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宁纵横(2 / 2)

灵飞经(全) 凤歌 1648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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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炽茫然摇头,徐妃说道:“你没守过,何以知道能守月余?”

朱高炽额上见汗,忙道:“儿臣愚钝,还望母妃指点。”

“开国诸将,徐守常攻,先父善守,常遇春善攻。先父曾说过,守城之要,首在人心,这儿的人,一为军,二为民,人心一旦动摇,金城汤池,也不堪一击。”

朱高炽忙说:“母妃教训得是,儿臣立马亲自巡城,安抚军心,体恤民情。”

“慢着!”徐妃挥了挥手,“我还没说完!”

朱高炽不敢抬头,唯唯连声。徐妃叹一口气,起身说道:“安抚人心,只是其一,先父说了,守城之要,次在器械。大军围城,炮车、撞木,无所不用,每一样攻城器具,都需相应器械加以克制。”

朱高炽道:“儿臣已经备好弩机、金汁,炮石、火药,总之不让敌军多占便宜。”

“朝廷人多势众,一旦围困,势必百道攻城,那时顾此失彼,寻常守城之具,恐怕用处不大。”

朱高炽瞥了乐之扬一眼,疑惑道:“母妃的意思?”

“造器械的事,乐公子跟我说了,当年高邮之战,绝非市井谣传,先父在世,提及此战,始终难解,小小高邮,何以逼退鞑虏百万?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成就大事,集天下英才而用之。叶帮主东岛传人、巾帼奇才,她有援手之意,理当求之不得,你贸然回绝,作何道理?”

徐妃侃侃而谈,可是神情严厉,字字千钧,朱高炽汗流浃背,涩声道:“母妃有所不知,时下兵力奇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巧妇?”徐妃冷冷一笑,意似嘲讽,款款走到案前,摊开地图,审视片刻,摇头道,“你这布防大可斟酌,兵法贵专,我专而敌分,取胜之道也。你处处设防,兵力分散,主次全无,岂不是方便敌人各个击破?”说着援起毛笔,思索一下,在图上圈画起来,朱高炽一边看得心惊,忍不住问道:“母妃,您、您将卢沟桥的守军撤了?”

“卢沟桥虽然险要,可也挡不住朝廷大军,况且要守此桥,必用精锐之师,倘若失利战没,一损兵力,二伤士气,于北平大为不利。”徐妃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圈画。朱高炽脸色发白,忍不住又道,“永平、北平势成犄角,守军裁减一半,万一永平失陷,北平如何是好?”

“永平陷落,还有北平可守;北平一失,永平朝夕可破!”徐妃冷笑一声,“李景隆好大喜功,一旦过了卢沟桥,必用主力进攻北平,围困永平只是偏师。归根结底,敌我决胜之地,仍是北平城下,城中兵马越多越好、越精越妙!”

朱高炽接过地图,一时怔忡,乐之扬忍不住赞叹:“王妃不愧是中山王的爱女,方才一番议论,真有名将之风。”

“公子言重了。”徐妃敛衽一笑,“用兵之术,本妃粗通皮毛,何敢与先父并提?”回过头来,眼看朱高炽仍是懵懂,心中微微有气,“呆什么?收拾一下,跟我去见叶帮主。”

朱高炽奇道:“干吗?”

“礼贤下士,王者之德。”徐妃眉头皱起,嗔怪道,“你我纵不如古人,也不能乱了礼数。”

朱高炽无可奈何,只好召来轿子,跟随徐妃、乐之扬返回王府。

到了小院,叶灵苏斜倚石桌、纵横黑白,手拈棋子自对自弈,意态悠然洒脱。徐妃、世子进来,她也懒懒地不肯起身。

朱高炽心中有气,脸色阴沉,徐妃却一团笑意,上前坐下,说道:“叶帮主,你肯助我母子守城,真是莫大的恩义。我已告知世子,帮主但有所请、无不依从。”

叶灵苏冷冷说道:“我帮你们,一为宝辉,二为王妃。公主于我有恩,王妃却是女中豪杰。世人重男轻女,只当身为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德容言工,我倒想叫他们瞧瞧:身为女子,也能运筹帷幄,也能纵横沙场,男人能做的事,非但我也能做,还能做得更好。”

徐妃听得悠然入神,朱高炽本就心中作恼、无从宣泄,听了这话,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叶灵苏看他一眼,忽而笑道:“世子不信?”

“不敢,不敢!”朱高炽意带嘲弄,“叶帮主江湖奇人,自然不同于寻常女子。”

“口说无凭,世子不信也理所应当。”叶灵苏平心静气,“但要守城,也得有个官职,不知世子打算封我什么?”

