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煤永老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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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永老师今天满五十八岁,一向对个人生活不讲究的他想起来要把女儿小蔓叫回家同他一块庆祝一下。以前他有时庆祝有时不庆祝,不庆祝的那年默默地就过去了,他不提起的话小蔓也不会提起。倒是女儿的生日,他总是牢记心中的,每年必庆祝。女儿已经成家另过,她二十八岁了,有自己的生活。煤永老师同女儿的关系有点微妙,到底微妙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大概他这辈人同儿女的关系都这样吧。小蔓没有固定工作,有时接点教具业务搞搞,没事就在家画画。她的手气很灵,她属于“游手好闲”的那类青年。煤永老师对女儿比较满意,对女婿的印象也不错。女婿是小蔓的大学同学,现在在一家珠宝行工作,钱赚得不多,工作也不累。

煤永老师之所以要庆祝生日,还有个原因就是女婿出差去了,他可以同小蔓单独待一晚上。他早早地将他教的两个班的学生都放了学,就回到宿舍忙乎开了。煤永老师一直住在这栋旧宿舍楼里,住了三十一年了。他的家是在四楼,朝南的两室一厅。

这顿饭让他忙乎了三个小时,一共做了七个菜一个汤,有清蒸鲫鱼、姜炒仔鸡、珍珠丸子等,都是小蔓最爱吃的。他做饭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有一位楼下的邻居来敲门,进来之后他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打量煤永老师,幸亏煤永老师不是容易害羞的那种人。

“老从,你有事找我?”煤永老师问。

“不,没有事。”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下班后是独自上楼来的?你能确定吗?我怎么看见乐明老师跟在你身后上来了?当时我还想跑过来问一问呢。”

煤永老师一言不发地看着老从,他在等这位校工出去。

现在是老从不好意思了,他低下头,嘴里咕噜着什么出去了。煤永老师轻轻地关上了门。老从说的乐明老师就是他过世的妻子。她是生小蔓时因为医疗事故去世的。

小蔓没有按时来,菜放在桌上渐渐凉了。他打电话到女儿家里也没人接。过了两个小时她还是没来。煤永老师只好独自胡乱吃了点,他没有动那一桌菜。天早就黑了,楼道里有各式各样的脚步声,但都不是小蔓,煤永老师听得出来。有一个人的脚步有点像,但比小蔓的拖沓,那是住在三楼西头的读高中的女孩。

小蔓出其不意的举动击垮了煤永老师。他感到背上有凉森森的水一样的东西流下来。绝望中他突然想起了邻居老从的话。也许他所说的竟是真的?他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他从来都不信鬼神的。

因为无聊,煤永老师就躺在沙发上听收音机,听了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居然睡得很死。

当他醒来时,看见自己身上盖着厚毛毯,小蔓若无其事地在旁边看电视。

“小蔓,你吃了吗?”他的声音有点激动。

“当然吃了,都已经十点多了。清蒸鲫鱼很好吃,我把它又蒸了一下。您要吃吗?我去热……”

他摇了摇头。他心里轻松了,但他不想问小蔓晚到的原因,他觉得那是一个很深奥的原因,贯穿着他同她二十多年的父女关系。想到女儿今夜要睡在家里,煤永老师的心情明朗起来。

小蔓放下手中的电视机遥控器,走过来同他坐在一起。

“爹爹,您一个人独住可要注意安全啊。”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煤永老师心里一紧。

“没有。这楼道里这么黑,您的眼睛又不太好,一定要将前前后后看个清楚啊。如今世道不太平。”

“我眼睛好得很。”煤永老师气恼地说。他想不出女儿为什么要说他眼睛不好,她一贯爱信口开河。

“可能我说错了,心里存点戒心总是好事。前些天有人无意中告诉我,说二楼校工,姓从的,杀过人,我听了就担心起来了。这个人以前不住在这里,我从没见过他。”

“小蔓,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吧。我在古旧书店给你买了一本明朝的画册呢。”

