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蛤蟆捧着一个小圆盒,低声说:“你叫雷蚊叮了,这是我的补偿!刚才没给,是怕老乌鸦说嘴。将来到了危急关头,你可以打开盒子,开盒的咒语是‘呱啦呱啦’,关盒的咒语是‘拉呱拉呱’,盒子可开三次,用完了记得还我!”
老蛤蟆一气说完,跳入道边就不见了。
方非呆愣时许,把盒子揣入弥芥囊,他刚刚赶到造化教室,夔龙鼓也响了。
砰,帝江化身火球,从空气中钻了出来,大吼大叫,先给学生一个我下马威,大意是说,谁不听话,落到老妖怪手里,准没一个好结果。
骂了一阵,大圆球出其不意地点了小度者的将,:“苍龙方非,你来说说,哪些妖怪比我厉害?哼,至少列举三个。”
方非想起中午见过的妖怪牌,边想边说:“百头蛟王,狐神蓬尾,羽、羽圣黄鵷。”
帝江大为意外,当空滚了两滚,无奈放过方非,接着高谈阔论:“世间的狐妖,都是狐神蓬尾的子孙。它们是妖怪里的望族,无论是人是妖,遇上它们都很头疼。只有一种生灵除外,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犬妖!”众口齐声,答得十分响亮。
“没错!”帝江伸出触须向夭一拽,竟从虚无空中,拽出来一条黑色大狗,“今天这堂课,我们就要说说犬妖。”
黑狗大得出奇,浑身乌金闪亮,长了三只黄澄澄的眼睛,左右两只,额心一只。尾巴短得出奇,跟鹿尾巴好有一比。
“犬妖见了狐妖,会有哪三种反应?”帝江触须一扬,“苍龙天素,你来回答!”
天素起身说“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变长!”“答得好!书上是这么写的。可是,你们有谁见过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帝江一伸触须,忽又从空气中扯出一个瘦小男子。那人身着黄衣,下巴削尖,转动无神大眼,十分张皇失措。
男子一出现,犬妖登时厉声咆哮,顶心眼变成淡红,短尾巴嗖地伸长,使劲儿摇来摆去。大黑狗张牙舞爪,只向前扑,恨不得把对手撕成碎片,可帝江一手缠住犬妖,一手缠住瘦小男子,拉开偌大距离,始终不让双方靠近。
男子望着犬妖,露出绝望神气,突然挣扎两下,啪,变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黄毛狐狸。
台下响起一片惚哨。帝江抓起黄狐,向天一丢,一声尖叫,狐狸又不见了。犬妖喘着粗气平静下来,尾巴缩了回去,额心眼也变成了黄色。帝江呵呵一笑,将它放到地上:“谁知道收服犬妖的方法?哟,又是苍龙天素!”“拧住它的左耳!连扯七下!”
“犬妖又不是兔子,怎么才能拧住它的左耳呢?”
“用符法把它制服!”
“好哇。”老帝江闷声大笑,“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测验题目,制住一只犬妖,同时把它收服。”方非心中疑云大起,老帝江这个题目,根本是冲自己来的,他的符法有限,决计不能制服犬妖,看起来,今天又多一个零分。
沮丧间,老帝江开始点名,天素排在头名,少女自信满满,提笔走上讲台。
“苍龙天素,犬妖有哪些法术?”帝江问道。“啸天吼,妖眼布雾,三犬法相!”
“破解符法?”
“绝声符,拨云见日符,九转归元符。”
“很好!”老妖怪放开触须,天素后撤一步,严阵以待。
犬妖得了自由,摇头晃脑,它对天嗅嗅,忽地向上一跳。天素刚要动笔,犬妖一声狂叫,势如闪电,直冲台下奔去。
帝江咦了一声,仿佛吃惊,学生一片哗然,纷纷四散躲避。一眨眼,黑狗扑到方非面前,小度者大惊失色,腾地跳到椅子上面。钟离寿一边起哄:“乖狗儿,咬死他!”
犬妖却绕过方非,蹿到吕品面前,四肢撑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顶心眼殷红如血,短尾巴一甩,化为一根长长的棍子,狠狠抽中了一边的简真。大个儿挨了当头一棒,痛得哇哇惨叫。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难道说,吕品竟是一只狐妖?
