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十四章·死生不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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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死人,”谢允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看活着的。”

周翡移开的视线无处安放,无意识地在自己带来的几个弟子身上扫了一圈,见这些年轻人个个脸上的悲愤之意都要溢出五官,她便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狠狠地攥住了旁边一根树枝——对了,她还有要紧事。

周翡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院中,只见院中都是青壮年男子。恐怕除了老幼妇孺,镇上人都在这儿了,成群结队地被绑成了一串。看那样子,不是普通庄稼人就是小商小贩,旁边有官兵巡逻,若是有胆敢喊冤或是有小动作的,上去便是一通拳打脚踢,打死的人就拖到一边堆在墙角。

“能救吗?”周翡低声问道。

“能,但容易打草惊蛇,从长计议。”谢允想了想,又“嘘”了她一声。

众人连忙屏息凝神,片刻后,远处一帮黑衣人急行军似的过去了,领头的是他们见过的谷天璇。他身边还有另一个拎马刀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大氅,背后绣着北斗星宿图。这伙人有七八十号,黑旋风似的扫过,往四十八寨的方向去了。

“你推测得还真对,”周翡嘀咕了一声,转头对身边一个弟子说道,“传消息回去。”

那弟子应了一声,纵身从树上落下,避开巡街的兵,转眼就飞掠而去。

周翡想了想,也要从树上下去。

谢允忙问道:“你又干什么去?”

“我看那个拎马刀的人和谷天璇并排走,肯定不是普通人,想必不是‘破军’就是‘文曲’,”周翡道,“既然敌军主帅将两个北斗都派出去了,身边还有谁?我去看看。”

说不定能取他的狗头来炖一炖——最后这句太猖狂,怕吓着文弱的谢公子,周翡忍住了没说。

谢允一眼看出她的念头,他一直十分努力地想把周翡往周密谨慎上引导,而周翡也确实不是一块朽木,很多事能一点就透……只要她关键时刻不要总是本性毕露就行。

谢允崩溃地道:“祖宗!你……”

“我又没说非得杀那狗官,”周翡一摆手,说道,“诸位师兄等我的信号,一旦他们整装待发,便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分头行动,放火烧他们的营帐,然后将这些走街串巷落单的人都杀了,把祠堂中的乡亲们放出来。镇上一乱,不信拖不住他们,看他们还怎么声东击西。”

周祖宗艺高人胆大,当机立断,说走就走。

谢允“哎”了一声没叫住她,别无他法,只好跟了过去。

周翡觉得北斗肯定是从敌军主帅那儿出来的,便循着方才那帮黑衣人的来路找了过去。伪朝官兵的大本营占了镇上最气派的宅院,周翡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皱眉。

此地戒备之森严远超她想象,周翡才刚一冒头,便看见连屋顶处都有侍卫手持弓弩来回巡逻,视野居高临下,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一箭射过去。

这该怎么潜进去?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附近竟然有一队卫兵专门巡逻!

周翡正在四下找地方躲,突然,头顶伸出一只手:“上来!”

周翡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那只手,将自己吊了上去。

她发现自从下山之后,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树上乱窜,简直快变成一只倒着挠痒痒的大猴子了。

巡逻兵丁不是什么耳听六路的高手,无知无觉地走过去了。

周翡轻轻吐出口气,说道:“你什么时候上树的,我都没感觉。”

原来拉她上来的正是追出来的谢允。

谢允“啧”了一声:“要是连你都能察觉,我死了再投胎都得有五尺高了。”

周翡一想,确实是。谢允这种贱人,倘若不是跑得快,哪儿能活蹦乱跳到现在?这种本领长在他身上,除了丧权辱国地逃命没别的用场,但……要是用在刺杀上,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便很虚心地请教道:“真正的好轻功得是什么样的呢?”

