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毒王鬼谷(1 / 2)

灵飞经(全) 凤歌 15116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乐之扬心下奇怪,忍不住叫道:“落先生,怎么了?”

梁思禽抿嘴不答,只是摇头。乐之扬还想询问,身子陡然一沉,急速向下降落,还没缓过神来,已然摔在地上。咔嚓,床脚着地,断成两截,朱微受了震动,险些儿抛下床来。

乐之扬忍痛爬起,举目望去,梁思禽盘膝而坐,双眼紧闭,浑身发抖。

“落先生……”乐之扬忍不住伸手摸去,还没碰到梁思禽,指尖火花迸射,力量汹涌而来,乐之扬飞出老远,浑身痛麻,几乎儿昏了过去。

梁思禽有所知觉,张开双眼,但见乐之扬倔强爬起,还要上前,忙道:“别来!”

“落先生,你……”乐之扬莫名所以。

“心剑。”梁思禽嗓音发颤,“我着了云虚的道儿!”他说话之间,肌肤下似有龙蛇流蹿,忽高忽低,忽胀忽缩,身子夸张变形,看上去诡异之极。

“可是……”乐之扬不胜迷惑,“刚才是你胜了!”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梁思禽艰涩说道,“云虚勾起了我的心贼。”

“什么?”乐之扬冲口而出。

“六虚劫……要来了……”说话间,梁思禽的呼吸忽急忽慢,变得紊乱起来。

“现在?”乐之扬脸色惨变,环视四周:三人所处之地,接近皇城高墙,从下看去,可以窥见城头的火光。

“不行……”忽听梁思禽锐声喝道,“现在不行……”

“是啊。”乐之扬忙说,“出了皇城再说。”

梁思禽闻如未闻,声色俱厉:“不行,停下!”一边说话,一边艰难起身,面庞抽搐,须发横飞,作势向前走动,冷不防身子一仰,仿佛有人向后拉扯。梁思禽站立不住,飞快向后滑动,砰地撞上城墙,城墙石块皲裂凹陷,出现一个人形坑洞。

梁思禽紧贴墙壁,四肢摊开,面庞连连抽搐,蓝白之火浑身乱蹿,从指尖、须发激射而出,忽明忽灭,耀眼夺目。

“落先生!”乐之扬失声惊叫,极力想要向前,奈何脚伤未愈,才走几步,便又无力跪下。

“别过来!”梁思禽嗓音虚弱,“近我者死!”

“怎么才能帮你?”乐之扬心急如焚,这时呼叫声远远传来,守夜的禁军受了惊动,纷纷向这方拥来。

“你帮不了我……”梁思禽惨然一笑,突然身如陀螺,疯狂旋转,转速之快,平地搅起旋风,飞沙走石,吹得乐之扬睁不开眼睛。

梁思禽越转越快,风沙裹身,形影莫辨,倏忽向前急冲,快比脱弦之箭,所过地上的砖石纷纷跳起,卷入旋风,翻翻滚滚,直抵太和殿前。禁军正巧赶到,遇个正着,旋风闯入人群,砖石所至,众将士头破血流、死伤狼藉,想要躲避,早已卷入旋风、脱身不得。风沙中电光流窜,势如长枪大戟,瞬间殛死多人,更有多人衣甲起火,旋风一卷,化为团团火球,哀叫悲号,此起彼伏。

“六虚劫”的神威一至于斯,乐之扬看得五内翻腾。他终于明白:梁思禽为何躲避云虚,不惜藏身绝狱。只因大劫临头、心防脆弱,云虚心剑无影,直入人心,一个小小的念头,竟将一代高手凭空击碎。

有生以来,乐之扬从未如此痛恨自己。他痛恨自己无能,眼看恩人遭劫,偏偏无力阻止,不但如此,而今陷入禁城、自身难保,他死了不打紧,朱微解毒一事,从此化为泡影。

回望朱微,他悲从中来,继而心生不甘,咬一咬牙,爬到公主身边,将她抱下床榻。转眼望去,梁思禽搅得天翻地覆,禁军被他吸引,纷纷涌向太和殿,忽远忽近,绕着旋风鼓噪打转。乐、朱二人呆在城墙阴影之下,一时竟然无人发现。

乐之扬明白此节,起了求生念头,举目望去,不远处似有一座偏殿。他猛一咬牙,趴在地上,将朱微驮在身后,左手扶着少女,右手以肘代足,一寸一尺地向偏殿爬去。

爬了一会儿,偏殿轮廓渐渐清晰,乐之扬满头大汗,身子近乎虚脱,双肩的伤口疼痛,每动一下,都似刀割一般。

突然间,远处禁军齐声发喊,喊声中充满惊恐。乐之扬应声望去,太和殿形同一个醉汉,东倒西歪,吱嘎连声,忽然豁剌剌一声响,梁柱倒塌,屋瓦破碎,一团大火冲天而起,停在半空,浮浮沉沉。禁军回过神来,鼓噪放箭,箭雨射入火球,旋转一圈,忽又纷纷反射回来。