懒鬼一手托腮,睡得正香,忽给犬吠惊醒,惜然掉头望去。犬妖不进反退,托地向后一跳,叫得更加厉害。
吕品一副惫懒样子,任那狗儿狂吠,始终不急不躁,他笑眯眯打量犬妖一眼,忽地张开嘴巴,汪的一声大叫。
犬妖浑身一抖,像是受了莫名惊吓,跳起三尺多高,转过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边,不躲不闪,高高跳起,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那墙虽是幻化,可也坚硬无比,犬妖啪地落地,抽搐两下,就不动弹了。
帝江伸出触须,搭在犬妖身上,沉默时许,大声宣布:“它死了!”
四周惊呼大起,帝江缠住死犬妖,向天一丢,尸体消失不见。老妖怪沉默了一会儿,嘎声说:“这项测验取消!天素,你先回去。”
贝雨忍不住大叫:“帝江道师,犬妖为什么死,它……”她瞅了吕品一眼,后者一脸茫然,贝雨咬了咬嘴唇,大声说,“它刚才明明看见了狐妖!”
“现在我们来看看,尖吻犬妖和短吻犬妖的差别!”帝江像是没有听见,“大家记好笔记,待会儿要做测验!”
“帝江道师!”双胞胎齐声大叫。
圆道师呼地飞到两人面前,恶狠狠叫道:“给我坐好,你们两个,想记大过吗?”姊妹俩吓得面色发白,坐了下来,四只眼睛,仍是不住膘向吕品。
随后的课十分沉闷,帝江粗声大气,讲解犬妖的分类和习性。方非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听得一丝不苟,接下来的测验得了个乙之上,到手二十分。进入八非学宫,他头一回得分,更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是在老帝江的课堂上。
下了课,简真忍不住质问:“臭懒鬼,你对犬妖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吕品一脸轻松,两手插在兜里,“它冲我叫,我也冲它叫,谁知这东西不经事,就那么吓死了!”
“没这么简单!”简真狠戳懒鬼的脑门,“这不是我想听的!”
“好哇,你想听什么?我照说!”吕品一副逆来顺受的神气,倒叫简真无话可说。所幸到了如意馆,他一见吃的,又把这事丢到脑后,可方非留意到,馆里的学生,看这边的眼神都很古怪。
天素忽地走来,站在方非对面,一股寒气,四散漫开。
“方非!”少女两眼出火,“你去过天道师家了?”
方非心里奇怪,天素怎么知道,不由看了简真一眼,大个儿赶忙辩白“不关我的事,中午吃饭,老闻问你,我就说了一句。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方非心想,这还不关你的事,告诉闻子路,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他只好说“是啊,我去了!”
“去做什么?”天素厉声喝问。
方非心想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可又受不住那两道目光,只好说:“聊聊天,吃吃饭!”
“什么?”天素向上一跳,“他请你吃饭?”
“是啊!”
“你撒谎!天道师从不请人吃饭!”少女的脸色好生难看。
“巫史也去了,我们三个一桌吃饭!你不信,去问巫史啊!”
“天啦!”其余人张口结舌,吕品也睡意全无,跳起来叫嚷,“天皓白跟巫史一起吃饭!方非,你取了影没有,如果取了影,送到玉京通灵台,少说也能卖一管金!”
“没有!”方非没好气回答。
天素瞪着少年,霜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霞“那么,你见了月魄冰蟾和日魂金乌吗?”
方非皱眉说:“你说白蛤蟆和三脚乌鸦?”
“这不公平!”天素忽地泪花直转,“为什么他叫你去?”
“我哪儿知道?”这女子浑不讲理,方非没好气说,“你该去问天道师!”
天素的脸色阵红阵白,忽地抓起一碗浓汤,狠狠扣在方非头上。少年措手不及,哇哇惨叫,等到抬起头来,少女怒气冲冲,早已走远了。白虎人站在一边,笑得死去活来。方非冲回寝室,冲洗了老半天,才把汤汁洗干净。
方非心里指天画地,誓与冰山女不共戴天。不多久,两个室友也回来了,吕品躺到床上,竖起一面通灵镜,乐呵呵在那儿通灵。大个儿却拿出《妖怪词典》,翻来覆去,一心寻找犬妖自杀的原因。
方非对着不匾纸架,努力练习符法,心里把那张大纸当成了天素,他写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连扎几个窟窿。
吕品忽地放声大笑,连声说:“快来瞧!”一面说,一面转过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巫袅袅胡子拉碴,正在那儿东张西望。
简真看了笑得肚痛。方非又好笑,又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哪个缺德鬼,用‘摄光取影符’取了巫袅袅的倒霉样儿,放到了通灵镜上面,这下子好了,呵,全震旦都知道了!”
