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烈烈, 已经是深冬。
狼山南边的兽皮棚子里,几个兽人围坐。
兽人们在外面干一会儿活就要与待在棚子里的兽人们交换。
白杬蹲在炉灶边,用铁钩子将手里的红薯放进炉灰里。未燃尽的炉灰翻腾, 露出星星点点的红。
白杬勾着炉灰将红薯掩盖,末了拍干净手上的灰尘, 看着兽人们道:“该回去了。”
兽人齐刷刷埋头,抗拒得明显。
“阿杬, 现在不冷。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其他兽人认同点头。
白杬冲着边上的兽人笑了笑, 道:“都打了两个月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咱们回去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等天气好些了再过来。”
盐井从春天打到冬天, 持续性的工作连作为发起人的白杬都累了,何况是打井的兽人们。
正好带过来的这一批食物快要吃完了, 回去休息休息,开春再来也不迟。
之前还贪心地想万一这个盐井的卤水比较浅呢,没准儿真能出来。
但是寒冬消磨了白杬的妄想,的的确确, 还有得时间打。
所以现在是该休息就休息, 贪一时之快,累的是自己。
白杬态度坚决, 尤其是注意到兽人们手上生了的冻疮, 兽人们怎么说都不让步。
他道:“明天走。”
兽人们:“东西没收,再给我们留几天?”
白杬浅浅一笑, 道:“不用, 我已经帮你们收拾好了。”
兽人们肩膀一塌。
出来的时候憋着一股劲儿要赶在冬季将卤水打出来,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不想走, 也得走。
*
第二天, 兽人们的行礼以及打井的一些重要东西都被收拾起来。
每个狼兽人们头上披着兽皮,在两米厚的雪地里,艰难地往兔兽人那边去。
打井的东西直接放在兔兽人这里,兽人们轻装简行,带上食物跟厚兽皮,再拉上这边不情愿的兽人们,大家一起往狼山跑。
雪地松软,路也不好走。
强壮的狼兽人在前面开路,走出一条雪白的壕沟。
白杬被护在狼群中间,一身的白毛顺滑如绸缎。几乎隐藏在雪中。
两边的雪墙快速后头,白杬都看不见雪面上的景象。
路上风雪大,跑久了,即使有厚厚的爪垫兽人也会不舒服。
尤其是白杬这个部落的宝贝还跟在队伍里。
兽人们顾不得没有打出卤水的遗憾,一心赶路。
四五天后,白杬也回到了部落。
*
部落里热热闹闹的。
大山洞那边的屋子里,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出来。
部落跟前的雪都被扫走了,路面平坦坚硬,走在上面微微有嘎吱嘎吱的冰碴子的声音。
休息了一晚上的白杬伸着懒腰,用厚实的兽皮遮住脖颈,戴上帽子,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
见部落里没事儿,他立马找到看家的老兽人们。
厨房里,餐食不断。
早餐是正餐,上午做点零食。休息休息,就要准备下午的饭菜。厨师队的兽人也不得闲。
冬季外面严寒,屋子都被用去上课了。所以老兽人们只有在暖和的厨房里躲懒。
白杬进去的时候,几个老兽人围坐在兽皮上。
面前一盘红薯,一盘土豆,边上放着黑漆漆的飘荡着刺刺草的蘸酱。
有一股蒜香味儿。
很奇怪的组合。
白杬笑眯眯道:“各位好兴致。”
红狐安族长正好对着门口,白杬一来他就看见了。他往边上挪动,让出位置。
“阿杬,来坐。”
桦瞪了白杬一眼:“也知道回来。”
白杬讨好笑着,巴巴地往桦边上蹭。“哪能不知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桦板着脸,但嘴角又止不住地翘。
“哼,我不让兽人去催你,你是不是打算整个冬季都在那边过。”
眼看着他越说越气,丘忙拉着桦的袖子扯了扯。
“别说了别说了。人没回来的时候就你念叨得最凶,现在回来了,你又嫌东嫌西的。你信不信阿杬又走。”
桦爷爷抿紧嘴。
真怕了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幼崽。
他脑袋一转,索性不再吭声。
丘爷爷笑呵呵地拉着白杬在他跟安族长的中间坐下。对面还有星祭司、灰狼落族长、梧祭司几个。
白杬:“在说什么呢?”
丘爷爷:“说北边送来的消息。”
“又来消息了?!”
一听这个白杬就清醒。他双眼明亮,比雪山山巅上的湖泊还要纯净。
丘爷爷笑道:“嗯,两天前从西荒回来了十几个狼兽人。”
白杬不解:“他们去西荒做什么?”
“送了一批堕兽去西荒,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睡死了的蛇兽人呢。跟之前部落里抓到的那一个长得差不多。”
白杬一听,立马问:“那其他兽人呢?”
丘:“雪山边。”
白杬低喃:“那现在应该进了雪山吧。”
“该进去好久了。要是事情办得快的话,应该是往回走了。”
就算是这样,那还有好一段的时间才能回来。
白杬垂眸,头微点。
“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丘爷爷慈爱地摸了摸白杬的头,道:“没有。他们那么多兽人呢,阿杬你放心。”
白杬:“嗯。”
看他不开心,梧笑着道:“今天兽人们要捕鱼呢,你不出去跟他们玩儿?”
