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下着雨,赶走了夏季的酷热,带来一丝清凉。
“夜光法师是明悟大师的弟子,与明悟大师一样,精通药理,又与外祖父是故交。所以,我肺病日久不愈后,阿母便请他来替我把脉。”郭老六抱着九怀,讲述着她知道的师夜光。
“既然精通药理,又怎么会犯下如此错误。除非,是有意为之。”李腾空断言,“但精通药理之人,想要说服旁人相信自己的药方,也不难。”
“十九娘,你是说,我们无法从用药这件事上,证明师夜光存有祸心?”
“是,每个人对药的理解,都有所不同,更何况,还有‘以毒攻毒’之说。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与他辩论药理,而是想办法,让他,失去王夫人的信任。”
九怀皱眉沉思片刻,忽然灵光一动:“如果能请‘启玄子’来给六娘诊脉,是不是就能让王夫人相信六娘不是见鬼了,而是被人谋害着?”
“我去请师尊。你想个办法,待在六娘身边,别再让师夜光胡来了。”
“啊……是,是。”
“东家,有你的信。”伙计敲响了庑房。
“我去看看。”九怀对两人道。
“东家,这是河东来的信,上面说,要你亲自打开。”伙计说完,递来一个厚厚的信封。
九怀认得,这是李缜的笔迹,于是回到庑房中,才将信拆开。
“信上说,拿到刘奉仁走私铁石的证据了。而且,据押货的刘家主事说,这批铁石要运往偃师,给宋昙铸造私币。”
“宋家早年投靠韦庶人,所以连续遭贬,近几年,随着宋之悌有功,升任太原尹,宋家的状况才稍有好转。如今,又牵扯到铸币案中,只怕,要步韦坚后尘了。”
现在,李林甫正因为韦坚案不能一举废掉太子而大发雷霆,准备重判替韦坚办过事的,与漕运有关的人等。而偃师,就正处运河的咽喉,宋家又涉嫌通过漕运来私铸货币。正好符号韦坚案犯的特征,可以让李林甫顺带法办一下。
李腾空苦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我一直认为,师夜光不会无缘无故害六娘。但直到现在,我们都看不出,他与榷盐铁有何关联。”
九怀点点头,继续看李缜的来信,她下意识地想从李缜的信中找到答案。
不想,竟还真被她在心中找到了线索:“李郎说,这河东的盐铁,是个三角贸易,而且都与安禄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师夜光是蓟门人,还认识当时的镇将张守珪。而安禄山正是这张守珪的义子。”
“咳咳。如果是安禄山,那他还真的与家父有怨。”一直缩在九怀背后的郭老六忽然探出脑袋道。
“为何?”
“当年,家父随王大夫去修筑雄武城,家父先发现雄武城中,藏有大量甲兵。并将此事告诉了王大夫,王大夫这才上书弹劾安禄山的。”
“呃……十九娘,这些都是猜测。”九怀是知道王忠嗣弹劾安禄山后所发生的事的,那就是李林甫利用职权,将王忠嗣的奏疏压了下来,并由此嫉恨王忠嗣。
“他俩是什么人,我知道。”小曦道。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你还是先待在六娘身边,别让她再服用师夜光的药了。我去找师尊,先破了师夜光的妖法。”
“好。”九怀应了后,就立刻提笔写了封回信,交给来人带回河东,以将长安发生的事,告诉李缜。
十天后,李缜收到了来信,他立刻约上高尚,一起到裴冕租住的宅子中商洽信中所说的事。
“十三郎,你可曾听说过,师夜光这个人?”李缜问高尚。
高尚哈哈一笑:“他可是幽州有名的法师,仅用了十年,就精通了所有佛经中的奥义。当年,大荐福寺辩经,他仅用了一刻钟,就将四位大师驳斥得哑口无言。”
“只是这个人,有缺点,那就是功利心重。当年,他在蓟门禅修的时候,一听说圣人下旨招揽精通佛道之人进京,就立刻动了心。为此,接受了另一个富僧惠达七十万钱的资助,以进入长安面圣。”
“他果然得到圣人赏识,拜为四门博士,赐予铜印、绶带、宅邸。慧达听说后,就来长安投奔他,可他却认为,慧达是来要他还钱的,所以屡次避而不见。慧达知晓了他的心意,就返回蓟门了。”
“可这师夜光,却担心慧达回去后,会因为恼怒自己的避而不见,而败坏了自己在幽州的名声。所以,给张守珪将军写了封信,说慧达在长安,揭发了张守珪私自训练士卒,囤积甲仗,意欲谋反的事。张守珪大怒,将慧达抓了起来,鞭打至死。”
高尚说了一大堆话,但李缜听进去的,却只有最后一段:“张守珪如此恼怒,莫非真的在囤积甲仗?”
“李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这雄武城中的秘密,也不是一两年,就可以积累起来的。”高尚神秘一笑。
李缜浑身一抽搐:“如此说来,这雄武城里,也有幽州的大族的秘密。”
“没有他们在下面支撑,所谓的节度使,亦不过是无垠之水,无根之木罢了。”
李缜觉得,如果高尚告诉自己的事,都是真实的,那么即便通过权力之争,将安禄山调离河北,这安史之乱,也是必然要发生的,只不过时间可能会推迟一点。而想要彻底解决河北的问题,就得瓦解河北大族的反心。
“李郎,河东是片热土啊。兵精将勇,又有盐铁之利,兼之人杰地灵。”高尚早已看出李缜的心思,甚至还替他说了出来。
“哈哈哈,知我者,十三郎也。”
“李郎,我们得抓紧了。再晚上几年,就只能空有髀肉复生之叹了。”
高尚的意思其实是,要借助这次榷盐铁的机会,重新分配河东各大族的利益,以将他们紧紧地捆在杨李党的战车上。
“苗发如何?”李缜问道。
“苗晋卿刚被魏郡的百姓立了碑文来纪念。所以,苗家不行。”高尚摇摇头,“而且苗发胃口太大,竟敢私自索要没有登记的矿洞,这是找死。”
“那便挑拨王承礼与他争斗吧。”李缜道。
两人正在闲谈,忽地听闻门外有人求见。忙出去一看,却看廊道上,站着一个颇显苍老的人,这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副远行而来的模样。
“你是何人?”高尚问。
“绛县草民,有事,想求见两位官人。”
“草民?就你这皮肤,像是要为衣食发愁的吗?”李缜一眼就从那人的手上发现了不对。
“哈哈,官人果然慧眼,在下便是刘奉仁的管家,张俊。”
高尚听了,什么都管,伸手就要关门。
“官人,官人,小的带来了实证,容小的说两句,说两句。”张俊见状,忙将脑袋挤进门缝,也不怕会被门给夹了。
李缜心道,这张俊好快的消息,裴宽尚在与王承礼谈判,准备发兵捉拿刘奉仁,这张俊就闻着味来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