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两点半钟,她必须毫不耽搁地动身,因为她不喜欢夜里开车。但是她游移不定,是不是转动点火开关钥匙。她好似来不及表露心中所思的情人一样,她周遭的景致阻挡着她离开。她下了车,群山环绕着她;左边的峰峦被绚丽的色彩照亮,冰川的白色在绿色的天际之上闪烁发光;右边的峰峦包裹在暗黄色的雾气中,只露出群峰的姿影。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亮色,两个迥异的世界。她将头自左转向右,又自右转向左,决计作最后一次散步。她选择一条小路,缓缓升高,在通往森林的草地中间穿行。
她同保罗骑着大型摩托车在阿尔卑斯山游玩,要上溯到二十五年以前。保罗热爱大海,群山勾不起他的兴趣。她想让他喜欢她的世界,她想让他面对树木和草坪出神着迷。摩托车停在大路边上,保罗说:
“一块草坪只不过是一块痛苦之地而已。在这美丽悦目的翠绿色中,每秒钟都在走向死亡,蚂蚁在活吃蚯蚓,鸟雀在长空中潜伏着,窥伺一只鼬或者一只老鼠。你看到草丛间那只一动不动的黑猫吗?它就等待着扑杀的机会出现。人们对大自然怀有天真的敬意,我对此实在不敢苟同。你认为在虎口中,一只母鹿不像你那样惊惶失措吗?如果有人说动物不会像人那样疼痛,这是因为这种人不能够忍受生活在弱肉强食、除了弱肉强食什么也没有的大自然中的想法。”
保罗乐于看到人逐渐将混凝土覆盖住全部地面。对他来说,这如同将一个咄咄逼人的枪眼用墙堵住。阿涅丝太了解他了,故而对于这种厌恶大自然没有反感,可以说,他这种厌恶出于他的仁慈和正义感,是有理由的。
不过,也许宁可说这是一个丈夫竭力要一劳永逸地将爱妻从她父亲那里夺过来,而表现出相当庸俗的嫉妒心理。因为阿涅丝正是从她的父亲那里沾上对大自然的热爱。在他的陪伴下,她走过成百上千公里的路,对树林的静谧赞不绝口。
有一天,几个朋友驾车让她漫游美国的大自然。这是一个树木的王国,无边无际,难以认识,被漫长的大路切割成块。森林的寂静在她看来像纽约的喧嚣一样,与人对立和格格不入。而在阿涅丝喜爱的树林里,道路分成一条条小路,小路再分成一条条小径,森林看守人行走在这些小径上。沿路设置着长凳,从这里可以观赏景色,处处遍布正在吃草的绵羊和母牛。这是欧洲,这是欧洲的心脏,阿尔卑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