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京城(2 / 2)

🎁美女直播

而云乘月望着她,却是越来越吃惊。

因为她认识这个车夫。

“云……”那个称呼已经变得很陌生,要磕绊一下才能顺利吐出,“云三?!”

宸州浣花,云家云三。云三……多么遥远的名字了啊。

居然正是眼前这个小麦肤色、精瘦干练的年轻女子。

眼前的车夫个头不高,瘦削有力,好看的五官被肤色模糊了一些,像沙漠里才有的雕像。

和记忆里的云三小姐如此不同。

云乘月记忆里的云三小姐总是钗裙精致、故作娇柔,眼睛却滴溜溜围着她转,闹一些不知道什么的小心思。后来出了封氏命师的事,云家大伯母和离归家,云三也跟着去了西北奉州,说要独立啊什么的……

大伯母?奉州?何氏车行……

对了,难怪这商号听着耳熟,这就是大伯母的娘家生意!不对,已经不能叫“大伯母”了,要叫什么……对了,是巧姨。

越来越多的记忆苏醒。

云三坐在车上,挽着缰绳,又别了别耳发,催道:“人越来越多了,快上来啊!你不是要去朝暮巷?”

是那里没错了。云乘月收起吃惊的表情,上了车。

车厢狭窄,没那些拓宽空间、叫人享受的书文投影。她才一坐稳,就听见外边“驾”了一声。马车调转方向,“哒哒”地走。

怎么会是云三?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干脆撩开车帘探出头:“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忙着驾车,没空理她。

云乘月又问:“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还是不理她。

云乘月干脆跳出车厢,一下坐在车夫边上。车的重心变化了一些,马匹叫了一声,车夫赶紧安抚。安抚完了,她没好气地乜斜过来:“做什么?”

云乘月反而笑了,再问:“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动了动嘴唇,忽然问:“云三云三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

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离开浣花虽然也有两年,但还不至于让她忘记故人名姓。云乘月顺顺利利答道:“云清容。你喜欢我叫你名字?”

云三却一怔,竟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很讶异她立刻回答上了。可明明是她自己问的。

“不……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我在巧姨的车行里做事,叫容清。”她低声说。

巧姨就是曾经的云大伯母。现在云三也这么称呼。不,按她所说,她已经是容清。

云乘月坐在她旁边,试图把腿垂下去,但马车车头窄,坐下她二人已是勉强,实在容不得她悠然伸展肢体。她只能小心地蜷缩着,也不得不挨云三……不,挨容清紧一些。

“容清,容清。”云乘月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试图和眼前的人对上号,“你变了很多。”

对方眼睫闪动,眼神也忽闪,不知心绪。

“你也一样变了很多。抓紧一些,要转弯了。”容清回答。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再收放缰绳,发出指令,指挥马匹转弯。

车轮“骨碌碌”滚过,轧过尚算平整的石板路;车厢颠簸着,人也颠簸着。云乘月挪了挪位置,低头时无意发现容清衣衫下摆打着补丁。

她依稀想起幼年时的画面:云清容紧紧挨着云三夫人,两人都一身鲜亮,而她自己那时痴痴傻傻,只穿着一身外表过得去、内里缝缝补补的旧衣服,饿着肚子,茫茫然地看着她们。

云乘月忽然有点莫名的喟叹,说:“小时候都是我才穿打补丁的衣服。”

容清拉着缰绳的手一紧。

“是,那时候你过得不好。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她僵着声音。

云乘月惊讶起来:“我不觉得你欠了我。”那时候容清也很小,只不过是复刻大人的言行举止。真要怪,也怪不了一个孩子。

“但我知道我也欠了你。”

抓着驾车的间隙,容清飞快看了她一眼,眼神极为复杂,似有歉意,似有失落,又似是都是她看错了,因为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清晰读懂另一个人的眼神,这又不是那些夸张煽情的话本。

“驾——”

缰绳轻轻地抖动。

容清也轻轻地开口:“所以,这次用车算我送你。”

“这次?”

“……你在京城的这段日子,用车都送你。我们接了别人的委托,但是我知道送的是你,就主动来了,而且不要那钱。”

云乘月问:“为什么不要钱?”

容清神色一垮,忽然有点烦躁,又有点难堪似的:“因为我现在能给出来的就这么多——你究竟要不要?”