煤永老师拿出画册,父女俩一起翻看。煤永老师看见小蔓翻动画册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激动起来总是这样。

夜深了,外面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古怪的叫声。煤永老师记得那只鸟儿来了三天了。学校位于郊区,离大山不远,所以总有些少见的鸟儿飞过来。小蔓并不关注鸟儿,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些画上面。可是她把画册合上了,说舍不得一下子看完,要留着回去慢慢看。

小蔓望着爹爹开玩笑地说:

“怎么就五十八岁了呢?有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老了嘛。”

“我看爹爹还很有魅力啊,比我家雨田强多了。”她说的雨田就是她丈夫。

“雨田很不错。”煤永老师责备地说。

“我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类型。他大概也不是。”

“你这么肯定?”

“嘿嘿。爹爹,我好久没来学校了,我想同您下去走一走。”

于是父女俩穿好衣服,戴上风帽下楼了。

走到二楼时,煤永老师注意到老从家的门发出一声响,大概是关上了。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老头真有耐心。

五里渠小学有三十个班,操场很大,兼做足球场。父女俩一直来到了操场。虽然已是深夜,却还有两个人影站在操场的中央。他们发现父女俩之后立刻就离开了操场。

“我觉得那人是校长。”小蔓说。

“对。另一位是他的女友。”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

天上只有一点星光,到处都很暗,小蔓似乎看到前方有一个地道正大张着口。她握住了父亲的手。她从小就觉得这双手很干燥,很安全。然而从她记事以来,她又老觉得父亲身上有种朦朦胧胧看不清的东西。三年前她结婚时,那种看不清的东西似乎消失了。可是近一年来,它们又出现了。比如有一次,父亲在厨房里洗菜,她闯进去,看见父亲背后有个人影,一闪就消失了。当然是她眼花了,房里什么人也没有。为什么只有父亲一个人身上有这种现象,别人都没有呢?比如雨田,就清清爽爽的,既没有影子附身,也没有模糊之处。她还感到自从她成年之后,父亲同她谈话时就变得很保留了,这令她有点气恼。有时,她故意颠三倒四地说些刺激他的话,然而他总是不太做出反应。

两人围着操场走到第三圈时,煤永老师忽然说:

“我带你去一家人家。”

“深更半夜的,怎么好去别人家里?”小蔓充满了疑虑。

他们走出操场,来到学校围墙外的一条小路上,沿那条小路走了三四百米。小蔓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在父亲身后紧跟着他。

那家人家居然还亮着灯,虽然是一盏很小的灯,隐藏在竹林后面几乎看不出来。门没关,煤永老师一推开门就进去了,小蔓也跟了进去。

这是两个房间的平房,一前一后。那男人从后面房里走出来,怕光似的眯缝着眼。

“这是你家小姐吧?好,好!我正在孵小鸡,刚才又有三只出壳了。要吃点什么?有自制的酸奶。”

小蔓注意到男人头发凌乱,衣服的一边领子窝在颈窝里。

他端来了酸奶。小蔓感到那酸奶的味道很好。她希望爹爹提出来去后面房里参观这人的小鸡,但爹爹坐在木沙发上一动不动,表情很严肃。那人也很严肃。

“这是古平老师,他教数学。”煤永老师似乎刚想起来向小蔓介绍。

“差不多没怎么教,瞎混。教数学该怎么教?”古平老师茫然地说。

小蔓心里掀起了波涛,她被夜间的奇遇深深地吸引住了,她庆幸自己今夜来了父亲家,本来她还打算不来了呢。

“小蔓,你爹爹常说起你。你对养鸡有兴趣吗?”古平老师和蔼地问。

“我最喜欢养鸡!我可以看看您的小鸡吗?”小蔓激动地说。

“不,不行。我正在用灯泡孵小鸡,生人去了就孵不出来了。”

“多么可爱啊!”小蔓噙着泪叹道。

“我觉得又有雏鸡出来了。”古平老师说,“对不起,不能陪你们了。”

古平老师到后面房里去了。煤永老师压低了声音问小蔓:

“你对他印象如何?”

