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打字回应:“好。”
许临濯不回来,陈缘知自己吃饭就犯懒了,也不想认真吃,随便点了个外卖,吃完就进画室了。
在画室里呆着的时候,陈缘知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许致莲打来的。
说来也好笑,明明许临濯才是许致莲的亲儿子,但和许致莲聊天来往更密切的反倒是陈缘知。许致莲对此哈哈大笑,临濯知道这件事之后却很淡然,说自己确实不如清之讨人喜欢,一副凄楚但不说的样子。
时至今日,陈缘知已经毕业三年,在国内国画领域也算小有名气。前国内著名国画大师许致莲的关门弟子的名号固然如雷贯耳,但陈缘知自己本身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研究生在读期间就拿到了全球国画大赛的冠军,赛后开的创意画展人流量一次比一次大,还吸引了国际著名的装置艺术团队leaflab前来合作。
陈缘知最近半年在准备的就是和leaflab合作的全国巡回展览,共计会去往五个城市。
许致莲:“我昨晚才和邱婳聊过,听说你们进展一切顺利,太好了。”
邱婳正是leaflab的主策划师,也是整个团队最核心的成员之一。陈缘知一开始和leaflab的成员见面,第一反应是感到很惊讶的,因为她提前了解过leaflab的作品,音乐气味视效的三感结合,被一个团队灵活地操控于指掌之间,大胆外放极具创意的主题策划,新奇到匪夷所思的设计构想,在国际上享誉极高。
她曾以为这个团队的创意设计者和核心成员会是一个有些hiphop风的摇滚大男孩,但实际上,在团队内主导这些因素的邱婳是一个外表看上去温柔恬静,甚至有些内敛的女性。
在和邱婳接触后,陈缘知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邱婳会选择初出茅庐的她作为合作对象。
leaflab是一个全体成员均为女性的团队。毫无疑问这是团队领导者筛选的结果,也反映了邱婳本人的部分理念。
“leaflab是我和几个朋友一手建立起来的,我们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认识,因为同为华裔又热爱艺术创作,逐渐走到了一起。”
邱婳第一次见到陈缘知的时候,是这样对陈缘知说的,“虽然我在美国读书,但我的根始终扎在中国。”
“我非常喜欢中国传统艺术,在团队声名渐隆后,我更加希望我有朝一日能依靠我的团队,去宣传中国传统艺术,让更多人看到传统艺术的美。我一直想要尝试和国内的传统艺术家合作,但你知道的,阻力重重,其中艺术体裁和形式最合适与我们合作的国画家们大多抱陈守旧,很难与我们的想法碰撞出火花。”
“我之前屡屡碰壁,一度非常沮丧,tina也劝过我让我放弃做中国传统艺术题材的念头,直到我在全球国画大赛的视频里看到你的作品。”
“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心想,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你的作品让我想起了我的故乡,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你会获得比赛评委一致满分的原因。你的作品有温度,也有感情,我想你一定热爱画画,并且也希望自己不止是在画画。”
邱婳的这段话,让陈缘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合作邀请。
陈缘知甚至觉得惊喜。在画画上,第一次有除许致莲和许临濯以外的人,能够看到她真正想要表达的事物,看到她的野心。
后续两个人一起商讨合作事宜时,陈缘知也发现,虽然邱婳的年纪比她要大好几岁,但两个人却意外地很合得来。不仅观念上趋近一致,很多在艺术创作上的想法也不谋而合。
陈缘知用了十二分的精力去为这次巡回展览做准备。她得在明年展览启动前拿出七组全新的作品,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对于许致莲的问候关怀,陈缘知刻意回答得轻松,不想让他担心:“她多有经验啊,肯定没压力,我压力可就大了,老师得多帮我参谋参谋才行。”
许致莲:“我知道的,小缘你这么说肯定就是有把握,那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老师非常非常期待你们的巡回展览。赵老先生也和我说,会每场不落地去看,让你卯足了劲去准备,可不要给他失望的机会。”
赵老先生就是许致莲的好友,国内国画界泰斗级别的人物赵明华。陈缘知都有点惶恐了:“那怎么行,赵老先生年纪大了,还为了我这样到处乱跑——”
许致莲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老赵,小缘担心你身体受不住呢!”
陈缘知愣了愣:“老师,赵老先生也在……?”