“你人细身轻,算是得天独厚,等过些年随着内力深厚,功夫精纯,轻功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不必刻意练,”谢允道,“真正出神入化的轻功讲究‘忘我’,要无形无迹,先得将你自己当成清风流水、婆娑树影。这是‘春风化雨’的路子,刺客练得,南刀就算了,贵派刀法凛冽无双,不走这一路。”

周翡不信,选择性地听了他的一半歪理,试着体验所谓把自己当成化雨春风的感觉,不料“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她非但没能眨眼间神功大成,还因为走神,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谢允吓了一跳,一把捞起她。正好旁边有一队卫兵押着个老人走过去,那老人形容狼狈,正在哀哀喊冤,正好将树梢上这一点异动遮过去了。

树上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谢允这才注意到他将周翡抱了个满怀,手臂刚好在她腰上绕了一圈,她头发上一股极清淡的香味混着一点皂角味轻轻地钻入他的鼻子。

这会儿立刻放开显得刻意,不放吧……

谢允目光微沉,有那么一时半刻,他那昼夜不停歇的思绪突然断了一会儿线,脑子里卡壳一样将“放与不放”几个字分别用声音、图像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几遍,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在敌营。

直到周翡给了他一肘子:“……松手。”

谢贫嘴少见地二话没说,乖乖松了手。

离奇的是,周翡除了那一肘子,竟然也没再动手,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谁也没看谁,竟然还有点淡淡的尴尬,幸亏在这节骨眼上,有个“大人物”出来解了围。

只见不远处一队卫兵突然停下脚步,形容一肃。

谢允一激灵,飞快地收敛心神,伸手戳了周翡一下,冲她比画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被伪朝官兵占据的大宅子四门大开,接着,有一排侍卫鱼贯而出,声势浩大地站成一排,而后官兵们护送着一人出来。按理说,周翡他们躲藏的地方挺远,再被这人堆一遮挡,他们簇拥的哪怕是只熊,也瞧不清首尾。

可这位北端王殿下着实是天赋异禀,宛如一座小山,地动山摇地便走了出来,几乎要将围着他的人群给撑开。

而他走起路来竟然既不笨重,也不怯懦,反而有种泰然自若的风姿,好似他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英俊无双!

周翡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前呼后拥的北端王,终于还是未能免俗,忍不住偏头比较了一下旁边这位躲在树梢上、轻得像个鸟蛋的“南端王”。

周翡小声问道:“这就是那个曹宁?端王?到底是哪个‘端’字?”

谢允道:“‘端茶倒水’的‘端’。”

周翡问:“那你又是哪个‘端’?”

谢允面不改色地道:“‘君子端方’的‘端’。”

周翡:“……”

她虽然不学无术,经常在书上画小人糊弄她爹,可也不是不识字!她方才被谢允唐突地抱了那一下,别扭的感觉还没消退,当下便要像平时一样寒碜他一句,可是话没出口,周翡心里又忽然冒出了一点别的念头——吴楚楚说过,谢允是曹氏叛乱、南朝建立后,才被建元皇帝接到身边,封为“端王”的。这个曹宁却是曹仲昆的儿子,而且看起来比谢允老。

所以……哪个“端”在前?

谢允察觉到她的目光:“怎么?”

周翡轻声问道:“你是在这个人之后被封的‘端王’吗?”

此行惊险,此心又微乱,谢允这会儿神魂仿佛没太在位,所以有一刹那,他没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周翡清楚地看见谢允的表情变了,他似乎咬了一下牙,平素柔和的面部线条陡然锋利了起来,目光中惊愕、狼狈与说不出的隐痛接连闪过,好像被人在什么伤口处抓了一把似的。

周翡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但谢允终究还是谢允。不等她搜肠刮肚找出一句什么来找补,谢允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没皮没脸,满不在乎地摆手道:“那是肯定的,你不觉得本王这通身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正好能反衬那玩意儿吗?等哪天南北再开战,你看着,两军阵前叫一声‘端王’殿下,我们俩同时露面,啧……”

说话间,只见北端王叫来几个属下,有人牵了马来。

一个侍卫掀衣摆跪下,双手撑地,亮出后背。北端王头也不低,理所当然地便踩着那人的后背上了马。那侍卫被他一脚踩得头几乎要磕到地面,涨红的脸上青筋四起。周翡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也跟着一阵闷痛,一口气差点卡在胸口里。

