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来。
正要去开门,可一股淡淡的腥气从门缝溢散,飘进了满是尘埃的山洞里。
白杬瞳孔骤缩,连连后退。
洞里,山、河纷纷挡在白杬身前。前肢伏低,喘着粗气。
“吼——”
“嗷呜——”
红狐部落里,余下的兽人警惕地直起身:“祭司,我们去看看。”
星面色凝重地点头。
安在一旁催促:“幼崽快进洞!”
不用想,这狼嚎就是遇袭了。
红狐部落留下一半的成年红狐保护老人和幼崽,接着立马跑去了狼山。
狼山山顶,阿天与巨蛇缠斗。谷、麦两兄弟被翱翔的黑鹰遛着。
狼嚎伴着一声巨响。
底下山洞的门被撞开了。
阿天心中一紧,分神之际被巨蛇缠住。骨头响动,天被束缚的后腿刺破蛇身,前爪紧紧抵着蛇头,防止毒牙扎破皮肤。
山下又是几声怒吼。
惦记着洞里,眼看着身子又被蛇身缠得越来越紧。阿天怒吼,前爪奋力一掰。将蛇头紧紧按在地上,利齿冲着三寸撕咬。
“快点!抓了白狼!”半空中的声音传来。
鹰爪嵌入谷的肩胛,在麦的狼爪袭来之实又狠狠拉着谷往山下一拖,随即拍着翅膀松开。
门已经被撞开了。
山、河守在门口,草见缝插针地冲着挤进来的兽人眼睛戳爪子。
洞口几乎被他们高大的身躯堵得严实。
白杬隔着细缝,紧紧抓着树那把锋利的石刀。见着伸进来的爪子鼻子就砍。
忽然,一声巨响落在跟前。
白杬隔着细缝,正对着。
是一只从山上砸下来的狼。
“谷——”
狼口溢血,双眼泛白。眼看着一只利爪即将划破他的脖子,白杬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拉着他的前腿狠狠往洞里一拽。
草扑出去,挡过了那个爪子。又回来帮着白杬拉谷。
狼摔下来的,半边脸都是血迹。
白杬焦躁又悲愤:“嗷呜——曜!”
“快点!”
黑影住了山洞的阳光,又是那只巨大的鹰。
阴影下,阿山叔和阿草狼毛色更黑。
白杬顺着他们湿乎乎的毛毛上的水珠看向地上——那里已经堆积了一滩血。
怎么办……
“我出去,要不我出去!”出去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桦闷咳几声,拉着白杬往洞里藏:“乖乖呆着。”
*
狼嚎传得远,
“曜,出事了!”
“山洞!”
红狐与黑狼齐齐一惊,扔下手上的猎物往山洞飞奔。
*
几个小时前,狩猎队出发。
山洞里还有幼崽,所以他们也不会走太远。但是这次运气好像不好,近处的地方根本没有发现一只猎物。
再走远一点的时候,曜忽然停下,让他们回去。
狐狸兽人没捕捉过白羊,以为曜让回去是发现了踪迹。可巧,回来之后,还真的有大片大片的羊群。
曜当即冲进去,飞快杀了五头。再算上其他兽人的五头就够了。
找猎物的时间长了一点,可抓捕猎物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继续往回赶。
猎物不多不少,拖着也能跑。
回去速度是越来越快。
他们以为曜只是着急回去。等近了,到听到狼啸,他们险些腿一软。
曜沉声,眼血红。
“回去!”