“她活该!”大个儿称心快意,“一定是天素干的!”
“巫袅袅也一定这么想!”吕品嘻嘻一笑,“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大个儿瞅他一眼∶“臭懒鬼,你这反应不对!”
“哦?”
“她不是你同道种的吗?你应该气恼、羞愧、义愤填膺!”
“我当然气愤了!所以呢……”吕品打了个哈欠,“我打算在梦里给巫大小姐报报仇!”说完收起镜子,埋头缩进被子。
当晚梦里,方非跟天素大斗符法,小度者屡屡大败,气闷无比。到了后来,好容易发现一个破绽,可是临到动笔,忽又心软迟疑,冷不妨天素云扫一挥,方非满眼白光,如坠冰窟,登时惊叫一声,清醒过来。
冷意来自花妖的雾气。天已透亮,方非一看课表,上午云巢羽化课,羽士在乙室,道师云炼霞,甲士在甲室,道师山烂石,附注,带上飞行法器。下午是水殿震旦史课,道师乐当时。
看到“云巢”两字,方非和简真同时发出一串呻吟。
饭也顾不得吃,三人赶到云巢。到了地头,简真抬头一望,面如土色——白虎人兴致高涨早已等在那里。巫袅袅盯着三人,目光狠毒出奇,方非知道通灵镜的事发了,这女子奈何不了天舅势必要找三人出气。两边摆明车马,废话也不多说。这一次,两边摆明车马,废话也不多说。这一次,吕品成了司守拙的眼中钉,一群白虎人将他堵在了三层。
不久禹笑笑赶来,挺身上前,屈晏也来帮忙。偏他这一组,百里秀雅也是白虎人。巫袅袅用心歹毒,专派这丑女对付屈晏,屈晏不便跟本组人交手,缩手缩脚,处处容让,百里秀雅却是肆无忌惮、得寸进尺。她对屈晏心仪已久,趁机撒娇弄痴,冲他大抛媚眼。这少女的容貌只凭想象,已是可惊可畏,更别说正面相对,那一阵眼风就如万箭穿心,比任何符法都要凌厉,射得屈晏东倒西歪,忍无可忍,叫一声“简真,我帮不了你啦”,跟着呼的一声,钻进了云巢。
剩下四人,叫白虎人分割开来、各自为战,来来去去斗了半晌,吕品忽叫:“不好玩,回家睡觉去。”懒鬼说得出,做得到,真个落了地,跟着拖鞋走了。
方非使尽解数,刚刚升到三层,司守拙领了一队人马,虎着脸猛冲过来。方非被赶得走投无路,脑海中光亮一闪,猛地想起,昨天虫老虎给了那个圆盒,说是危急关头可以打开。
现在就是危急关头,方非掏出盒子,高叫一声:“呱啦呱啦!”
