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处女座?
我默默盯着他。
终于,他在柜台收银处驻足,盯着墙壁看了几秒,抬了抬帽檐,一张饱经风霜略黑的脸赫然入目,十足的铮铮硬汉,风尘仆仆的,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夷,原来是他。
之前有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人长得蛮帅,只是说话不太利索,说不了长句,只能三四个字,三四个字地断句。
我有一阵找不到工作,神经病发作一般,跑到网上应聘“陪吃陪喝,地陪吃货师”,然后那个选了我的神经病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原来说好的三天,说是临时有事,改成一天。事实上,连一天都不到,不过是晚上我带他去吃了本市最正宗最好吃的,“庄记煎饼”,十分诡异,一个煎饼而已,他吃得哽咽,不知想起什么苦大仇深的故事。
大男人家家的,我都不忍心看下去,好在他来了一个电话,说有事提前走了。
临走前往桌子上扔了一千块钱,正值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我追出去时早就不见了踪影。
此刻四目相对,我俩均是一愣。
“是你?”
异口同声。
他原本嫌弃的目光略微温和些,“原来,你在这里工作。你们老板,在吗?”
切,瞧不起人。
我撇撇嘴,心说:老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睁大你的钛合金狗眼看清楚嘛。
刚想说出自己的身份镇他一镇,蓦地想起洪喜交代的话:“开店呢最关键的,说话做事要低调,要有所保留。笑脸迎客,和气生财,自得其乐。”
于是标准地露出六颗牙齿,笑容满面地:“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出去办事了,今天不在。”
“也是,”他仍然面无表情,“你刚才,的样子,老板在,才怪。”
这个表情好熟悉。
想起网友做的Noah的表情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Noah看起来那么面熟了,于是直接问道:“啊,你是……Noah?那个,那个……导师。”
没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节目中他化着精致的妆容,脸部的线条更为分明,头发是柔和的亚麻色,微弯的纹理烫,蓬蓬松松的,也许是因为那舞台,带着光芒万丈的酷炫感。
眼前的他显然是生活中最放松的样子,休闲装、人字拖,可以随时随地淹没在人海中,不留任何痕迹。
他耸耸肩,没否认,也没承认。
我第一次见到活的名人,十分兴奋,对他愈发热情:“请问您有什么事儿?”
而且,小喜喜也说啦,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忘记刚才见到我时的窘状,可以进行友好对话时,却听到他说:“歌儿唱得,倒挺欢快,待客,不行。”
我的脸腾地红了,模仿着他说话的语气和节奏,当下反唇相讥道:“人长得,不错。说话,不行。”
他不气反笑,眼睛微眯着,撇撇嘴角,并不在意我取笑他的缺陷,似乎他并不认为自己那样说话断句有什么不好,带着些许赞叹我的语气,直视着我的眼睛,缓缓回道:“嘴巴,挺厉害。”
嗯,不错不错,我也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以为刚才我采取“哪儿疼戳哪儿”的策略,抓着他的弱点刺激下,他会跟我急呢,没想到心胸蛮宽广。
接着,他递给我一张名片:“麻烦,转交下,如果方便,希望,能见面,详聊。”
银色的磨砂卡纸上,只有姓名和手机号码,我直接念道:“甚辙。”
他皱着眉:“湛澈。”
哦,战车?
这名字真霸气。
什么样的父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对哦,湛澈。湛蓝的湛,清澈的澈嘛。这俩字拆开,我是认识的。
放到一起,倒成了白字先生念半边了。
“哦,湛澈,湛澈!当然。这是你的中文名么?放心,我一定转交!”我想起之前他给我的酬劳,“上次你给的一千块实在太多了,我还你五百块吧。哦,还有,我看你在节目中说话挺溜的,为什么跟我说话,每次都这样断句呢?”
他斜眼看我几秒,一副不屑于回答的样子,转身欲走。赶巧不巧,烤箱这时突然发出“叮”的提醒声。
不回答就算了,我学他耸耸肩,戴好手套,端出烤好的玉米放在圆桌上,香味迅速弥漫,整个店都飘着浓浓的玉米香。
一口酒,再啃上几口玉米,再来一口自制的牛肉干,哇!
