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美女直播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没少做蠢事。

想要的心情越迫切,越是刻意表现冷漠;

渴望拥有礼物却不屑一顾,

对梦寐以求的机会偏装作不感兴趣拱手相让……

那些只要看到或想起就会热血沸腾的人和事,

甚至无人知晓。

————————

若时光可以倒流,

我一定不会让那个懵懂内向的少女

因过于担心被拒绝、不允许、有风险,

而表现出与自己真实情感完全相反的看法和行为啊。

*1*

终于我也有机会虐狗。

吃了这么多年的狗粮,突然翻身农奴把歌唱,轮到我洒遍狗粮去喂单身狗,必须要说的是——

一边喂一边吆喝:来来来,吃狗粮啦。

还是喂狗粮的感觉好。

嘻嘻。

晚上湛澈过来竟然带了个男版的小齐。

才知道他拿走我小齐的用意,原来是按照同比例大小,包了个与其同等大小的内芯,他对年少时我送他的大白糖奶糖有着我意想不到的情结,男版小齐的内心便是用染了与大白兔奶糖同样花色的布料,扎着与湛澈同样发型、颜色的头发,画着醒目的五官,挂在耳朵上的大布料黑框眼镜显得很是俏皮,外面套上他平时最喜欢的休闲裤和T恤,活脱脱一个小号湛澈。

他强行把“男版小齐”塞在我怀里的同时,还有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各色款式、材质和颜色的衣服,显然,这些都是为它量身定制。

幼稚,我想。

“他是……小澈。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啊?那我的小齐?”

“哪有你的小齐?”他装糊涂。

“你昨天明明……”

“哦,她改名了。从今天起,她的名字叫小如。放心,她是我的人,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我,“就像,你会好好照顾好我的小澈一样。”

一艘小得肉眼看不到的无法测算速度的小飞船,在全身的血液里飞行,淘气地停停这里,停停那里,察觉到酥痒难耐时,又倏地腾空而起。

我的脸烧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冰袋贴在脸上降温。

“小如今天的文武大臣有薯片、西瓜汁、杨梅和番荔枝,"他掏出手机播放之前录好的视频给我看。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齐坐拥一个独立的粉色公主房,湛澈像个老来得子的父爱泛滥的爸爸,在房间添置了大量的玩具,芭比娃娃、公主裙、皇冠、水晶项链、桃心抱枕……

我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他赶紧生个孩子,我好投胎……喂,濮如心,你脑子进水了吗?

这是什么鬼念头。

他收走手机,敲敲我的头,“要好好对待我的小湛哦。”

我被他敲得再度出神,原来恋爱是这样的感觉。

可以把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孩放出来,让他自由自在地呈现最原始、放松、天真、本我的一面,不需要戴任何面具,更无须耗尽心神为他打扮得花枝招展。

最最最自然的无拘无束的小孩,嗨,我见到你了。

渴望异性像宠爱孩子们宠爱自己,热切地,没有任何保留地。

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必担心对方责怪、鄙视、轻视……在见识了你所有的神经质和怪癖,所有日常生活中所不为人知的一面,也绝不会瞬间变脸,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果然看错你了”的错愕样。

这份稳定的深沉的毫无保留的爱。

抚摸着……怀中的小湛,我问:“小湛一直很小心地保留着那张糖纸吗?这么多年都没有丟,好厉害呢。”

他歪了歪头,低低“嗯”了一声。

察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哀伤,我忍不住问:“你姨妈,对你,好不好?她没有与你一起回来吗?”

其实最想问的是,异国他乡的日子,难挨么。

“姨妈……”他还没有习惯我跳脱的思维,略微迟疑,回道:“还不赖。她身体不太好,但姨夫很会照顾人,对我也不错。”

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他说:“其实,过了那天的一劫,对我来说,生命中不可能还存在更差更坏的一天,之后的每一天……都比那天好。”

我抓紧他的手,默默地在心里念叨了几遍,终于有勇气说出来:“是的,经历了那一天,之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小澈都会很开心。”

一旦开了头,我的脸皮再厚起来速度就快得多了:“我会对小澈负责的,”说到动情处,我大手一挥,手托着小澈在空中飞舞,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放劲儿,“绝不会辜负他。”