“我小的时候他带我玩过吧?”小蔓反问道。

“带过。可能你忘了。”

“我没有忘!他是一位奇人!”小蔓提高了嗓门。

煤永老师站了起来,示意小蔓该离开了。两人一齐出了门,古平老师没有出来送他们。

小路上站着一位穿黑衣的妇人,挡着他们的路。煤永老师立刻对她说:

“荣姑,快回家吧。我们刚见到他了,他好得很。”

“我要他死。”妇人呆板地说。

“你快去杀他呀,他一个人在家里。”

“不,我还不如自己死。”

她转过身就跑得看不见了。

“古平老师不爱她。已经二十多年了,她还在等。”煤永老师说。

父女俩回到操场。小蔓觉得有人看见他们来了就躲起来了,很像是校长和女友。已经是下半夜了。

“五里渠小学真是爱情之乡啊。”小蔓叹道,“我在这里走,听到地下有很多雏鸡在叽叽叫,要从地缝里钻出来。爹爹,您住了个好地方。您眼下爱的人是谁?”

“我?小蔓你是说我?我还没有决定呢。”

“那就慢慢想吧。不过不要像古平老师那样让人等二十多年啊。”

“古平老师不爱荣姑。”

“啊,我倒忘了这一点。”

回到家里后,小蔓坐在沙发上,心里的激情还没平息下去。她告诉煤永老师,她今天之所以没有及时赶来为爹爹庆祝,是因为自己忽然产生了不好的情绪,担心自己在虚度年华。当时她坐在自己家里,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幸亏她后来又改主意来了爹爹这里。经过这场夜游,看到了这么多别样的场景,她感到自己又有了生活的信心。

煤永老师做出似听非听的样子在房里走来走去,他知道女儿是不好对付的,他有点怕小蔓。

“什么场景?”他故意问。

“就是生活场景嘛,爱呀,情趣呀,死亡呀之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爹爹真了不起。我想摆脱您的影响,我这样做恐怕是错误的。”

“难说。”

下半夜,睡在熟悉的小房间里,小蔓没多久就醒来一次,总睡不安。其中一次听到有个人在大风中喊出好听的声音,那个人像是古平老师。小蔓忍不住起床打开窗户听,但什么都听不到了。在她的想象中,古平老师成了那本明朝画册里的一只猴子,那猴子有一张亲切的、老于世故的脸,美极了。后来她的念头又转到爹爹身上,爹爹太熟悉了,引不起她的美感,可是他身上那种朦胧的东西更朦胧了,小蔓依然捉摸不透爹爹。以前她去过爹爹的课堂上,纪律有点乱,但并不是真乱,那些小孩都很喜欢爹爹。爹爹讲课特别放松,他教语文和地理。一直到天快亮时小蔓才进入深沉的睡眠。

煤永老师一开始也睡不好。虽然他心情很舒畅,感到同女儿又拉近了距离,可那种习惯性的担忧又占了上风。也许他是过分地宠着小蔓了吧,可一个没有母亲的女孩,他又怎能不宠她?二十八年已经过去了,他差不多已经把妻子忘记了,可见要忘记一个人并不那么难。开始那些年是因为没有勇气去想她,后来呢,就有意识地回避,最后终于达到了遗忘的目的。对,遗忘是他的目的。煤永老师想着楼下邻居老从的古怪态度,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下了楼。

他又一次来到了操场。

这一次,站在那里的不是校长和女友,却是古平老师。

“睡不着吧?”古平老师递给他一支烟。

“为什么要睡呢?这么好的夜晚,可惜了。”

“是啊。”

“我女儿说,我们这里是爱情之乡。”

“你女儿真可爱。可是我爱的那位却不爱我。”

“大概时候还没到。”

“嗯,我愿意这样想。”

煤永老师看不见古平老师的脸,但他感觉得到那张脸上的憧憬。多少年都过去了,一谈起这事古平老师还是那种表情。

“我和小蔓刚才见到了荣姑。”

“啊!她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你不是也好好的,没出事吗?”煤永老师在微笑。

“你说得对,现在的人都不会出事了。”

煤永老师听到了雏鸡的叫声,就在附近。

“你把小鸡们带来了?”