禁军中箭,惨叫连连,这时火球猛地一跳,忽又向西飞去,恍如流星曳空,声如霹雳,惊心夺目。禁军不敢失职,一个个弯弓提枪、虚张声势,跟在火球之后狂奔乱叫。

霎时间,人去场空,皇城脚下安静下来。乐之扬定一定神,继续向前爬行,才爬数尺,忽听脚步声响,夹杂抱怨谩骂。乐之扬抬眼望去,几个禁军向这方走来,一个个皮破血流、惊魂未定,纷纷猜测方才是神是鬼。乐之扬心跳加剧、匍匐不动,豆大的冷汗流淌下来,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呼吸,耳听得脚步声从他身前不远经过,一步一步,都如在他心尖上踩踏。

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消失不见。乐之扬长吐一口气,刚一抬头,忽然看见一双鹿皮靴子。

刹那间,乐之扬的心子停止跳动,脑子里一团空白。靴子主人也一动不动,双方僵持片刻,一个声音幽幽说道:“你上哪儿去?”

声音娇脆耳熟,乐之扬应声抬头,忽见叶灵苏目光沉静、默默望来,黑夜之中,素净面庞宛如一朵雪白的幽兰。

乐之扬浑身瘫软,将头埋在肘间,又想大哭,又想大笑,心中忽酸忽热、百味杂陈。

“行了!”叶灵苏忽又说道,“这儿不能久留。”

乐之扬背上一轻,朱微已被抱走,他撑起身子,掉头望去。叶灵苏将朱微放回木床,折断一根床腿,默默递了过来。

乐之扬拄杖起身,踉跄走了两步,忽觉腋下一热,叶灵苏手臂穿过,将他用力托起,秀发凑到鼻前,一股馨香幽幽传来。

少女快走两步,将他扶到墙角坐下,一言不发,走到木床边打量一下,拔出青螭剑,嚓嚓斩断床栏,捉在手里,刷刷刷地削了起来。

“叶姑娘……”乐之扬神魂归窍,咕哝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叶灵苏停下宝剑,轻声说道:“我没走的。”

“你……”乐之扬话到嘴边,说不出来,胸中憋闷难言,像是堵了什么,半晌才说,“你一直跟着我们?”

叶灵苏默不作声,心无旁骛,运剑如飞,将两截床栏削成弧月形状,而后划破被褥,搓成细长布条,左缠右绕,一转眼的工夫,造成一个器械:两侧形如弯月,中间横杠相连,床褥铺在其间,一半像是担架,一半像是楼梯,稀奇古怪,从所未见。

“这是什么?”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沙橇!”叶灵苏说道,“《天机神工图》有记载,造好之后,能在沙中滑行,可惜图纸不全,只能造成这样。可要带走你们,倒也不是难事。”

“带走我们?”乐之扬大为惊疑,叶灵苏抱起朱微放在橇上,向他招一招手,“你也上来!”

“我?”乐之扬越发诧异,指了指鼻子,忽见叶灵苏皱眉嗔怒,慌忙扶杖起身,坐上沙橇,下方床褥绵软,甚是舒服熨帖。

沙橇前方有两根布条搓成的套索,叶灵苏一左一右地挂上双肩,疾走两步,沙橇受其拉拽,顿也跳跃滑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叶灵苏停了下来,又扯布条,将橇身缠了数周,动作麻利,挥手立就。乐之扬看在眼里,甚是佩服。

叶灵苏缠绕妥当,打量沙橇,似乎有些满意,说道:“乐之扬,我若停下,你便闭住呼吸。”

“为何?”乐之扬正要细问,远处传来喧哗,禁军追赶梁思禽未果,折转回来收拾残局。

“扶好公主。”叶灵苏套索上肩,飞奔向前,一阵风奔出数十步。前方走来一队禁军,她身形转折,闪电般从禁军身前掠过,钻入一片黑茫茫的树影。乐之扬呆在橇上,见她如此弄险,不由心跳如雷,但觉少女止步,忙又闭住呼吸。谁想那队禁军一无所觉,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均是睁眼如盲,丝毫不觉有异。

宫中出了灾异,禁军惊惧万分,加上晋王之乱,头领换了一轮,新任者唯恐失职,步了前任后尘,无不战战兢兢,派出大队巡逻皇城,兵来将往,一片肃杀。不多久,木床的残骸也被发现,又是好一阵疑神疑鬼,到处搜索盘查,正殿、偏殿无所不至。

