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羞涩又嗔怪地说:“不是病,就是喜病……有什么?”
李正阳突然站起,惊异的眼神望过去:“你……怀孕了?”
郑小霞这才点点头。李正阳突然说:你,好像没把这当大事?
郑小霞反问:这也要当大事?那么多重要的事都忙不来,这也要当大事?再说女人结了婚,自然就会怀孕生孩子。司空见惯的事,也当一回事?
李正阳就不说话了,郑小霞也突然不说话了。两个人似乎同时敏感到了对腹中新生命的麻木。似乎两人都不该这么反应平淡,这有点不正常。但究竟是哪儿不正常,两个人似乎都说不清。李正阳再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进了厨房。这让郑小霞有点纳闷:这个人进厨房往往是为了表达内疚。他内疚什么呢?他没有什么可内疚的嘛。
一会儿,厨房里的李正阳说,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工作了。
郑小霞问:为什么?
厨房里传出李正阳的声音:你不是怀孕了嘛。
郑小霞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怀孕了就不工作了?我记得我们乡里,女人到临产了还上山打柴,在山上生下孩子来,还舍不得那担柴,把孩子和柴全都挑回来。正阳先生,你知不知道,女人跟孩子一样,是不能太娇惯的,一惯就坏。
厨房里又问一句:那男人呢?
郑小霞笑起来:也一样。
厨房里又问一句:为什么?
郑小霞说,因为男人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厨房里的李正阳就再不说话了。
回到长沙的李正阳突然一反常态,一有空就回家,一回家就进厨房。
郑小霞就在心里笑了。郑小霞心里的笑,自然不是得意于丈夫的刻意关爱。郑小霞是在笑李正阳的勉为其难,因为在丈夫手上做出来的菜,不是多盐就是欠火候。
6月的长沙开始沉浸在暑热中。
这天晚上,夜空布满了繁星,一轮明月挂在深灰色的天上。
李正阳踏着夜色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屋里传来笑闹声:“姐夫,大忙人回来了,我们都等你几个时辰了。”
李正阳一看是郑小云,就调侃:“哪敢叫云子妹妹等哦,无意中的错误。晚点,还不知道你姐怎么罚我哟。”
郑小霞嗔怪:“讨厌——”想打他一下,被身后的郑小亮挡住了。李正阳也很赏识这个有文化、有理想的堂弟,就把他送到长沙进了修业学校读书。
李正阳乘势说:“小亮呀,我们这个家,全让她们两姐妹当霸主了,只怕没我们什么好日子过咯。”
大家一顿哈哈笑。
郑小亮拉近凳子就想听李正阳聊。“姐夫,你们最近都特别忙,有没有事可以交给我做的,我只有多做才能提高嘛。”
李正阳抬头看着这老弟,笑笑说:“我还真想带个助手啊,你姐这助手倒不错,可忙里忙外的,我一场‘毁家革命’把一堆的麻烦都推给她了,够她喝一壶的。”
“什么,什么‘毁家革命’?姐夫……”
郑小霞接话:“就是把二弟他们连同你们弄出来跟他一起干,二弟两口子还好,你们都来长沙上学,他哪里管过。”
李正阳用手指点点郑小霞,挺服气。
郑小云马上问:“那家里的房产田地都不要了?”
郑小霞这下点点李正阳:“他呀……他爹可是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一辈子创立的家,说毁就叫他毁了……他好像在做善事,还不知多少乡亲背后说他败家子。”
正说着,李午阳进来了:“还说呢,大哥这个决定,害我跑父母坟上来回磕头,求他们宽恕。家是父母一辈子的心血啊。我是流着泪看大哥把猪赶到华容道卖,池塘的鱼也卖的卖、送的送;田地和房子都借给穷邻居。风车、犁耙那些农具,柜子床铺等家具都送给了乡亲。连别人欠我家的帐,都当面讲清不要了。就这样,把我们带出来。”
李正阳也心情沉重却故做轻松,打断李午阳的话:“这样不好啊,真正的无产者,革起命来无后顾之忧嘛。”
郑小亮感动了:“姐夫,我就是佩服你的魄力,做什么都不留后路。这样,你也只能一往无前了。”
李午阳几分无奈地说:“谁说不是,他断了后路,我们这个家跟他也没了退路。”
李正阳:“是啊,一心一意为穷苦百姓做翻身的事业。上个月,上海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了《共产党》月刊,新出版了《共产党宣言》,我们也建立了湖南的共产党早期组织。过几天,湖南有代表去上海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
李正阳说到这,对小明、小云兄妹俩说:“社会主义青年团组织也创立了,你姐加入了,你们也可以申请。”
郑小亮激动地说完:“姐夫,我马上申请。”
郑小云接上:“我也是。”
“还有我们——”这时,殷少华、熊德全、张京苹走了进来。
张京苹突然惊呼:“小霞姐……是你吗?”
郑小霞站起来借煤油灯一看:“是……苹妹子。”
殷少华:“哎,你们认识?”