“是啊,我太寂寞了。”

他走过去蹲在地上,小鸡们立刻安静了。

煤永老师也同他一块蹲下。煤永老师不时看看天空中那越来越明亮的星星,他想起了他和古平老师的青年时代。古平老师比他小好几岁,但他性格沉静,显得很老成。他先于煤永老师恋爱了,那一年他二十一岁。他自己说是恋爱,煤永老师总觉得有点像单相思。对方已年近四十岁,住在邻近的县城里。每到星期六,古平老师就匆匆坐班车赶往那里。“她是离婚的,有个女儿。”古平老师对他说。这也是煤永老师从他口里得到的关于那位女士的唯一信息。他从不谈论她。煤永老师想象不出那位女士的容貌,他问过古平老师,古平老师说:“很一般。”每当煤永老师想到这个事,他脑海中就会出现黑色的天鹅绒。那是什么样的寓意呢?

煤永老师自己一贯追求一种激情的生活,他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五十八岁了。他相信古平老师对时光的消逝感觉会不同。

“太快了。我总是很紧张。”古平老师这样回答。

煤永老师有点吃惊,这位沉静的男子为什么事紧张。

“比如现在,带着这些小鸡,地底有寒气升上来,要夺去它们的性命,我的责任重大……昨天在课堂上,我还鼓励我的学生们养小鸭,鸭子更容易成活。”

他还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可能是自言自语。

古平老师身材很好,很瘦削,也很有精神,同事们都叫他“隐士”。他虽不修边幅,但一点都不萎靡,两眼总是那么清亮。煤永老师感到这位同事身上充满了活力。比如现在就是这样,他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我担心我很快就要老了。”古平老师突然大声说。

“你是什么意思?”煤永老师差点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在想她的年纪比我大很多,你没见过她,所以才会这样想。这世界上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听他这么一说,煤永老师的笑意立刻消失了。他有点后悔。

但古平老师并不见怪,他沉静地站起来,手里拿着鸡笼子。

“你不必担心。你是永远不会老的。”煤永老师说。

“谢谢你。”

回到家里,煤永老师立刻就入睡了。

他醒来时快到中午了。小蔓已经回家去了。煤永老师回想起昨夜的美好,心里想,有个女儿还是很不错的。

他匆匆地吃了饭就出门了。校长交了个任务给他,让他去面试一位女教师,她是来应聘的,她的名字叫张丹织,应试体育教师。

当他赶到办公室时,张丹织已经站在走廊里了。是位身材修长的女郎。她的年轻让煤永老师有点吃惊。

“对学校印象如何?”煤永老师问她。

“印象不错。我来过好多次了。不瞒你说,是校长请我来的。我觉得这就是我一直想找的那种学校。”

她的样子有点轻浮。煤永老师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头,心里想,校长真不像话,给他出这种难题。

他随便问了她两三个问题就说面试结束了。

“你不要担心我,”张丹织露出微笑,“我以前是省队的运动员。还有,我喜欢小孩。”

她骑一辆很旧的自行车,像燕子一样飞走了。她的做派又让煤永老师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校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想考验他煤永对学校的忠诚?也不像。他当然不会不同意这位女郎来学校当老师,说不定她同校长有一腿呢。

面试的事影响了煤永老师的情绪,他变得忧郁了。他决定去城里散散心。他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就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坐在一家常去的茶馆里了。

茶馆里什么人都有,社会中下层的顾客居多,他们高声大气地说话,抽烟,弄得大堂里烟雾腾腾。煤永老师半闭着眼坐在那里喝茶,他很喜欢茶馆里这种沸腾的活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向别的人倾诉什么,而且都不遮遮掩掩,这是在别处很少有的情况。那些听的人也显出对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极感兴趣的样子。每次都这样。煤永老师只在儿童当中见过这种场景,是不是人们到了茶馆就都变成孩子了呢?他身边那位大胖子突然对他说起话来。

“您是兽医吧?我们动物园的鳄鱼生病了,她很痛苦,您能不能同我一块去看看?”