如此扰攘喧天,偌大皇城几无立锥之地。叶灵苏不敢稍有停留,曳橇奔走,龙游蛇行,时快时慢,忽明忽暗,曲曲折折地在皇城中穿梭。她屡屡遭遇禁军,总能安然避开,有时候,便从对方眼前经过,对面之人也是有眼无珠、视而不见,双方相距之近,乐之扬甚至看得清禁军头领的容貌。起初还当侥幸,接连数次都是如此,乐之扬诧异之余,想起梁思禽说过“人眼靠不住”的话,又说叶灵苏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么看来,少女进退行藏大有法度,暗合某种武学要旨。

意想及此,乐之扬凝目细瞧。可是看来看去,一无所获,只觉叶灵苏的步法有些儿异样,节奏不同一般,可是如何异样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节奏?”乐之扬忽有所悟,闭上双眼,静心聆听。他耳力超人,远胜眼力,黑夜之中更见威能。一旦功聚双耳,远近声响一丝不落,人声、风声、风吹旗帜声、火把燃烧声……都是一清二楚。叶灵苏步子轻快,几无声息,可是乐之扬听来,一起一落、一滑一蹙,仍是动静分明、节奏宛然,她并非一味求快,有时甚至缓慢,无论奔走停止、动静呼吸,无不暗含某一种奇特的韵律。

叶灵苏忽然停下,藏在一座偏殿的暗影里,前方一队禁军迎面走来。这时远处传来呼喊,禁军首领打个手势,队伍转向,向左奔去。

叶灵苏松了一口气,乐之扬听得附近无人,忍不住低声问道:“叶姑娘,你用的什么武功?”叶灵苏诧然回头,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武功?”

“你的节奏很怪!”乐之扬说道,“若以音乐比方,风吹雨打是一种曲调、日月之行是一种曲调,人马行走是一个曲目,草木生长又是另一个曲目……这些曲调各不相同,倘若一起演奏,势必杂乱无章,可你走路也好、呼吸也好,节奏恰到好处,可以融入任何一种曲调,与之和谐相处……”

叶灵苏面露讶色,待要回答,忽又听见动静,皱一皱眉,拽起沙橇,行走时许,到了僻静处,沉默一下,忽道:“比之音乐,倒也贴切,‘山河潜龙诀’源自风水之术,义理深奥难解,总之一呼一吸,一静一动,均能融入四周,在光则为光,在影则为影,站在树下为草木,立于水中为鱼虾,练到绝顶地步,共日月齐辉,与万物同化。”

“原来是捉迷藏的法儿。”乐之扬口角俏皮,稍一安稳,又忍不住打趣儿。

叶灵苏白他一眼,说道:“可惜没有‘大象无形拳’,秘笈上说了,这两门武功合一,能夺造化之机,打败‘灵道人’的‘灵飞之道’。”

乐之扬一愣,释印神念念不忘“乘黄观”一战,临死留下遗法,仍是为了克制灵道人。乐之扬身为灵道传人,内外俱伤,几成废人,走不得,动不了,还要释印神的功夫救命,遥想灵道人的威风,乐之扬锐气尽消,暗生惭愧,低着头默不作声。

叶灵苏看出他的心思,自觉失言,可她性情刚毅,话已出口,也懒得挽回,看一看天色,小声说道:“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出宫!”叶灵苏说完,拽着沙橇向前奔走。这时闹了半宿,禁军无所收获、各自回营,皇城平静了不少。叶灵苏忽左忽右,钻入城墙阴影,来到一座石狮后面。前方不远就是皇城侧门,刀枪如林、火把烛天,禁卫数以百计,若无一支大军,休想破门而出。

“怎么办……”乐之扬话没说完,远处响起轱辘之声,举目一瞧,十余辆马车鱼贯驶来。

“那是……”乐之扬双目一亮,“除秽车?”叶灵苏默默点头。

人有三急,宫中再如何闹腾,数千号男女、太监总要盥洗方便,亦且皇家精洁讲究,秽物万万不可过夜。故而每到五更天上,便有太监收集马桶、倾倒秽物,用马车送到城外皇庄,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不可荒废,纵然改朝换代,新任的皇帝也免不了拉屎。

除秽车靠近,车上大桶虽然盖得严实,仍有一股呛人的恶臭。到了门前,马车停下,禁军士卒一脸晦气,跳上马车,掀开桶盖,忍着冲天臭气,捂着鼻子逐一查验。

乐之扬看得变了脸色,涩声道:“叶姑娘,不会要藏在粪桶里吧?”他自身也罢了,如花美人藏身粪桶,这样的情形不可想象。

叶灵苏瞥他一眼,意带嘲讽,默不作声,继续回头观望。禁军忙着查验,围着马车,无暇四顾。三人藏身一旁,直到查验完毕,统领一声喝叱,士卒升起门闩,推开宫门,巨门左右分开,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说时迟,那时快,叶灵苏取出一枚金针,挥手掷出,正中一条马腿。那马吃痛,惊嘶一声,扬蹄奋起,向左逸出。马车剧烈摇晃,车上的粪桶摇摇欲坠,吓得一群卫兵冲上前去,拽马的拽马,扶桶的扶桶,粪桶若是倾覆,屎尿横流,臭气不散,倘若皇帝经过,岂不是欺君大罪。