我吃东西非常不斯文,喜欢吧唧嘴,想起我妈表扬我,说我吃饭像猪吃食,每次都让她这个做饭的特别有成就感。
唉,谁家的亲妈会说自己女儿吃饭像猪吃食?
Noah,不,湛澈(其实这个中文名字挺好听的)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这位女士,请原谅,我的唐突,实在,不吐不快,您不觉得,这样做,很,有悖于,职业……很……不太合适,吗?”
不合适?
我愣住,哪里不合适?
我看看他,又看看玉米、牛肉干、酒,想起之前他满城寻找童年味道的煎饼店,恍然大悟:“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些是非卖品,只给老板……不不不,只给自己人,员工,对对对,就是只给员工吃的。”
他先是有点迟疑,继而惊讶道:“不会吧,你,居然以为……”
“等一分钟。”我不耐烦地站起来,拖过他按在椅子上,“坐。”
飞快地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套餐具,分了同样的一份,推到他面前,不就是多一双筷子么,我就当日行一善了。
“哪,吃吧。我从来都是吃独食的,谁让我今天心情好呢。”
我坐下来继续大快朵颐,嗯,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咕噜岚幸福感爆棚。
米酒是我从群山环绕的张家界买的糯米,用山泉水酿制而成的牛肉呢,海南散养的小黄牛,只用臀部的肉晾制,没有任何添加。温水泡过后,煎时只放点生抽,就已经好吃到停不下来。玉米是朋友农场种的水果玉米,单是生吃已经可以打满分。
他仍干坐着没动。
我没理会,继续吧唧嘴。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他皱着眉:“牛肉,是要,配,红酒的。”
我白他一眼:“少废话,吃还是不吃?”
吃饱了收走餐具自顾自地去清洗,余光中瞥见他咽了口唾沫。明明已经馋了,却假装不愿意,真矫情。
正要刺激他,却见他夹了片牛肉送进嘴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慷慨赴死。
我转过身瞪着他:“要不要拿根银针试毒?”
他的表情由紧张转为难以置信,继而是惊喜,随之抿了一口米酒,刚才还紧绷的高高在上的表情,此刻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开始狼吞虎咽。
吃完了用纸巾擦擦嘴,他说:“很抱歉,刚才……呃,虽然……我是想说,虽然你,请我,吃了顿饭,但毕竟,你在给老板打工,不好好工作,被他知道,不太好。”
这也太过河拆桥了。
我咬着牙:“所以,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为了您的,前程考虑,建议,您收敛一些。很抱歉,”他朝我微微鞠了个躬,“说出这样,的话。以及,玉米,和牛肉,很好吃。酒也好。”末了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放在桌上,“谢谢款待。千万不要,忘记,叫你老板,联系我。”
“不用了,”我把钱重新塞给他,“刚才我说过了,上次陪吃你给我那么多,我还得还你……”说完我翻了收银台的抽屉,再算上我钱包里的钱,加一起三百都不到。
我只好改口:“呃,这样,反正我有你名片,下次给你哈。等老板回来,我会转告的。”
他略微欠欠身,忽而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慢慢走近,拿着纸巾的手迅速在我脸上一抹,待我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他已经叠好纸巾扔进垃圾桶。
“刚刚下巴,”他解释,“有食物……残渣。”
提醒我一声不就完了吗?
习惯了大家看到我脸上落了食物残渣而假装忽视不见,完全没防备他居然直接上手替我擦。
这人,真不见外。
我有点不淡定,脸略红,又想,他是Noah啊,如意知道会嫉妒死吧。
余光中看到他又巡视了一遍整间店,掩饰不住地遗憾:“唉,可惜,可惜。”
我假模假样地去库房送东西,回来时他已经离开,茶几桌上多了张纸币。
一张崭新的一百美元
这个男人,似乎很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
找老板?
想加盟我们?
