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霞“噗——”的一声就笑起来,笑着说着:够了,再听下去要呕了……
(38)为什么不题别妻?而题别友?
泥木工人大罢工的完全胜利,不但极大鼓舞了湖南工人的斗争热情,同时也刺痛了当权者的敏感神经。刚败下阵来的湖南省省长赵恒惕,很快就疯狂报复。他们开始破坏革命运动,扼杀进步舆论,逮捕革命志士。
赵恒惕给李正阳安了个奇怪的罪名:“过激派”。有了罪名就可以抓人。于是赵恒惕的爪牙们首先到处搜捕李正阳。
这天,北郊48号李正阳家,郑小霞和母亲架上梯子,在屋前墙后都安上一面圆镜。郑小霞从镜子里一看,兴奋地说:“妈,您看看,一大块菜园和通向后门的路都能通过它们反射到屋外情况。”
妈妈凑过来看了看。
郑小霞得意地说:“妈,这六七块镜子相当于家里有了六七个观测哨,随时可以监视可疑动向。”
老人却兴奋不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这是干着多危险的事……”
谁说不是?保护、掩护丈夫早成了郑小霞的头等大事。
街头,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哨卡前盘查过往行人。郑小霞一个村姑装扮,挎篮提罐来到哨卡前。这次,她主动上前接受盘查。士兵手一挥,她便小心翼翼过了关。
湘区区委一个联络点门前,郑小霞看看左右两边没人,便推门进去。“这是最近党的文件和李书记的指示。”郑小霞神情坦然、,不论形势如何紧张,她履险如夷,都能确保联络工作万无一失。
下一个联络点,郑小霞刚走进屋里,好几个人便迎了上来,热情招呼:“小霞姐……”她从罐子里拿出资料交给战友,那是事先拟好的行动方案;
“小霞姐,我说长沙满街鹰犬,你怎么就能过敌人的岗哨?原来秘密文件不是缝在衣服中,就是藏在书页里。”
郑小霞点点头:“做我们这特殊联络,必须大胆细心、谨慎异常。”她接过同志们的几份材料,又把各基层组织的动态和情报带回去。她小心地把材料藏在罐子里,转身要走,身后就响起一串叮嘱声:
“大嫂,路上多加小心啊。”
“千万,千万小心啊!”
敌人在密捕李正阳,郑小霞为丈夫的安全小心“设卡”。陌生人来见,她一定要通过联络点摸清来人的底细,再决定是否让李正阳见、以及在什么地方见。作为党的秘密机关的干事,小霞小心谨慎地把持着。
那天来人叫邓小虎,小霞认识,是省工运会的。虽是直接去见丈夫,郑小霞却还是领着拐弯抹角到小阁楼。却正碰上另两人出来,小霞推开门就起高腔,怪李正阳自己带人进来,太危险。一直在正阳身边的柳书润也坚决站在小霞这边。非常时期,不能不加强警戒。有些要见正阳的人,为安全起见,不得不在北郊48号客房住宿休息,第二天安全了,才去见李正阳……
党中央上海总部机关很快作出反应,命李正阳速离长沙,前往上海复命。
这天,李正阳把消息告诉郑小霞以后,就不说话了。郑小霞明白,这是中央在保护着丈夫呢。像丈夫这样的职业革命家,有几个不是行色匆匆四海为家?
“可是……”郑小霞眼望远方,自言自语地说:“我不在,怕你更危险……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
李正阳也伤感,却又害怕面对妻子。便背对着提笔在纸上狂走起来。刚写完标题《别友》,小霞端来一杯茶来,看到了。她从背后轻问:为什么不题别妻?而题别友?
李正阳朦胧的双眼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回答轻得像是自言自语:革命伉俪,既是夫妻,又是战友。如果二者相冲,夫妻轻于战友,战友重于夫妻。
郑小霞从背后轻轻抱住李正阳:亲爱的,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吧。
“夫妻轻于战友,战友重于夫妻”,这句不经意间的感慨,让李正阳没想到,它竟然成了郑小霞后段人生的指路牌;郑小霞也没想到,丈夫的出征竟是危险重重……
(39)你的安危关系到党的事业
次日,小吴门茶馆里,郑小霞急匆匆赶来,往角落里细看,看到了等她的戚家和。戚家和显然是化了妆,戴着礼帽,穿着长风衣,衣领立着遮住了半边脸,再加一副墨镜。郑小霞开始还没认出来,待她坐下,问:“什么事这么急?还这么神秘?”
戚家和这时才取下墨镜,盯着郑小霞说:“我是冒着风险来的,赵……”他四下望了望,没发现可疑迹象,才说:“赵恒惕要对正阳下手了! ”
说完,他不管郑小霞是惊讶、担心还是害怕,一股脑先倒出来:“李正阳跟赵恒惕直接对什么话?那帮人一听这次谈判主讲,就知道不是盲文瞎字的工人,那滴水不漏、层层逼近的架势肯定是个大秀才。我是知道的,这半年来,湖南几场轰动全国大罢工,都是李正阳策划领导的。他以为他是争取劳工权利,不抵制政府,赵恒惕就信了?把一个偌大的省公署都不放在眼里,以为别人都是草包。这下好,为那些臭苦力争得几两米,却把自己的命都捧上了祭坛……”
“命……”郑小霞睁大恐惧的眼睛。
戚家和肯定地说:“是——命!殷少华、熊德全都是铁血汉子吧,挡得住赵恒惕的钢刀和子弹?赵恒惕当着李正阳的面是说‘对工运采取保护主义,并无镇压之意’。可转过身怎么说,我亲耳听到的,‘这个李正阳,领头闹工运,一年罢工十次,胜利九次。败的那一次还是殷、熊搞了半截的。多么可怕的人物,这就是颗——雷,不知啥时候就他妈的爆。排了!这雷不排,留着伤我们自己吗?’”