赵明华的声音下一刻便到了,许致莲似乎是将话筒凑到了他嘴边,赵老先生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也知道我年纪大了,但你不用担心,老头子坐个高铁还是没问题的。”
陈缘知尴尬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能不能让她把之前说的话撤回啊啊啊啊啊??!
幸好赵明华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是许致莲接过了电话,师徒俩又聊了好一会儿。
许致莲听完,语气是全然满意的:“我有预感,你们的展览一定会带来非常非常好的效果,也许会是一个崭新的开端。”
陈缘知点点头:“我们的想法是,让这一次的装置艺术展览再次实现极致的创新。”
“所以这次不仅加入了互动型的装置,光影世界,还多了创作体验,让人们身临其境地感受国画的美丽,不计成本地做一个超大型的沉浸式展览,甚至邱婳还加入了leaflab队内最新研发的人工智能技术。”
“我的作品作为载体和理念的原本,邱婳团队的技术和创意在其上改造和融汇。”
许致莲:“我对你们有信心,接下来就看你了,你的作品是不是还没画完?”
陈缘知叹了口气:“哪怕是现在和老师您在打电话,我也是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拿着画笔呢。”
许致莲聊了这么久,才似乎终于想起了他的儿子,一直被他忽略的许临濯:“对了,小涟他去哪了,这个点他不在家?”
陈缘知解释:“他今晚有应酬,我估计是之前谈的融资项目吧。”
因为许临濯其实很少应酬,大多数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的多半都非常重要。
许致莲:“他工作也是太忙了,不知道有没有冷落你。”
陈缘知:“怎么会。我工作也忙,只是不像他连轴转又早出晚归。”
陈缘知觉得,他们俩的工作狂程度,真的就是半斤八两,谁也不好指责谁。
许致莲温和笑道:“那就好。等你们都有空了,记得回一趟春申来看我,一起吃个饭。”
陈缘知:“肯定的。”
挂了电话之后,画到不知几点,陈缘知终于停了画笔休息,顺便站起来端详自己的画。
她站起来,刚绕过画架,一旁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许临濯。
陈缘知接起电话:“临濯?”
电话里的声音却不是许临濯,而是林助理的声音:“陈总,我把许总送回来了,现在在楼下。您方便来接一下吗?”
“许总好像喝醉了。”
陈缘知怔了怔:“……好。”
许临濯居然会喝醉吗?
不怪陈缘知这样想,实在是因为许临濯本人平时在喝酒这件事上表现得太游刃有余。陈缘知都觉得神奇,许临濯明明是个平时不喝酒的人,但每次上了酒桌总是坐到最后,而且面白如玉,半点红不显,目光也清醒得不像喝了好几瓶的样子。
陈缘知挂上电话,先是原地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取了外套披着下楼。
晚风习习,陈缘知下楼时,在拐角处刚好能看到停在大门口的银灰色轿车。
陈缘知刚要收回眼,却看到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走出来的不是许临濯也不是林助理,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西装外套,内搭长裙,容貌姣好。
陈缘知的脚步顿住了。她在脑海中搜刮起人物信息,终于锁定目标。
这个人好像是许临濯秘书处新来的副助理。
女副助理打开车门后,坐在副驾驶座的林助理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帮忙扶着后车门。
穿着黑西服的身影从后座下车,夜色朦胧舒缓,模糊了他的眉眼神情,但陈缘知仍旧能辨认出来,正是许临濯。
许临濯站得很直,远远看去与平日无异,但那名女助理却在他下车的下一秒便伸出手来,扶住了许临濯的手臂。
陈缘知站在窗前,看见这幕,愣了一下。
女副助理看向许临濯的目光满是关切,但除此之外,那双眼里含着的似乎还有些其他东西,不易言说。
许临濯似乎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将手臂从女副助理的手上移开,那一瞬,女副助理脸上划过的淡淡黯然,也被陈缘知尽收眼底。
林助理很有眼色,看到许临濯拒绝了女副助理的扶助,自己马上走过去扶许临濯。
陈缘知心知自己已经到了出现的时刻,于是急匆匆下楼,打开大门来到车跟前。
车灯烁亮,几乎穿透平静黑暗的长路,许临濯站在车灯斜前方,一身的黑被映得镀上光边,他一开始没有看她,远眺着灯照亮的不远处,直到陈缘知走到他面前。
陈缘知看了许临濯一眼,目光清明,眼神温和。
她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陈缘知看向一旁的林助理:“麻烦你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我带他上去就行。”
林助理连连道:“好的好的,陈总您也是。”
……
回到家中,陈缘知把许临濯带到沙发边上坐好,自己去厨房里给他倒了杯水。
等到她拿着水走出来,许临濯也还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变。
夜色昏沉如睡梦,大厅里的灯开得少,窗外的月光不够透亮,于是越发显得安静无声。
陈缘知走过去,许临濯原本在看窗外的鸟,看到她走过来,脑袋便转了一圈,目光凝在她的脸上。
陈缘知把水递给许临濯,“喝一口?”