听到第一声狼嚎,他们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狼山。
*
原本走之前,干干净净的山洞前已经是血流成河。
洞口激战的阿山摇摇欲坠,他身子稳住,尽全身力气割断了黑熊的头。接着在曜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曜暴虐的情绪涌动。
他飞快地收割熊、蛇、鬣狗兽人的性命。
“一个不留。”充满戾气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放食物的小山洞里,血腥气浓烈得像血池子。
有呼吸颤动,兽人进来了。
白杬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白绒绒的小狼蔫巴巴地缩在墙角,身上好看的毛毛全被血粘住。曜心中一痛,快步蹲在他跟前将他托起。
“阿杬。”
白杬看清了狼,着急得眼泪止不住地掉。
他又急又怕,托着力竭的手推着曜:“外面,外面!阿草,阿山叔……桦、谷。”
曜将他揽紧怀里。“没事,已经收拾好了,他们没事。”
熟悉的低哄让白杬心神一松。
泪水成珠,委屈、惊惶、担忧……压抑的情绪如洪水一样往外倾倒。他觉得心脏像个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沉甸甸的,坠得他疼。
白杬紧紧缩在他最安心的怀抱,哭了个天昏地暗。
边哭,他边拉着曜往山洞外去。
曜不动,他是想推都推不动。
“好了,没事了。”曜叼着他的脖颈,闻着他毛毛上的血腥味,眼里的血红又多了几分。
他哄着抱着。看着惊吓过度哭得喘不过气的小白狼,最后只能往他脖颈上一劈,让他晕了过去。
白杬哭到半截,险些一个气没上去,直接厥了。
曜找来兽皮袋子将小白狼放进去,然后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走出去。
这一会儿的时间,山洞已经清理干净了。
丘爷爷抹着泪,招呼着回来的兽人收拾。
洞外死了的兽人被拖走,扔在了林子里。而他们部落的和红狐部落的兽人都扛回了山洞里。
祭司星带着小狐狸们都过来了。
他领着狐狸亚兽人在帮受伤的兽人止血。
这次大家都伤得重。其他的兽人昏睡过去了,唯有阿山奄奄一息地睁着眼躺在地上。
曜一出来,他立马看过来。
“阿、阿杬没事吧。”
“没事,睡着了。”
“睡着了好……”阿山笑着闭眼,他一只眼睛血淋淋的,眼球已经没了。脖子上横着一条抓痕,还在一点一点地渗血。
“我要去见兽神了。”
丘别开头去,抹了一把脸:“胡说什么!闭上你的嘴巴!”
曜垂眸,在阿山的身边坐下。
他将兽皮袋子里的阿杬掏出来,轻轻放在阿山的怀里。
鼻息间是熟悉的气味,血腥渐浓。
白杬睫毛动得飞快。
“阿杬……”山的鼻子抵着白杬的脑袋,目光慈爱。
白杬忽然四肢抽搐,进而整个身体开始不正常地抖动。
阿山涣散的眼睛微凝,大张着发出沉重的喘息声音。
白杬眼角的泪珠串成线。
醒来,必须醒来……
曜一惊:“阿杬,阿杬!”
*
五天后。
狼山。
山洞里,白杬紧闭双眼。眼下一片青黑。
他抱着石床上趴着的大黑狼脖子,手腕露出来一截。细细的,好像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阿山叔!”白杬猛然坐起。
还没醒神脑子迟来地眩晕,像跌进了旋涡。
白杬又躺了下去。
额头上贴来软硬的触感,是曜。
“再睡会儿。”曜将人往自己的身上搂了搂。
白杬掀开眼皮,眼睛酸涩,布满了血丝。
目之所及,是一个陌生的山洞。山洞不大,仅有一张石床。
白杬有些恍惚,出口的话干哑:“阿山叔呢?”
“星祭司已经缝起来了。”
“阿谷哥哥、阿麦哥哥还有阿天叔、阿河叔呢?”
曜鼻尖蹭了蹭他的脸:“活着。”
“还有帮忙的红狐……”
“活着。”
白杬揪着曜的毛重新埋进他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肩膀后怕地惊颤着,他克制着鼻酸,又将自己贴紧了曜。
“吓死我了。”
“幸好。”曜下巴抵着他头顶,也怕。
闭眼眯了一会儿,白杬再也睡不着了。他裹着兽皮衣,被曜抱着出了山洞。
他们现在住在红狐这边的崖壁上。
山洞外,大家围成一团坐在地上。脸上笑盈盈的,看起来已经没有了上次那场战斗的影响。
白杬白着一张脸,冲着他们笑了笑,随后安静地靠在曜的肩膀。
“看看阿山叔他们。”
曜石脚步一转,带着他往原来的狐狸洞去。
山洞里还算安静,两个部落的所有老者都在里面。他们细细地说着话。
白杬听了一耳,是两个部落之间的事。
他将视线放在他们的身后。
红狐部落的两只伤得重的狐狸金和鱼,还有谷、麦、天、山、河都躺在那里。
不过阿天叔是侧躺的。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身边毛剃得斑驳,包了一个脖颈半个头的阿山。
山:“看什么?”