朱高炽一愣,心头火苗上蹿:“这女人自以为是,岂有此理?你一不是王妃,二不是公主,那一帮军汉,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会受你一个娘儿们支使?”当下强忍怒意,咬牙笑道:“帮主江湖高士,岂为官职所羁?好比道衍大师,以幕僚之身,照样指挥千军万马。”

“此话不然。”叶灵苏说道,“名不正,言不顺,道衍是和尚,不任俗职,情有可原。我一介女子,若无官职,难以服众,指挥不定,势必贻误军事。”

朱高炽心想:“你也知道自己难以服众?”嘿笑一声,说道:“有了官职,军法从事,所谓军法无情,帮主办事不利,本世子也不能网开一面。”

“那个自然!”叶灵苏回头问道,“王妃,世子之下,什么官儿最大?”

徐妃看出她的心思,忍住笑说道:“北平都指挥使!时下由张信张大人担任!”

“母妃……”朱高炽变了脸色。

“好啊!”叶灵苏不待朱高炽说话,笑笑说道,“世子殿下,我就当都指挥使好了!”

“你……”朱高炽气得浑身发抖,徐妃冲他摆一摆手,笑道:“盐帮十万之众,叶帮主也能从容驾驭,北平守军不足两万,这个都指挥使还能难得住她?高炽,你这就去刻印颁令,授予叶帮主北平都指挥使官衔,另聘乐公子为指挥使,辅佐叶帮主打造器械、布设机关。”

朱高炽心里一万个不愿,可是母亲有令,违抗不得,只好诺诺连声,低着头退出院子。

徐妃不急不躁,又寒暄数句,细细问过伤情,方才从容离开。乐之扬待她去远,沉默一时,撑不住笑了起来。

叶灵苏白他一眼,问道:“笑什么?”

“我笑朱高炽的样子。”乐之扬笑道,“你再说几句,他可要哭了。”

“活该!”叶灵苏冷冷道,“谁叫他瞧不起女人。”

“你也瞧出来了?”乐之扬不觉莞尔。

“他的心思都在脸上,我又不是傻子。”

“他总是燕王世子,这样做未免不留情面。”

“怕什么?”叶灵苏满不在乎,“我是江湖中人,此间事了,回归江湖,别说燕王世子,就是皇帝老子,却又能奈我何?”一股傲气直透眉梢。

乐之扬哑然失笑,叶灵苏瞥他一眼,“当我的部下,心里委屈么?”

“岂敢,岂敢!”乐之扬笑道,“你对男人凶巴巴的,可对王妃却很客气。”

叶灵苏抬眼望天,望着柳梢枝头:“她出类拔萃,可惜嫁错了人。”

乐之扬叹一口气,说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帝王之家。”

叶灵苏瞅他一眼,说道:“你说这话,似乎大有深意。”

乐之扬默不作声,看向远处。叶灵苏知他心念朱微,胸口微微一酸,眉眼滚热,为了掩饰,起身进了内室,取来一本半新半旧的图谱,说道:“这些日子,我镇日无事,将半部《天机神工图》补全了,可有几样太过繁难,算道精深、揣测不透。这一部图经,原本只有岛王能看,料想当今之世,读过全本的只有云虚。可他行踪渺渺,不知去了哪儿?”

乐之扬心头一震,皱眉道:“他若在此,倒也麻烦。”

叶灵苏听他话中有话,抬起眼来,正要发问,忽听有人笑道:“我若在此,有何麻烦?”

叶灵苏身子一颤,掉头望去,垂柳树下站立一人,宽袖白袍,正是云虚。

宁王返回客厅,尚未走近,便听欢声笑语。燕王声如洪钟,夹杂其间,卓尔不群。

宁王心中不快,用力咳嗽一声,大厅中登时寂然。只听燕王笑道:“十七弟么?快来,迟到一刻,先罚三杯。”

燕王有勇有谋,才冠诸王,气夺三军。宁王从小到大,对这兄长颇是敬畏,时下虽占上风,当真面对燕王,内心深处仍有几分不安,听他大呼小叫,心里虽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沉着脸走进大厅,目光一扫,诸将无不低头,唯独燕王泰然自若、自斟自饮。

宁王一言不发,冲他点了点头,径自坐到上首,说道:“各位辛苦,我跟燕王久别重逢,私底下有些话说。”

诸将会意,纷纷起身后退,宁王又道:“朱指挥使留下。”

朱鉴身为大宁都指挥使,应声坐下,夹在二王之间,局促不安,颇有几分尴尬。

燕王笑而不语,一时人去殿空,只剩太监宫女。宁王也不做声,喝了几杯闷酒,才说:“四哥,你送十三妹来,我很承你的情。不过你跟朝廷作对,凶多吉少,殊为不智。”

燕王沉默时许,叹道:“朝廷逼人太甚,为兄也是迫不得已。”

“君君臣臣,自有其道。”宁王说道,“小弟对陛下的旨意也有疑惑,可是强弱有道,上下有份,对抗朝廷无异螳臂当车。据我所知,李景隆倾国之兵进攻北平,不知四哥有几分胜算?”