呃,应该不至于,我还没自恋到这种程度。
中午洪喜叫了外卖来我店里吃,我跟他讲起这件怪事。
他表扬我身份隐藏得好。
“这么做就对了,江湖险恶,稍有不慎,你就被卖到穷乡僻壤的乡村给二傻子当媳妇了。还要连累你哥们儿我,将印有你照片的寻人启事,同那些专治性病、酒店招高级公关小姐的小广告一起,贴满各大城市的电线杆。”
“……滚!我才没那么傻。我不是赚了一百美元?”
“你还有脸说,”洪喜啃着鸡腿,声音囫囵不清,“你开的是服装店,结果开业第一天,卖吃的赚了一百美元。好意思吗?”
是有点愧疚。
“呃,那你呢,今天生意怎么样?”脑海里蓦地闪过湛澈替我擦下巴的场景,心不禁一跳一跳的。
“赶上学生放假,仅一个上午,流水已过万。”
我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不过,确实没什么好妹子。”他沮丧极了,“你说得没错,女生要么是跟男朋友来,要么是找自己的男朋友来的。旱知道卖化妆品了,这样结识单身女生的概率会大很多吧?”
我拍他后脑勺:“能不能有点出息?赚钱这么美的事,你天天想着妹子,妹子!”
他嗷嗷叫着躲闪,又开始反攻。
吵吵闹闹的,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明天吧。
我暗暗握拳,一定比今天好。
*5*
事实上,高考结束后,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过。
有了自己的店,走在街上,去快餐店吃饭,出门倒垃圾……我变得非常有底气,像是无人养老送终的孤寡老人找到了失联多年的骨肉,连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捉虱子都有了优越感。
我曾觉得高考就像金庸小说里的华山论剑。
日夜苦练,朝夕用功,点点滴滴,只为了在高考后拿到锋利的成绩之剑,扬名立万。随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发放,那把成绩之剑便开始有了翅膀,在但凡当年有参加高考的学生家中,在大街小巷里,穿行、炫耀,也剧烈厮杀。
后桌小鱼因发挥失常离家出走,几年没有音讯,可怜他爸妈卖了房子,一座座城市寻找。
大牛呢,成为黑马被N大录取,至今全家喜气洋洋跟谁说话声音都高八度,大家已经预见到他毕业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
曼利本来去了民办大学,家人在街上遇到邻居只肯低着头走,某天找了个B大的男朋友,逢人炫耀。
我们这些说到校名别人听都没听过的人呢,天天被数落,俨然成了下等人。
高考当然是人生的分水岭啊,如意说,不怪人家这样讲。
我从不这样认为。
不过是证明你接受了几年优良正规的大学教育而已。
一生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比起考上什么牛逼大学、读了什么热门专业、找到什么让人艳羡不已的工作,决定你的人生方向和质量的,其实是你与他人沟通和控制情绪的能力。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
洪喜说:“不,最重要的是有钱。”
于是被我骂拜金,又被狠狠拍了后脑勺。
隔天如意来找我,看到我和一位年轻的女顾客说话,气个半死,训了我足足一个多小时。本来她每天在家宅得快要长出毛来了,之后便决定过来帮我看店。
我接受了她的批评,慢慢学着如何夸人夸得心花怒放。之前都是老板发工资,到了日子,准时打到卡里。可开店做买卖呢,是要忽悠陌生人心甘情愿地把钱送到我的口袋里,并不是你会夸人就行。本来也应该光明正大,可我内心总虚得慌,像做贼。
所有的衣服都算上,扣除物流费、进价,店里的水费、电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卖价是进货价加了50%。
当时那位客人看中一条定价三百元的黑色连衣裙,我担心一天不开张,生意都做不成,人家还跟我讲价,我已慌得自降价格:“您如果诚心要,二百五十元。”
对方白了我一眼。
呃,难道她还是觉得高?