天支棱着自己夹板固定的腿儿,看阿山的眼里都是探究:“原来一个眼睛也可以看。”
谷、麦以及河都在睡觉
他们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缠着。
其余的狐狸兽人全身裹着软兽皮,呼吸轻微。
“发热了吗?”
几双眼睛看来,见是白杬,纷纷对头露出了笑。
星:“发了,不过又好了。”
星现在看白杬的眼神不像是看幼崽,他是祭司看祭司。
阿杬说的那些治病的方法他之前闻所未闻。
但是当时的几个兽人都奄奄一息。死马当作活马医治,照着阿杬说的,像缝兽皮一样缝起来,敷上草药,剩下的全看兽人的体质。
庆幸的是,都活了。
兽人只要活着,那就是希望。
白杬蹲在一众伤患前。“叔,好点了没?”
天龇牙:“好了,我好得很。我还可以起来跳一跳。”
白杬轻轻一笑。
淡淡的,但是目色柔和了不少:“阿叔,现在还不能跳。”
受了重伤的兽人们都是祭司医治的。
白杬在一旁打下手。
怕有意外,两个人轮流守了三天。
三天后,白杬实在是坚持不下去,闭眼立马睡着后就被曜带走了。
今天是第五天,也就是说,他几乎睡了一天一夜。
“阿草呢?”
“他闲不住,又去看他的胡草了。”
草也受伤了,当时他看着草身上全是血以为伤得极重。
但阿山叔和阿河叔挡在前面,他是皮外伤多。阿山叔那眼睛就是为草挡了一爪子才受的伤。
白杬缓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大家都活着。
白杬闭了闭眼睛,坐在山洞里面陪着几人聊天。
曜坐在他身侧,大脑袋往白杬的腿上轻轻搭着。感受到头顶轻轻的梳毛,曜甩了甩尾巴。
*
几天的时间,处理好了受伤的兽人,大家依旧要继续捕猎采集。
不过为了白杬的安全,也让出去捕猎的兽人安心捕猎。大家一致商议,决定让曜留在山洞。
收拾收拾,狩猎队和采集队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又出发了。
天光乍破,朝阳披着霞彩而来。
白杬早早醒来,穿上兽皮衣出去。
曜睁眼看了他一下。打了个哈欠,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这几天忙,洞里又没有存粮。
上次收拾完黑爪部落,曜他们又去把半路丢下的肉拿了回来。
好在没被别的兽人偷去。
这五天,大家就靠着这些白羊过来的。
今天再不去捕猎就没食物了。所以天不亮时,狩猎队和采集队吃了一点就走,留了最后半头羊在山洞。
黑狼部落的兽人搬到崖壁这边,锅碗木柴这些也搬过来了。
白杬跳下两米高,近乎垂直的山洞。
他颠了颠手上捎带出来的两块石头,开始对着之前刨了木碗木门的木屑击打。
火花溅在木屑上,不一会儿在上面烫出个小黑点,起了白烟。
曜看了一眼,回到山洞里,用尾巴卷了一点黑色的木屑又放到白杬身侧。
“阿杬,用这个。”
跟前的木屑是白杬刚刚随手抓的,黄的白的比较多。
白杬拿过一旁曜带出来的黑色木屑,捏了捏。
他看着发亮的指腹。
油脂。
他以为兽人能发火,手里的燧石功劳不小。但是忘了还有发火柴这一个重要的东西。松针易燃,这黑色的木屑应该也如松针一般。
冬季的火就没断过,所以白杬也没见过大家生火。
直到搬过来,看到树用他那把石刀子打出火花。
想到那石刀擦干净后微微透明,上面又有打制时敲出来的贝壳状断口。
白杬后知后觉,这原来就是燧石。
说通俗一点,就是火石。
燧石坚硬,又极其锋利。
击打可以用来发火,尤其是与铁器击打更为容易。在华夏,将铁器做成弯曲镰刀形状,加上燧石用来发火,这就是常说的“火镰子”。
除此之外,它也是制作石器的重要原料。用它制作的箭头,可以轻易射穿人的脊椎骨。(注1)
白杬抿唇。
他早该发现这东西的。不然还能在黑爪部落来之前做些武器。
像他上次那样,只能拿着石刀在那乱砍,都没多大的用。
“想什么?”曜尾巴扫过白杬的手背。
白杬反手一抓,逮在腿上给他拍去木屑。又赶紧生火。
“想着原本我以为树的石刀也就是普通的石刀,没想到还可以打火。”
没有铁器,用石头敲击也是可以的,不过就是慢了一点儿。
烟越来越大,木屑在燃烧。渐渐有如蚕吃桑叶一般的声音响起。
白杬弯下腰轻轻吹了吹,那一堆巴掌大的黑色木屑堆立马有了明火。
曜尾巴卷着白杬的手离火远一点,自己将松软的草扒拉过去。
“河里有很多这个石头,都是上面冲下来的。”
“阿杬要吗?”