这边乱成一团,叶灵苏早已奔出,仗着绝妙身法,冲到车旁,仍无人知。叶灵苏脚下不停,细腰一拧,全身贴近地面,钻入马车之下,双手握住车底横梁,双腿盘住沙橇两侧。

这几下兔起鹘落、风行草偃,亦且无声无息,更未惊动一人,当真技艺通神、胆大包天。乐之扬亲眼看见,满心都是佩服之情。

金针钻入肉里,卫兵查验不出,换过马匹,放行开路。一时车马辚辚,车轮滚滚,除秽车鱼贯驶出皇城大门。

沙橇借力向前,遇见凸石,上下跳动,忽左忽右。可是车轮声响、天色尚黑,大街上行人全无,车夫忙着驾车,沙橇藏在车底,真是再也隐秘不过。

一路驶过长街,来到西门。守门将士见了宫中车辆,忙忙打开城门,连查验也都免了。

又行一程,远离京城,叶灵苏放开横梁,平躺在地,任由车队驶过,这才从容起身,拖着沙橇走入道旁树林。

这一晚惊心动魄、东躲西藏,叶灵苏也是不胜困倦,背靠树木,打坐炼气。乐之扬护着朱微,心中烦乱,以梁思禽之能,解毒并非难事,谁想节骨眼儿上,“六虚劫”居然发作,惊世骇俗倒在其次,解毒的事也没了下落。只看当时威力,梁思禽生死难料,纵然不死,也得劳神费力,压制“身内之身”,与那一股自作主张的真气抗衡。短时之内,指望不了他出手相助,可是朱微命在须臾,随时都会毒发而死。

想到这儿,乐之扬纵然行动不便,也如热锅上的蚂蚁爬来爬去,但见叶灵苏端坐不动,想要打断,又觉不妥,犹豫之间,越发焦急。

又过一会儿,东方微白,晨曦初露。叶灵苏长吐一口气,终于张开双眼,一双眸子晶莹清澈,迎着如水晨光,胜似花间朝露。

看见乐之扬焦躁模样,叶灵苏也觉有些诧异,再看朱微,问道:“她怎么了?”

乐之扬一愣,诧道:“你不知道么?”

叶灵苏摇头说道:“梁思禽何等人物,我纵要跟踪,也不敢接近。好在他行事张扬,拎着一张木床高来高区,不是瞎子,就不会跟丢。”

“落先生不是张扬。”乐之扬苦笑,“他是一片好心,只怕惊醒了公主。”

“落先生?”叶灵苏皱眉。

“梁城主别号‘落羽生’。”接下来,乐之扬又将自己下狱落难,巧遇梁思禽,朱微抗拒下嫁、服毒假死的经过说了一遍。

事情悲惨凄凉,以叶灵苏之坚毅,也听得浑身发抖、双目潮红,望着朱微,流露佩服神气,轻声说道:“她为你服毒而死,真是少有的刚烈女子。唉,红颜薄命,莫过于此!”

乐之扬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毒王宗’。”

叶灵苏道:“‘毒王宗’绝迹多年,找到他们绝非易事。”她站在身来,低头一瞥,乐之扬望着朱微,满含忧愁,专注之甚,仿佛通身的魂魄精神全都倾注在这公主身上,除此之外,无暇分出一丝半缕。

叶灵苏心中难受,望着二人,眼前朦胧起来,她用力握紧拳头,指甲入肉,疼痛钻心,叶灵苏机灵一下,伸袖拭去泪花,低声说道:“急也无用,先找地方歇息。”不由分说,将乐之扬扶上沙橇,拖着二人向东行走。

走了一程,天色已亮,前方出现一家院落、几间雅舍。尚未走近,道旁跳出几个男女,齐声叫道:“帮主!”

叶灵苏停步说道:“你们都在?很好,将这二人抬进院子。”

盐帮弟子应声上前,作势抬起沙橇,乐之扬慌忙起身,摆手说道:“抬她一个就好。”

叶灵苏知他倔强,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两个盐帮弟子抬起朱微,乐之扬扶着一个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进了院子,孟飞燕闻讯赶出,见状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一下,认出乐之扬,骇然道:“我的小爷,你怎么闹成这样?”

