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被单独关在离主院最远的一个院落。

姜予宁踏着月色过去，并没有立即进去。

她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里头的福运。

福运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模样。

他一身锦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毛也剪过，坐在小厅的小几旁，手上捧着本书，整个人瞧起来，比在路上或是宫里时更有精神，更悠闲自在。

姜予宁眼含探究。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话是针对宫妃们说的，但放在福运公公这一类人身上，其实也很贴切。

一入宫门，便先失了亲情，接着失去自己，年轻时可能想要做人上人，把别人施加在身上的痛苦通通还回去，强权高位，众星拱月，是他们这群人活着时的唯一追求。

然而岁月漫漫，日日对着鲜花赞语，也总有腻烦的一天。

福运公公就属于好日子过腻烦的那一类人。

俗话说，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福运公公倒是朵奇葩，快七十了，反倒是叛逆起来了。

许是姜予宁注视得太久，影响到了他看书的心情，福运皱了皱眉，将书搁下，看了出来。

四目相接，福运微笑：“姜大姑娘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坐？”

姜予宁进屋：“公公倒是好兴致。”

“我五岁进宫，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好不容易偷得个机会出门透气，自然什么都觉得有趣。”

福运公公笑着感慨，“这本《金刚经》是洒家三十岁时，当时的太后所赠，看了几十年了，都只当是睡前的助眠工具，从未能从中悟出什么真理来，没想今日突然有所领悟。”

姜予宁在福运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挑眉：“比如？”

“……它确实是一本助眠的好物，这么多年来，我每每翻开看不到两页，便必能睡着，一觉到天亮。”

姜予宁并没有被福运戏耍的恼意，她淡笑指出：“好物助眠，公公今晚却是彻夜未眠。”

福运公公就打了个呵欠，整个人都现了颓样：“姜大姑娘若是想来跟洒家聊《金刚经》，还请明日再来。”

姜予宁也不浪费时间了，她直切重点：“福运公公，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我身上不会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如果我是姜大姑娘你，这会定不会跑到这里跟一个老头子浪费时间。”

福运顿了下，笑问，“姜大姑娘可知，刘璃和凤阳为何会失败？”

“为何？”

“遇事不决。”

福运站了起来：“姜大姑娘若是如凤阳那般犹犹豫豫，洒家会替你姜家先祖们感到失望。”

姜予宁也站了起来：“公公是鼓励我杀了你吗？”

“你会杀吗？”

姜予宁不置可否，倒是朝一旁的人微微点了下头：“福运公公时日无多，只要不过分，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就当是……”

福运看过来，神情似笑非笑。

她缓缓落下后半句：“……姜家给公公的临终关怀吧。”

将福运公公微僵的神情收入眼底，姜予宁回了住处。

更夫在外头打更，梆梆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打更声过后，周围更显寂寥，连虫子都不叫了。

姜予宁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惨淡的月光。

花姑姑静静地伫立一旁，快要站成一根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