白杬思考了下,道:“等他们回来后你带我去看看。”
“嗯。”
火生起来,白杬抱着飞原本打算用作饭盆的大盆子去河边盛水。
曜跟着他去,又跟着他回。
锅冲洗一两遍,剩下的水全部倒进去。
火堆里,木头架上。白杬又端了一盆水回来。
石刀发完火,现在洗一洗有可以切羊肉。
这白羊肉味道味道很好,不腥不马蚤。白杬一个以前吃不惯羊肉的都喜欢这个。
河边,几天的时间胡草的叶子已经长出来了。
白杬参照了阿草种下去的胡草现在的叶子形状,在河边又找到许多。
他选了些健壮的,可挖出来也不过拇指大小。
曜石看他忙来忙去,因自己现在是狼形插不上手。等护着白杬洗了胡草根后,他回去立马变了身形穿了兽皮出来。
白杬抬头,就见一双露在外面的大长腿。
肌肉分明却不过分,每一处都是爆发力。
“不冷?”
曜犹豫。
白杬立马懂了他的意思,不用他喊,自己跳进了山洞。曜是怕他不在他的视线内,在担心。
“快点换,等会儿火熄了。”
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白杬重新坐在了火堆旁。
不过半头羊。
煮得汤色发白,白杬又绕着河边走了几步。找到采集队采集的一种可以食用的叶子。
缺缺菜,因叶片边缘有多个宛若虫咬了的半圆,所以叫这个名字。
这菜多,尤其是春天长得最快。
在这河岸扫眼一望,独特的叶片能让它轻易地从这片草地中被分辨出来。
刚发出来的缺缺菜绿油油的,看着极嫩。
煮汤好吃。
白杬在挖第一株的时候,曜已经飞速挖了一把出来。
满一个盆。去掉根,洗干净后拿回去,锅里也已经沸腾了。
金光跃动,河面像挤着万千条鱼。波光粼粼。
小狐狸们从山洞冒出了头。
“阿杬!早上好!”菇领头道。这是他跟阿杬学到的打招呼的方式。
白杬向小家伙们招招手:“早上好,要喝羊汤吗?”
小家伙脑袋甩得耳朵都快飞了:“不、不用,我们有吃的。”
白杬刚打算抱个狐狸崽崽交流交流,小崽子们就从山洞缩了回去。
曜:“我喝。”
白杬端详着曜的脸,忽然笑出声:“又少不了你的。”
小狐狸不敢出来,怕是因为曜在这里。
肉煮好,白杬将几个病患和老兽人的碗拿过来分别盛上肉,又把缺缺菜叶子放进汤去煮。
菜叶子不用多煮,烫熟了就好。
一个碗盛上一点,再舀汤进来。然后挨个儿端进洞里。
红狐部落跟黑狼部落现在虽说还是两个部落,但这几天基本上是同吃同喝。要不是红狐还有点怕,怕是能直接一步到同睡。
两个部落隐隐有合为一个部落的迹象了。
黑狼护短。
当时部落被入侵的时候,红狐明知道可能死依旧豁出命来帮忙。
狩猎队和采集队的黑狼回来看见颤着个细腿儿还在帮忙的红狐狸时,就已经将他们归进自己人的队伍里了。
黑狼排外,但不扭捏。
该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
自然,阿山、阿飞几个住狐狸洞有祭司星的缘故,但暗地里也有打着这个主意的缘故。
狐狸不适应,那就找机会适应。
再说了,再照着这么时不时断胳膊瘸腿儿的,他黑狼部落直接完了。他黑狼部落完了,兽人数量极少的红狐部落更没未来可言。
为了部落的未来,为了生存。所以这之后,桦和丘两个闲着没事儿的就常去红狐部落坐坐。
打的什么注意,聪明的狐狸怎么会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燧石,纪录片《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