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申屠侑两个人都不清楚内情,还以为云乘月一直在书院里呆着,接着就来了白玉京。
云乘月就大概讲了讲自己在罗城的经历。
她沉思道:“我现在学会了下面,学会了海蛎煎,还会另外做一些小吃食。如果哪天我没了修为,又沦落街头,大约也能靠这门手艺养活自己,不愁饿死。”
另两人第一次知道她的经历,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生活的那个年代,门第之见比现在更重。虽然是个乱世,可贵族只是在乱世中更加高高在上。在他们的想象当中,如云乘月这般的人,去街头卖什么小吃还被人欺负,还被什么官吏瞧不起?天大的玩笑。
乐陶跟听故事似的,光顾着新鲜。
申屠侑的心思更多。他迟疑片刻,到底是问道:“殿下,您讲这些……是因为臣刚才的问题吗?臣以为此世是个盛世,如果不是那人丧心病狂动了星祠,也许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就是倒行逆施。”
他看出云乘月态度柔和,便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
申屠侑是乱世生人,有记忆以来,见到的就是生离死别,自己也被父母拿去换了粮食。如果不是遇见乐陶,他早就成了锅里的肉。他记忆中的世界充满了苦难,大部分生灵都受煎熬,苏醒以来,他几乎都在边境行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白玉京的极致繁华,很受震撼,也很受触动。
如果是面对陛下,他一声都不敢吭。可他知道这位殿下性情柔和许多,又见她神情和悦,就忍不住吐露心声。
果然,云乘月并未生气。
“你说得对,这是个盛世。但是……我觉得,这盛世和皇位上的人关系不大。”
云乘月思索道。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繁华,这些吃食,人们身上穿的用的,乃至于那些商贾、贵族的穿戴、吃用,都是无数普通人亲手创造出来的。”
“现在皇宫里坐的是那个人,你们便说这都是大梁,治世有功,或许还会遐想,如果是薛无晦在位,世道又如何。但其实,不管谁统治,只要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人们自己会让世道繁华起来。”
“只要控制住自己不做伤害百姓的事,这样就可以。做到这样,很难么?”
难不难?
两位将军迟疑道:“应该不难吧……”
“那不就是了。”
云乘月淡淡一笑:“而且,你们见过养猪吗?”
养猪谁会没见过?别说见过了,当年打仗,为了保障士兵吃食,他们自己还学习养猪呢,还有鸡鸭等等。
“你们养猪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杀了吃肉。
云乘月指了指外面的繁华,淡淡道:“喏,这些是天山上那一位的猪。”
“很快,他就要宰了他们吃肉啦……不,不如说,已经在这么做了。”
“两位将军,现在可还有疑问?”
两人齐齐一凛,低头道:“不敢!”
乐陶心想,她可从没疑问过——可没办法,申屠就是这么个多思多想的性格,为了他,她就一起背锅吧。
申屠侑更是惭愧道:“是臣想差了,请殿下责罚!”
云乘月摇摇头:“罚什么啊。我们现在能用的就这么几个人,再罚就没人了。我只希望大家相互信任,有疑问也没关系,说出来一起讨论就好。”
她没再说什么。因为吃食端上来了。
是那个小姑娘端上来的。三份锅盔,整整齐齐切成了三块。
“三位客人慢用。”
她很腼腆,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刚才云乘月三个人交流,用的是千年前的古语,和今天的官话差别很大。小姑娘听不懂,还以为是哪里的外地方言,想问又没好意思问。
她放下碟子,转身走开。她弟弟跌跌撞撞跟在她后面,拉着她的裤子,差点把她裤子拽下来。
“你轻点儿,别调皮呀。”小姑娘有点窘迫,小声训斥弟弟。他们的父亲在后面也说:“叶儿不要闹。”
温馨的一幕。三人都笑起来。方才的沉重一扫而空。
乐陶想了想,上前往小姑娘那里递了十文钱。小姑娘一愣,没接。
乐陶鼓励她:“拿着,这是打赏。”
姑娘有些手足无措。第一回 遇到这种事。她抬头去看他爹,那汉子也愣了愣,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谢……谢谢客人。”
乐陶笑出一排白牙:“不客气!”
