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懂得。”方鸿云说道，一声低笑，却好像在哭一般，苦的很，“只是这结，是死结。我和系铃人，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这词儿好像熟悉得很。
杜无灵抬头看着方鸿云，方鸿云也不回避，迎着她的眼眸牢牢对视，许久，杜无灵冷笑一声，说道：“死……？方楼主，你可知道死的滋味，你可知道一天天把希望消磨地一干二净，最后在绝望中死去是什么感受？”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方鸿云没有因为杜无灵轻蔑的语气生气，只是随意反问道。
方鸿云指着这满目竹林，说道，“像你一样聪明的女子，我一共只遇见过三个。一个是我娘，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另一个，不仅绝顶聪明，更是沉鱼落雁，这江南倾慕的男子能从笙歌楼往外排出十里长街，最终却一样因为放不下心里的事情，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而你，看似无牵无挂，和你的哥哥浪迹天涯，可你现在却和我一样，站在这里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你说，聪明有什么用？知道太多又有什么用？纵然不知道临死的感觉，稀里糊涂地死掉，难道不是更好？”
“那是因为你没有牵挂，自然对这个人间无心。我可问你一句，这笙歌楼，那些你的亲故，在你的心中算什么？”杜无灵并不急着说什么，语气平淡，“你被困在这笙歌楼久了，眼界也小了，你看不见外头的东西。你不知道有时候，死只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情，你吭声，或者不吭声，都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我心里？”方鸿云慢悠悠地说道，好像回味似的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这才悠悠的笑了，“你是第一个敢这么问我的人。笙歌楼，亲故，确实曾经是我放不下的东西，可我也问你一句，你知道对笙歌楼和我那些亲故来说，我算是什么？”
“什么？”杜无灵蹙眉。
“我不过是一把刀，最好最快最锋利的那把刀，我的性命不足为惜，我就算空有一身武功又有什么用？这条命悬在刀口上，杀人见血，见血了，也就是封喉，等到这把刀不锋利了，钝了，也就被丢到了一边。”方鸿云语气平静，“人把自己的心交出去，被践踏成最脏污的东西再送换回来，你说，可还有留恋的必要？”
这是，方鸿云的过去？
杜无灵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没有料到方鸿云竟然在话里有意无意说着这些事，或许按照方鸿云的谨慎的个性，这些东西本来应该闭口不谈的，可今夜方鸿云却突然谈起往事，是因为什么？
不说杜无灵疑惑，方鸿云也觉得今夜似乎有些倦怠，很多一直小心翼翼想要隐瞒掩盖的东西，上面成年累月在心底堆积下的灰尘好像也随着夜风逐渐散去，只是看着杜无灵的样子，就好像觉得原本的心事好像可以放在一边。
似乎有些轻松。
可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你会爱上一个人，你会倾自己一生去恳求，却求而不得！最终你也会发狂，会由爱生恨，你会想要毁掉她！”尖厉的女声又在耳边想起来。
方鸿云的目光蓦然一紧，扫了那笙歌楼一眼。远处笙歌楼金碧辉煌，热闹依旧，方鸿云却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终此一生，也不想在踏入那里一步。
“人心始终是最难揣测的东西，人在别人眼中总是没有心的，故而人只能冷暖自知。”杜无灵说道，“方公子，你若是痛苦，就杀了让你痛苦的人，若是你难受，就让你难受的原因永远消失在世界上。人的路，总是要往前走的，有时候有人躺在前面，你用心去换他离开时没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照着脸狠狠踩下去，走过去，走过去了，才是你自己的阳光大道。”
方鸿云耸然一惊，却感觉到杜无灵语气中浓浓的杀意，那不是她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应该有的，倒像是许多年前他被人种下这毒的时候，那种刻骨恨意一般。
有些事情，有些伤害，就像这种恨意一般，永远都跟野兽一样在心里疯狂的咆哮，抓挠着伤口，这伤口不会恢复，只会一日日腐烂下去，一日日鲜血淋漓，没有办法治愈，只能杀了那些伤过自己的人，把受伤的地方连皮带骨地削下去一整块，才能止住那种日日夜夜都没有办法消停的噩梦。
可若是这种恨意和一些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就好像碧瑶那样的人，方鸿云甚至还是没想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才没有心，谁才更加无情，到底是谁负了谁。有些东西倒是随着时间推移被自己淡忘了，可杜无灵呢，只不过是从小被养父杜安昌和养姐姐杜采儿欺压，她那种滔天恨意究竟是从哪里来得？
或许比自己的仇恨更深，那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冤魂，在月光下现了形，眼里冰封着鲜血，胸膛空洞都是冷意。
杜无灵，或许比方鸿云更加渴望着至死方休。
方鸿云轻叹一口气，说道：“你这意思，就好像很了解我一般。你的事情，我再怎么去查，究竟，有些事情还是查不到的。你呢，有知道我什么？”
“方楼主，我曾听过，寒潭月唯有相映才不算是孤独，人自然也是会有知音的。纵然我们不知道，不熟识，难道就不能有些同感吗？”杜无灵垂眸，回头看向竹林深处，“我只觉得，恨意只会让刀更锋利，你说你是一把钝了的刀，只是因为你太久么有见过血，你已经忘了报仇雪恨的感觉，我却至今难忘，午夜梦回都是如此，方楼主既然深夜起来，难道不是同我一样？话语里再遮着藏藏，也没什么意思。”杜无灵说这，眼中寒光愈加灼眼，几乎像是十二月的满天飞雪，能晃花人眼：“方鸿云。”
那声音加重了语气，掷地有声，在方鸿云耳中，直击胸膛。
“你天纵奇才，可就安心一辈子被困在这玄竹天罡阵中？甘愿空空耗了你的大好年华，辜负了你的一腔抱负爱恨，陪着一个害苦了你的人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