“不瞒老弟!”燕王沉默一时,“没你出兵相助,为兄一分胜算也没有。”

宁王皱了皱眉,向朱鉴使个眼色。后者会意,笑道:“燕王殿下此言差矣,大宁北方藩篱,稍有破绽,蒙元铁骑势必南下。再说宁王忠贞,不负朝廷,相助之言从何说起?”

燕王收起笑容,打量宁王,双目如炬。宁王目光游弋,不与他直面相对。过了半晌,燕王眼神一黯,叹道:“十七,你若亲口回绝,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让一条狗冲着我吠来吠去,为兄着实有点儿伤心。”

朱鉴怒气冲头,腾身欲起,宁王扫他一眼,笑道:“四哥雄才大略,小弟自愧不如。你敢与朝廷争衡,小弟没那个胆色。实不相瞒,我已打定主意,遣派使臣前往京城请罪,陛下原宥小弟便好,若不然,小弟打算涉海南归,亲往京城听候发落。”

燕王喝一杯酒,问道:“你去了京城,谁来掌管大宁?”

“朱鉴都指挥使!”宁王冷冷回答,朱鉴面露笑容,瞅着燕王洋洋自得。

燕王扫视二人,笑道:“好啊,十七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比四哥我识相多了。我有你一半的忍耐工夫,也不会落到今日地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宁王说道,“四哥虽然铸成大错,可也不是没有挽回余地。”

“哦?”燕王反问,“如何挽回?”

“据我所知,同为皇族血脉,陛下断无杀害之意,湘王自焚,只是意外。尽管朝廷动武,双方并未交兵,四哥若肯服软,小弟愿意当个中人,替你向陛下请罪。”

“以后呢?”燕王冷笑一声,说道:“你也替我坐牢?关上一辈子?”

宁王不禁默然,望着杯中酒水出了一会儿神,忽而叹道:“小弟才能有限,唯有上表朝廷,希望陛下不计前嫌、赦免兄长,但若陛下执意不肯,小弟也别无它法。”

燕王放下酒杯,纵声大笑,忽而环视四周,叹道:“十七弟,朝廷的事先不说它。大宁城是你的地盘,我只身来此,你打算如何对我?是杀是剐,还是缚送朝廷,你给一个痛快话儿,省得为兄心神不宁。”

“不敢!”宁王淡淡说道,“四哥既然来了,不妨多住两日。”

燕王眯起双眼,笑道:“好个老十七,你要扣押我?”

“言重了。”宁王呵呵一笑,漫不经意地道,“四哥要回北平,小弟也阻拦不了!”

燕王嘿了一声,连饮数杯,缓缓说道:“看样子,我回也不是,留也不是,所谓穷途末路,大概就是如此。”

宁王幽幽地叹一口气,说道:“这是天意!”

“天意?”燕王望着屋顶出一会儿神,“十七,我若留下,你有何妙策?”

“其一!”宁王屈起食指,“将你的人马撤回松亭关。”

“怎么?”燕王冷笑,“你怕我攻打大宁?”

“防人之心不可无。”宁王坦然自若,“四哥若无此意,何惧撤走兵马?”

“好!”燕王笑道,“撤军就撤军。”

“其二!”宁王屈起中指,“你军中将官,指挥使以上,尽来大宁做客!”

燕王拍手笑道:“这样群龙无首,本王的兵马再无能为!”

“哪儿话?”宁王笑嘻嘻说道,“小弟只是稳妥起见。”

“好个稳妥起见。”燕王斜眼睨着宁王,“其一其二,可有其三?”

“其三!”宁王屈起无名指,“我派使臣去见李景隆,为兄长说项,让他暂缓进攻北平。不管怎么说,大伙儿都是亲戚,血浓于水,何苦兵戎相见?”

“妙计。”燕王跷起大拇指,“北平不战而降,老弟就是大大的功臣。没准儿朝廷一高兴,还能保全宁王之位。”

“万无此意。”宁王说道,“小弟一心一意,只想为四哥谋一条生路!”

燕王喝了两杯酒,忽而叹道:“十七,你长大了!”

宁王一愣,笑道:“四哥何出此言?”