“您看,就赚您五十块钱。二百元进的货,"我索性从抽屉里拿进货单给她看。
她翻了翻,说:“买的不如卖的精,看这个有用么?谁不知道你们卖货的两个账本,一个忽悠顾客,一个真实记账?还二百五,你才二百五呢。”
说完她扬长而去。
呃,人家骂得有理。
如意也把我骂得要死。
她能说会道,从小就十分懂得穿衣服。从中学到大学,女生逛街最喜欢拉着她,眼光毒,会搭配,又擅讲价,女孩们穿上她挑选的衣服,像变了个人,气质非凡,桃花运噌噌噌地涨。
她头脑比我灵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尤其是对消费能力偏高的顾客。仅仅是这一天便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本来人家是要买T恤的,她搭配好不同风格和颜色的裤子、西服外套,不厌其烦地等着对方试穿。人靠衣装马靠鞍,明明是一个人,换了套衣服,却千差万别。顾客穿上后喜滋滋地舍不得脱下来,大包小包拎着走。
因为有她,我第一次流水过千。
我们约好她隔天来一次,帮我坐镇。
我爸对我妈来我店里捣乱早下了禁令,此刻借着给如意送汤的理由,得以对我指点一二,缠着我辟出一角用来销售“大家闲置不用的衣服”。
“肯定会大卖,”我妈志在必得,“人家都说每个女人衣橱里永远都少一件衣服。我告诉你,同样的,每个女人衣橱里都有一件以上从来不穿的衣服。你想想,这个城市有多少女人?如果把这些闲置不用昏了头买来的衣服,彼此交换或低价处理,得多受欢迎?”
头疼。
我妈买衣服的品位和审美,这么说吧,什么难看买什么,什么怪异买什么,什么爆炸搭什么……别人穿新衣服是试新装,我妈穿新衣服……
用我爸的话说,是“挑战大家心理承受底线”。
到底她是有着一种什么样的特异天赋,每次都能从那么多卖服装的商家买回让我们全家都吓得一跳一跳的衣服呢。
开始我不想搭理她,奈何她说个没完,只好耐着性子问:“既然自己从来不穿,为什么指望别人肯穿?”
她强词夺理:“因为每个人审美不一样,大家昏头症不定时发作,女人啊,很难坚守底线和原则。她们乱买衣服和出轨是一个道理,无所谓忠诚,只是诱惑不够。”
我只得把如意推给她。
如意真是吵架小能手,张口就把她秒杀。
“娘啊,您的主意真棒。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看见广场东的夜市了吗?我给您找一编织袋,带上您所有闲置不用的衣服跟大家伙一起摆摊,肯定受欢迎。”
孕妇最大。
我妈转头就走。
潘羿呢,一下班就过来接如意。
他还是话不多,可如意每次使唤他,像是奴隶主呵斥奴隶。我几次看不下去,他却乐呵呵的。
我酿了很多酒,拐枣、地瓜、黄杏……低浓度又酸甜可口,每天喝得像匹兴奋的小马,别提有多开心。我还琢磨着从各地搜罗时鲜水果,实验哪里产的口感最佳:七月哈密杏,九月五味子,十月蒙自的沙地石榴……有时也会榨新鮮的汁和到面包里。豆沙、蜂蜜、蛋挞、肉松、布丁……如意每天被我和我妈养着,怀孕才四个半月已长了八斤。
潘羿破天荒地有了意见:“是不是需要注意点儿,我听说胎儿太大……”
如意瞪他:“是你生,还是我生?”
他赔笑:“你生你生,我是担心你。”
如意:“你担心我,山竹才买两斤?哪够我吃?”
“哎呀,祖宗,你等着我马上去买。”他飞快跑出去,到对面街拎了十斤山竹回来。五斤给如意,剩下的说是留给我。
这季节山竹正贵,一斤卖到三十五,他真舍得。
如意见了又大骂:“干吗买这么多,你疯了,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别生气别生气,回头我加班赚回来。”他赔着笑脸,语气是宠溺的。
“你加班我还心疼呢!你加了班谁陪我?不许去!”如意被惯得不像话,越发不讲理。
潘羿搂着她:“好,不去不去。听你的。”
车轱辘来回转——
如意骂:“你不去?谁赚钱!”
