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手指不停地按着快门。其实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这天在这家饭店里要举行一次会议,有人雇了一个摄影师在这里为大家服务,为了可以让从全世界来的专家学者在第二天买到他们各自的留念照。可是阿涅丝忍受不了她和这位朋友会面的证据竟然被保留了。第二天,她到饭店里去买下了所有这些照片(照片上显示着她和一个男子在一起,她伸手遮着自己的脸);她也想买下底片,可是底片已经进入饭店的档案室,取不出来了。尽管没有任何危险,可是她一想到她生活中有这么一秒钟,不像其他那些时刻一般化为乌有,她就不禁感到惶恐。在今后的时间中,万一遇到什么愚蠢的巧合,也许会像一个没有妥善埋葬的死人那样又来到人世。
她又拿起另一本关于政治文化的周刊。这上面没有刊登什么灾难事件,也没有海滩上的裸体公主,而是脸,脸,到处都是脸。即使在最后一部分的书评专栏里,所有的文章也都配有作者的照片。大部分作者是陌生面孔。大家可以把照片看成有用的信息,可是共和国总统的五张肖像又能解释成什么呢,既然所有人都熟悉他的鼻子和下巴是什么模样?专栏编辑的照片也嵌在装饰图案里,他们每星期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在一篇关于天文学的报道里,可以看到天文学家们的放大了的笑容。在所有的广告附页里也有一些人的面孔,在吹嘘家具、打字机或者烟卷的人的面孔。她又把杂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九十二张照片上有人脸,四十一张照片上除了脸还有身体,二十三张集体照片上有九十张人脸;只有十一张照片上人处于无关紧要的地位,或者干脆就没有人。在这本杂志上总共有二百二十三张脸。
这时候,保罗回家了,阿涅丝把她的计算结果告诉他。
“是的,”他赞同地说,“人越是不关心政治,不关心其他人的利益,越是会沉迷于自己的脸。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个人主义。”
“个人主义?当你在痛苦时被人照了相,这算是什么个人主义?很清楚,事情恰恰相反,个人已经没有什么自主权了,他已经属于别人所有了。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如果有人想替另一个人照相,总是要先取得他的同意。即使是要替我照相,大人也要问我:‘喂,小姑娘,可以替你照张相吗?’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再也没有人问了。镜头的权利凌驾于所有权利之上。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一切。”
她又拿起杂志接着说:“如果你把两张不同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它们的不同点你是很清楚的;可是当你面前放了一百二十三张照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