵树也只有一半被染得雪白,孤零零地在冰天雪地里立着。她的心里忽然一阵悸动。
“我为什么没冒着风雪去看看那棵树呢?如果当时往那边走了,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辆火车上了……”车厢里飘荡的味道仍然让她胸口发闷。“现在疗养院里肯定乱成一团了吧!到了东京,也一定会吓大家一跳。这么一来,他们会怎么对我呢?现在如果想回去还来得及,我怎么好像有点害怕起来了……”
菜穗子一面不停地想着这些,一面又盼着火车快点开过信州边界。她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急不可待地望着窗外,火车终于开过了雪国高原的尽头,最后一片她几乎没有印象的像样的树林也眼看着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