“没什么!”燕王挺身站起,幽幽地说道,“为兄这条命就交给你了!”说完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大厅。宁王使个眼色,齐公公会意,匆匆跟了上去。

朱鉴望着燕王背影,小声说道:“王爷,何不径直拿下他,缚送朝廷,功劳更大!”

“那样太过露骨。”宁王冷冰冰看了属下一眼,“他是兄,我是弟,长幼有序,我亲手把他交给朝廷,有违孝悌之道,将来煌煌青史,难免记上一笔。我当和事老足矣,至于后面的肮脏事儿,自有朝廷里的小人去做。”

“是!王爷圣明。”朱鉴欲言又止,宁王一眼看出,问道:“你还有话说?”

朱鉴道:“属下确有顾虑,不知当不当讲?”

“讲!”宁王说道。

“燕王枭雄之性,刁悍无赖,他在北平装疯卖傻,骗过张昺、谢贵,一举扭转乾坤,而今轻易认栽,甚是不合情理。万一他故意示弱,突然发难,那时恐怕不易对付。”

“言之成理。”宁王沉思一下,说道,“不过大宁不比北平,我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燕王形单影只,纵有天大能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鉴道:“谨慎起见,莫如安排人手,昼夜监视,他若有异动,便一举拿下。”

“不妥!”宁王摇头说道,“他终归是我兄长,一旦发觉,有失风度。”

朱鉴还要再劝,但见宁王面露不耐,深知这一位王爷爱惜羽毛,再劝下去,也是白费工夫,只好暗暗叹气,告辞退下。

人去殿空,宁王喝了两杯闷酒,令人送上瑶琴,拨弄起来,琴声幽沉,时断时续,一曲尚未弹完,忽听有人冷冷说道:“琴为心声,你很惭愧么?”

宁王抬头望去,朱微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俏脸苍白如死,两眼黑得瘆人。

“十三?”宁王又惊又怒,“你怎么在这儿?你嫂子呢?”

“嫂子不会武功。”朱微眉尖颤动,目中泛起泪光,“哥哥,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宁王哼了一声,脸上微微发烫。

“你说要帮四哥,那都是谎话。”朱微喃喃说道,“你要将他出卖给朝廷,换取你的荣华富贵……”

“胡说……”宁王欲要反驳,话到口边,却又说不出来。

“母妃去世得早,那时我伤心得很!”朱微凄凉苦笑,“后来一想,那也不是坏事。不然父皇去世,她也得陪葬。”

“放肆!”宁王一拍桌案,“身为女儿,岂可妄言父亲的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再过百年千年,也都改变不了。”朱微咬了咬嘴唇,“父皇用妃嫔殉葬,就是一个大大的暴君。”

“你、你……”宁王怒不可遏,“你受了妖人蛊惑,无法无天了么?”

“我再无法无天,也知有恩必报。”朱微叹一口气,“哥哥,母妃去世之后,你我孤苦无依,饱受其他兄长的冷眼,唯独四哥待我们不薄,常在父皇面前为你说话。如不然,父皇那么多儿子,你年少失母,如何能得到他的青睐,统领天下精兵,镇守大宁要塞?”

宁王面皮涨紫,怒哼一声,厉声说道:“你懂什么?朝廷势大,我若与他联手,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你又怎么办?”

朱微低头片刻,轻声说道:“义之所在,我陪你死了就是!”

宁王一愣,啐道:“说什么胡话?军国大事,我自有分寸,你就不要多管了。”

“你当真不帮四哥?”朱微幽幽地问。

“谁说我不帮?”宁王老大不耐,“我如今就在帮他,对抗朝廷死路一条,求和认罪,还有生路。”

朱微望着兄长,浑身热血变冷,长吐一口气,怏怏向外走去。宁王心觉不安,高叫:“你去哪儿?”

“我累了!”朱微轻声说道,“想睡觉。”

宁王颓然坐下,看一眼古琴,恼怒起来,猛地挥拳砸落,弦断琴破,嗡然激鸣。宁王以手扶额,陷入长久沉默。

铮,乐之扬拔剑出鞘,真刚古意森森,小院之内骤然变冷。

云虚袖手不动,双眼泛起诡异精光。乐之扬浑身一紧,突然动弹不了。

“糟了!”乐之扬暗暗叫苦,不想武功精进至此,依然敌不过“般若心剑”。云虚眼中光芒比起以前还要厉害,直如两口匕首,透过双眼刺入心脑之间。

云虚微露冷笑,随手一拂,食中二指折下一段花枝,轻轻一抖,整个人如箭如矢,径向乐之扬射来。、乐之扬欲要吸气,居然不能呼吸,欲要闭眼,双目僵硬如石,一闪念的工夫,花枝已到眼前,枝上花朵未调,吐蕊含露,摇曳生姿。

