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对年幼的玛丽诺安来说，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每一周的开始，都会有个妇人在圣保罗教堂旁边的教士会礼堂门口发放慈善面包。玛丽诺安在心中回忆起上次的场景，想到面包入口时那浓浓的麦香，下意识吞咽口水，据说那位妇人经营着一家面包店，她一定有吃不完的面包。

清晨的寒风吹过，被挤在人群中间的玛丽诺安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她对着双手哈了口气，来回搓动几次，然后把单薄的亚麻布衣拢得更紧。

为了能够领到面包，她提前了数个小时，在月亮还未落下的时候便已在这里排队等候。

与她有着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玛丽诺安略带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后方，幼小的她只能看到由裤子组成的长长的一条黑色直线。

接着，她又半探出身体，朝队伍前方张望，再次确定她处于靠前的位置，不会因为可能的插队而领不到面包。

过了一个小时，街上陆续开始出现茶水摊贩和出行的工人，他们推着独轮车载满了早餐食物和配置果酱、黄油用的餐刀。

快了，再过不久，那个好心的妇人应该就会出来了。

玛丽诺安祈祷着，目不斜视地盯着街角拐弯处，希望那位妇人赶快出现。

五六分钟后，马蹄踏过碎石块的声音逐渐靠近，一辆普通马车驶入玛丽诺安的视线，在教士会礼堂门口停下，车厢的帘子拉开，露出熟悉的面孔。

是她，她并没有发生意外，她还是来了。玛丽诺安松了口气，抛开杂乱的想法，和前面的人贴近了一些。

马车上一同下来的，还有一名神父，两名身着红黑制服的士兵，他们各持有一把步枪用以维持秩序。

年纪稍老一点的神父站在最前方，他身上穿着厚实的灰袍，胸前挂着天秩教会的徽章，目光淡漠，严肃不带笑容地扫视面前的人群。

或许是因为年长的缘故，每当神父的视线投到玛丽诺安附近的位置，都会让她感到一阵压抑和恐惧。

在经历神父对神灵和艾玛琳女士表达的感谢客套过后，派发面包的工作总算是开始了。

队伍井然有序地向前挪动，挨个领取面包，没有任何形式的争抢，至少在那两杆步枪的射程范围之内不会有。

“这一份是你的。”

“拿好，不要让它掉在地上。”

“你？我见过你，你还有一份钟表匠的工作，离开吧，有的人比你更需要它们。”

……

终于，轮到玛丽诺安了，处在队伍靠前位置的她很顺利地领到了属于自已的那一份。

接过纸袋，玛丽诺安小声道了句谢，随后朝着一条小巷快步跑开了，同时将装有面包的棕纸袋揣进了怀里，用肌肤紧贴住。

顺着圣保罗教堂旁的巷子穿过三条街道，玛丽诺安直接拐入一条背风的窄巷，回到了她暂时的落脚点，一个由破布和烂木头组成的棚窝。

棚窝旁还有一个女孩站立在那里等待，似乎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女孩穿着漂亮的洋装，戴着及肘的白纱手套，嘴唇轻抿，头发盘得整齐，脸上涂抹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浓厚的妆容。

玛丽诺安认识来访的人，对方名叫海伦娜，和她有过四年相伴的流浪时光。

就在上个月，海伦娜把自已卖给了红灯区的一家酒吧，而玛丽诺安也很清楚对方此行前来的目的。

面对昔日的好友，玛丽诺安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弯下腰进入棚窝，双腿盘坐在一块起了球状绒毛的黑布，拿出棕纸袋中的黑面包，将它放在棚窝面前的小水坑当中，准备泡软一点再吃。

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水坑里的污秽已经落在了最下层，水质仍然浑浊，但至少看上去不会让人难以接受了。

黑面包渐渐被水浸湿表皮，慢慢变得湿软，玛丽诺安掰下一块送入口中咀嚼，丝毫不在意口感问题。

海伦娜站在棚窝外静静地观察着玛丽诺安的举动，片刻，她才开口说道：

“跟我走吧。”

“不用。”玛丽诺安摇了摇头，用无所谓的态度回应道：

“我一个人在这过的挺好的。”

过的挺好的……海伦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有些生气地“啧”了一声，她冷笑着说道：

“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去城外的铁路上捡煤渣？还是去鞋油作坊里干一周只有6个便士的工作？”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忍不住拔高了嗓门声音尖锐地吼道：

“就连扫烟囱，挖煤矿都是我们以前羡慕的工作，还是说你认为自已哪一天可以找到依靠的丈夫？”

“这种生活你怎么还过的下去？”

玛丽诺安低着头继续咀嚼被脏水泡过的黑面包，显然不想回答。

见没有回应，海伦娜蹲了下来，抓住玛丽诺安的一只手放在自已的洋装上，语气稍软地说道：

“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衣服好吗？去了那里，至少可以填饱肚子！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可以不再担忧哪一天晚上会被冻死！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让你也过上这种生活！”

听到对方的话，玛丽诺安的脸上出现了动容，她正眼看向海伦娜的脸，回应道：

“这种生活又能持续多久呢？一年，两年，最晚五六年的时间，等你无法再吸引客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把你丢到大街上，或者卖给其他人当奴隶。

“如果不幸染病，这个结果还会提前。

“你现在甚至已经失去了自由，如果不是他们想让你拉着我一起去当站街女郎，你觉得他们会允许你出来？

“你信不信，就在这条巷子外面，在看不见的地方就会有人盯着你，时刻防止你逃跑。”

玛丽诺安的话犹如一记重锤击打在海伦娜脆弱的神经上，她闭上了眼睛，垂着头痛苦地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我只想和你一起活着……”

玛丽诺安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此刻很想告诉对方，即使是这样，也比自已现在的处境要好的多，她甚至不知道这样下去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不等玛丽诺安有所回应，海伦娜就突然抱住了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

“等我，等我三个月的时间，等我存够一些钱，我就告诉他们我再来邀请你去……到时候我们就一起逃跑。”

她咬着牙，用力抱紧玛丽诺安的身体，说道：

“我们可以坐上商队的马车离开这里，去过新的生活……你不是一直说想当服装店的女老板吗？等我们有钱了就可以买下一座店铺……”

半晌，海伦娜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往她手心塞进了2先令的银币。

“活着等我回来。”

说罢，她转身匆忙离去，只留玛丽诺安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看着自已右手掌心里的银币。

她扬起脑袋，缓慢地吐了口气，继续吞咽手中的黑面包，视线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