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了我们的记忆力、我们的注意力,连最聚精会神、心醉神迷的听众也只能从这部交响乐中领会到它所包含的百分之一的内容,而且在马勒看来最不重要的那百分之一!”
这个显然非常正确的想法使他兴高采烈,而我却越来越惆怅:如果读者漏看我小说中的一个句子,他就无法理解我的小说;然而,哪个读者不漏看一行呢?我自己难道不是最爱整页整行漏看的人吗?
保罗继续说:“我不否认所有这些交响乐的完美。我仅仅否认这种完美的重要性。这些至善至美的交响乐只不过是些废物叠成的大教堂。人无法接受。这些交响乐与人格格不入。我们始终夸大它们的重要性。它们给了我们一种自卑感。欧洲使自身局限在五十部天才作品中,欧洲从来不理解这些作品。好好领会这种令人恼怒的不平等:几百万欧洲人在这代表欧洲一切的五十个名字前显得毫无意义!阶级不平等比起这种把有些人变成沙粒,而给另外一些人赋予存在感的形而上的不平等,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酒瓶倒空了。我叫侍者过来再要一瓶。因此,保罗中断思路。
“你刚才谈到传记。”我提醒他。
“啊,不错。”他想起来了。
“终于可以看到作古的人的私人通信,你会很高兴。”
“我知道,我知道,”保罗说,仿佛他想预见到对方的异议,“请相信我,在我看来,在私人通信中搜索,询问以前的情妇,说服医生透露医生应该恪守的秘密,这的确卑鄙:传记作家属于社会渣滓,我从来不能坐在他们桌旁,就像同你坐在一起那样。罗伯斯庇尔也不会同抢劫犯、酷爱行刑的人、爱好集体性欲高潮的社会渣滓共坐一桌。但是他知道,没有社会渣滓将一事无成。社会渣滓是革命正义和革命仇恨的工具!”
“仇恨海明威有什么革命性可言呢?”我问道。
“我没有说仇恨海明威!我说的是他的作品!我说的是他们的作品!是的,必须大声说,阅读关于海明威的书比阅读海明威的作品更有趣和更有教益千百倍。必须证明海明威的作品只不过是海明威伪装过的生平,而这生平如同我们中间无论哪一个人的生平一样微不足道。必须把马勒的交响乐分割成碎块,在做卫生纸的广告时用作音响效果。必须一劳永逸地摆脱对不朽者的恐惧。打倒一切《第九交响乐》和一切《浮士德》的狂妄自大的权威!”
他为自己的讲话所陶醉,站起身来,手中高擎酒杯:“我想同你们一起为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