死在眉睫,乐之扬暗叹了一口气。突然劲风拂面,他眼前一黑,叶灵苏挡在身前,花枝微微一顿,停在她咽喉之间。

云虚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叶灵苏张开双臂,两眼紧紧闭合。

目光一旦隔断,乐之扬身子一松,得到自由,向后一跳,忽又向前纵出,剑出如风,刷刷刷刺向云虚。

云虚目光一转,正要运用“心剑”,不意乐之扬左手一挥,云虚丹田随之一跳,气机浮动,心神登时分散。

云虚不明所以,收起目光,向后倒退,真刚剑如影随形,嗤嗤嗤一阵轻响,花落枝残,碎屑纷飞,一眨眼的工夫,云虚手中的花枝只剩下一半。他低啸一声,枝条向下一按,点中真刚剑身,乐之扬虎口一热,剑柄险些撒手,倏忽锐风吹来,削尖的枝条刺到他的心口。

乐之扬仰身后退,左掌挑动云虚的真气,右剑狂挥,护住自身。云虚只觉真气动摇,微感迟疑,乐之扬又趁机脱身。云虚待要追击,忽听叶灵苏喝道:“住手!”

乐之扬一怔,收剑低头,退到一边。云虚皱了皱眉,丢开枝条冷笑道:“小子,躲在女人身后,又算什么本事?”

乐之扬大怒,挺剑要上,叶灵苏拦住他,向云虚说道:“你何时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云虚环顾四周,轻蔑冷笑,“只没想到,我云虚的女儿,竟跟朱元璋的儿孙沆瀣一气。”

叶灵苏心下生疑,云虚倘若早早到来,何以没有出手伤害徐妃母子,于是冷冷说道:“我跟谁一气,用得着你管?”

云虚嘿笑两声,走到棋枰前悠然坐下,拂去花瓣,拈起一枚黑子,敲了敲桌面,叹道:“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样的雅兴,许久不曾有过了!”

叶灵苏怔了一下,注目望去,云虚双鬓间多了星星白发,如丝细纹也已爬上眼角,不觉心想:“许久不见,他也老啦。”想着心头一软,冲口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我的伤?”云虚举目望天,凄然笑笑,“你还记得我的伤?”

叶灵苏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当日云虚受了重创,她顾念乐之扬,去而复返,留下云裳独自照顾云虚。叶灵苏嘴上不说,心中对此深有愧意。

云虚手拈黑白,自相对弈:“这大半年来,我常处生死之间,吐血盈盆,形同废人。那时我一念不泯,只为报仇,几经挣扎,到底活了下来,不但武功尽复,‘心剑’更胜从前。”

叶灵苏冷冷道:“如此说来,倒也恭喜。”

云虚停手,棋子悬空:“我来北平,只为一事。”啪地落子,声音冷冽无情,“杀了梁思禽!”

叶灵苏道:“你杀你的,与我何干?”

“我来这儿,不是找你。”云虚抬起头来,盯着乐之扬,“我找他!”

“找他?”叶灵苏暗生诧异,“找他干吗?”

“当日紫禁城,在梁思禽身边就是他。”云虚说道,“后来我探得消息,西城八部呆在北平某处,找到之时,却让他们逃了。不过,他们人走了,却留下一大笔财宝,我猜西城必不甘心,定要夺回,故而派人守株待兔。谁知梁思禽没来,却等来了这个姓乐的小子。”

叶灵苏心生疑惑,回头看向乐之扬。乐之扬不动声色,心里烦乱不堪,“元帝遗宝”落到东岛手里,要夺回可是难了。铁木黎武功虽强,还可一战,云虚心剑诡谲,仿佛妖法邪术,纵如梁思禽也要让他三分。

“小子!”忽听云虚又道,“梁思禽究竟何在?”

“我哪儿知道。”乐之扬信口胡诌,“那晚我是凑巧路过。”

“撒谎!”云虚眼射异芒,乐之扬一个不慎,目光又被吸住,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头重心跳,浑身僵直,脑子里奇痒奇痛,似有虫子钻来钻去,跟着鼻孔一热,倏忽流出血来。

“住手!”叶灵苏发现不妙,上前一步,拦在乐之扬身前。

云虚眉头一皱,收回目光,乐之扬如释重负,踉跄后退两步,拭去鼻血,瞧了瞧,不胜骇然。

叶灵苏死死盯着父亲,双颊酡红,呼吸急促,身子微微发抖,足见紧张之甚。父女俩对视片刻,云虚眼神一黯,叹道:“你真要为他出头?”