“孟盐使好。”乐之扬拱手苦笑,“一言难尽。”

孟飞燕待要细问,叶灵苏说道:“楚先生呢?”孟飞燕说道:“家师遇上两个文友,到江上泛舟喝酒去了。”

叶灵苏道:“你找他回来,我有事问他。”沉吟一下,“另外派人去城里请东岛的花眠花尊主,我要借她的‘牟尼珠’一用。”

孟飞燕领命去了,叶灵苏又向两个帮众说道:“你们烧些热汤,给紫盐使者洗尘。”

“不用了。”乐之扬连连摆手,“我留在这儿就好。”他怕朱微毒发,不愿离开半步。

叶灵苏冷冷道:“我是帮主,你是使者,你要抗命么?”她忽然拿出帮主威仪,乐之扬登时无言以对。

叶灵苏也不理他,支使一干女帮众铺床叠被,安置好朱微,自去后屋更衣歇息。

片刻热汤烧好,乐之扬无奈入桶沐浴。多日来,他第一次细看伤口,琵琶骨已经结痂,可手指一碰,仍觉十分疼痛;脚筋接续完好,可是双腿绵软无力,乐之扬抚摸伤口,悲从中来,心想:“尽我一生,这腿再也好不了啦!”

清洗完毕,乐之扬费力爬出木桶,换上干净衣裳。一转眼,看见冷玄给的包裹,尽管连遇凶险,他依然不忍丢弃,这时打开一瞧:真刚、空碧、半月珏均在其中,另有进出东宫的腰牌,温润的羊脂玉上刻着‘道灵’二字。乐之扬拿起空碧,来回摩挲,想象朱微把握在手、绝望垂泪的样子,当真肝肠寸断,不由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哭了一阵,神疲意倦,昏昏欲睡。昏沉间,忽听有人敲门,乐之扬猝然惊醒,忙问:“谁?”

“我!”叶灵苏的声音传来。

乐之扬犹豫一下,问道:“有事么?”叶灵苏道:“送你的拐杖。”

“拐杖?”乐之扬微微发呆。忽听吱嘎一声,叶灵苏等得不耐,推门而入,忽见他才穿内裳,面孔一红,将拐杖放在门旁,正要退出,目光落在乐之扬的足颈,略一怔忡,冉冉坐下,抓过他的左脚,放在双膝之间。

乐之扬又惊又窘,正想缩回,忽见叶灵苏低下头,伸出纤指,轻轻地抚摸足颈处的伤疤,肩头微微耸动,豆大的泪珠一点点滴在足背上,泪水温暖,乐之扬不觉浑身僵硬。他望着女子,不知怎么是好。

叶灵苏自觉失态,伸袖抹泪,起身道:“饿了么?饭好了!”

乐之扬说一声“好”,起身取过拐杖,掂量一下,忽又放下。叶灵苏轻声问道:“不趁手么?”

“不……只是……”乐之扬掉转话头,“叶姑娘,你怎么会去紫禁城?”

“云虚来见我,说要刺杀朱元璋,又恐大内戒备森严,邀我前往相助。”叶灵苏微微苦笑,“我明知他只是借口,想要与我亲近。但身为盐帮之主,与朝廷誓不两立,大义所在,不容推辞,何况……”说到这儿,流露窘态。

“何况你也担心父亲的安危!”乐之扬代她说出心声。

叶灵苏面孔一红,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谁是我的父亲。”

“不管你如何怨他,总是血浓于水。”乐之扬苦笑一下,“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也想好好待我的义父,可他……唉……”

叶灵苏沉默一会儿,说道:“昨晚梁思禽发生了什么?为何抛下你们?”

乐之扬想起牢中承诺,摇头道:“我也不知。”

叶灵苏面有愠色,冷哼一声,说道:“你是不肯说吧?”

“这个……”乐之扬十分尴尬,“我答应过先生,决不将此事告知他人。”

“他人?”叶灵苏微露失望,“朱微呢?”

乐之扬一愣,决然道:“这是千金一诺。换了朱微,我也不会说。”

叶灵苏咬了咬嘴唇,眼中仍有不快,忽听乐之扬又说:“叶姑娘,昨晚的事情,你也不要对他人说起。”

“为什么?”叶灵苏没好气说道。

“这个……”乐之扬苦笑道,“算我求你。”

叶灵苏听他哀求语气,心头微微一软,想了想说道:“他不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他。”

乐之扬知她言出必践,松了一口气,说道:“梁先生慧眼识珠,他还赞过你呢。”

叶灵苏自负甚高,并不在意他人褒贬,可梁思禽天下一人,言如金玉,叶灵苏也忍不住问道:“他赞我什么?”

