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瓮山中一片新绿,因为远离人世间的纷扰和尘垢,丰陵的春光反而比别处更烂漫,更浓郁。
站在神道尽头,裴度望着肃立两侧的石兽,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他身旁的李忠言问:“裴相公因何叹息?”
裴度反问:“李公公,你认为这些石兽、石碑可以存在多久?”
“一千年?一万年?”李忠言寻思着说,“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只听说石头是世上最牢固的东西,所以要用石头刻写碑文,哪怕今后沧海桑田,你我早就灰飞烟灭,连鬼魂都消失了,石头却还能保留下去。”
“如果连鬼魂都消失了,就算石碑仍在,又有谁来读那上面的文字呢?”
“这……呵呵,裴相公的话太深奥,我回答不了。”
裴度点了点头:“我看根本用不了一千年,咱们的大唐肯定已经土崩瓦解了。到那时,即使有人能读到石碑,也会有他们自己的眼光和看法,必定与今人不同。”
“裴相公!”
裴度轻轻一拍李忠言的肩膀:“走吧,到陵园里面去看看。”
两人并肩向陵园深处走去。少顷,李忠言道:“此次淮西大捷,裴相公居功至伟,听说圣上要立一块平淮西碑以示后人,裴相公是因此有感而发吧?我还听说,圣上命了中书舍人韩愈撰写碑文。我想以韩夫子的文才,即使到了千年之后,他的文章仍然会有许许多多的知音的。”
裴度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李公公不必放在心上。千秋功业,本来就要留给后人评议的,我们也不可能永远活在石碑里面。该放手时就得放手。”他停下脚步,回首眺望萋萋山麓,感慨万千地说,“能在这样的青山绿水中长眠,生前有再多的憾恨也终会消解的吧。”
李忠言垂下眼帘,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面貌。
裴度问:“皇太后归葬的日子定在三月,陵寝来得及准备吧?”
“已经准备好了。”李忠言干巴巴地回答,“十年前,就准备好了。”
裴度自征西的战场回到长安后,皇帝为嘉奖他的巨大功勋,下诏加为金紫光禄大夫、弘文馆大学士,赐勋上柱国,封晋国公,食邑三千户,复知政事,裴度的几个儿子全部获得晋升。同时,皇帝还特别委任他为王皇太后的山陵使,负责奉送王皇太后入葬丰陵,完成她与先皇合葬的遗愿。
皇帝对裴度的宠信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巅峰。
李忠言问:“裴相公立了大功,可以入凌烟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