“是!”叶灵苏回答。

“死也不怕?”云虚冷笑。

叶灵苏咬一咬嘴唇,惨笑道:“斯也不怕!”

乐之扬胸中热血翻腾,正要挺身上前,叶灵苏一伸手,又将他拦住。

云虚沉思一下,忽而转嗔为笑,坐下来,漫不经意地道:“这么说,你肯为他而死,当是喜欢他了?”

叶灵苏一怔,羞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云虚注目女儿,目光柔和起来:“女大当嫁,你年纪不小,终要有个归宿!”叶灵苏面红耳赤,大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父女连心,我怎能不管?”云虚幽幽叹气,“当年我违心成亲,害人害己;你若能与所爱之人结为连理,为父自然一百个欢喜。”

这话字字出于赤诚,叶灵苏本想呵斥,话到嘴边,忽觉心酸眼热,多日来的伤心委屈涌了上来,呆呆怔怔,恍恍惚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云虚又说:“乐之扬,我杀你易如反掌。但看灵苏面子,只要你弃暗投明,投入我东岛门下,过往恩怨一笔勾销,除掉梁思禽,我便为你们成亲。”

叶灵苏心跳加剧,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听乐之扬说道:“云岛王,你怕是会错意了,我跟令爱并无男女之私,只是至交好友。至于梁城主,他对我恩同再造,你要么将我杀了,但凡一息尚存,我决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叶灵苏明知乐之扬的心意,可是亲耳听见这一番话,仍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胸中波翻浪涌,眼鼻酸楚难言。她吸了一口气,可也压不下心头的波澜,口中满是苦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云虚的面孔由白而红,由红变青,看一看叶灵苏,又瞧一瞧乐之扬,面庞忽然扭曲起来,双眼杀气澎湃。乐之扬不闪不让,昂然与他直视。

云虚眯起双眼,忽而冷笑:“我知道了,定是为了朱元璋的女儿,对不对?哼,好啊,我将她一掌毙了,断了你的念头。”

乐之扬冲口而出:“她死了,我也不活。”

云虚脸上腾起一股青气,厉声道:“不活也不成,我将你变成痴子傻子,浑浑噩噩,不知生死!”

乐之扬暗暗心惊,真如云虚所言,果然生不如死。正想如何应付,忽听叶灵苏冷冷说道:“云虚,你真是多管闲事!”

“怎么多管闲事?”云虚怒哼一声,“这小子欺人太甚,趋炎附势,为了一个公主,胆敢辜负我云虚的女儿!”

“胡说八道!”叶灵苏连连摇头,“我不曾对他有情,又何来辜负之说?”

“撒谎!”云虚扬声说道,“你肯为他而死,还说对他无情?”

叶灵苏道:“你对花姨有情么?”云虚一怔,说道:“你胡说什么?”

“花姨遇险,你会袖手旁观么?”

云虚不假思索,随口便答:“不会!”

“我对他也一样!”叶灵苏看一眼乐之扬,“当年你违心成亲、害人害己,如今还要一意孤行,陷我于不仁不义么?”

云虚两眼瞪圆,气呼呼过了半晌,才说:“好啊,几日不见,你倒也伶牙俐齿了!”

“不敢!”叶灵苏说道,“心有所想,随口道来!”

云虚哼了一声,捡起《天机神工图》,翻看数页,忽道:“你真要助燕王守城?”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叶灵苏说道,“我已答应王妃,自然要尽力而为。”

云虚沉思一下,揣起图谱,转身就走,叶灵苏叫道:“你上哪儿去?”

云虚不答,只一晃,越过墙头,消失不见。

叶灵苏呆了一会儿,忽觉身后异动,回头望去,乐之扬盘膝坐下,脸色苍白,不由问道:“你伤了么?”

乐之扬摇头:“有些困倦,仿佛几昼夜不曾睡觉。”

叶灵苏苦笑道:“般若心剑,伤人精神,调息一时便好。”说完坐下,沉思时许,说道:“你早知岛上来人,为何不跟我说?”

“我怕你分心。”乐之扬说道,“正在犹豫,他就来了。”

“云虚在北平一日,就有一日凶险。”叶灵苏沉吟,“当务之急,莫过于逃离此地,可我又答应了王妃,半途而废,未免无信。”

“公主还在大宁。”乐之扬闷闷地说道,“我也不能离开北平。”

叶灵苏瞅他一眼,忽道:“你真的知道梁思禽在哪儿?”

