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头向前伸,全神贯注看着这小茶具。走过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童稚的脸,就一秒钟的时间——他比我小五岁——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我在记忆里曾几次重见这张脸,那一秒钟显示给我的这张脸:一张暗自欣喜的、粲然微笑的脸,因着幸福和快乐而完完全全着迷的童稚的脸。
这就是全部的经历。当我下一步走到我的礼物旁边的时候,我的注意力被礼物吸引,这瞬间的经历也就过去了。现在我一点也想不起自己得到的是什么礼物,而汉斯的小陶茶具则精确无比地留在我的记忆中。直至今天这景象仍保留在我心中,当时,在见到弟弟欢乐的面容后,我的心立刻被触动、被震撼,感情相当复杂。最先升起的是一股对小汉斯的浓浓的柔情,不过其中掺杂着优越感和距离感,因为我觉得,虽然这种粲然的幸福很美丽很悦人,可是对着这么点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小陶制品就如此愉快幸福,那也未免幼稚了。接着,其实是与此同时,心中一动,我又感到,蔑视这些小陶杯小陶罐,意味着侮辱,实在可耻而卑鄙。更可耻的是我觉得自己比小弟弟高超、聪明,但小弟弟还能够欢喜得入神,圣诞节、小杯小盘以及这一切对他来说还具有完全的魔力,还是神圣的,而我也一度拥有过这样的能力。这就是这次经历的核心意义,令我惊醒,令我恐慌:我有了“一度”的概念!汉斯还是个孩子,而我突然间明白,我已不是孩子了,永远再也不会是了!汉斯面对他的礼物桌像进入乐园,而我不但已经没有这种体验,还骄傲地觉得超过他了,一方面是骄傲,一方面也有点妒忌。我从远处,从高处带着批判的眼光朝弟弟看去,同时又感到羞愧,羞愧于自己竟然这样看待弟弟和他的陶杯陶盘,以这样的蔑视和同情,以这样的高傲和妒忌看待他。一瞬间就造出这距离,就撕开这么深一条缝,突然间我明白我不再是孩子了,我比汉斯大,比汉斯聪明,也比他坏,比他冷漠。
在那个圣诞夜发生的,其实就是一小段成长在我内心挤压着我,使我不舒服,在我成为我的过程中有上千个圆圈要连接,这时其中的一个正在连接,但它不像其他圆圈那样在暗中进行,我有个瞬间醒过来了,意识到这一活动,我虽然并不知道一切成长都伴随着死亡,但是,从我的抗争中,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在那一刻,一片叶子从树上掉落了,我身上的一片鳞凋萎了。我们生命中每一小时都有这样的事发生,成长和凋萎的活动轮替不息,只是我们难得苏醒,难得注意到发生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