“您怎么知道我是兽医?我不是兽医。谁对您说的?”

“还会有谁,是张丹织女士告诉我的,她是我的女朋友。您太谦虚了。我是饲养员。我姓连,连小火,大小的小,小小火把。”

“我真的不是兽医,张丹织女士记错了。”

“啊!”他失望地说,“她还特地向我指点您的座位,我是为了鳄鱼来找您的。今天啊,您一定得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紧紧地抓住煤永老师的手臂,拉他出了门。煤永老师反复说还没付款呢,他也不管,一把将他推上了公共汽车。

车上有座位,连小火紧挨煤永老师坐下了。连小火告诉煤永老师说,动物园在西边,是最近新建的,要坐四十分钟车。说完他就大声叹了一口气,那样子好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一样。

煤永老师对这大胖子产生了兴趣。他想象不出张丹织同他在一块的样子,两个人太不相称了。他感觉这人已经年近五十岁了,而张丹织还是一位年轻的小姐。

胖子沉默了。汽车很快驶出了闹市,来到郊外。煤永老师注意到外面很荒凉,他不由得警惕起来,会不会是骗局。可他又想,他一个老头,有什么好骗的,再说这个人至少知道张丹织嘛。

马路不宽,两旁是很大的梧桐树,枝叶搭在一起。由于没出太阳,给人的感觉阴沉沉的。车上连他俩一共有八个乘客,车外呢,看不到一个人影。煤永老师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张丹织女士去我们学校应聘体育老师了。我是学校的语文和地理老师。这事您该知道吧?”

“知道啊。”连小火满不在乎地说。

“可您为什么说我是兽医?”

“是张丹织女士告诉我的嘛。”

连小火不愿多说话,煤永老师只好就此打住。他的思路总在校长、张丹织和这个胖子之间转,可又转不出什么名堂来。他隔一会儿偷看一眼胖子,见他很镇定地坐在位子上。

就在煤永老师昏昏欲睡之际,那车猛地一下刹住了,煤永老师差一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下车下车!”五大三粗的司机吼道。

连小火拽着煤永老师的胳膊站起来,八位乘客轮流从前门下去。司机还在一旁催促着。

煤永老师最后下,他的脚刚一着地那车就发动了,差点轧着他。

“在这边工作的人都很朴实。”连小火说。

煤永老师朝四周望去,只看到农田和稀稀拉拉的一些农舍。同他们一块下车的那一行人正顺着田间小路往南走。连小火说这些人也是去动物园。煤永老师就问:“动物园不是在西边吗?”

连小火搔了搔他的光头,说:

“往南走也一样。不管往哪边走都走得到。我们选东边的那条小路吧。不过去动物园之前,我先请你在附近吃野兔。”

他俩进了低矮的农舍,坐在一个黑房间里。大白天的,房里居然需要点油灯。农家饭馆的老板像影子似的钻进来钻出去。等了没多久就闻到了香味,伙计端进来一大盆野兔肉,煤永老师突然就感到了饥饿。

两人闷头吃了起来。煤永老师也不想说话,嘴巴顾不过来。他觉得太过瘾了,米酒配野兔,还有柴火焖的米饭。

直到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了,煤永老师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他在心里断定这个胖子是美食家。连小火把剩下的兔肉吃光了,又喝了一大碗米酒,吃了一小碗焖饭。这时他才去隔壁房里付了款,然后挽着煤永老师向外走。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马上就要天黑了。连小火匆匆地走在前面,也不回头,也许他知道煤永老师不会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