乐之扬摇头道:“他要见我,随时会来,我要找他,好比水中捞月。”

叶灵苏轻轻叹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省得云虚白白送死。”

乐之扬心想:“那可未必。”想到梁思禽的天劫,深深担心起来,“先生避而不战,想是顾忌天劫,云虚锲而不舍,倘若找到先生……”一念及此,冷汗渗出,不敢再往深处细想。

“你想什么?”叶灵苏见他神色不对,忍不住发问。

乐之扬醒悟过来,摇头不语。叶灵苏盯着他打量时许,忽道:“云虚说的财宝是怎么回事?”

乐之扬瞒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将夺取宝藏的情形说了一遍。叶灵苏听完,顿足愠怒:“你何不早说?”

乐之扬说道:“你伤势未愈……”

“够了!”叶灵苏怒道,“你出去!”

乐之扬狼狈退出,才走两步,又听叶灵苏喝道:“回来!”

乐之扬停步回头,叶灵苏盯了他一会儿,忽道:“你瞒着我,真的不是为了独吞?”

乐之扬啼笑皆非,说道:“我若要独吞,何必交给西城八部看管?”

叶灵苏没好气道:“你就信得过梁思禽?”

“信得过!”乐之扬说道,“以西城之主的气度,理应不会贪墨这些宝物。”

“我才不管!”叶灵苏气恼道,“那些财宝,我也有份,你须得夺回来给我。”

乐之扬满心诧异,失笑道:“看不出你这么贪财?”

“贪什么财?”叶灵苏怒气难平,“一是一,二是二,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争。为了宝藏,我险些丢命,纵然你没有夺回来,待我伤好,也会千方百计向铁木黎和贼秃驴讨债。”咬一咬嘴唇,发狠道,“连本带利,追到天涯海角!”

“这好办!”乐之扬说道,“落到令尊手里,你大可向他去要。”

“为何我去要?”叶灵苏狠狠白他一眼,“你弄丢的,该你去要!”

乐之扬吃尽心剑苦头,对云虚避之不及,去讨财宝,何异于虎口夺食,听了这话,一时大为踌躇,抬眼望去,忽见叶灵苏斜眼瞅来,杏眼深处隐含笑意,登时心头一亮,冲口而出:“啊哟,你捉弄人么?”

“谁捉弄你了?”叶灵苏将脸一沉,“不拘你用什么法子,总之要将宝藏夺回。夺不回来,哼,你就得赔我。”

乐之扬将手一摊,叹道:“我一文不名,拿什么赔你?”

“我还没想好!”叶灵苏扬起俏脸,冷冷说道,“你倒是答不答应?”

乐之扬犹豫再三,咬牙道:“好,我答应!”

叶灵苏盯着他,心里又酸楚、又好笑,想要调侃几句,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云虚拿走了图谱,你留在这儿,陪我重画。”

乐之扬点头应允,取来文房四宝,碾墨陪侍。叶灵苏凭着记忆,画出数张图纸,不知不觉,暮色降临。这时朱高炽派人送来印信,叶灵苏展开一瞧,当头便是“北平都指挥使叶灵苏”一行大字,她微感得意,不觉笑道:“乐之扬,从古自今,女子里面可有比我官儿更大的?”

乐之扬想了想,说道:“唐朝上官婉儿,号称‘称量天下之士’,她的官儿就比你大。”

叶灵苏本想他吹捧一顿,谁料他实话实说,心里老大不快,白他一眼,说道:“上官婉儿会武功么?诗文写得再好,遇上打仗,还不是死路一条?”

“不错!”乐之扬笑道,“不论文,只论武,自古女将,数你第一。”

叶灵苏心花怒放,难忍笑意,取出官印摩挲把玩。送印的太监等候半晌,按耐不住,说道:“二位大人,工匠已然聚齐,均在城南司衙等候,世子令小人来问,营造之事,何时开启?”

“事不宜迟!”叶灵苏收起印信,“今晚就开工。”

乐之扬道:“图纸还没画完……”

“不妨!”叶灵苏打断他道,“边造边画就是。”

当下太监引路,二人出了王府,来到城南一个衙门。司衙地势宽阔、木材堆积,依太监所说,此间本是前朝工部作坊,皇家器物大多由此制造,至今坊中工匠,仍有元时遗老。

叶灵苏召来工匠,严词宣示规矩,而后找来工头,对着图纸分派工序。铸铁的铸铁,伐木的伐木,以至于缝制牛皮、调配火药、也都各有其人、各遵其道。

乐之扬见她指挥若定,心中颇为佩服,暂将烦恼抛下,尽力辅佐女子。他调度物资,讨要器材,不分昼夜,骑着快马往来于工坊帅府之间。朱高炽不胜其扰,但碍于徐妃训诫,唯有耐着性子有求必应,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次日辰时,叶灵苏手持规矩,查验所造机关,谁知一量之下,尺寸均不合度。叶灵苏大为震怒,打算严惩工头,乐之扬出面说项,方才稍减怒气,责令工匠重造,再有差池,定斩不饶。