郑小霞:“早就认识了,只是几年没见了。”
张京苹兴奋地说:“我现在是河西纱厂的纺织女工,在省劳工会的影响下,做一些组织工作。没想到跟两位领导人来找李先生,居然碰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郑小霞拉着张京苹说道:“苹妹子,我们俩到里屋说话去。”
张京苹:“要得要得。”两人便进了里屋。李正阳则就地与两个老朋友促膝交谈。
李正阳:“我说了,你们勇敢反抗资本家的斗争精神非常难得,劳工会有7000多会员,有好组织,这是一股不可小视的斗争力量。”
(33)我们贫穷绝不是我们命苦
九月,是人们告别炎热最舒适的时期,整个阳光明媚,又温暖适中。太阳像给长沙城抹上淡淡的金辉。阳光洒在湖面上,湖上泛起点点金光,为这秋日的湖面增添了几分妩媚。
长沙自修大学秘密教室里,坐满了进步学生。郑小霞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就在前两个月,在这个斗争初期的关键接点,中国悄悄地发生了一件大事——中国共产党成立了。这让雾霭中的人们,突然像拨开云雾见到太阳。
自修大学讲台上,李正阳在介绍中共一大情况:“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具有重大的世界意义,第三国际增加了一个东方支部,苏俄布尔什维克又多了一个亲密战友……”
台下响起热烈掌声。
北郊48号是李正阳的“家”。
李正阳突然催醒熟睡的妻子:“堂客,你醒醒……”郑小霞揉揉双眼,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事呀,半夜三更的。”
李正阳想了几天的事,迫在眉睫要征得妻子同意。他说:这次去煤矿,那边的工人运动搞的轰轰烈烈,工人们都要留我多住几天,可我毕竟是学校的主事。在校,主事不主事都无所谓,不在学校或长时间无正当理事离开学校,就会引起同事和当局的注意。自修大学的事也多,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想辞去附小主事。”
郑小霞忙问:“你……想辞职?”
李正阳凝视着郑小霞片刻,这才点了下头,说道:“辞职就会失去很多收入,收入少了就会影响家庭生活,还会影响在校读书的弟妹。所以,我一时定不下来。”
“可不只是影响读书呀,一大家的开销,你毕竟是顶梁柱……”郑小霞叹了一口气。
李正阳:“二弟那里还有些收入,老家出租的田地也有些收益……个人利益和党的工作相比,只能以工作为重,家庭困难我们想办法克服就是。”
郑小霞望望坚定的丈夫,不再犹豫:“只要你想好了,我支持。”
“清水塘如今成了党的机关,一些重要活动你要参加。我想把母亲接过来,你哥在北京,她一个人在家也寂寞。”
郑小霞嗔怪着说:“你早就定了的事,到我这走过场而已……好嘞,把主事辞了,安心做党的工作。”
李正阳动情的把妻子揽在怀里:“还是我的霞姑好。”
郑小霞成了职业革命家的妻子。对这一新角色的适应,郑小霞也经过了一个由被动到主动的转变过程。
在他们居住的北郊48号,一间农舍不显眼的座落在几座小山中间。成了秘密党组织的办公地点。李午阳、郑小亮、张京苹、郑小云等在这里集成一个亲切、温暖的世界。同时,还热情接待来访的工人、农民、妇女和学生,并常常为深夜前来开会的同志站岗放哨。
湖南工人运动风起云涌,这天,郑小霞夹着几本书,提着马灯,第一次来纱厂夜校。工人殷少华和熊德全热情招呼她。殷少华拿过郑小霞手中的马灯,吹熄火苗,挂在墙上。
郑小霞走上讲台。
满满坐着才下班的工人,见是一位年轻的女先生,许多人投来疑虑的目光。
郑小霞气定神闲亲切地说:“姐妹们、工友们,你们知道吗,去年粤汉铁路工人曾因警兵殴打车务工人而罢工,还联合株州、岳州等地的工人800多,为改善工人待遇而团结斗争,并取得了胜利。这说明他们的团结勇敢。我们只要像他们一样,争取好生活的目的一定能达到,也一定能翻身做主人!”
大家顿时轻松活跃起来。
一位老工人不解地问:“我们辛辛苦苦没白天黑夜地干,为什么总无翻身之日,老被人踩在脚下?”
另一位中年工人悲观地说:“咱们工人生来就是受穷的命,真是‘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哟,出不了头的。”
一位青年工人接着说:“有人说,‘工’字出头,就是‘土’字,工人出头就要入土。还有人说,闹罢工的人被杀头,就是想出头的结果。”
郑小霞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工”字。“这个‘工’字很简单,只有三画,但意义却丰富。上面这一横代表天,下面这一横代表地,中间这一竖最关键,就是支撑天地的我们工人阶级。天高地厚,没有我们顶天立地的工人好汉,天地都会塌!”
一阵热烈的掌声。工人们的兴致越来越高。
李正阳悄悄来到夜校,躲在一旁观看。
郑小霞也兴奋起来:“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中,列强、军阀、资本家以及外国侵略者都压在我们头上,直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抬不起头,伸不直腰。然而我们工人毕竟是大多数,只要我们挺直腰,昂起头,就能顶破天!只要我们跺跺脚,就能把不平等踩进十八层地狱!我们贫穷绝不是我们命苦,而是因为剥削阶级把我们的劳动成果都剥削侵占了。我们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夺回来!”
郑小霞的话让大家心里豁然开朗,工人们纷纷抬头挺胸起来。接着再启发大家:“我们今天学的‘工’、‘人’两个字,如果上下连起来,大家看,是个‘天’字。这意味着,只要我们工人阶级联合起来,我们就是天,天就是社会的主人!”
工人甲:“杨先生,你是说,只要我们工人结成队、抱成团,力量就比天大。”
“太对了!比天大的力量什么事干不成?俄国工人就靠这力量夺取了资本家的政权。工友们,朋友们,我们千万不要相信所谓的‘命’,那是资本家愚弄咱们的。我们能翻身,我们也一定能做主人!我们如果还能广泛地团结农民朋友,那将是——天下无敌!”
李正阳与齐和平突然出现在讲台旁。
郑小霞既惊又喜。
齐和平对李正阳顿发感慨:“嫂子现在是我党不可或缺的先进分子和中坚力量。你看,工人群众多欢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