啪,盒盖掀开,飞出一道黑气,经风一吹,黑气嗡然暴涨,化为漫天雷蚊,呼啦啦向周围的白虎人扑去。
毒蚊兜头照脸,叮得一干追兵尖声惨叫。饿久的猫儿狠似虎,这些雷蚊更不知饿了多少时候,这时冲出束缚,穷凶极恶也不足形容。有人抽笔抵抗,可是蚊妖身段灵巧,狡诈凶悍,躲过风雷水火,尽往细皮嫩肉上招呼。五行蹬所及,法器失效,白虎诸生一无遁光加持、二无神甲护体,强如司守拙,也叫叮了几下狠的,痛痒难忍,暴跳如雷。
有人浑身肿包,乱了气息,直愣愣栽下飞蹬。方非大吃一惊,只怕出了人命,探头一看,那人掉到半途,一串五行蹬闪电聚拢,将他稳稳接住,接下来飘出飞蹬行列,悬在半空,一动不动。方非恍然大悟,只要掉下飞蹬,这场争斗就算出局。蚊群好似一阵黑云,嗡嗡嗡分出两股,忽又扑向二、四两层。简真在二层挣扎,禹笑笑被隔在了四层。方非正在担心,谁知雷蚊若有灵性,绕开简、禹两人,只冲白虎人叮咬。原来,这蚊子叮谁咬谁,全凭持盒人的心意,方非关心两人,蚊子也就不惹他们。
上上下下,尖声一片,岔了气的白虎人雨点似的落了下去,一边直直坠落,一边伸手挠痒。简、禹二人又惊又喜,趁乱与方非会合,一鼓作气钻进云巢。
三人刚刚落地,就听三声鼓响。夔龙击鼓,飞蹬停转,一干白虎人,全被困在了五行蹬上面。“啦呱啦呱!”方非念动咒语,一团黑云嗡嗡厉叫,向着三人猛冲过来。简真和禹笑笑发一声喊,抱头就逃。方非也吓得闭上眼睛,可又无处可逃,只好抖索索举起盒子,盒子颤抖不定,蚊群化为一股黑气,袅袅钻入盒里。跟着盒盖关闭,天朗气清,方非游目四顾,再也看不见一只雷蚊。“方非!”另两人靠上来,“这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方非拧起眉头,“虫老虎给我的。”“虫老虎是谁?”禹笑笑好奇问道。
“天道师家里的白蛤蟆!”
“月魄冰蟾!”禹笑笑拍手大叫,“那是月魄冰蟾!”
“哦!”方非愣愣点头。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说,“月魄冰蟾和日魂金乌,那都是妖怪中的妖怪。尽管不是妖王,可妖王见了他们,也要礼让三分!”
“他们是妖怪里的大长老!”简真一边说道。
方非心里纳闷,那两个满嘴胡话的小怪物竟是什么长老。若是长老,也该像阿维兰那样才对。
简真要去甲室,三人别过,方非和禹笑笑匆匆闯进乙室。众人见了他们,无不目蹬口呆。皇秦的脸色尤其古怪,那模样就像听见门外咩咩羊叫,结果一开门,托地跳进了两头大灰狼。教室里的学生少了三分之一,旷课的全是白虎人。
云炼霞见多识广,转眼平静下来,大声说“你们两个各归各组。现在开始上课!”
“好多人没来呀,”贝雨插嘴说。
“不等了,”云炼霞脸一沉,“今天的测验,旷课的都是零分。”
教室里哀声一片,白虎人分布各组,除了皇秦以外,几乎全军覆没,也即是说,这一堂课,每组或多或少都有损失。只是谁也不如角字组的损失大,四去其三,皇秦的脸色一片铁青。夭素尽管冰冷如故,看向方非的时候,眼里分明闪过了一丝暖意。云炼霞正要讲课,一个男道师进来,冲她低声耳语。女道师睑色微变,转身出了教室。她刚一出门,教室里就炸了锅,人人围住方、禹两人吵吵嚷嚷:“开什么玩笑?三个打倒了三十个。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两人默不作声。喧闹片刻,云炼霞又回来,扫了方非一眼,神气十分古怪。
“安静!”女道师大声说,“这儿我要告诫大家,用五行蹬拦截同学是可行的。但在五行蹬上使用攻击性道术,却是严厉禁止的。如果有人违犯,将要视为非法斗殴!”
方非面红耳赤,只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皇秦冷冷地说:“云道师,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有人使了攻击性道术!”
“不!”云炼霞摇了摇头,“那不是道术。”
“那是什么?”皇秦大声喝问。
“你可以自己去查!”云炼霞一皱眉头,“现在是上课时间,白虎皇秦,有事下课再说!”皇秦的脸色阵红阵白,他回头看了方非一眼,眼底深处燃起一片火焰。
“上课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女道师说,“飞行的时候,法器可以离开身体吗?”
“不能!”贝雨快嘴快舌,“《羽化守则》第一条,飞行时,法器不能离开身体!”“说得好,”云炼霞点头赞许,“可是一贯以来,许多道者对此置若罔闻,常把飞剑飞轮放出去伤敌。这种行为,要不是太蠢太笨,那就是道者故事看多了。你们千万记住,飞行法器跟你的灵肉相连,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试想一想,你们能让手脚离开身体去打人吗,那样的事情,只有花妖和魑魅办得到。”
“云道师!”贝露举手又问,“要是法器厉害,炼得又好,放出去一小会儿也没关系吧?”