这是陈缘知的第一个试探,许临濯很自然地接过了水杯,喝了一口。
陈缘知上下打量,还是觉得许临濯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正常得过分。
陈缘知直接开口问了:“林助理和我说你喝醉了?你今天应酬喝了很多吗?”
许临濯慢慢喝完了一杯水,然后才开口,眼珠青黑澄静,“他骗你的,我没喝醉。”
“确实是喝了不少,”许临濯,“合作方那边派的负责人是个酒坛子,很能喝。”
陈缘知穿着睡裙,她蹲在沙发上看着许临濯,莞尔:“我就说嘛,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许临濯却没回应,反而一眼不错地看着她,陈缘知被他盯得奇怪:“你在看什么?”
许临濯:“清之今天好漂亮。”
陈缘知:“?”
陈缘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穿了半年的旧棉睡裙,两天没洗用夹子夹起来的头发,素颜。
陈缘知半天吐出一个字:“……啊?”
陈缘知不懂了。
倒不是说她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不漂亮,不修边幅随行自如的美也是美,她理解,但是她比这好看的样子多了去了,许临濯也都见过,为什么要突然在这个时候夸她漂亮?
许临濯依旧看着她,陈缘知却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开口喊他:“许临濯。”
许临濯应了,脸上露出点困惑的表情:“嗯?”
“清之叫我吗?”
陈缘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脑袋晕晕的?”
许临濯矢口否认:“没有。”
陈缘知:“是没有觉得脑袋晕,还是感觉不到脑袋晕?”
许临濯一脸认真:“不能觉得晕。”
陈缘知来了兴趣:“为什么是不能觉得晕?”
许临濯:“因为我酒量很好,所以不能觉得晕。”
陈缘知:“……”
她终于看出来了,这家伙居然真的喝醉了。
陈缘知新奇地凑近了一些,几乎是挨着许临濯的腿坐,她仰起头看他,语气带着些兴奋,“许临濯,你居然喝醉了。”
许临濯敏锐地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和不怀好意,再一次否认:“我没有喝醉。”
陈缘知却不管他,兀自喃喃自语:“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喝醉,我还以为你千杯不倒,上辈子是个酒王呢!”
许临濯不高兴了,他表现的方式也很直白,直接伸手捂住了陈缘知喋喋不休的嘴,满脸认真严肃地看着她,强调:“我没有喝醉。”
陈缘知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弯起笑了。
许临濯原本直视着她的眼睛,一下子忽然对上了她绽开的笑容,手掌顿时像触了电一样撤开,面上流露出一丝慌神。
陈缘知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好,甚至开始耐心哄人:“好好好,你没喝醉。”
陈缘知饶有兴致:“许临濯,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临濯点点头:“你是清之。”
陈缘知看着面前乖巧应答的许临濯,心里痒痒,故意追问:“清之是谁?我不认识她噢。”
许临濯愣了愣,似乎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表情又变得坚定不移:“你就是清之。”
陈缘知:“你怎么能肯定我是清之,我只是和清之长得像而已,我刚刚都说啦,我不认识她。”
许临濯被她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陈缘知,似乎理解不了她的话语,也没有反应过来。
陈缘知忍不住了,她伸手去牵他,轻轻摇晃,表情温柔,引诱似的询问:“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清之是谁?”