周翡没理会满嘴跑马的谢允,她是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懂的那一点礼数,也不过是跟别人有样学样而已。皇帝、王爷,还有那群不知都干什么的大官在她心里都差不多,都只是个称呼,不代表什么。即便得知了谢允的身份,她也只是当时惊诧了一会儿,过后依然是打打闹闹,没往心里去。可是亲眼瞧见了这位北端王的气派,周翡才第一次意识到“王爷”一词,和身边这个鬼鬼祟祟藏在树梢上的人有多远的差距。

要是在金陵,也会有人这么众星捧月地围着谢允转吗?

他也会一身珠光宝气、仆从成群吗?也有人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用后背担着他上马吗?

要是那样……那他究竟为什么要朝不保夕地在险恶江湖中经风历雨?

谢允突然凑过来,一本正经地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想做端王妃吗?”

周翡:“……”

“别打,”谢允忙道,“周女侠饶命……哎,曹胖子要干什么去?”

只见方才追随左右的卫兵分开两边,曹宁骑在马上,带着一队骑兵要走。

周翡精神一振。

对了!方才这狗官身在高墙之内,又被侍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没机会动手。那他这会儿骑在马上不是机会吗?只要不是北斗那样的高手,一队寻常骑兵而已,以如今周翡的身手,她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周翡心头狂跳,手中望春山发出迫不及待的杀意。

谁知就在这时,谢允蓦地伸出一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按住她。

谢允盯着曹宁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阿翡,”谢允声音几不可闻地问道,“你身边的人可信吗?”

周翡被他这一句话问得无端一阵战栗。

“走。”谢允道。

周翡:“什……”

“走,别追了,”谢允说道,“我们来路泄露了,方才你传回寨中的消息未必是真的。曹宁在此地是个陷阱——立刻传信……不,信不过他们,别传了,你亲自回去送信,快!”

周翡没来得及说话,谢允脑子里便不知又发生了一串什么样的变化,他又斩钉截铁地将自己方才的话推翻了:“也不好,这样,你最好立刻带人全部撤出去,回到寨门前待命,然后回去送信!”

周翡皱眉想了想,问道:“祠堂中的人不救了?这些狗贼不杀了?那些乡亲借了自己家给我们当隐蔽,也不管他们了?为什么?你凭什么说有内奸?”

谢允沉声道:“我问你,此处是什么地方?”

周翡道:“蜀中四十八寨。”

谢允说:“不错,此地是蜀中四十八寨,不是普通的叛军匪窝,有的是江湖高手,行军打仗未必在行,但是单个拿出来,个个都有行刺敌军主帅的本领。如果你是那曹胖子,你会放心将北斗黑衣人都派出去,让自己身边只有卫兵,轻车简从地满大街乱跑?”

周翡一愣,方才沉在心口那沸反盈天的杀意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她没想到这一点,因为以前没接触过这种权贵——闻煜是打仗的,不一样,谢允更不能算——因此她不知道这些身居高位的人这么惜命。

谢允这一点说得对,她又不是四十八寨第一高手,既然连她都能这样轻易地找到刺杀机会,别人岂不是更能?依曹宁的年纪,大当家北上刺杀伪帝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懂事了,旧都尚且在破雪刀之下瑟瑟发抖,他会在四十八寨的地盘上不加防备?

周翡有些迟疑地点点头:“不错——但或许他身边的侍卫里另有神秘高手呢?还有鸣风的人,也未曾露面,那些刺客精通各种刺杀手段,保护他总是没问题的。”

谢允听了她的几个问题,立刻意识到了周翡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你的人都信得过?”

周翡就是这个意思——随她下山的人都是她亲自点的,她要是不相信这些人,当初就会孤身前来。鸣风的叛变令人触目惊心,然而仔细想来,寨中倘若有谁会背叛,那也只能是不与他人来往、多少年都特立独行的鸣风派。其他人这些年来在乱世中相依为命,在周翡看来,不说是胜似亲人,可也差不了多少,她第一个不相信有人会出卖他们。

她是为了四十八寨站在这里的,倘若怀疑到自己身后,还有什么理由舍生忘死下去?