云炼霞一笑,转身叫道:“皇秦!”太子爷应声抬头。
“你站在原地,用‘心莲火轮’来攻击我!”女道师说得轻描淡写。
皇秦眉毛一扬,流露出一丝诧异。
“不妨事!”女道师看破了他的心思,“如果叫你伤到,我也不配做你的道师!”皇秦目光一冷,脸色阴沉一会儿,一扬手,一团火光破空跳出。
尖啸声过,飞轮化作流火,去势快过子弹。眼看女道师身首异处,不知怎的,轮子失去准头,呜的一声,贴着她的面颊向上飞去。这时学生们才叫出声来,可这一叫似给快刀斩断。众人两眼发直,盯着空中的火轮。“心莲火”悬在女道师的头顶,呼啸狂转,带起数丈火光。云炼霞站在原地,手拈一支符笔,笔尖一缕红光,连接着火轮的莲心。皇秦面色涨红,右手向后一招,飞轮旋转更急,声音恍若霹雳,一个紧接一个,轮上的火光越来越亮,云炼霞湮没在那片红光中间,就连整座乙室,也似燃烧起来。
嗡,红光忽地消失,四周清朗一片,“心莲火”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女道者的手里。云炼段笑吟吟伸手一拨,火轮飞转,像是受伤的鸟儿,发出嘶哑的哀鸣。
皇秦双手握拳,一时面如死灰。“你有一根头发连着飞轮,我也夺不过来。”云练霞漫步上前,将飞轮还给皇秦,“我们脚下的星球,能让月亮跟着旋转。可是,更远的火星呢,它只会跟着太阳旋转。太阳何其壮大,可到了星系外面,它也无能为为。
“离得越近,越好驾驭,这是宇宙的通则,无论是谁,都不可抗拒。”云炼霞扫视众人,“所以,你们要牢牢记住,飞行的时候,别让法器离开你的身体!”
女道师顿了一下“第二个问题,飞得越快越好吗?”
“当然,”贝露大声接嘴。
“不对!”云炼霞摇头说,“答案是,不一定!”
“为什么?”小姑娘一脸委屈。
“飞得越快,法器越难控制。飞行术的高低,不在于飞行快慢,而在于驾驭法器的能力。”云炼霞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飞得都很快。同龄人中,没有比你们更快的了。可是现在,你们得慢下来,用心去体会这些法器。记住,它跟你们灵肉合一,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
女道师一扬手,示意学生退开,跟着运笔一挥。轰隆,地下升起几百根白色的圆柱,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柱上缠满红色的丝线,丝线纵横交织,挂满了细小的银铃。
红光一闪,女道师飞剑出鞘。这口剑名叫“流明”,云炼霞人剑合一,钻入了那片绳网。她横着飞,竖着飞,斜着飞,倒着飞,时而单脚踏剑,时而只手握柄,忽而一缕头发缠住剑身,身子柔若无骨,直与飞剑连成一线。她在绳网间穿梭,有一些缝隙窄得不可思议,可这驭剑的女子,薄得像一张纸,快得似一阵风,迷离得恍若一团烟霞,众人还没看清,她已化有为无,钻了过去。这一刹那,方非几乎认为,女道师并非有形的人类,而是花妖的化身。
云炼霞如鱼得水,飞得从心所欲,直到飘然落地,绳上的银铃,也没响过一声。
乙室内掌声雷动,学生们望着女道师,纷纷流露出佩服神气。
云炼霞一挥笔,丝绳少了许多,缝隙也宽了。
“今天的测验,就是穿过这片绳网!”女道师停顿了一下,“记得不要触动铃档!”
“触动了呢?”贝霉憨憨地问。
“我要扣分。”云炼霞扫视四周,“谁先来?”