许临濯看着她,眼神慢慢变化,他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清之是我爱的人。”
陈缘知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原来是这样。”
“那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临濯似乎真的有在认真思考,但他很快回答道:“不能告诉你。”
陈缘知:“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许临濯:“因为你不是清之。”
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即使喝醉了,背脊依旧挺直,仪态挑不出半分差错,和盘腿坐在他身边的陈缘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陈缘知毫不在意,她甚至想伸手帮许临濯把衣服脱了。
陈缘知自己种的因,自己便要吞下苦果:“好吧,我不是清之,但我是清之的好朋友呀,这是她托我问你的。”
“她想知道她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临濯怔了怔,乖顺道:“原来是这样,对不起,那我告诉你吧。”
陈缘知捏紧了拳头,才能控制自己不对他动手动脚。
喝醉的许临濯怎么能这么听话?
听话到她想对他做一些过分的事。
陈缘知:“那你告诉我吧。”
许临濯垂下长睫,话语如同清溪潺潺而出:“清之,她很坚强也很聪慧,她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她感受敏锐,但其实不爱和人计较,是个很大度的人;她见多识广,但不会和人炫耀自己,是个很谦虚的人。”
“她很独立。她独立到让我觉得,也许离开我,她的生活也会过得和现在一样好,而我并不是她生命里必须出现的那个人。”
“她从不喜欢依靠别人,因为她害怕给别人添麻烦,但即使是我,她也很少主动依靠。”
陈缘知听到这段话,竟然是怔了怔。
陈缘知:“那你在这方面,一直对她感到不满吗?”
许临濯:“不会。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刚遇到她的那几年,我也觉得我的人生里爱情并不是必需品。”
许临濯笑了笑,“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呢……我也不知道。”
“我好像越来越在意清之了,”他低声呢喃,“我也变了,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觉得,能和清之在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才是我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陈缘知的喉咙动了动,声带变得干涩。
有人说,进入婚姻是情侣关系的剧变的开始。在两个人被法律捆绑着日夜相处的日子里,他们会慢慢被对方影响,并且为对方作出自己曾经也没想过会做出的改变。
不止是许临濯,她也变了。
在纷扰恶劣的世界里,两个人携手并进所受的风雪越是深重,两个人的身影便挨得越是紧密。
陈缘知想,如果没有许临濯在她身边,她也许也会过得很好,但那终究是不同的。
但她没有说这些,她只是握紧了许临濯的手掌心,忽然笑了:“我知道了。”
“我会告诉她的。”
许临濯却面露犹豫:“……也可以不告诉她。”
陈缘知兴起了一丝逗弄的心:“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说出去了。”
许临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你是清之的朋友,我不能这样做。”
陈缘知磨牙,她凑近了一些,双手按在许临濯的肩膀上,“许临濯,你仔细看看,我就是清之呀!”
许临濯又愣住了,他懵了:“你,你是清之?”
陈缘知笑眯眯的,像个小恶魔:“对呀,我是清之,不是别人。”
“所以你现在可以亲我了吗?”
然而,陈缘知却并未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许临濯听到她说的那句话之后,脖颈便慢慢红了起来。然后陈缘知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弯下来。
陈缘知挑眉:这是?
许临濯鸵鸟姿态防御,指缝间流露出一点话,语气低闷:“……可不可以,就当作我刚刚什么也没说?”
陈缘知:“不可以哦。我全都听见了。”
许临濯:“……”
许临濯放下手,眼神忽闪忽躲,问道:“真的不可以吗?”
陈缘知:“不可以噢。”
看着许临濯脸上沮丧的表情,陈缘知有点乐了,但紧接着,她面前衣装整齐的许临濯闭上了眼,眼睫轻颤:“……那你亲吧。”
陈缘知得寸进尺:“那我能坐在你腿上吗?”
许临濯试图谈条件:“那你忘掉刚刚我说的话好不好?”