乐之扬将梁思禽的评语说了,叶灵苏呆了呆,叹道:“英雄所见略同,释印神、梁思禽相隔数百年,武学上的见识却有相通之处。”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再不走,饭可凉了。”

乐之扬点了点头,挣扎起来,一步一挪地向前走出,才走两步,忽觉肘下温软,叶灵苏伸手将他扶住。乐之扬的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屈辱?感动?自怜自伤。他没有挣脱,任由女子扶着,蹒跚走出房门。

帮众们正在忙碌,见这情形,停下活计,纷纷望来。当日崇明岛上,乐之扬意气风发,力战群雄,而今失意落魄,成了不良于行的废人。众人眼中有惊讶、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窃喜嘲弄。乐之扬无心面对,低下头,定定地望着地面。

用过饭,乐之扬又去朱微房中探望。半晌不见,女子眉间的黑气似又浓重了几分。乐之扬心头沉重,仿佛压着千钧巨石。

忽然孟飞燕来请,乐之扬进入厅堂,楚空山和花眠均已到了,二人曾有数面之缘,正在闲谈当年旧事,忽见乐之扬,均是惊讶不胜、各各站起身来。花眠失声叫道:“乐公子,你的腿?”

“瘸了!”乐之扬自嘲苦笑。

楚空山也惋惜道:“乐老弟,相别不久,如何遭此大厄。”

乐之扬坐下,将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花眠忿然道:“朱重八当初就是个臭叫花子,当了两天狗皇帝,就当女儿金枝玉叶,谁也高攀不起?”忍不住瞥一眼叶灵苏,少女低头沉默,郁郁不乐,花眠心中大痛,越发为她不值,心想:“姓乐的小子不识好歹,灵苏九天之上的人儿,一片痴心他不领受,偏偏不自量力、攀龙附凤、奢求公主,闹得这般下场,也算咎由自取……”想到这儿,明知不对,但瞧着乐之扬,也不觉打心底有些儿快意。

“花姨。”叶灵苏打起精神,抬头说道,“牟尼珠带来了么?”

“灵苏。”花眠脸色一沉,“你真要救朱元璋的女儿?”

“朱元璋可恶,他女儿无辜,何况她为情殉身、可敬可怜。”

花眠望着叶灵苏,心中好生无奈:“我还不是为了你么?”想着微微叹气,不情不愿地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看时,却是一颗明黄色的珠子,色泽沉暗,药香扑鼻。

叶灵苏拈起珠子,凝视一会儿,对乐之扬说道:“这颗牟尼珠是当年‘素心神医’所留,携在身边,毒物不侵。中毒之人一时不死,含在口中,可以护住心脉,延缓毒素侵袭……”

乐之扬又惊又喜,冲口说道:“这么说,朱微醒来以后,也不会毒发而死?”

“难说。”花眠冷冷说道,“‘六豸蚀阳丹’是极罕见的毒药,‘牟尼珠’能否抵御,尚是未知之数。”

乐之扬亦喜亦忧,茫然失神,忽听叶灵苏又说:“楚先生,我听孟盐使说过,你有一个‘毒王宗’的仇家,当年受过她的暗算,若非孟盐使解救,几乎不治身亡。”

这是楚空山生平丑事,听到这儿,尴尬道:“这些陈年往事,帮主提它干什么?”

“楚先生可知道那位仇家现在何处?”

楚空山皱了皱眉:“楚某哪儿知道?”

“楚先生不想寻仇么?”叶灵苏问道。

“这个么?”楚空山大为踌躇,“‘毒王宗’蛇蝎一窝,动辄噬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花眠忽道:“灵苏,你想做什么?难道要找‘毒王宗’给朱元璋的女儿解毒?”

叶灵苏叹道:“舍此别无他法。”

“岂有此理?”花眠腾地站起,“毒王宗阴险狠毒,何况路途遥远……”忽觉失言,急忙住口。

乐之扬留意到话中破绽,忙问:“花尊主,你知道毒王宗在哪儿?”

花眠白他一眼:“不知道!”悻悻坐下。

叶灵苏眼珠一转,握住花眠的手,软语道:“花姨……”手中轻轻摇晃,流露撒娇神气。

花眠瞪视她一会儿,想起叶灵苏少时模样,目光渐渐放软,叹道:“你这丫头,拗不过你。哼,我也只是耳闻,‘毒王宗’在括苍山!”

“括苍山?”叶灵苏一愣,“莫非是……”花眠神色凝重,默然点头。叶灵苏皱起眉头,似乎有些惆怅。

乐之扬忙问:“括苍山有什么不对?”叶灵苏叹道:“没什么,只是路程遥远!”

楚空山咳嗽一声,忽道:“那地方去不得!”

叶灵苏瞅他一眼,冷笑道:“楚先生,你不是不知道毒王宗在哪儿么?”