我们俩在地板上席地而坐,我为他烤好的小羊腿正滋滋冒着油,他也顾不上什么偶像形象,连一次性手套都没戴,两手抓着大快朵颐。

此刻听到我如此动人的情话,人家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嗯,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虐待小如。反正你的小如在我手上。”

我:“……”

*2*

《梦想达人秀》的十强晋级赛,即选手和导师们一起进行的户外障碍赛,在月初播出。

“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因总需要跨越一道道无法预知的艰难,仍持初心。”

“坚持未必能成功,但失败一定是你选择了放弃。”

电视里的水横流说道。

穿黑西装的他面色凝肃,湛澈、边杰和周嘉嘉与他比肩站立,还逐次说道——

“——说出你的梦想。”

“——在这里,步履坚定。”

“——在这里,披荆斩棘。”

“——在这里,决不放弃。”

最后,湛澈向前迈出一步,伟岸俊逸、风度翩翩,朗声道:“我们,在这里……”

四人和声:“等你来——”

他瘦了一些,面容清瘦,但谈了恋爱的我的小湛,整个人时刻散发着一股喜气洋洋的味道,自有无法压抑的别样的风采。周嘉嘉貌似是懂的,常嘲笑地冲他挤挤眼以揶揄恋爱的小男生。这俩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湛澈似乎对她百分百信任,连水横流都有些失神,不懂为什么湛澈突然就对他温柔一些。

心底某处涩涩地疼。

节目录制地在某市半开放的原始森林、全国十强选手需将手机上缴,只带一部相机,在指定区域和时间内,穿越一条没有桥的河流、攀越诲拔700多米的该市近岸最高峰,勇闯一道荆棘遍布的羊肠小道按提示挖出代表自己梦想的图腾石,每完成一项,需要拿相机以任务完成地点为背景自拍为证,解救困在怪石林中五位导师中的任意一位才算最终成功。

周嘉嘉请了她的好朋友,因主演某电视剧火得一塌糊涂的男演员居尘客串嘉宾,成为这期节目很大的看点。选手们可以合作,也可以单枪匹马独自作战,条件是必须在晚上6点之前完成。否则便直接淘汰。

这倒方便了湛澈。原本还担心离开了舞台,纵然他和我说话也逐渐正常,与常人无二。但谁能保证他和选手沟通时仍然可以如此自控呢。

万一断字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问题被哪家媒体放大,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风波。没想到只需躲在一片石头林里,镜头里的他偶尔喝喝小茶,看看风景,跟“看押”他的全副武装的将士,磕磕巴巴、断断续续聊小天。

害我白白担心。

所有选手全副武装,男人在这样的赛制里占绝对便宜,体力好速度快,没多久便有一名男选手率先完成任务,成功解救出边杰。

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妈解救出周嘉嘉。

呆逼恐龙说服了一名男选手与她合作,在5点45分迅速解救出居尘、水横流。

胖大海和另一名选手在6点整同时抵达湛澈的藏身点。

节目组做好了各种准备,连救护车都在外面随时待命,没想到出现同时到达的情况。只得临时开会讨论,最终达成一致:由导师本人行使一票否决权、所有人都以为湛澈会淘汰胖大海张怡。因与她同时到达的,是冠军呼声最高的范小晨。

他是编导去大学海选时被学校重点推荐的选手。初见一个小白脸,长得略算周正,编导根本没放在眼里。交谈不到五分钟,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家伙博览群书,如果他说自己是同龄人中看书数量排名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最大特长是——诡辩。不论什么新潮、前沿的辩题,不论他选择正方还是反方,总能四两拨千斤,独辟角度,娱乐圈、历史事件、地质、考古……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观点新颖,娓娓道来。

他的身体语言也丰富,颇具人格魅力。喜欢穿格子衬衫,戴副金色近视镜,干干净净的邻家大男孩形象,演讲跟玩似的,极为放得开,忽而如师如友,看似温文尔雅,忽而大喝一声似携剑而袭,凶狠、犀利,正中要害。最牛之处更在于,每每上台展示才艺,他随意从台下台上选对手,现场出题,根本没有事前准备的时间,全靠个人积累。观众们被他彻底迷住,跟吃了迷魂汤似的,他说哪边,便没有任何立场地集体倒向哪边。