陈缘知完全不打算谈判:“不行。”
许临濯:“……”
许临濯再次败退:“那,那你坐上来吧。”
陈缘知表面笑盈盈地扶住他的肩膀,低下头去吻他,实际上已经在盘算着在家里多准备些酒了。
4.洛霓的孩子。
北京的初春还是有些寒冷,但三月份,京城里遍地玉兰香气,雪白的桃花依着城墙淋漓开了一树又一树,目及无穷。
陈缘知和许临濯过年期间回了春申,直到三月份才重新回到北京。所以这也是陈缘知时隔三个月,第一次见到洛霓。
而这一次,洛霓的家中多了一个让她意外的人。
陈缘知原本和洛霓在窗边的沙发上闲聊,楼梯的拐角处忽然晃过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角粉色的裙尾蕾丝从木质雕栏楼梯间漏出来,仿佛是在宣告偷听者稚嫩的年龄。
陈缘知的目光被突然出现的小人吸引,转眼寻去,定睛却愣住。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子,身高看上去一米四五出头,海藻般的黑长卷发,戴着一丝天鹅绒质地的灰色光泽。
陈缘知很少觉得没长开的小孩子好看,尤其是还在读小学的女孩,五官未显而稚气未消,一个个看去都长得差不多,更遑论气质。
但眼前这个小女孩却是例外。
她太好看了,眉眼精致得仿佛是按照标准量尺画出,无论是谁都无法否认的美,一种在五官上极度标致无缺的美,加上巴掌大的小脸,毛茸茸的卷发和她身上穿的绣满蕾丝的连衣裙,这一切导致陈缘知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洋娃娃。
洛霓自然也看见了楼梯上趴在栏杆处偷偷张望的女孩,她脸上漾起笑容,朝女孩招手,亲切地喊她:“雾雾,别躲着,来妈妈这里。”
陈缘知被洛霓的自称惊到:“等等……洛霓,这是你女儿?”
陈缘知差点以为自己记忆错乱了,不是,三个月前她见到洛霓的时候,洛霓的小腹还是平坦的啊???而且谁怀孕分娩出来的小孩直接落地就是七八岁的??
一切都指向唯一的答案,陈缘知脱口而出:“这是你领养的孩子?”
洛雾已经小步跑到了她们面前。她看上去安安静静的,虽然不爱笑,但看上去依旧惹人怜惜。
洛霓向她介绍:“这是陈阿姨,她是妈妈的好朋友。”
洛雾声音软得像一团棉絮:“陈阿姨好。”
陈缘知也朝她点点头:“你叫洛雾?是哪个字?”
洛雾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陈缘知,解释道:“是雾气的雾。”
陈缘知:“很好听。”
洛霓摸了摸洛雾的头,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示意她回房间去。
洛雾显然是那种乖巧听话的孩子,即使下楼趴在栏杆上偷听的行为说明她对新出现在家里的陈缘知十分好奇,但洛霓和她说让她回房间,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转身小步离开。
等楼上传来房间门合上的声音之后,洛霓才转眸看向陈缘知。
看清好友眼中未明的困惑,洛霓却是叹息了一声:“对,雾雾是我前不久收养的孩子。我已经决定把她当作我和戴胥的亲生女儿抚养长大。”
“刚刚没有当着她的面回答你,是因为我不想让雾雾想起以前的伤心事。”
陈缘知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为什么你会突然收养……一个孩子?”
“你之前和我说你是不想要孩子的。”
洛霓沉默了半晌,面容鲜妍秀丽的女人垂眸看着桌面上瓷盘的花纹,声音有些艰涩:“雾雾,她其实是我叔叔的女儿。”
陈缘知睁大了眼睛。
洛霓:“就在前一个月,我叔叔一家的车在外环和一辆面包车相撞,造成了一起连环追尾事故,我叔叔和我叔母,还有他们的三岁的小儿子……全都没能抢救回来。”
“洛雾是整车人里唯一一个幸存者。”
“她在车祸发生时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的保护为她减少了很多外部冲击,但在实施抢救时,医生还是发现她的大脑受到了较大程度的损伤,医生说即使后续恢复良好,她记忆力也可能会比普通人差一些。”
“因为语言中枢受到影响,所以即使干预,语言表达欲望也有很大可能会减退,变得性格内向。”
“同时,她还损失了大部分的记忆。”
陈缘知忍不住开口:“……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洛霓闭了闭眼:“我叔叔一家人,真的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叔叔他我是知道的,年轻的时候还去山区支教过好几年,自从有女童专项帮扶之后,叔母每年都会增加对一个山区女童的帮扶。”
“他们一家虽然经济宽裕,但过得却非常节俭,从不铺张浪费……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两个这么善良的人……”
陈缘知察觉到洛霓情绪激动,于是伸手搂住了她,安抚她的情绪,直到洛霓逐渐平静下来。
洛霓缓缓开口:“洛雾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还小的时候,我就见过她很多次,她那时活泼开朗,特别爱笑,但车祸后就变得安静沉默,也很少有情绪的波动。”
“她在医院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你知道她喊我什么吗?”