原来是这样。

云乘月默然片刻,明白了:“你想补偿我?用你自己挣得的东西补偿我?”

容清只凝视前方,重新冷静下来,说:“反正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我当然是比不了你,天下知名的天才,两年便修行至第四境,大名鼎鼎的云乘月。有时我想,你兴许都不是个人了,哪个人可以做到如此?”

这酸溜溜又尽量说得体面些的语调,倒还透出了往昔一点云清容的影子。

云乘月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她并不喜欢过去的云清容,或说从不在意,但看见现在的容清,她忽然觉得也许从前的云三小姐也有可爱之处,只是那时她的可爱被深闺遮盖,经过了磨砺才见天日。

容清不知道她笑什么,神色紧绷:“你要是不要?”她又说了一次。

“我接受。”云乘月点点头,郑重道,“但是容清,你不能待在京城。你要离开这里,而且岁星之宴结束之前,你都不要来京城。”

“你果真瞧不上我?”容清误会了。她咬住嘴唇,愈发难堪起来,面颊泛红。

“不,是因为京城接下来会很危险。”云乘月平静道,“你应该听说过星祠闹神鬼的事。”

“神鬼……原来那东西叫神鬼?”容清茫然道,“可这与京城有什么关系?”

“白玉京的星祠是天下最大的星祠。”

容清讷讷着。她还是不大明白“最大的星祠”代表着什么,可同时她又不情愿把这话问出来,因为一旦问出口,这样简单的问题——至少看云乘月的表情,是这样的简单的问题——会让她很丢脸。

而她原本接下这一单生意,也是存了心想告诉云乘月,她容清再也不是往日那个蠢呼呼的云三了……她沉默着。可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们之间的差距只是越来越大,无论她是否承认。

于是,她只能熟练地操控着缰绳,熟练地驾驶在白玉京的道路上。她来白玉京不久,白玉京又很大,她花了很多时间背地图,背到梦里都是京城纵横交错的道路。要当一个优秀的车夫,这些都是基本功。

“巧姨说,”容清突然开口,好像在下决心,又像试图证明什么,“我现在当车夫只是锻炼。如果干得好,以后我可以当一城甚至一州的负责人。可我觉得,或许以后我能自己出去创办一家商号。到那时,我一定比现在更强。”

是那样的“以后”啊。

云乘月仔细想了想,她点头赞叹:“那很好。那么,我也会努力的。”努力让这个世界还有“以后”。

“你已经很好了。”容清有些不开心。

云乘月说:“所以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为何要离开?说了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来白玉京拓展业务的资格,做得好了回去就能升职。”容清蹙眉,“云乘月,也许你是很了不起,可我只是来接你的,不是来听你话的。”

这话说得……也没什么错。

云乘月无奈:“可是这里会很危险……”

“哪里又不危险?如果星祠有问题,外边没有星祠了么?”

这会儿,容清也想明白京城和星祠的联系了,却觉得很可笑,不由笑出声。

“云乘月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们在外跑车的天天是享受生活?这满世界哪里不危险,就算没有星祠,也有天气、有猛兽,还有心怀不轨的贼人。”

“况且我还是个女孩儿。你大概不曾经历过,可一个女孩儿在外面跑车会面临什么危险……面临什么男人不大会遇到的危险,你难道不知道?”

容清尽量说得平静潇洒,但她浑身的肌肉却不自觉绷紧,脸上也露出憎恨的神色。

云乘月倏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吃了一惊:“你,你难道……”

“不,我没事。何氏车行是大商号,有防范。”容清坚决地斩断了她的问话,“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看样子,容清是绝对不会离开白玉京了。云乘月有心想再劝,却又没有立场。怎么劝?她们血脉上是姐妹,情感上却不是。也不是朋友。仅仅是故人。

她们现在并排坐在车头上,一个是车夫,一个是客人,一起颠簸着往前。从矮屋拥挤的城西颠簸着出来,行至渐渐平稳的大路,往城南而去。两边商业渐渐繁华,行人穿戴渐渐体面,还能看见出来游玩的城北权贵的车架,宝马香车、乐声叮当。

仅仅是这样同行的关系。

“容清。”

“请讲。”

“如果我有用车的需要,会联系你。”

“好,那就通讯玉简留一笔,便是我没空,也会叫其他好车夫来。”

云乘月忍不住一笑:“这么说你也是好车夫?”

“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