在年轻一代普遍欠缺独立思想,还在用歌词来表达观点、心情的心情的时代,每每比赛,此人还没出场,“范小晨,范小晨,范小晨……”的欢呼声已四起,粉丝高举写有他名字的横幅,时而哭得哽咽,时而忘情冲到台上被保安强行拉回来,他是所有选手中人气最火的一位,直逼台上明星导师。

我曾看过粉丝为他做的视频剪辑,能把有理的说成歪理邪说,把无理的说得冠冕堂皇,令人叹服,实在是鬼才中的鬼才。彼时还曾想,如果换作是我给他出辩题,要想些什么样的题目才会难倒他。

可湛澈完全无视群众的呼声,甚至想都没想,直接按了范小晨的淘汰键,于是随着他的按键,电视机前的观众眼睁睁看着这位冠军呼声最高的范小晨脚下站立的圆形站盘张开嘴巴,整个人直摔到下面一人多高的梯形软斜坡面上。

晋级选手接受录制后期采访时,胖大海张怡哭得泣不成声,说谢谢Noah老师的鼓励,我会一直记得他夸我的眼睛好看,会记得他对我所有的鼓励,我会努力的,决不让他失望。

陪在她旁边的呆逼恐龙李蕊也情绪激动:“我也十分感激Noah老师,昨天在后台遇到,他还说我的包包很漂亮,很适合我。”

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范小晨表现平和,面对镜头从容微笑,只说了四个字:“愿赌服输。”

视频播放的弾幕里,不知多少人在骂娘。

“Noah是不是眼睛瞎啊?”

“说Noah老师眼睛瞎的那个,你再说一遍试试看,那明明是他亲生闺女,他要瞎了,怎么保亲闺女晋级?”

“有黑幕,有黑幕,有黑幕!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天真的群众,都散了吧。人家张怡后台大,没准和Noah有一腿,他什么奇葩事干不出来。”

“什么梦想秀,分明就是贿赂秀,丑人秀!”

……

最后,所有人都在刷同一句话,满屏幕甚至看不到任何画面,密密麻麻排列的只有——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他冒着犯众怒的危险,只为了保张怡?

多年前曾给予他最大耻辱的小太妹?

还夸呆逼恐龙李蕊的包漂亮?

她的包是挺漂亮,某国际大品牌嘛。

她全身上下最贵的地方,也唯有那个包包。衣服、鞋子均略有寒酸,拿不出手的。

我有点困惑,可似乎又明白点儿什么。

*3*

小少出面,帮湛澈办理了转租手续。

他按照市场价付了我一年的租金。

他哪会做什么生意,直接撤下服装店的招牌,挂上灰色的厚重帆布窗帘,整日锁着门。避去人来人往的喧嚣,在后面重新开了道防盗门,靠指纹才能进入。

有天我从设计师家里出来得晚些,夜里十二点多,除了路口闪烁变幻的红绿灯,整座城市均陷入任谁也叫不起的沉睡中。出租车一路疾驰,路过店里时,赫然发现在后门鹅卵石铺就的碎石子路上,正在散步的湛澈。

被风吹着的枯黄的落叶起起落落,有两片飘到台阶上湛澈脱掉的马丁靴上,像是给那靴子盖了床被子、他穿墨蓝色的毛呢立领大衣,长及膝盖。半遮着脸,露着冻得通红的鼻头,光脚低头,步伐沉重而缓慢,像慢镜头回放,从路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走回来。

如此反复。

像进行某种黑暗巡礼,用刀,一下、一下割开早就长好的伤疤,看着重新涌出的鲜血,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何日何时因何受伤。

我想起他讲述的关于父母去世的往事。

想起他环住我,头抵在我的肩膀上,他说,如心,你是世上光。

想起被困在铁笼中等待取胆的黑熊。

很多年前,我曾跟朋友参观一个制作熊胆的地下工厂。所有黑熊的胆囊,都被永久插入一个金属管,一端在胆囊里,一端留在外,随用随取。

我亲眼见到那工作人员用裸露在腹部外的金属管从黑熊体内抽取胆汁,向来宾们得意扬扬地介绍为什么要在早晚进食前抽取,因那时浓度最高,又骄傲地解释给大家听,如何给熊穿上铁马甲,便可以成功避免黑熊因取胆时疼得惨嚎自杀,或把腹部抓得血肉模糊影响胆汁质量。