洛霓轻声道,“她对我说,妈妈,我好难受。”
洛霓低下头:“缘知,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好难过啊……”
陈缘知抱着她:“没关系,没关系的洛霓。你看,她把那些难过的记忆都忘了,现在她又来到了你的身边,有你疼爱她,抚养她,我相信她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这样你叔叔一家在天之灵看到洛雾,也会觉得欣慰吧。”
洛霓抱紧了陈缘知:“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本来就不打算生孩子,”洛霓擦掉眼角的泪,笑道,“洛雾做我的女儿刚刚好,她长得漂亮,又这么乖,我自己生的都不一定有这么讨人喜欢呢。”
陈缘知笑了:“那确实不一定,但我觉得你生的也肯定很可爱。”
洛霓瞪她一眼:“你别闹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肯定不生小孩的。我可怕开刀了,我觉得我要是怀孕生了小孩,肯定要得产后抑郁。”
陈缘知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反正你愿意生就生,不愿意生就不生,这是你的自由不是吗?我觉得戴胥也不会勉强你的。”
洛霓笑了:“对,他很支持我。”
“而且我既然收养了洛雾,就更不适合要孩子了。如果家里多出一个亲生的孩子,难保不会失衡,普通的二胎家庭尚且有那么多端不平水的例子,更何况是这种两个孩子里一个是收养一个是亲生的情况。”
陈缘知点点头:“确实是,那就不要了。”
“对了,洛雾现在多大了?我看着好像是……感觉像是八九岁?”
洛霓比了个数字:“十岁。刚过十岁生日不久。她之前也是在北京上小学,我想等收养的手续办齐,就让她回去继续上学。虽然小学的课程不那么重要,但缺课太久也不好。”
陈缘知:“那你考虑过以后吗?以后要让她接受什么样的教育?”
洛霓:“她经历过脑损伤,其实我对她没有太多期望了,只要过得善良快乐就足够。然后我和戴胥,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至于教育,我可能会让她去读国际学校,叔叔之前也是希望让洛雾走国际路线,国内,尤其是北京的教育体系和教育氛围……你懂的,其实我觉得从家长到孩子那样去卷,没有什么必要,我还是希望洛雾能过得快乐。”
陈缘知点点头:“我也赞同,而且你父母也在国外定居,即使洛雾未来出国读书,也不怕没人照应。”
洛霓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陈缘知耐心听着,给她出谋划策提供建议。
洛霓回过神来,推了推身边坐着看手机的陈缘知:“哎,不对,怎么净说我了,你呢?你打不打算和许临濯要个孩子?”
陈缘知愣了愣,莞尔:“你真的是……我们高中时不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你是忘了我当时怎么回答的了?”
洛霓凑近看她:“高中时的想法也不能代表现在嘛,所以我这不是再问一次?”
陈缘知笑了笑:“好吧。我们不打算要孩子。”
洛霓:“我看你们俩现在事业都很稳定了啊,不是工作的原因的话,就是你不想生?”
陈缘知痛快承认了:“嗯,我不想生,和你的理由差不多,怕疼怕死怕抑郁。”
“那领养呢?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领养一个孩子?”
陈缘知被洛霓问住了。
领养一个孩子吗?
陈缘知:“看缘分吧,这两年我和许临濯的工作慢慢稳定下来之后,我可能会考虑领养孩子的事。”
“如果领养的话,我想领养一个女孩。”
她会努力成为一个好的母亲,在她每一次成长时鼓励她,总是表扬她,认同她每一个在成年人看来幼稚且天马行空的想法,带着她走遍大好河山,以看到她的笑容为骄傲,以她的幸福为处世标准。
所有她拥有的宝贵的事物,她都希望能够毫无保留地给予她。
如果她的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小人的话。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还想看婚后日常嘛,不看的话咱下一个就孩子番外,然后再两个番外就全文完噜。
原本争议性番外内容删除了,写了新的番外内容填补,因为实在不希望看到吵架。
ps:
洛雾是我专栏里另一本书《花融水雾》的女主^_^洛霓和戴胥的故事也会在那本书里以父母爱情的角度再多续写一些~^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