“我!”天素应声钻入绳网,她的姿态曼妙轻盈,似乎还胜云炼吸一筹。可是一路飞去,响铃不断,落地时,小姑娘瞅着那片绳网,眉头紧皱,很不满意。
从那以后,铃声响个不停,直到测验结束再也没有停过。云炼霞站在一边,针对每人失误逐一讲解纠正。
皇秦驭术高明,奈何飞轮一转,势必带起旋风,他本人避开了绳子,可是旋风扫中铃档,还是响个不停。皇秦飞了个乙之上,脸色十分阴沉。
云炼霞本想说说收敛旋风的办法,可是还没开口,太子爷掉头就走,把女道师不尴不尬地晾在地。轮到贝雨、贝露,姊妹俩凡事一路,飞行也不例外。贝雨剑名“星霜”,贝露剑名“露华”,一雄一雌,本是贝神竺当年降妖炼魔的神剑,不飞时恍若两溜水滴,一旦飞行起来,遁光活泼泼的,直如两蓬银雨。
钻入绳网以前,出人意料,两人脱去羽衣,露出了一身齐腰短装。众人见状哗然,姊妹俩却扬起笑脸,冲着天素连连眨眼。原来她们这身短装,全是模仿天素的式样,联想到前几夭的冲突,这一举动意味深长。云炼霞面露微笑,天素不动声色,只有皇秦,一张俊脸愈发难看。
到了方非这儿,他飞得本来就慢,再慢一些倒也无妨。一路上,只听铃档乱响,心里说不出的恐慌,谁知飞完以后,居然得了一个乙,真是叫他喜出望外。云炼霞走上前来,也没多说,只叫他接着修炼元气。
下课鼓声一响,皇秦立马离开。方非出了乙室,遇见简真,大个儿喜气洋洋,不待方非动问,抢先告知——本堂测验,他轻轻松松得了个二十五分。
到了午饭时间,白虎道者一个没来。简真这一天处处得意,目无下尘,他口角俏皮,将白虎人狠狠挖苦了一顿。方非一边听着,倒也没有多少欢喜,白虎人吃了前所未有的大亏,只看皇秦的样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饭后返回寝室,刚到龙尾阁,就听里面虎啸、龙吟、凤鸣清亮。
简真叫声“有人下棋”,兴冲冲赶上去。
方非进门一瞧,门楼大厅,学生们扎堆围观什么。
好容易挤进去,只见两张棋桌,吕品独自一人,对阵两个三年生,这小子旷课了半天,原来是在下棋。棋盘大得出奇,类似象棋,纵横都是方格。
棋子由飞龙、飞虎、朱雀、玄武,每只棋子都是活物,在棋盘上方飞来飞去。龙吐青光、虎喷金芒、朱雀的双翅扇出火光,玄武的飞蛇吐出水光。四种棋子一被光芒射中,全都哀哀嚎叫,落在盘上,化为一堆枯骨。可是光芒射中枯骨,死棋子忽又活转,抖擞飞上天去。棋盘的两头,各有一枚人形棋子,畏畏缩缩,走来走去,望着龙虎鸟兽,俨然十分恐惧。
“简真,这是什么棋?”方非瞧得摸不着头脑。
“四灵飞行棋!”大个儿眉飞色舞,“苍龙、白虎、朱雀、玄武,都要守护那只裸虫。”简真一指小人儿,“裸虫被抓被杀,这盘棋就输了。”
“死了的棋子怎么又活了?”“这叫复活,按照五行生克,被吃掉的棋子,可用相生的棋子来激活。好比木生火,苍龙可以复活朱雀金生水,白虎可以复活玄武土生金,白虎可由裸虫来复活。复活不分敌我,有时对手于了搅乱你的布局,还会故意复活你的棋子,哎,臭懒鬼有一套嘛!”
两人说话的光景,吕品先胜一局,对手的裸虫被他的苍龙叼到空中。另一个对手也形势不妙,正在那儿低头长思。输家心里不服,忘了观棋不语的古训,站在一边,一个劲儿地出谋划策。一转眼,成了他们两人对阵吕品一个。这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落子慢得出奇,吕品却不假思索,应子如飞。不出两个回合,他出其不意地复活了一头潜伏多时的苍龙,飞龙长驱直入,将三年生的裸虫扑倒在地。
两个对手蹬着棋盘,眼睛发直。吕品笑嘻嘻把手一摊“来,每人五粒金!”“再来一盘,”后输的那位脸色发青。
“好赌不欠账,付清了赌债,再说下一盘!”
方非心想:“他在赌钱?”