“罪过罪过。”楚空山苦笑,“诚如帮主所料,楚某的确知道。只是、只是……唉,那儿毒物密布、机关百出,若无通天的本事,必定有进无出。”

“楚先生去过?”花眠问道。

“无功而返!”楚空山叹一口气,“险些儿把老命丢在那儿。”

以他绝顶武功,尚且如此忌惮,“毒王宗”的凶毒可想而知。众人面面相对,均是发起愁来。

叶灵苏沉默一下,起身说道:“朱姑娘命如悬丝,事不宜迟,这就出发。”花眠起身道:“我陪你去。”

“花姨……”叶灵苏未及婉拒,花眠正色说道:“‘毒王宗’凶毒无比,岂是你小姑娘应付得来的?我既然来了,怎么放心你贸然前往?何况……”扫了乐之扬一眼,“还带着两个大累赘。”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乐之扬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空山两眼望天,思索片刻,忽在扶手上一拍,起身叹道:“老夫也去吧,那地方隐秘之至,若非识途老马,连‘毒王宗’的门也摸不着。”

“好啊!”花眠笑道,“这才是天香山庄的主人。”楚空山苦笑摇头。

“我也去……”孟飞燕话没说完,叶灵苏摆手道:“孟盐使你留下,我行程未定,返回无期,帮中千头万绪,不可一日无主。”

孟飞燕迟疑一下,勉强点头:“帮主一切小心,帮中的事交给我就好。”

叶灵苏点了点头,找来一辆马车,乐之扬在车中照拂朱微,其他三人骑马相伴。

出发时已是正午,尚未启程,忽听身后传来钟声。众人回头望去,钟声来自京城,当当当响个不停,跟着数百支号角一起吹响,呜呜咽咽,凄厉冲天。

“发生什么事了?”花眠甚是疑惑。

乐之扬想了想,说道:“朱元璋驾崩了。”

众人无不惊讶,乐之扬始终未提此事,纵如叶灵苏也不知老皇帝已然归西。听了这话,人人默然。楚空山闲云野鹤、不问世事,东岛争夺天下,则是朱元璋的死敌,当真听到死讯,无论是敌非敌,无不感慨甚深。

“驱逐鞑虏,恢复华夏。”楚空山叹了一口气,“朱元璋纵有再多的不是,只凭这一件事,就足以光昭日月、名垂千古。”

“是呀!”花眠也喃喃说道,“云殊云大侠毕生的心愿,终究还是朱元璋完成的。”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天下已定,何苦再兴波澜?”楚空山注目花眠,意味深长,“花尊主倘若体谅苍生,还要劝一劝云岛王才是。”

花眠沉默不答,只是苦笑,叶灵苏手挽缰绳,也是低头出神。

乐之扬看了看天,取出“空碧”,吹起《周天灵飞曲》,笛声悠扬,直冲霄汉。如此边吹边走,走了数里,忽听一声唳叫,白隼钻出云层,俯冲而下。

乐之扬喜上眉梢,收起玉笛,伸出右臂,“飞雪”拍打翅膀,轻轻落在他的小臂上方,傲然顾盼,咕咕连声。

除了叶灵苏,花、楚二人均是第一次见到此鸟,爱其神骏,齐声喝彩。

乐之扬凝目打量“飞雪”,多日不见,白隼油光水滑,风骨更胜以往,长空旷野不但没有折损锐气,反而大大增加它的威风。

楚空山生平喜欢奇珍异物,不止奇花美人、骏马名鹰也是心头所好,对“飞雪”越看越爱,忍不住赞道:“老夫平生养过的鹰隼也不少,但没一只比得上它,这么大的海东青,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大金天隼。”乐之扬将从梁思禽那儿听来的典故说了一遍,楚空山听得眉飞色舞,冲口问道:“乐老弟,你肯卖么?”

乐之扬不及回答,叶灵苏早已柳眉倒竖,锐声反问:“换了是你,你肯卖么?”

楚空山一愣,打个哈哈:“哪儿话,当然不卖。”

“那就是了。”叶灵苏冷冷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帮主说的是。”楚空山口中伏低,两只眼睛仍是恋恋不舍地望着“飞雪”。

盐帮遍布天下,各地均有分舵。叶灵苏号令所至,每到一地,便更换马匹。括苍山远在浙中,距离京城本有半月路程,如此人不离鞍、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之下,不过三日四夜,括苍山已然在望。

乐之扬整日担心受怕,唯恐朱微苏醒,好在冷玄功力精深,小公主始终未脱假死,“牟尼珠”入口以后,脸上黑气不增反减,口唇一扫乌青,变得红润起来。

每日子时,花眠将“牟尼珠”取出,珠子昏暗发黑,放入烧酒之中,不多一会儿,一碗烧酒变得漆黑,反复数次,直到酒色变清,珠子变回明黄,才又送回朱微口中。花眠告诉乐之扬,这叫“洗毒”,毒质沉积太多,牟尼珠也会失效,每日子时,需用烧酒洗去珠中毒质。

