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虞晋要早起上朝,所以一直都是他睡在外面。灯熄灭,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外射进的一点月光为屋里增了一丝隐约的光芒。
身侧一重。
是虞晋也躺了下来。
元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明明昨夜什么都做过了,昨夜不紧张,偏偏今夜倒是紧张起来了。正这时,手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
“睡吧。”
耳边传来了男人低哑的声音。
元朝惊讶,忍不住偏头,正好对上了男人也跟着看过来的目光。微弱的光芒下,那张隽秀的面庞也变得有些模糊。
她看见他笑了笑。
“师兄,你……不做么?”她没忍住问。问出口后,又是后悔,她作甚要提醒?只不过话已出口,已收不回来。
虞晋凑近她,在唇角轻轻亲了一下,轻笑一声,声音低柔:“傻姑娘,睡吧。”
元朝这才明白,她自以为掩饰得好,其实虞晋早就发现了。所以他方才全都是在逗她!
元朝觉得自己该生气,可不知为甚,唇角却是情不自禁勾起。比起生气,似乎开心更多一点。
她身子一动,滚进了男人怀里,脸颊蹭了蹭,甜甜软软地说:“师兄,你真是个好丈夫!我觉得,我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抱住虞晋的腰,撒娇般的在他怀里滚啊滚。
虞晋心口一热,喉咙缩紧。
他几乎是用力地按住了怀中人的背,把人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哑声开口:“别乱动,再动,可就由不得我了。”
元朝立时僵住了身体。
她可不是未经人事的闺中少女了,当然感受到了男人的身体变化,一时间哪里还敢再动,只恨不得滚得越远越好。
然而男人抱得很紧,她想远离,却是由不得她了。
“……睡吧。”
良久,她才听到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那声音沙哑至极,像是在压抑什么。然他只这样抱着她,并未做其他的动作。
元朝下意识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幸而她确实是困了。
闭上眼睛后,没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轻叹。
只不过这一夜,元朝睡得沉,却不算安稳。
许是因为避子药的事,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前世,梦到了晏长裕。
前世她与晏长裕成婚后,两人并不是一直待在京城。晏长裕常会出外差,她大部分时候会跟着一起。
那是他们又一次外出办差的时候。
此去,是去南方。
这一路也走得不安稳,不仅时不时遭遇袭击,更因路上行走艰难。那时南方闹了干旱,后又是蝗灾,虽然朝廷及时派发了赈灾粮,但百姓的日子依旧艰难。
况且还有不少贪官污吏中饱私囊,那些赈灾粮也不知能有多少落到百姓手中。
晏长裕之所以此次会去南方,便是为了赈灾一事。因着此去不知会有多久,是以元朝此次才跟着一起。
运送赈灾粮的大军在后,他们一行轻装简行在前。行至晚间,天上落了雨,他们赶不到驿站,便只好先借住在附近的村民家中。
虽然简陋,但出门在外,也顾不上这些。
元朝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自然不会抱怨。
只不过睡到半夜,却被尖叫声吵醒,原来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要临盆。来时,元朝便瞧见了女主人的样子。
肚子很大,人却又黄又瘦,看着便让人揪心。
尤其是走动间,更是骇人。
如今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元朝的心更是紧紧揪在了一起,隐约有不详纠缠在其中。
因着外面下着暴雨,又是深夜,他们根本来不及请产婆。当然,以他们的家境如今也请不起产婆。
这户人家中,除了男女主人,便只剩下他们的三个孩子,皆是头大身子细,都还未长成。
遇到这般紧急情况,元朝一行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妇人生产,男人自是帮不忙。
晏长裕派人连夜去请产婆和大夫,然这些都需要花时间。产妇不可能独自在房里,必须有人进去帮忙。
此行,元朝没有带袭月,只带了飞云。但只凭飞云一人根本顾不过来,所以她也跟着进了产房。
只一眼,便足以让人变色。
在此之前,元朝一直知道妇人生产不易。但到底是怎么个不易法,却不清楚,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有多么可怕。
昏暗破旧的床榻上,产妇挺着高高的肚子惨叫着,大量的血顺着腿间流了出来。与之相对,产妇的脸色却是惨白一片,骇人至极。
屋外,男主人与几个孩子在哭。
屋里产妇也在哭。
凄厉嘶哑的哭声在这僵冷的夜中,却显得尤为寂寥骇人。
但那一刻,元朝甚至顾不上害怕,只能与飞云慌忙跑过去。可惜两人都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哪怕他们再努力,最终也是徒劳。
产妇难产了。
哪怕产婆和大夫都赶来了,还是没有救回来。
妇人产下了一个死婴。
之后,不过几息,她也跟着孩子一起去了。死前,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母子两人躺在破旧的木床上,皆是面色青白,死灰一片。
那不是元朝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死亡,而且还死得这般惨烈。这一夜过后,她对怀孕生子生出了浓浓的恐惧,并且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
“晏长裕,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至今元朝还记得,她从产房出来后,看见等在外面的男人说的第一句话,“生孩子太可怕了。”
她还没有从那种恐惧中缓过神来。
直到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随即,冰凉的身体落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是晏长裕抱住了她。
他是个极其守规矩的人,哪怕他们是夫妻,但在外,他也极少与她有亲近的行为。这一刻,他却当着外人的面把她拥进了怀里。
只是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声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元朝心中是极其失望的。她其实明白,她的话不切实际。晏长裕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承担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任,又怎可能不要孩子?
况且,他还是男人,又怎能体会妇人生子之苦?
元朝也不是真的想要不生孩子,只是那一刻,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安慰一下她,抚平她心中的恐惧。
即便是哄她也好。
但很可惜,便是谎言也没有。
——是啊,堂堂太子,又岂会哄人?
他只是沉默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送她进了隔壁的屋子,把她放在了床上,对她说:“休息吧,睡一觉便过去了。”
元朝累极了,确实睡了过去。只不过睡得很不安稳,只要闭着眼,那产妇死不瞑目的模样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想忘也忘不掉,反而越发清晰。
一夜惊醒了好几次。
那一段时间浑浑噩噩,元朝因此瘦了不少。只是当时他们是出门办差,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行程,也不能影响晏长裕,所以她主动提出两人在外分开睡。
晏长裕应了。
这些记忆实在不怎么美好,是以,元朝刻意忘却。若不是那避子药的事,她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
原来,从始至终都未忘记,只是被她刻意压在了记忆的深处。
此刻,她惊醒了过来。蓦然从床上坐起,心神似乎还沉浸在那可怕的梦中。
“知知,做噩梦了?”
直到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元朝才如梦初醒。
她偏头,对上了虞晋担忧的目光,嗅到了那一丝从前世至今生熟悉的药味。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抚。
那轻柔的抚慰,与那丝药味一般,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仿佛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在她陷入噩梦时,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温柔地对她说:“……别怕。”
元朝猛然闭了闭眼,甩了甩头,让自己不许再深想下去。往事种种早已如烟散去,无论是真实还是幻觉,都已经过去了。
她抓住虞晋的手,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