简真也暗骂:“臭懒鬼,五毒俱全!”
“小子!”先输的那位噌地跳起,左手按着棋桌,右手伸得老长,一把拎住吕品的衣领,“你在跟谁说话?哼,跟学长说话,你不是应该先鞠躬吗?”
“呵!”吕品舔了舔牙齿,“一盘五粒金,可是学长您说的啊!”
“那又怎么样?”三年生扬起手来,狠拍吕品的左颊,“跟学长下棋,你输了,就得乖乖地掏钱,你赢了,就该滚他妈的蛋!”
“喂!”大个儿高叫,“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了?”
“你是谁?”那人一瞅简真,“又是一年生。呸,今年的一年生,真他妈的不懂规矩。我欺负人又怎样,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练练?”
“我怕你哇!”简真面红耳赤,“输了棋耍赖,不要脸!”
“死胖子,你再说一遍!”三年生怒冲冲绕过棋桌,谁知一步跨出,按在棋盘上的左手却不动分毫。他心头诧异,奋力一扯,棋盘摇晃两下,还是一动不动。那人惊怒交集,伸出右手,来扯左手,那只手像是长在棋桌上面,至于棋桌,又在地上生了根。“朱圭,”另一位瞧着不对,“你搞什么东西?”
“邪门!”朱圭面如滴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申屠华,这桌子不对劲!”申屠华应声站起,不料坐椅随身拔起,唬得观众连连后退。申屠华着了慌,团团一转,想要摆脱椅子,不承想朱圭站在一旁,躲闪不开,叫那椅腿狠狠抽中,痛得哇哇惨叫。两人稳住阵脚,冲着简真大吼:“死胖子,你敢阴谋暗算,”
“不是我!”大个儿满心疑惑,这两人的情景,跟他那夭一模一样,只不过汤碗换成了棋盘,一个受害者换成了两个。
“那是谁!”两人暴跳如雷。
“每人五粒金哇!”吕品笑眯眯接嘴,“我可不爱有人赖账!”
朱圭脸色一变,蹬视吕品:“好小子,是你!”
懒鬼笑笑不语。申屠华说:“朱圭,使符法试试!”
“没用!”朱圭沉着脸,“这不是道术。”
“天狐遁甲!”申屠华想起什么,恍然大叫。
人群里一阵躁动,朱圭想了想,抬头说:“小子,我认栽。”冲申屠华使个眼色,申屠华不情不愿,倒出紫液金递给吕品。
吕品收了钱,呵呵一笑,束缚应声解开,朱圭收回左手,阴沉沉看他一眼:“小子,你给我当心一点儿!”
“行!”吕品一挥手,“还想下棋,记得找我!”两个输家又气又恨,灰溜溜地去了。
吕品收好钱,走上任意颠倒墙。方非只觉身侧风起,简真猛冲上去,揪住吕品,以方非的角度来看,将他狠狠顶在天花板上。
“上次是你害我,”大个儿蹬眼发怒。
“死肥猪,”懒鬼笑眯眯打量简真,“你不想贴在墙上睡觉吧?”大个儿一听这话,拽人的手不由松了。
方非上前分开两人。回到寝室,简真两只眼睛,还在吕品身上打转,粗声大气地说:“臭懒鬼,你到底是人还是狐狸?”
懒鬼爬上床,打了个呵欠:“你说我是狐狸,我就是人,你说我是人,我就是狐狸……”
“无耻狡辩!”
“上课记得叫我,唉,不叫也无所谓!”