杀了我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妈倒还满意,觉得如意的眼光也还好,没她以为的那么差。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潘羿对如意的好,像条件反射,来不及,不,甚至是完全不用思考的那种。我看不出他的真实需求,他只和如意有交流,只对如意的话有反应,对我们点头已算是大热情。
我觉得恋人不应该是这样。
如意两口子一来,洪喜就来得少了。
即便来,也多在晚上,他们离开后。
我想,他嘴里说着不在意,其实心里终究难释怀。
*6*
我们的店不及别家兴旺,但毕竟处在好位置,如意担心她不在时,我慌了手脚乱降价,干脆贴上“概不还价”的标签。在她的努力下(当然也有我的努力),有天销售额居然到了三千。虽不及洪喜店开业营业额的十分之一,我还是很兴奋。
晚上只剩我一人时,忍不住又多喝了点酒。我酒量一向不错,可之前洪喜送的两瓶冰酒被我喝光了,我又贪杯,混着喝了几种别的酒。
等发觉自己有点醉醺醺时,就想提早关店,睡个好觉。
挂上打烊的牌子,四处找防盗门的遥控按钮,店门口的自动发声猴子玩偶突然发出清脆的“欢迎光临”声。
酒嗝一个接着一个。
“我已经……呃!”响亮的酒嗝,我紧闭着嘴,想将它压下去,“要关店了……呃!”
又来了。
“明天请……请……早……”舌头也打结。我晃晃头,遥控器也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于是沿着衣柜挨个翻找。
“你居然还没被辞退?”
酒醒了,我转过头,真是他。
“甚……甚辙?”
“看来你不但,没有,职业道德,记性还不大好。湛澈,湛蓝的湛,清澈的澈。”他看我时的表情,同上次一样忍无可忍。
“有什么事吗?”废这么多话,我还忍无可忍呢。
他盯着此刻一片狼藉的店,眯着眼睛只摇头,接着掏出手机,手指迅速地按键,一声“叮”的发送音后,问我:“你们老板,还是不在?”
哈哈哈,我在心中狂笑,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强迫症大爆发,帮我——归置、整理。
这局,算我贏!
——呃,果然是喝多了吗?好像也没什么光彩的。
“对啊。”我说。
“名片……转交了吗?”
是不是长得帅的男人,说话都这么招人烦?
不不不,我忘记了,虽然我看上去醉醺醺的,心里可明白着呢,他是从舞台上下来才招人烦。
哈哈哈。
非得给他点教训不可。
“名片?哦,对对对,上次你来给过的,”我想起来,热情回答他,“没有。”
他瞪着我:“搞不懂,什么人,会愿意,找个酒鬼,当导购。你们老板,电话多少?”
“我又不认识你。”
“我像是,骗子?”
我摇摇头:“你像不像骗子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因为我不想给你我老板的电话。”
“你……”他刚要发作,不知瞥见了什么,表情愣了几秒,语气变得柔和,“你,住这儿?”
“对啊,”我可怜巴巴地回他,“老板可怜我没钱租房,免费的。”
他没说话,似乎在辨别这话的真假。
僵持几秒,他的手机铃声大作。
“是,我直接,过来了,”接通电话后他淡淡看我一眼,“行,带她过来。”
这,这、这是要叫同伙过来吗?
“喂,我要关店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好吗?”
他一怔,摇摇头,坚定地说:“不。”
我不安地搓手,报警是不是有点夸张?
洪喜连自己的店都有几天没去,而且我不能每次出了事情都找他。
手心开始冒汗,纠结无比,其间湛澈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反反复复。
“喂,你怎么了?”
这句话促使他下了决心,快步走到我面前,背在身后的手冷不防抽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下巴周围抹了一圈。
“茼蒿叶,今天的,晚饭吗?”
像是怕我不明白,他挑眉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将手指擦干净,把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扔到垃圾桶。这才把目光锁在我脸上,满意地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上。
这位大哥,我们有这么熟吗?
处女座就有理了?
我白痴般杵在原地,想质问时已经错过时机,猴子的“欢迎光临”声再度响起。
咦?
