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黑得早, 红日西坠,像是火团落入水中,慢慢地熄灭了。
江上渔火如星子, 吊脚楼里, 大柱子正跑上跑下地收拾屋子——就是那个背柴的男孩儿,他是家中长子。太子爷已经说了,在他家住, 也给半吊钱一日,他高兴得脸通红,领着弟弟妹妹将本就干净的屋子重新洗刷了一遍, 然后小心翼翼地换上了德柱从通州买回来的新被褥。
德柱没拦住太子住这茅屋,闷闷不乐地安排着事情,正屋太子爷和侧福晋住,边上的稍间给宫女碧桃,再远一点,让石家兄弟跟程老二挤去。
程婉蕴与太子则坐在楼下火塘边烤火, 侧耳倾听,楼梯还在噔噔噔地响, 大柱子背了小山一般高的几床破被褥往下走, 他三个妹妹嚷着“慢点慢点要掉了”在后头替他扶着, 最小的弟弟两岁多,拖着张烂席子像尾巴般摇摇晃地走在最末。
太子爷使了个眼色,德柱认命地过去替这几个孩子搬, 问了句:“搬哪儿去?”
大柱子说:“我们领着娘睡渔船。”他爹给他们留了艘破渔船, 只是他年纪还小, 他娘不肯让他出去打渔,就把渔船租出去了, 但晚上是没人用的,可以睡觉。
程婉蕴听到他说娘,视线便不由自主往一楼角落里那小小的暗间瞥去,大柱子带着他们回来的时候,那边就摸索着墙走出来个瘦骨嶙峋的妇人,她眼睛蒙着一层白翳,后来大柱子说明了他们的来意,这妇人便流着泪跪下来给他们磕头。
被扶起来以后,她把家里唯一完好的两把椅子拿了出来——一把是她平日里纺线时坐着的,拿出来给程婉蕴坐以后,她就一直在那间屋子里跪着纺线,她因为眼睛看不见,动作很慢,要一点一点摸着线做活,手上全是被丝线勒出来的伤痕。
但她不敢停下来,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
胤礽自打进了这村子、这人家,就沉默了许多,通州的繁华如今在他眼中好似梦一般了。
在大柱子搬好褥子衣裳,他又拿了帕子轮流给几个弟妹擦脸擦手,随后又去屋子里搀老娘,他要先将妇人好好地安顿到船上,再回来接几个弟妹。
等大柱子出了门,几个小孩儿没了主心骨,都坐在门边等着。
德柱已经从外头买来米面粮油,还跟鱼贩子买了条四五条三斤的鲈鱼,天知道这家那么多人平日都是吃什么的,二楼的灶房里米缸空得老鼠都不来,什么铁锅油盐酱醋也是没有的。他只得临时掏银子买,偏偏太子爷还吩咐多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