可怜的黑熊,全部被单独关在狭小的铁笼中,双脚用铁链锁住,无法转身,无法移动。每天等待的,除了吃,便是被抽取胆汁。

仇恨。

绝望。

不甘。

永不痊愈。

我在远处,请司机停车,借着报刊亭的遮挡,默默看着他。他的身影,孤单且悲伤。

孤立无援而脆弱。

心中翻江倒海。

掏出背包中的小湛紧紧搂在怀中,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湛澈,请原谅我并没有走过去与你并肩。

不想贸然过去打扰你,而又羞于表达的女人,只在心中默念,小湛,我会好好爱你。

相信站在不远处的你,会感觉到的吧。

一定会。

次日白天再路过时,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昨夜清冷的街道熙熙攘攘,有几个孩童在附近玩耍,热闹极了。男孩们开着电动车,嘴里“滴滴嘟嘟”地喊,差点压到我的脚。跟在身后的年轻女人忙不迭道歉,又一阵风地朝前追赶着。

小时候,我、如意和洪喜的童年生活,虽然没有这些高档的电子、电动产品,却每天都玩得很快乐。

我们常从家中找来被单、丝袜、蚊帐、窗帘、雨衣、高跟鞋……无所不尽其用,模仿电视剧里小伙伴们最为津津乐道的片段,自己动手装扮,乐此不疲。我和如意最喜欢《新白娘子传奇》《封神榜》《宰相刘罗锅》,洪喜最爱《西游记》《小兵张嘎》《董存瑞》……

我当然要演白素贞,只需将鞋盒剪成大桃心状用发卡别在头发上,两边粘上长长的卫生纸直垂到地面,再披上件蚊帐,便飘飘欲仙。给如意扮演的小青蛇梳几个小辫子,该翘的翘,该垂的垂,找件我妈的绿色连衣裙套上即可。洪喜头上缠上白塑料袋压低头发扮秃头,手握木头棍做禅杖,上身斜披红白条纹的窗帘,双手合十。

“孽畜,”他拿着破木棍指着我俩,“你们发动妖孽,水漫金山,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真是罪恶滔天!”

我甩着发髻两边的卫生纸,觉得自己妩媚极了,大喝一声:“哼,你这个老秃驴,都是你逼我的!”

小青如意左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悬在半空作随时出击状:“就是,你……这个老光棍找不到媳妇,就看不得别人家庭幸福!”

“废话少说,我们跟你拼了!”

于是对着洪喜一顿海揍。

我们打爽了,洪喜要演董存瑞。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套绿军装,裤子太大老掉,就用麻袋绳在腰上缠几圈。搬把板凳站在床上,手里一个破布包紧紧顶着房顶,作大义凛然状,声嘶力竭地喊着:“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

我和如意则卧倒在地,望着他的义举,伸手进行徒劳的阻拦:“英雄,不……不要……”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倒地身亡,我俩则悲痛欲绝,哭得晕死过去。

最后一次玩这种游戏,是在一个渐冷的夏末黄昏。我们演《宰相刘罗锅》,我为了体验不同角色,当然主要是因为能借着演贪官的机会吃独食,便主动演了和珅。哪想到刚吃完堆在桌上的苹果、汽水糖、饼干……就遭到了洪喜扮演的皇帝和如意扮演的纪晓岚合伙殴打,十分生气。

如意还好,下手比较轻,毕竟是亲妹妹。洪喜翻身农奴把歌唱,第一次有打人机会十分兴奋,捶得我半死。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哭,就是他下的狠手。他拼死拼活拦住要找大人告状的如意,就差跪下求原谅。

我逼着他答应帮我做一个月的值日、家务……又报复性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我演医生,如意演护士,他演即将生宝宝的孕妇。

洪喜忍辱负重地同意了。

于是我用白纸剪了个护士帽戴上,围了外婆绣着花的白门帘做大褂,让洪喜躺在客厅的一把贵妃椅中,右手像煞有介事地吊了一瓶大人用过的输液瓶,用橡皮膏把输液针粘上,输液瓶灌满了水被拴在落地衣帽架上。如意还很贴心地在他身上盖了条床单。

然后我和如意便守在他脚边,分开双腿,时不时鼓励着他:

“使劲,使劲,深呼吸!好,使劲!继续!”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生孩子的。

如意也有样学样,“继续用力,”一边掰着他的双腿朝里看,“我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我马上去烧热水,再拿把剪刀过来!”我边说边往外走去拿剪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我家门外盯着看的洪喜爸,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如意转头催我时看到这情形,也怔住。

洪喜见我俩一直没动静,挣扎着支撑起上半身,不耐烦地催着:“孩子出来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记得当年的所有细节,洪喜爸拎着一个编织袋,一手扶着门,错愕地盯着一动不敢动的我们仨,末了叹口气,离开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洪喜爸。

也许那天他是准备在远行前找洪喜说话,也许只是单纯地经过。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玩过这游戏。

*4*

搬到咖啡厅,我的卧室通风比服装店的要好一些,睡眠一直不错。

早上洪喜来时,我从网上找到花白老头水总的照片,拿给他看。

“好像确实在哪儿见过,”他端详半天,“有点眼熟,不过我每天见那么多人,哪能都记住。”

从小到大,我许下的美好愿望从未实现过,我也没埋怨过谁。

可是那些不好的预感,不愿意、不敢想、骨子里排斥、内心拒绝相信的事情,后来却发现,绝大多数,真的都发生了。

我有点不安。

“別多想,”他说,“我有事情,要去外地一周。等阿盘来,有什么事你俩商量着来,人是绝对信得过的。”

“咦,去做什么?”

“上海。有个朋友介绍了一个项目,我挺感兴趣的,过去和他聊聊。你,”他咬着指甲,压低了声音,“……乖乖等我。”

我想起上次他来找我时这闪亮且灼热的目光,伸手扇他的后脑勺:“滚啦,敢和我说,乖,,吃错药了?”

他摸着头,委屈地:“每次都这样,能不能不打了,我又不是小孩。”

“……是不是恋爱啦?”我突然袭击,故作神神秘秘的,因怕他害羞。

他被吓到,豁地跳开,支支吾吾的:“你……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是真的了?果然瞒不过我的慧眼。

我十分得意:“我是谁啊,你这次去上海,是不是去见她的?网友?摇一摇?还是漂流瓶认识的?”

不知这话哪里说错,他亮晶晶的眼睛像熄了灯,整个人泄气股垂着头。

“怎么了?跟小孩似的,脸说变就变。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怕你妈觉得网络认识的不靠谱,怕她不同意?你放心,”我拍胸脯打包票,“只要是好姑娘,说服你妈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看看我,别扭地转过头:“没有。都说了是谈项目的。走了,有事电话我。”

都说恋爱的人十分情绪化,果然如此。

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给如意发短信,这周赚的钱,打了五千。

她回复:“短期内不用打钱了,我找了一份工作,薪水还不错。”

“都快生了,找什么工作?”我手指飞快地按键,“胡闹。”

“放心,不需要出门的,在家就可以,以后再跟你细说。”

她给我发胎儿的四维彩超视频,那小小生命在母体中也极为调皮,啃着脚丫嘟嘟嘴,心脏怦怦跳着,像是火车驶过。

趁着她心情好,我小心翼翼地问:“发动了,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发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又故作轻松:“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可以给你献血呀。亲姐妹,这时不用,更待何时。”

我以为她会像之前直截了当地拒绝,或者选择忽视,被拒绝十几次之后,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十分钟后我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看到她的回复——

“好。”

后面又补了一条:“只你一个人,不许告诉妈。否则,我带着孩子永远消失。”

跟自己的亲妹妹重新建立信任,居然需要这么久。我倒在沙发上傻笑,至少她希望我陪着,这么多天只要想到她孤身一人,就辗转难眠十点半,阿盘来了。

没想到开一家茶餐厅那么麻烦,去工商所登记并不能直接领营业执照,还需要先到辖区内的环保部门和卫生监督所申请排污许可证、卫生许可证。又开证明又填表格的,终于拿到营业执照,又要去消防部门、税务局分别申请消防审批、地税税务登记……

真是做什么都不容易。她抱怨不停。

我安慰她:“是呀是呀,就知道你一定行,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此前洪喜介绍我们见了一面,严格来说,她算不上美女,可越看越顺眼,眉清目秀的,一提到吃的,黑亮的眼珠越发明亮。穿衣风格倾向混搭,我想都不敢想的颜色和款式,配在她身上,叫人过目难忘。