“睡死吧你!”大个儿暴跳如雷,上铺的老兄却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下午上课,白虎人全都来了,一个个红肿未褪、样貌滑稽,要是眼睛可以杀人,方非不知死了多少次。
这一堂震旦史无聊透顶。乐当时把远古史略去不提,所讲的历史都跟白虎人有关,每一欠重大事件,全是白虎人唱了主角,所有的白虎人中,最伟大的又数白王皇师利。
大宫主不厌其烦,把这个逻辑一说再说,就似念经的和尚,催得方非昏昏欲睡。接下来的小测验,小度者遇上选择题,一律选择白虎人,这么一场考完,居然得了二十五分。其他人的分数也都不低,只有天素破天荒得了零分,因为每一石答案,冰山女都跟大宫主唱反调,乐当时说蓐收,她就写勾芒,乐当时说皇师利,他就写伏太因,乐当时是白虎人,她就写苍龙人。
乐当时气得发疯,当着全班同学,抖着试卷痛骂天素,并且威吓,下次再这么干,就当作顶撞道师。至于白虎人,除了吕品,统统得了满分,懒鬼下棋太累,睡了个通堂,乐当时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第二天墨宫学异类语。一进墨宫,方非耳日一新,四灵喷泉,变成了百尺飞瀑,蛇形走廊,化为了通幽小径。前往奥室,还得坐船经过一条水道,沿途烟柳画桥,翠峰碧林,不时蹿起一条鱼龙,水花四溅,惹得学生们浑身湿诱。
异类语的女道师名叫曲傲风,黑头纱,雷公嘴,看上去凶神恶煞,说起话来咄咄通人。第一堂课选语,每个学生可选两门语言。红尘里面,方非的外语差得出奇,到了这儿,反恨两门语言太少,选上个七门八门,才可稍微弥补一下其他课的损失。
填好表格,递交上去,曲傲风接过一瞥,皱眉说∶“这两门语言全都不归我管。山都语归光头聂昂。龙语么,你得找天皓白!你想好了,选完以后不能反悔。将来白天上课,你只能学山都语,学龙语的时间,得看天道师安排。震旦里面,属这两门语言最古老、最难学,我劝你换一门容易的,鸟语蛇语都行,就是猫鬼语和英招语,也比这两样好十倍。穷奇语我猜你不会选,狐语我也不推荐,学狐语的人都爱发神经。”
女道师谆谆告诫,一片好心,可是方非吃了能言果,目无下尘,哪儿听得进这些逆耳的忠言,简真本来选了猫鬼语,可见方非挑了山都语,想起他吃过能言果,心中灵机一动,感觉其中大有便宜,于是把“猫鬼语”又掉,改填了“山都语”,贼笑兮兮地送交上去。
大个儿自觉英明,下了课,大声盘问吕品:“臭懒鬼,你选了什么?”
“狐语!”
“什么?”另两人同声惊叫。吕品瞅着二人,呵呵呵一阵诡笑。下午的变化课设在造化教室。奇怪的是,课程表上没写道师。众人进了教室,都在议论纷纷,猜是哪个道师上课,有人说是山烂石,有人说是天皓白,还有人猜是妖王帝江。为了这件事,不少人还打了赌。
正在众说纷纭,山烂石慢腾腾地走进来,满身肥肉,嘟噜乱颤。下注胖道师的学生,全体发出一阵欢呼。
“好了!”胖道师摸着大肚皮,“现在开始上课!”
“山烂石!”学生们还没坐稳,教室后面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你进错教室了吧!”众人回头一看,天皓自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后面。押注给他的学生两眼放光,心中燃起了无穷的希望。
“不是变化课么?”山烂石左顾右盼。
“没错!”天皓自呵呵一笑,“这是我的变化课。”
“胡扯!明明是我的!”
“山胖子,你胖归胖,别欺负人哇!”
“我胖又怎么样,好过你这张大毛脸!”两个老道师说来说去,居然动起手来,先是小推小操,接着扭做一团。这两人平素风调甚高,这时化身市井小人,一个揪住对方的肥肉,一个扯住对方的胡须,四眼鼓得滚圆,活似一对斗狗。
学生们见这情形,无不目蹬口呆。还没分出胜负,砰,老帝江又跳了出来:“你们两个来干吗,这可是我的教室!”一面说,一面伸了触须来缠两人。两个对手老当益壮,一人扯住一根触须,呼呼喝喝,跟老妖怪拔起河来。帝江给两人越扯越低,轰隆一声,忽地爆炸开来,化为一大团大火,热浪直扑台下,差点儿把前排的学生烤焦。两个老道师给火焰吞没,发出一阵凄厉的号叫。
众人按捺不住,纷纷站起身来,眼瞧火中两个人影,连叫带跳,蜡烛一样扭曲熔化,女生们魂飞魄散,发出一片尖利的哀叫。
叫声没完,扑,火光忽地熄灭,三个道师同时消失,台上清清朗朗,站了一个青衣男子,一笑间眉飞眼动,足以颠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