谢允看着她澄澈的神色,嘴里一时有些发苦,良久,方摇头道:“我没有根据,只是跟这些人打过交道,有这样的直觉。”

周翡道:“直觉不信任别人?”

谢允这一天第二次在她面前愣住了,不过依然只是一瞬。他很快正色道:“信任——阿翡,信任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你看重的一切,输了就血本无归,你明白吗?”

谢允第一次这样真心实意地跟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言辞。周翡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谢允神色如常,目光中却透着仿佛一万年也焐不热的疏离与冷静,又道:“你敢赌吗?”

周翡:“……”

一方面,她知道谢允这句话纯属歪理,但话被他这么一说,周翡心里却不由得打了个突,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豪赌的比喻并不高明,但是她的“砝码”太重了。

另一方面,周翡绝不是个多疑的人。因为一点蛛丝马迹就满心疑虑,目睹镇上种种惨状还能将这些人抛弃的事,她实在做不出来,也实在过不去自己这关。

四十八寨同进退,要是这些年来,连这一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岂非早就分崩离析了?再说,她连自己人都不信,又为何敢信谢允?照他那“天下长脑之人”皆可疑的理论,她是不是还应该怀疑谢允阻拦她刺杀北端王的因由呢?

何况她此时带人撤回,然后呢?怎么查?这事她怎么和兄弟们交代?怎么和寨中长辈交代?怎么和眼巴巴配合他们,等着他们救命的乡亲们交代?而万一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她干出的这些像人事吗?

谢允低声道:“阿翡。”

“光是‘直觉’这点理由,我不能撤。”周翡摇摇头。

谢允的引导给她指明了方向,但周翡如果只会依赖他的引导,全无自己的主意,她这会儿也不可能带着百十来号人守在这里。谢允叹了口气,轻声道:“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忘了华容城中的暗桩了吗?忘了方才反水的鸣风了吗?为什么这些事桩桩件件地罗列在眼前,你还能相信你寨中人?”

那不一样。

因为地处北朝的暗桩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很少撤换人手,从不轮班。也就是说,那些暗桩很可能在当地一扎就扎根几十年,被人策反并非不可能。

而鸣风更是……

周翡张了张嘴,本想同他解释几句,却见谢允一抬手打断她,冷冷地说道:“阿翡,你有没有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没有听说过‘易子而食’的故事?父母、子女、兄弟、夫妻、师长、朋友……这些不亲近吗?可是亲近又怎样,难道就能掏心掏肺了吗?”

周翡一呆,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那只好似在寒泉中冻过的手,头一次用心打量眼前俊秀又落魄的男人,突然觉得谢允本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孤独”。白先生、闻煜他们对他毕恭毕敬,口称端王,他却避其如蛇蝎。羽衣班的霓裳夫人约莫能算他的老朋友了,可是朋友之间却能以言语试探,言语中杀机暗伏。

周翡一想到这个,心里便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

谢允一对上她的目光,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回跟着他们来四十八寨是个错误,否则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呢?

周翡不是明琛他们那些人。

而这里是蜀中,不是金陵。

此地没有高楼画舫,没有管弦笙箫。

那些刀剑中长大的少年和少女,大约只知道“言必信,行必果”吧?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出自《史记·游侠列传》)。他又为何要自曝其短,将自己一片赤诚的小人之心拉出来,在她面前展览呢?

“不过你的顾虑也有理,不如咱俩折中一下,”谢允后悔起来,假装思考了片刻,若无其事地道,“刺杀曹胖子先从长计议,他要是这么容易死,也轮不到他带兵攻打蜀中,追上去肯定是自投罗网。你叫你的兄弟们不要等所谓‘大军准备开拔’的时机了,现在立刻偷偷撤出一部分,剩下的将宗祠中关的人放出来,然后里外相合,记得要速战速决,从城南打开一条豁口,让这些人从那儿出去,咱们突围入山。”

这话听着讲理多了,虽然与周翡一开始的设想截然不同,而且让她眼睁睁地错过刺杀敌军主帅的机会,但好歹人能救下一些,不算完全无功而返……而且保险。

万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谢允真的说对了,她带来的人里面果真有叛徒呢?