申屠侑望着乐陶的背影,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臣曾经的梦想,”他忽然说,声音很低,“是一直看着乐陶,看她这样快乐。”
云乘月给他夹了一块锅盔,说:“那我比你贪心一些,我想要看着身边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活得有尊严。”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客人,看起来是熟客,跟男人招呼了几句,又逗了逗小姑娘和她弟弟,还问:“嫂子还没好呢?”
“没。”汉子说,黑黢黢的、皱巴巴的脸露出了愁容。
“得看病啊,请大夫抓药。”熟客说。
“哎。”那汉子应道。
“这钱啊,可不能省。”熟客又说。
“哎。”那汉子又应道。
小姑娘在旁边忙活着,看了那熟客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怎么没请大夫呢?爹早就请了,可抓药很贵,所以我们才想要多挣一些钱……谢谢成伯伯关心,那要不然,您再多买几个锅盔吧。”
熟客一愣,有点尴尬,但到底还是爽快,多掏出了几文钱,说:“来来来,咱再多买个白面锅盔。”
云乘月被吸引了注意力。
多听几句,她就了解到,原来这家的女主人原先也是一起做生意的,丈夫做锅盔,娘子做些馄饨面食,原先也不在这城中心做。城中心的贵人不爱吃这小玩意儿,所以他们更多是在西边和南边做。
但前些日子,女主人突然病倒了,一病不起,请了大夫,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说是得养着。
养着,意思就是没个尽头,花钱自然也就没个尽头。当丈夫的是个好的,心疼妻子,儿女也乖巧,都决定要齐心合力赚钱,盼着亲人快快好。
前些日子……
云乘月心中一动。她招手让小姑娘过来。
“你娘是什么时候病的?”
“前些日子。”小姑娘说。
“前些日子是多久,是在这夜市开始之前,还是开始之后?”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迟疑道:“是在夜市开始之后吧。”
旁边客人听到了,插话说:“是在夜市开始之后。唉,你说这可真是不走运,这夜市开了,本是赚钱的大好时候,可嫂子偏偏这会儿病了。这真是没有那挣钱的命……”
他声音忽然落了下去,因为同行的人狠狠踩了他一脚。这人倒也不坏,就是嘴贱。他疼得呲牙咧嘴,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吭声,只敢埋头大口吃锅盔。
云乘月思虑片刻,手指在桌下悄悄写了个“踪”字,又往那小姑娘背上一扔。
“踪”闪了闪,悄无声息飞去,隐没不见。
她站起身。
“剩下的锅盔我们都打包了。今天人多,说不定事情也多,你们就收摊快些回去,去照顾家人吧。”
云乘月说,又上前放了一块银子。
既然给了钱,这边也没说什么,就道了谢,赶忙开始收拾。
“乐陶,申屠,走了。”
乐陶接过打包好的锅盔,又扔给申屠侑。两人紧跟着云乘月出了胡同,又往城中挤去。时间确实也差不多了。
【获得黄色情感,徐冰花的感激。】
【作为一个小姑娘,徐冰花最近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早卖完锅盔,早早回家照顾娘,你实现了她的愿望,为此,徐冰花很感谢你。她衷心希望你一切顺利。】
【应用之后,品尝美食时,更加能够体会出别样的风味。】
这个有趣的小收获让云乘月莞尔。
“乘月,他们的娘是在这夜市开始之后才生病的,是因为那太清令吗?”
乐陶紧挨着她,问道。
“你们觉得呢?”云乘月问。
申屠侑说:“臣以为这世上没什么巧合。”
乐陶用力点点头:“那太清令害了陛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也这么想,”云乘月说,“具体如何,我们看看就知道。”
咚咚咚——
鼓楼上响起了报时的鼓点。
伴随着鼓声,四处的钟声又长长地响了起来。白玉京有好几座寺庙,钟声悠远清渺。
响过钟声之后,城中沸腾的百姓陡然安静。还剩了许多的窃窃私语,却都尽力克制着。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