郑小霞听着听着,呆在那里。戚家和催促:“还愣着干嘛……”戚家和的一句重话,把郑小霞吓醒,可她还是只看着戚家和。
戚家和:“赶快,赶快催李正阳走呀!一刻都别停,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是尽到老同学的义务了,我要先走,这里太不安全……”
郑小霞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帮丈夫清理好行李,装进箱子里。突然,郑小霞从横堂屋的镜子里,看到门外一个歪带着草帽的人在东张西望。她赶紧追出去。可她追出去一看,那人一闪就不见了。
另一边戴着瓜皮帽的男子也挺鬼鬼祟祟的。郑小霞定定紧张的心,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守着。正阳啊,这时候你千万别回来。可出去找他,万一他回了,出意外连个帮他的人都没有。不行,若他被绑去杀,我也要陪他一路走!
突然响起敲门声。
郑小霞开门一看:“王莹,你怎么来了?”
王莹:“快,叫李正阳赶紧走,离开长沙。赵恒惕下令立捕他了,刘立业来执行。他是有意向我透露的,不会错!”王莹报了信就急匆匆从后门走了。
送走王莹,郑小霞心里更急了:“怎么办?怎么办呀?”
谢天谢地,郑小亮来了。郑小霞像见到了救星:“亮子,你想法把姐夫哥的行李送给他。赶快去,再派人堵在路口,不要让他回来了,屋周围都是鹰犬。”
“鹰犬由我对付。放心,姐,书润大哥已经安排人紧急送他……”
一弯残月不时被云团遮住小巷子里黑糊糊的,没有一个人影。李正阳有意从小巷子里绕回家去。突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朝李正阳手里塞了一张纸条,人影一下又不见了。
李正阳一惊,随即镇定下来。想看看手中的纸条,却什么也看不清,两边的住户都已睡下,连一户点灯的人家都没有。他赶紧跑到另一条巷子,看到一户人家门缝里漏出一点光亮,急忙跑过去,展开纸条伸过去一看,上面写着:
通辑令
查李氏正阳,辞去教职,专事工团,宣传赤化,蛊惑人心,煽动工潮,犯上作乱,不缉无以安抚民心。有将李犯缉捕归案者,赏大洋五千。
此令
湖南省省长赵恒惕
中华民国十二年三月
李正阳看完淡然一笑,大步向家走去。刚走上水塘边的小路,树上就跳下两个黑影。李正阳吓得后退几步,刚要转身逃路,黑影就轻声打了招呼:“我们是柳书润先生派来等候你的。”
李正阳:“等我干么子?”
黑影:“先生请往北看,你家的院子已被人盯上了。”李正阳看了一眼,果然房前左右有人影在晃动。
两个黑影人拉他一把:“快走!”
待郑小霞抱着儿子赶到柳书润家,李正阳见到她就若无其事轻松玩笑:“我们上次逗他们玩一次,怎么,这省长大人这么不经逗,急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你们哪是逗着玩?你们是一场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呀,你赶快走吧!”
李正阳把行李箱放在地上:“……还有那么多工作,家里也……”
郑小霞不容李正阳多说:“哎呀,你这人怎么不知道急呀……”再次提起行李箱,机关枪式地说,“你是湖南党组织领导人,你的安危关系到党的事业,我去坐牢,你也不能去!赶紧走!”郑小霞急得要哭,心里还想把戚家和的事说给他听,可又一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有多远走多远!”
“小霞说的对,先保存自己要紧。”柳书润走到李正阳面前:“你保全了自己也是保全家庭,知道吗?你这段时间,可把小霞害苦了,你几次被查禁、被追捕差点遇险,都是她报信、掩护。她机智稳健地甩掉身后的“尾巴”,甚至‘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才让你得以脱险。她始终是不顾自身安危、以你和事业为重……”
李正阳深情而感动地望望战友,又望望妻子,再看看抱在妻子怀里、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想让离别的气氛轻松些,说:“我儿子都没睡,瞪着眼睛望着我,看来是和他妈意见一致咯。”
在外望风的齐和平突然跑进来催:“正阳哥,这里的工作你就放心吧,刚才我们都做了研究和和分工。现在,你的安全最重要,不能出半点差错。安排送你的人已经到了,你换套衣服赶快走。”
正这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郑小霞从门缝往外一看,回头便说:“是自己的同志。”再次把箱子放在李正阳手上。“快走吧,正阳,从后门走。”说完打开后门,几乎是把丈夫推出去。看着草帽、短褂、草鞋打扮的丈夫逐渐消失在夜幕中。郑小霞贴着怀里儿子的小脸上,眼泪夺眶而出……
丈夫走后不多久,郑小霞接到组织通知,命她速去上海工作。她以最快的速度把长沙这边的工作交接完,便和母亲郑夫人带着孩子登上了驶向上海的客轮。
登船之前,郑夫人特意带了很多辣椒,多得连郑小霞都担心带不动。但郑夫人说正阳喜欢吃辣椒,能带多少带多少,说上海找不到这么辣的辣椒。
郑小霞看着妈妈装辣椒的动作,突然眼睛一热,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妈,我原来以为你不喜欢他。
郑夫人眼睛一瞪:什么脑子?我的女婿,我不喜欢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