比如今天,她就穿了件彩色线条圆领长款T恤,外罩波西米亚的混色开衫,随意地在胸前打个结,老天,真是惊艳。

留着率性的短发,做事靠谱,干练得很。说话声音甜腻腻,又不做作。顶佩服她讲话的技巧,我猜她学过心理学,他人憋在心里未说出口的话她也猜得到,因此见招拆招,同样是一件事,经她嘴巴说出来,完全有不一样的效果。

不像我,说话常词不达意,表达不清晰,话越多,问题越多,就是有着把事情谈崩的天赋。

我全心全意聘请她为店长,以她为主,打理店内的一切。我只管做幕后,研究开发新菜品啦,招聘时给些意见啦……更多时间搜寻国内各地的时鲜水果,她对我的酿酒技术赞不绝口,鼓励我专心研究。

餐厅名字就叫“吃货来茶餐厅”,走怀旧动漫风:将国内外不同年代的经典动漫作品汇聚成一个火车站台,隔板做成的火车上,绘着哆啦A梦、黑猫警长、海贼王、蜡笔小新、巴巴爸爸和巴巴妈妈等影响了几代人动画片的人设,地面也铺上了对应的铁轨。客人来了,就在火车内用餐,服务员个个身穿铁路制服,佩戴路徽的盖帽……动画片的主题曲循环播放,人人分得一颗不老的童心。

阿盘选了台湾最有特色的小吃,猪油拌饭、地瓜饭、白切鸡,卤味、蚵仔煎、鸡排、面线……我最爱她做的酒酿桂圆面包和草莓冰激凌松饼。尤其是酒酿桂圆面包,面包发酵的微醺酒香,咬上第一口便知有没有,更别提桂圆和脆生生的核桃下,撒的少许葡萄干,简直像垒了一座面包墙,层层见惊喜。

我哪里还敢卖弄手艺,踏实酿起水果酒来。

*5*

茶餐厅开业那天客人爆满,生意出奇地好,等待就餐的客人排队排到街外几百米,我从来不是为了口吃的会耐心等待的人。饭店那么多,要排队?要等?

东西有多好吃,人有多馋,要到非吃不可的地步?

等到自己做了老板,就不这么想了。巴不得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就像虚荣的女生希望石榴裙下男生越多越好一样,均是实力的体现,更是炫耀的资本。

本是晚上九点打烊,直到十一点才送走最后几位客人。打扫清理完毕,累得腰酸腿疼,可大家都很兴奋,尤其是阿盘,笑得合不拢嘴。

“开上一年,”她搂着我说,“咱俩嫁妆都有了,大家也都辛苦了,赶紧回家休息。明天继续加油。月底给大家包红包!”

所有人都笑。

店里只剩我和阿盘时,小少带着两个花篮赶来,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自来熟地进店蹭吃蹭喝,时不时冲我挤眉弄眼。

我知他是代表湛澈而来,不禁心中一喜。

那晚节目播出没几天,所有评委被集体封闭在郊区外一个独栋别墅改造的“达人秀”,学院中,因范小晨被淘汰事件,当晚收视率一跃成为全国第一,打破了历年娱乐节目的记录,网上更是吵翻天,各种黑段子层出不穷。

湛澈惹了众怒,据说连某位高级官员也关注了这档节目,还曾进行行政干预,但后来不知道节目组如何公关,发了一则“绝对没有黑幕,尊重评委选择”的通告后,彻底拒绝所有媒体的采访,把评委和晋级的选手们彻底隔离,更阻断一切通信工具。湛澈偶尔可以打电话过来,匆匆聊不了几句又挂断,十分扫兴。

可怜我一个刚刚陷入热恋女,体内狂热的爱,似滚滚洪水想要冲出去,高喊着“我要决堤,我要决堤!”却被这破节目生生阻隔得密封在一个怎么啄也啄不开的蛋中。

无聊时,看节目重播,望着节目里微笑的、从容的、漠然的、镇定的,发表观点时神采飞扬的、沉默时垂下眼帘看到长长睫毛的他……不论哪个角度都会让我心跳停止半拍。

异样的感觉笼罩全身,竟隐隐有些期待,往外张望了一会儿,以为他会来。张望的次数太多,被小少察觉,冲我坏笑:“看什么呢?”

