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躲避已然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高骁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快趴下！”他大吼一声，跳马抱住了慕抟刀，两人在荒草地上滚了几圈，将人护在身下。

紧接着，恐怖地响声震耳欲聋，尘沙扬起，仿佛天地被摧毁。

皮肤灼烧的痛感让人头皮空白，仿佛身体也不是自已的。

耳腔嗡鸣久未散去。

慕抟刀眼皮沾满了灼烫的泥沙，许久，他掀起眼皮，转动发懵的头颅，看向远处。

那只好似是高骁的坐骑，是一匹棕红的马儿，名叫闪电。

此刻，它闪电般的腿已经炸飞了一条，下半身漆黑焦糊一片，上半身不断往外溢出血水，腹部仍在呼吸，里面像是汩汩涌动着血泉。

闪电迟缓地挣动了两下，最终猝然栽倒，永远闭上了眼。

它身下，压着一只通身雪白的马儿，皮毛已经被熏黑了，身上沾的不知是自已的血，还是闪电的，马眼睁着，却动弹不得。

那是定北都。

而慕抟刀这时才迟钝地感觉到自已身上也压着一具躯体，很重很重，他呼吸都困难。

慕抟刀强行睁大眼睛，看着身上那缓缓挪动的濒死动静的人，目光中闪出一片茫然、一片感激、还有一片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强撑着起身，顺便把高骁扶起，这时他才看见高骁的下半边身子已经没了，长腿掉落在不远处，像是一块遗落的器械。

慕抟刀眼眶红了，他提住高骁的甲胄，高骁微弱地睁开眼看他，很疲惫似的，冲他笑了笑。

“慕抟刀，”他说得很慢，“你救我，我也、救你，我、不欠你的。”

慕抟刀眼珠爬满血丝，紧紧盯着他。

高骁扯开颤抖的唇角：“你、一定要、替我、守住家国疆土！”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满口腥味的鲜血从口舌内涌出，染满了下巴。

他定定盯着他：“一，定……”

一声轻飘飘的“要”字，随着他微闭的双眼，被嘴边的风吹散了。

慕抟刀强抑住悲痛，将高骁的半边身子扛起在背后，踉跄着站了起来。

这时候周边未受殃及的士兵围拢过来，个个神情悲切：“慕帅，主帅他。”

慕抟刀没有吭声，沉默地摇了摇头，一步一步踩着黢黑的泥坑走到定北都身边。

定北都挣扎了半晌，终于从闪电身下挣脱出来。

除了腿有些瘸，它竟然是完好的，闪电替它抗下了致命一击。

慕抟刀默默看着它，眼眶更红了。

他背着高骁的尸首上了定北都，一行人朝着城门方向行去。

追兵离得很远，只有火药穿透战线，随即降落在一些不幸的人身上，带来灭顶的灾难。

苦难的一日终将过去，鲜血仍在流淌。

“你说什么？高三战死了？”

酒泉大败的消息最先抵达的居于张掖之后的武威重镇。

而此刻，本该被关押在酒泉牢房的方成畦听到高骁战死沙场的消息，无疑是感到震动的。

那可是高家的人啊，高家人，竟然也会为国战死。

方成畦呆愣的半晌，吐出一句：“假的吧。”

张掖失守，酒泉大败的消息传到京师已是七日之后。

“大将军死得不值啊！”方耿拍膝长叹。

高府内，气氛宛如凝滞，任何一丝动静都可能酿成一场蓄积已久的暴怒。

在这镇压至无声的暴怒中，高正明始终端坐于案前，看着阵亡名单上显眼的“高骁”二字。

名单旁，摆放着一张被撕碎后拼凑成原状的信封。

那是他几日前去信给高骁，叫他按兵不动的书信。

他非但没听，反而身先士卒，成了战场上死得最为凄惨的一将领。

高正明仰面闭眼，将满腔悲痛强行咽入胸中。

“这是他的选择。”高正明说。

方耿拍手跌叹：“他又是何苦做出此种抉择？当今圣上难道是什么值得人效忠的君主吗？他轻贱忠良，接近小人，对我们这些顾命大臣极尽打压之能事。人家都要对咱们赶尽杀绝了，高侄反而上去为他效死输忠，这真是。”

方耿气得说不出话。

高骁一死，高党瞬间断一军部臂膀，以后的处境只会更加困难。

高正明何尝不知？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春日里的花团锦簇，似是自言自语：“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他是个好将军，没有辱没我高家先祖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