她可以冒险,但不能拿别人冒险。

周翡经历了那么多,已经能控制住自己急躁的脾气了。她当即一甩头,将杂念甩出去,说道:“好,走。”

周翡宣布计划有变的时候,根本没给这一百多个弟子反应的时间,也不曾解释前因后果,只简短地吩咐道:“传话,‘四十号’之前先往南出城开城门,剩下的随我来。”

说完,她提起望春山便直接闯入了关押百姓的祠堂。

编号这个方法是谢允提的,每个人只需要盯紧自己号码前后的人即可,大家各自分工不同。这种方式此时显露了效果,众人见周翡突然冲出去,本能地跟上,“随我来”三个莫名其妙的字在人群中口耳相传出去,一队隐藏在各处的人马突然跳出来,机动极快。

周翡一刀横出,看着宗祠的卫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一刀割喉!

城中长哨响第一声的时候,周翡已经手起刀落在那宗祠中杀了个来回,宗祠大门被四十八寨的人强行破开。“无常”的破雪刀极快,真有暴风卷雪之威,好多人吭都没吭一声便身首分离。

北端王曹宁听见哨声蓦地抬起头:“怎么回事?”

他身边两个身披铠甲的“侍卫”将面罩推上去——赫然是鸣风楼主寇丹和本该和谷天璇一起走的陆摇光!

“山上传来的消息没错,”寇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这伙匪人确实直奔此地,并且给他们山上送信说,他们会想方设法在北斗攻山的时候拖住我们……王爷请看,这信还在我这儿。”

曹宁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胖手,一把推开寇丹的手,轻声道:“哦?那你的眼线没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提前动手?”

寇丹抿抿嘴,一时无言以对。

曹宁道:“要么他们比你想象的聪明,要么他们比你想象的傻——寇楼主,你猜是哪个?”

寇丹嗫嚅道:“这……”

曹宁抬手轻轻合上她的头盔,柔声道:“不碍事,一条小鱼而已,抓不到就抓不到。真的聪明就更好了,聪明人这会儿心里一定有一千重怀疑,你猜这个聪明朋友会不会因为疑虑重重,谁也不放心,而亲自回寨送信?”

寇丹一凛,曹宁却笑了起来。

城中官兵没料到周翡他们放着满大街走的敌军主帅不管,一出手却指向关人的宗祠。伪朝官兵的反应到底慢了些,周翡将人放出来之后,毫不停留,直接带人往城南跑去。直到这时,本来埋伏在北端王身边的官兵方才集结过来。断后的周翡只听身后有风声袭来,下意识地将手中刀鞘一甩,只听“刺啦”一声,她猝然回头,见那官兵手中拿的竟然是华容城中仇天玑用过的那种毒水!

一时间新仇旧恨纷纷上涌,周翡瞬间不退反进。她如今的功夫早已今非昔比,华容城外曾让她无比忌惮的毒水好似忽然减慢了速度。她整个人也像一道不周风,举重若轻地穿过纷纷落下的毒水,转眼竟到了追在最前方的官兵面前。

敌军大骇之下本能地后退,那刀锋却已经近在咫尺了!

就在这时,其他地方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哨声,方才北端王待过的那座临时征用的“中军帅帐”不知被谁一把火点着了,北朝官兵微乱,周翡趁机脱困而出。她所到之处必血流成河,几乎杀红了眼。突然,不远处响起几道短促的哨声,周翡一抬头,见神出鬼没的谢允正冲她招手:“那边是南!”

周翡:“……”

谢允杀人是不成的,他趁乱放了一把火,又从死人身上拽了个警报哨下来,跑到哪儿吹到哪儿,普通官兵如何追得上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顷刻被他满城遛了一圈。

周翡“临时变卦”让敌我双方全都反应不及,再加上谢允的东风,三刻之内居然真的强行从南城冲出了一条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