我打死不承认,张嘴胡说八道:“没什么,天气太热,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希望不要,”他说,“如果下雨的话,我们老板的飞机估计要延误了。”

飞机,他不在本市录节目吗?

“逗你玩的。我嘴里哪有真话啊。”

“……”我实在没法接。

晚餐吃过了吗?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真是失职。”他紧挨着我,话里有话。

想起那天早上被小少堵在房里,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我说出心中的疑问:“你们老板为什么非要保张怡?这几天没被大家骂死吗?看看报纸、微博、微信,聊天软件甚至做了骂他的弹出窗口,没淹死他?我一直以为你们老板会凭借自己的美色火起来,没想到是凭骂声。

是的,经历了上次的节目,他彻彻底底地红透全国。

最直接的代表是,他的名字直接成为骂人的代名词。

“做人不能太Noah。”

“你才Noah呢,你全家都Noah。”

“你想让我Noah一下是吧,行啊,直说嘛。”

……

“Noah”这个名字,已经被评为本年度被用次数最多、最能引起集体狂欢的网络流行语。

小少“啧啧”个不停,“老板娘,我们老板压根不在乎这些。他什么时候看过粉丝的脸色行事?不过,估计他要是知道你现在的反应,会失望的吧。”

失望?

他接着说:“老板说,也许别人不懂他为什么保张怡,但很肯定地说,你会懂。”

我会懂?

心跳又漏了半拍。

“对啊。哎,”叮的一声,小少掏出手机,“说曹操曹操到。张怡的微信。”

我撇嘴:“怎么,你跟她有联系?”

“当然有,进入全国十强的跟我们签了经纪约,哪个都得管好啊。她和李蕊,都分给我了,有点顾不过来,迅速招兵买马中。”

“我们?指的是……”

“当然是我们老板开的传媒公司。”

“哦,”我不动声色,继续套话,“哦,那……她找你什么事?”

“嗨,我偷偷跟你八卦,你可别跟别人说,”他凑在我耳边,“上次吃饭,我跟张怡闲聊,说我们老板除了夸你眼睛好看,其实还说,觉得你的脸有点方,要是尖一些会更好看。我介绍了一家艺人常去的整形医院,她刚磨骨瘦脸,这两天消肿了,特别满意。刚才还在微信上问我认不认识熟人,她还想隆胸、吸脂、开眼角……”

“这……整容,有那么好?”

“对啊,现在的明星艺人,哪个不整?不过是大整和微整的区别。往大了整,有瘦面部V雕、完美曲线、无瑕皮肤……就单个项目说,隆鼻、激光除皱、矫正眼神、美唇、面部提升……”

我正要继续问,阿盘见到小少,眯眼睛问:“恋爱了?还是暗恋未遂?”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他一跳,他臊得脸红:“你怎么知道?”

“怕了吧?”阿盘笑笑,故作神秘地围着小少转了一圈,说:“哎,太坎坷了,可怜。”说完往后厨走,小少哪里肯,拉着她的袖子不松手,点头哈腰的:“大师,都被你说中了,求赐教。”

我起哄:“阿盘,别告诉她。”

“好姐姐,好姐姐,别捣乱,”小少讨好地说,语气很急,“关系人家的终身大事呢。”

“没什么,过程比较曲折,好在,还有个好的结果。”阿盘说完果。”阿盘说完挣脱他的手,径直进了厨房。

小少狂笑不止,转而问我:“真的吗,真的吗?她算得准不准?”

阿盘偶尔玩塔罗牌,我倒不知道她还懂看相,看小少的样子,似乎说中了。

“你爱上谁了?不会是洪喜吧?”

我想起早上洪喜的样子,笑得肚子疼,终于占了上风,腐女当道嘛。

他啐了我一口:“你真傻还是假傻?是个人都知道他喜欢你。我们老板天天提心吊胆的……”他反应过来:“你不会以为,我是弯的吧?”

湛澈天天提心吊胆的?担心我和洪喜在一起?他这么喜欢吃醋?

这倒是没想到。

不对,这不是重点。洪喜喜欢我?

