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解下蓑衣,两人这才看见,原来张俊还背着一个鼓鼓的大布包。
“这些,是我们阿郎经营铁矿这么些年,记下来的账,阿郎说了,要我拿给你们。”张俊道。
高尚随手捡起两本年份近的,一一摊开一看:“这账本,可是会要了许多人的命。”
“这就是阿郎的意思。”张俊道。
“为何?”
“阿郎是刘奉芝的远亲,早年在长安侍奉他,因为能书会算,所以刘奉芝让他回河东老家经营。这河东的家业,都是阿郎替刘奉芝挣下的。但最近,长安那边,却传来消息,刘奉芝要让阿郎的命,来保住自己的官职和产业。阿郎一听,便怒由心生,所以希望两位官人,能替阿郎,好好惩治刘奉芝。”
“我为何要信你?”李缜问。
“前些日子的铁石,还有两名管事,便是阿郎给两位官人的见面礼。”张俊淡定道。
“那你对刘奉仁的女儿,是否有过意思?”高尚忽然问。
张俊浑身一抖:“是,我也确实因此憎恨过阿郎。但三天前,阿郎与我谈心,跟我说了他这些年的遭遇后,我便同情他了。于是答应,替他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听你的意思,刘奉仁是不准备活了?”高尚问。
“唉,阿郎自知已无生路,但一想到,这些年,尽心侍奉长安和河东的诸多贵人,到头来,却没有一人,愿意替他脱罪,心中就愤愤不平。”
张俊说着,朝两人拱手一礼:“二位官人若是想立功,还请尽早带人前往绛县,阿郎兴许还能再告诉两位一些事。若是晚了,指不定,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谁要杀刘奉仁?”李缜反应快,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
“多的是了,河东郡的三任太守,河东道的几任节度使、采访使。就王大夫和裴公与阿郎没有财帛往来。”
“张翁,你送来了这些,可是愿意作为人证?”李缜忽然问。
“若是可以,草民当然希望,能就此隐匿。”张俊道。
李缜听了,沉思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谢二位官人。”张俊说完,躬着身子消失在门外。
“就这样把他放了,可不像李郎的作风。”高尚狐疑道。
“你觉得,张俊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李缜反问。
高尚恍然大悟,嘴角一弯道:“那就得跟着他看看了。”
李缜找来郭晞,将调动野草的令牌给了他,让他和野草一并,追踪张俊,看看他最后,又会去了何处。
吩咐完毕,李缜才和高尚一并出发,前往裴宽的公廨。
裴宽耐心地读完每一本账簿,而后才道:“二十年里,田、铁、丝之利共计九十万贯,其中一半给了各级官吏,剩下的一半,又有一半用来缴纳租庸调,再剩下来的,才是他自己的。挑明了这话,他在河东,就再无生路了。”
“是,所以我们是否要此刻就逮捕刘奉仁,以免他自杀,或是被人杀了?”高尚试探着问道。
“你们俩可明白,为何老夫节度幽州的时候,经年不动一兵吗?”
“回裴公的话,当初为了攻打乌苏米施可汗,河东连年用兵,其中花费,四分之一,便是河东的大户所筹集。”李缜道。
“不错,这打仗的虏获,有时候,还不够赏赐给有功的将士。就更别提,回馈出钱出力的大户了。”
“缜知晓,该如何做了。”李缜道。
裴宽挥挥手:“去吧,立刻逮捕刘奉仁。”
“诺!”
两人离开公廨,用裴宽的公文,点了一队兵,连夜启程前往绛县,以捉拿案犯刘奉延。
刘宅并不在绛县城中,而是在中条山下。
“
晚上梯延洞,通宵兴莫穷。
高明千嶂月,清爽一岩风。
坐久衣衫润,吟馀物象空。
举头星可摘,疑在广寒宫。
”
这是大历十大才子之一的李益写的诗,诗中所描绘的,正是这中条山的美景。
李缜在长安时,曾去过裴宽那有山有水又园林的别业,当时就赞叹不已。可如今见了这刘宅,方才惊觉,天外有天。
这别业建在半山腰,背山面水,俯身,是成片的,略带金色的麦田,抬头,是朗朗晴空。远眺,还能看见那缠在水谷中的玉带。据说,那就是中条一景,水谷瀑布。
刘宅的大门,巍峨高耸,宛如城墙,城门前,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岩风别业”四字。
“大丈夫,当居此。”高尚不由赞叹道。
“此乃燕雀栖身之地,非鸿鹄立命之所。”李缜摇摇头。
“哈哈哈哈。”高尚击掌笑道,“你真的像那楚地的狂人,默默无名之时,就敢高歌讥笑孔夫子。”
官兵们粗暴地撞开岩风别业的门,里面的家仆立刻乱成一团,李缜留心一看,家仆们有的茫然地站在原地,有的抱着大包小包就想趁着混乱往门外冲,但就是不见,有人上前阻拦。
“刘奉仁在哪?”高尚揪着一个衣服华丽的家仆,用刀架在他的脖颈上,逼问道。
“那……那边。”家仆颤巍巍地指着别业的东北方。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