到了山前,下马进山。楚空山当先引路,叶灵苏雇了几个山民,扎竹为床,抬着乐、朱二人。

楚空山不走正经山路,披荆斩棘,径向荒僻险狭处行走。走了数十里,遥见两座奇峰隔水相望,笔挺如剑,寸草不生,峰头飘浮愁云惨雾。尚未走近,寒风阵阵吹来,乐之扬不觉汗毛竖起,转眼望去,叶灵苏和花眠望着双峰,痴痴怔怔,流露出奇特神采。

正感奇怪,忽听一个山民颤声说道:“各位老爷,前面去不得了。”

“为何?”楚空山问道。

“那山里闹鬼。”山民指着山峰,神情恐惧,“那两山之间叫‘鬼门’,活人有进无出,鬼魂儿才能来去自如。”

“胡说!”花眠皱眉道,“这是石箸双峰,哪儿是什么鬼门?”

“大嫂,小人若有虚言,不得好死。”山民咽了一口唾沫,“故老相传,百年前这儿发生过一场大战,死了许多人,化作冤魂厉鬼。打那以后,山里人只要跨入‘鬼门’,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花眠一生未嫁,听人叫她大嫂,心中老大不快,厉声说道:“大白天的,哪儿有什么鬼不鬼的?我看你们心里有鬼,嫌山路难走,想要偷懒耍滑对不对?”

山民连声叫屈,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一步。众人囿于江湖道义,又不便恃强凌弱。叶灵苏暗暗懊悔,早知如此,就该多带几名盐帮弟子,而今山高路险,上哪儿去找人出力。

忽听簌簌急响,一个活物掠过头顶。山民齐声惊叫,撒腿就跑,一眨眼跑了个精光。

众人哭笑不得,举头望去,一张猴脸从藤蔓里钻了出来,冲着众人龇牙咧嘴。

“这帮蠢货。”花眠恨恨不已,“一只猢狲也吓得他们屁股尿流。”

噗啦,一团白影从天而降,飞雪抓住猕猴,将它拎到空中。乐之扬来不及阻止,白隼早已抓破猴脑,擒到崖壁上啄得血肉横飞。

众人看得骇然,花眠皱眉道:“好厉害的畜生。”楚空山却说:“鹰隼天性如此,它不杀生,还不活活饿死?”叶灵苏瞥了乐之扬一眼:“看样子,你还没能驯服它呢!”

乐之扬笑道:“它一任天性,自由自在,一味受人约束,岂不是暴殄天物?”

“言之有理。”楚空山拍手大笑,“生在世间,若不能自由自在、为所欲为,岂不是白来世上行走一遭。”

“只因为所欲为,所以才招惹‘毒王宗’?”花眠语带讥嘲。

楚空山一听,蓦地老脸涨红,说道:“花尊主,何出此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花眠微微冷笑,“楚先生风流倜傥,可是江湖上的名人。”

楚空山瞪了花眠一会儿,嘿了一声,回头说道:“帮主,没了人,这担架怎么办?”

“谁说没人?”叶灵苏说道,“咱们不是人么?”

花、楚二人一愣,他们成名已久,岂能屈尊给晚辈当牛做马?乐之扬挣扎起身,折了一根树枝当做拐杖,说道:“我自己走就好,相烦各位照看朱微。”

其他人犹豫未决,叶灵苏先已蹲下身子,双手挽住担架。楚空山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苦笑道:“帮主千金之身,这些劳苦活儿还是属下来吧。”拨开叶灵苏,双手抓起担架,撒腿就走,手中担架悬空,比起两人扛着还要安稳。

花眠望着楚空山的背影,失笑道:“楚老儿一辈子精细考究、养尊处优,到了这把年纪却要干这些粗笨活儿,真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叶灵苏见乐之扬步子艰难,掠上前去,轻轻将他扶住,低声说:“路滑,小心脚下。”花眠见状摇头,也上前一步,笑道:“跟楚老儿比比脚力。”伸手扶住乐之扬的腰身,潜运内力,将他轻轻托起,使出轻功,向前飞赶。

叶灵苏也如法炮制,三人并肩齐步,浑如一人。乐之扬双脚离地,心中只觉尴尬,不过片刻,赶上楚空山,来到山峰之前。

河水从山峰间流出,水色深碧发黑,透着一股浓腻。一条裂缝横亘峰前,深约数尺,长约十丈,笔直如箭,仿佛有人用规绳量好之后凿成。

“这是界沟!”楚空山放下担架、手指裂缝,“当年梁思禽裂地为牢,将‘毒王宗’困在‘鬼门’之内,不许越界半步。”

“这儿不是鬼门!”花眠望着两山之间,极力洞穿云雾,“那儿曾是人间仙境。”

“而今已是鬼蜮之乡!”楚空山不胜感慨。

叶灵苏注目流水,忽道:“游过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