回到执事大厅,叶灵苏无心图画、愁眉不展,本当人物充足,造设机械并非难事,可是真正入手,才觉千头万绪、无从管起。机关之术又力求精准,稍有误差,难见威力。

乐之扬也知这个道理,可他本是外行,眼看女子发愁,也是一筹莫展。

正烦恼,忽有卫兵入内,说道:“禀大人,外面有人求见。”叶灵苏没好气道:“谁啊?”卫兵答道:“为首一个女子,自称姓花,是大人的旧识。”

叶灵苏喜上眉梢,腾身站起,匆匆赶到府门,但见花眠引着施、杨、童三尊,以及谷成锋等一干弟子立在门前,看见叶灵苏,恭声齐道:“都指挥使大人。”

叶灵苏哭笑不得,这官衔她骨子里也不稀罕,所以讨来,只是为了捉弄世子,忽见众同门如此做派,浑身上下似有虫蚁爬行,说不出的别扭难受,可是当着官兵工匠又不便制止,只好说道:“行了,行了,都跟我来!”

来到执事厅中,叶灵苏使个眼色,乐之扬会意、合上大门。施南庭、杨风来不久前在他手里吃过苦头,敌意犹在。施南庭尚能克制,杨风来却是鼓起两腮,怒目相向。

叶灵苏方才说道:“各位尊主同门,你们来这儿干吗?”

花眠笑笑,递上一个包袱,叶灵苏解开一瞧,却是云虚取走的《天机神工图》。她不胜惊喜,翻开一瞧,先前残缺不完的图样均被一一补足,还有几处,叶灵苏描画有误、计算有差,也用红笔朱砂一一改过。

叶灵苏认得那字迹出自云虚,一时惊奇疑惑,问道:“花姨,云虚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不肯叫爹?”花眠有些嗔怪。

叶灵苏咬着嘴唇,默不作声,花眠苦笑道:“岛王说……”

“慢来!”杨风来指着乐之扬,厉声说道,“本岛机密,不可让他知道。”

乐之扬笑道:“谁稀罕么?”转身要走,叶灵苏忽道:“站住!”又对花眠说,“不妨事,乐之扬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花眠扫视二人,眼角含笑,大有深意。

叶灵苏霞飞双颊,皱起眉头,嗔道:“花姨,有话说话,不要东拉西扯。”

花眠点一点头,说道:“岛王说了,燕王造反,朝廷讨伐,双方相持不下,势必天下大乱,我东岛大可趁势而起、行使复国大计。但若燕王太弱,北平城一破,朝廷削藩成功,江山更加稳固,本岛再也没有复国的机会。”

乐之扬听得心惊,花眠所说他也有同感,相助燕王,不免涂炭苍生,倘若群雄再起、宰割天下,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间惨剧。他越想越觉不安,心旌大大动摇。

忽听叶灵苏冷哼一声,说道:“他令你们来帮我,好让我成为他手中之剑,相助燕王,跟朝廷打得越久越好!”

花眠听出她话中不忿,正色说道:“苏儿,你别忘了,身为东岛弟子,我们首要之任,就是光复旧国!”

叶灵苏有生以来,耳濡目染,不离“复国”二字,心中厌烦之至,可也根生蒂固。花眠一说,只好住口。

于是东岛四尊率领弟子,取代工头,分布工坊各处,督造器具,规准标尺。当年东岛弟子以机关之术经略天下,退守孤岛之后,图谋复国,于此道浸淫更深,所有弟子的算术机关均可独当一面,比起之前的工头胜了何止十倍。

这一来,造设大大加快,伐巨木,镕精铁,炼火药,鞣牛皮,工场之内,硝烟共烟尘一色,流焰与木屑齐飞,昼夜喧嚣,火光冲天,京城百姓翘首观望,心中惊讶,纷纷胡乱猜测。

东岛弟子忙忙碌碌,云虚父子始终不曾露面。乐之扬深知他们必在搜寻梁思禽,心中十分担忧,可是军务繁忙,难以脱身。叶灵苏令其统帅本部将士,安设机关,学习如何操纵;乐之扬忙里偷闲,去了一次西城隐匿的宅邸,可是人去屋空,一无所见,梁思禽以下,西城群雄俨然从北平城里蒸发掉了,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这一日,乐之扬指挥诸军将一张弩机按在西南城头,装设完毕,刚要下城,忽听一阵骚动,谯楼上有人高叫:“来了!来了……”

乐之扬举目望去,但见东南方烟尘乱起,人马旌旗不可胜数,纷纷纭纭,直向北平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