小少居然是直男?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刻意忽略掉他前面的话,挑剔的目光扫射着他全身上下,我说:“不言自明,你长着一张小受脸,穿着一身小受风格的衣服,还怀疑我的审美?”

“要不就说咱俩谈得来。”他甜甜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知道为什么我们老板那么喜欢我吗?因为我,”他拉长声调,“能屈——能伸——爱埋单,可直——可弯——能加班。不过,话说回来,要说洪喜,挺好玩的。没准是个男朋友的好人选。要是我没认识童奇奇,倒是真的可以考虑下。”

童奇奇?那位个人形象设计师?难不成,她还真的考虑过洪喜?

“能屈——能伸——爱埋单,可直——可弯——能加班”是什么鬼?

信息量好大。

“我好喜欢她哦,”他抱着我的胳膊,脑袋贴上来,像只等待主人宠爱自己的小狗撒着娇,“怎么办怎么办,她都拒绝我十六次了。”

“活该!”我大笑,“我好喜欢有人虐你哦!怎么办怎么办,我就喜欢这样起伏跌宕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呢。”

他似没听到我的话,目光柔柔的:“她最近好受欢迎,连周嘉嘉那么大牌的人都跟我打听她。我呢,也就顺水推舟,让她给周嘉嘉做了一份方案,包括发型,妆容、着装风格,有很大突破哦,周嘉嘉本人也很喜欢。听说决赛时她会帮周嘉嘉量身打造,你可以看看。”

这么厉害。

“她自己不卖商品的,只做方案?”

“形象设计师嘛,就是这样的。现在的人不差钱,差的是品位和搭配、你没看影视明星,走红毯时哪怕穿错一双鞋,都会被媒体说得死去活来的。”

这么一说,倒真的要看看,将来有机会介绍如意和她认识,没准还可以拜师学艺,将来生完孩子也好学门手艺。

我暗自思忖着,他偷偷拽下我胳膊:“想不想我们家老板?”

吓得我捂住他的嘴,冲阿盘在的厨房方向努努嘴:“小点声。”

这件事,我还不想被阿盘知道,总觉得,时候似乎没到,尤其怕人多眼杂,给湛澈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

他吐吐舌头。

“哎,我之前就知道你俩都太闷骚了,没想到你们上床后居然也这么……”

我狠掐他的胳膊:“你再说上床两字,看我不掐死你。”

“哎哎哎哎……”他鬼叫,“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饶命。”

阿盘出来:“床?什么床?”

“没,没。”我吓得摆手,“小少说看到家居城出了一款新床品,约我去买。”

她不以为意,点点头,看着小少:“嗯,可直可弯可加班,拜拜。如心,明天见。”

*6*

待不见了她的身影,小少翻出阿盘给我留作明天早餐的酒酿桂圆面包往嘴里塞着,惊呼:“哇,好吃。怎么做的?”

我白他一眼:“喜欢吃打包带走吧,我要睡了。”

他拿出手机,像回复了谁的信息,然后左右晃着身体,撒娇似的:“不嘛,人家觉得在你这里吃才有情调嘛。”

“好吧,”我困得不停打哈欠,”要不然你先吃着,我实在太累,想睡一会。你走时叫我。”

“呃,不要不要……”他站起来,"五分钟,五分钟就好。你再坚持会儿。要不然,我帮你揉揉肩?”

我瞥他一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干脆搀着我,半拖半拉地把我按在长条座椅上,面包也不吃,两只手抓着我的肩膀,揉、捏、按、推……熟练地变着手法,还真有两下子,劳累了一天的肩膀在他的按摩下,舒服得我昏昏欲睡。

一边按一边叨叨,他的嘴也不闲着。

“我们老板怕你无聊,专门派我来陪你的。”

“可我不想跟你陪啊,"我实话实说,“开店累得要死,我只想睡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别这样嘛,”他摇我的肩膀,“估计还要几天。他不在,还有我啊,我们聊聊嘛。不如我们就聊聊他?他人挺好的,就是不善于表达自己,太闷骚,你千万对他好,主动点知道吗?”

我心说,他还闷骚,他要闷骚我们能发展那么快?

也懒得反驳他,眯着眼继续听他碎嘴。

他嘿嘿笑,“说老实话,他可喜欢你啦。没事时天天盯着手机里你的照片,那叫一个痴情。

“他手机里,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我并不记得他在哪里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