“年年捕鱼,新奇也看够了。”
“看够了我们没吃够,阿杬,你还有没有做鱼的方子,我们明天一天都吃鱼。”
树从山上回到部落,脾性吃还是那个脾性。
不过看得出来,做事儿沉稳不少,也知道轻重。这让部落里的老兽人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我会的都交给厨师队了,或许你们研究研究新的菜式。”
树一笑,挥了两下自己的大木勺。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难得扭扭捏捏道:“那不是都不好吃嘛。”
起先从山上下来,好久没做饭,手艺生疏了不少。
规规矩矩按照原来的方法做,他都能吃出来比自己原来做的要差了不少。
后头又因为在山上憋久了,无事可做,所以下来之后天天呆在厨房捣鼓他喜欢的东西。
可惜,出来的都是不怎么好吃的。
最后兽人们不吃,全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他现在已经有点怕了。
星祭司双手搁在他的藤杖上,半闭着眼睛,慢悠悠道:
“说起来,部落里现在各种锅都够用了,贝壳山那边的兽人还没有回来。”
白杬:“也该回来了。”
星祭司:“他们说的,争取今年把医疗队的刀做出来。”
白杬蹙眉:“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发现部落里的兽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说好听点叫坚持,说不好听点叫倔。
跟牛似的,认准了一个事儿,拉都拉不回来。
白杬想到那边现在就剩些打铁的兽人,不怎么安全,道:“叫兽人去送个信,让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不用叫了。”
说曹操,曹操到。
厨房门外,头顶还堆着雪花的麦将背上的兽皮袋往地上一放。
叮铃哐啷,不用猜,都是他们这段时间捣鼓出来的东西。
桦爷爷又是那副冷肃样子,道:“舍得回来了?”
麦:“啊?”
看麦一脸懵,白杬偏头笑了下。
忙招手道:“快进来,让桦爷爷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东西。”
“对对对,好东西!我们这次可是做了很多好东西。”
他将他那乌漆嘛黑的兽皮袋提进来。
面前覆盖一层阴影,看他直接往红薯上搁。
几个老兽人立马将红薯移开,挨在他旁边的桦爷爷顺手在他膝盖上一拍。
“看准地方!”
砰的一声。
一袋子的铁器实实在在地铺在兽人面前。
兽皮袋口散开,白杬随手拿了一块铁皮细看。
“这是……合页?”
两片金属翻折,还挺灵活。
麦看过来,点头:“是。”
“还有呢,不是总说部落里的门经响,做了不少出来。小一点的也有。”
桦爷爷经常说麦做出来的东西就是破铜烂铁,但是现在看的时候,倒是一个个小心托在手心里细看。
“这么小的刀,能做什么?”
白杬:“可能……切水果?”
白杬快速看了两个医疗队权威兽人一眼,压低声音问:“医疗队的刀……”
麦一听这个立马松手,双手抱头抓挠:“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指着桦手上的小刀道:“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出来的最薄的刀片了。”
“别看他小,我们失败了好多次。”
白杬瞥了一眼梧跟星,发现他们的脸上没有之前那样的失望,不禁疑惑:“你们不着急了?”
梧笑得温柔:“都着急了这么久了东西也没到手,习惯了。”
白杬眨巴眼。
那是他着急了。
目前医疗队急需用到刀的场合主要的还是那些骨骼扭曲的兽人。就比如翅膀折断的白鸟兽人。
虽没有精确度高的手术刀,但是兽人们也在用薄刀片练习。
能用来做手术只是时间长短的事情。
但能做出来,自然是最好的。
手术刀分刀柄刀片。
刀柄用不锈钢,刀刃用碳钢或者是不锈钢。
制成刀刃的钢片极薄,需要经过压型、热处理、抛光开刃等多个步骤。(注一)
这些细致的步骤暂且不提,只在现在的条件下制作出合适的钢片都是一件难事儿。
所以兽人们需要慢慢琢磨,花费一点时间也是正常。
白杬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了,能不能做出来,多半靠兽人们自己的摸索。
梧祭司他们现在这样放平心态,就很好嘛。
别一天天盯着那刀,草药这些东西也有很大的研究意义的。
“对了!还有一个大东西。”
麦脸上漆黑,笑起来的时候一口白牙甚至可以去代言牙膏广告了。
“当当当当……”
麦在贝壳山打铁打久了,从还嫩生生的小伙儿变成了粗壮挺拔的敦实大汉。
手臂有腰粗,轻轻松松地将一个藏在兽皮里,看着圆乎的东西抱进来。
“这是?”
白杬想到自己给他们画过的大件图,适合这么大小的那就只有……
白杬:“烤红薯的炉子!”
麦:“炉子!”
就是那种很常见的烤红薯炉子。中间烧火,里面有一个个个抽屉一样的盒子,可以放红薯。
白杬止不住笑:“东西在精不在多。”
麦脸上的笑容垮了。
白杬夸张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可真是太棒了!”
瞬间,乌云被太阳撕扯开,露出灿烂得耀眼的笑脸。
麦:“嘿嘿。”
树:“这东西?烤红薯?”
麦得了夸奖,很是神气道:“你别不信,我们在贝壳山那边用过。这东西放在拉车上用炭烤,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
白杬点头,默默在心里补充。
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炉子。
若是其他兽人来拉不一定可行,但是狼兽人那大几百斤的重量,拉这个是轻轻松松。
试想一下,每次兽人们出去一趟,走的路都不少。
饿了累了,带了食物还得生火煮一会儿。
这个带上那就是想吃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