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出于谦虚,而是出于保持优雅的虚荣心,因为生病就是不完美,他引以为耻:他有好几年都在受胃溃疡之苦,可是直到有一次,在法庭上进行了一次戏剧性的辩护以后,他突然大出血,躺倒在地,被救护车送进医院,阿涅丝才知道。这种虚荣心会引人发笑,可是阿涅丝却很激动,几乎到了羡慕他的地步。
虽然保罗也许要比一般人虚荣,阿涅丝心里想,他的举止揭示了男女不同境况。女人一般要用更多的时间来讨论她的身体状况,她不会忘记对自己健康的挂虑。这种情况从最初几次失血时开始;她的身体突然竖在她面前!仿佛一个单独负责工厂机器运转的机械师,她每个月都要系上月经带,吞吃药片,调整她胸罩的宽度,准备生产。阿涅丝羡慕地端详着年老的男人,她似乎觉得他们的衰老过程有所不同。她父亲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他自己的影子,逐渐消失,留在尘世的只是一个化为肉身的没精打采的灵魂。相反,女人的肉体越是无用便越是作为肉体而存在:沉重和凸显;这个肉体就像一家决定要拆毁的旧的手工业工厂,可是作为一个女人的“自我”,不得不像个门房那样待在它旁边,直到最后。
什么才能改变阿涅丝和她身体的关系呢?除了在兴奋的时刻再也没有别的了。兴奋,可以暂时赎回身体。
可是在这一点上,洛拉也不同意赎回身体的时刻?时刻是什么意思?对洛拉来说,身体从来就是属于性的,这是先天的、完全的、本质的。爱一个人,对她来说,就意味着把她的身体给他,放在他面前。她的身体是内外一致的,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身体会日渐衰败。
对阿涅丝来说,身体是不属于性的,它只有在很少时间里才变得有性感。当兴奋在身体上投去一道不真实的、非自然的光时,这道光使肉体变得更美,更能激起人的情欲。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没有任何人料到——阿涅丝经常被肉欲所困扰并念念不忘,因为如果没有它,身体的痛苦便没有任何慰藉了。在做爱时她的眼睛总是睁着,如果身边有一面镜子就更好了:她可以观察到镜中的身体,觉得它如此得光彩照人。
可是看自己沐浴在亮光中的身体是一桩可耻的游戏。一天,阿涅丝在和她的情人做爱时,在镜子中发现自己的身体上有一些在他们上次相会时(他们每年只见一两次面,在巴黎一家不知其名的大饭店里)她没有看到的缺陷,她无法使自己的视线从这些缺陷上移开:她再也看不到她的情夫,再也看不到两个在做爱的身体了;她看到的只是已经开始在损害她身体的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