门口站了个剪个锅盖头的小正太,看上去比洪喜小一些。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某某家政公司制服的中年女人。
也许自觉五官精致,那小正太才有自信驾驭这样有挑战性的发型,要是抛开偏见,锅盖头柔顺的碎发其实还有些时尚感。
见到湛澈,他毕恭毕敬地迎上来:“湛老师,可算找到您了。赵台都快把我骂死了,说我不称职,还威胁要开掉我。呜呜呜,好难过。您看您,有什么事打声招呼,我来不就行了,哪用得着您亲自出面。”
接着对身后的家政人员说,“就是这儿,你看着收拾吧。”
“好的。”于是那女人拿着自带的工具,开始收拾店里的每个角落。当然她干活倒是很麻利,也仔细。
只是,只是,不对吧?
什么情况这是?
——这,这,这是我的店啊!
我反应过来,大喊:“等下,你……我没有叫小时工。”
湛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知道,你没叫。所以我,帮你叫了。”
“……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不行,不能暴露身份,还好我及时收住,“我打工的店,你们凭什么叫人打扫?告诉你,我是不会付钱的。”
小正太拍拍我的肩膀:“放轻松,别紧张。不用你付钱,我付,我付。”
“你付……就算你付,我也……”
“好啦,”小正太拉我到角落,“我们老板有点洁癖,他无法忍受脏乱差的环境,否则哪儿待得住啊,还要跟您谈事呢。您就受累些,当成是家政公司免费送的清扫服务吧。”
“谁……谁要跟你谈事儿?”他无法忍受脏乱差的环境?老子这里,哪里脏乱差了?
“气得我。”
“小少,”湛澈突然喊了一声,“好了吗?开始吧。”
哦,小正太的名字是小少?
只见小少会意地点点头,突然退到湛澈身边,像变了一个人。
“啊,这位漂亮的姐姐,你今年有十九吗?哇,你的皮肤真好呀,平时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保养的?
瞧瞧人家这张嘴。
我忘记刚才的不快,决定对他以礼相待:“哇,这个帅气的小正太,你高中毕业了吗?你的锅盖头好可爱呀,在哪儿剪的?”
噗!
原本板着脸的湛澈忍不住笑出声。
小正太也不介意,拉住我的胳膊摇晃:“哎呀,不要取笑人家了啊。好姐姐,就让你们家老板出来见一面呗?”
我把手挣脱出来,学他拉我的样子拉着他的胳膊,左右摇晃,“好弟弟,见一面也行,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找他所为何事呀?”
这时洪喜走进来,看到我们,表情一呆。
“如心,就知道你又喝多了!”他打飞小正太的手,半扶半挟制地把走一步晃三晃的我按坐在榻榻米上。
他根本不看电视,并没有认出湛澈。
小正太以为我们是情侣,忙不迭道歉:“这位大哥,不好意思,您可能误会了,其实我……”
奇怪,洪喜跟小正太站在一起,倒是成熟多了。
“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讲。”洪喜眼睛盯着湛澈,话却是说给小正太听的。
“呀,那您一定是这家店的老板吧?”小正太开心地眯着眼睛,“是这样的,我们也不卖关子了,一直想找您,今天能联系上真是太好了。您看,我们呢,想转租你这家店,您看多少钱合适?”
我十分生气:“你凭什么认为我……我……我老板肯转租?”
湛澈一直没说话,小正太一来,他突然变得沉住了气,我们对话的过程中,不急不慢坐在沙发上喝小茶,像个局外人。
洪喜也说:“是啊,我们生意做得好好的,暂时没有转让的打算,你们请回吧。”
“这位大哥你说话真逗,”小正太在我们店里走来走去,耀武扬威地,“我听说这店的业主是只租不卖的,想来你们也是租户。就这地段,一年租金得多少钱?就你们卖的这些东西,那些姐姐阿姨奶奶们,得眼睛瞎成什么样才肯掏钱买!”
“你……”
“我正是为了让你们少赔钱,才提出这个建议的。没想到你们这么无情地拒绝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实在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