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汝肝,使汝有眼不能见’,你之所以要杀死令狐天工,自然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说着,云寄桑来到梅照雪身前,“夫人曾经说过,最近总是能感受到李无心的存在,甚至在入睡和沐浴时都觉得他在注视着你。其实,偷窥你的人并非李无心的亡灵,而是令狐天工!他暗恋夫人巳久,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你。他甚至将自己的住处命名为止渴园,‘止渴’二字,正是暗指其‘望梅’之心。当日我和夫人在屋内谈话,窗外窥视之人正是令狐天工,可惜,在谷姑娘的掩护下,被他逃脱了。”
梅照雪脸色苍白,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正是令狐天工对夫人的觊觎之心,引发了门主的杀机。加上他对门主的秘密知道得太多,若不趁此机会将其除去,岂不是有负偃师的称号?于是,就在我和曹夫人谈话的当晚,门主再次出手了……”
云寄桑走到卓安婕身边,举起了一个茶盏,转身朗声道:“这次出手对门主来说再轻松不过,只凭一杯清茶,便取了令狐天工的性命。只是门主没有料到的是,令狐兄刚好对门主也起了杀心!在对饮之时,他竟然试图凭借其‘神手’之术换掉门主的茶杯,对门主下毒!”
云寄桑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以门主的老谋深算,又怎会不加以防范?我想,当时门主是在自己的杯里下了鬼树之毒,等令狐天工调换杯子后,门主虽然发现,却不动声色,自己佯作饮茶,一边则目送令狐天工饮下了那杯毒茶。此后,门主又倒掉手中的毒茶,清洗茶盏,重新斟上茶,造成了凶手的手速比令狐天工更快的假象。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继续将我的注意力引向那个久已不在人世的李无心!”
将茶盏重重在案上一放,云寄桑抬起头来,凝视曹仲:“可惜的是,门主没有发现,令狐天工在临终前留下了最后的信息,那就是在鞋底写就的‘二’字。长子为孟,次子为仲,这个‘二’字,指的正是门主的名字!不知门主对此还有何解释?”
曹仲淡淡地道:“且不论能否单凭这一个简单的‘二’字定我的罪,那罗谙空之死又该如何解释?大家都看到了,在洪扩机跳崖自尽时,我可是和彼得神父他们在一起的……”
“我不得不说,这就是门主计划里最绝妙的一环了。罗兄曾和张簧暗中调查门主,门主要杀罗兄,自然是为了防止他告密。这也就是‘剜汝心,使汝有口不能言’的来历。而杀死罗兄后,就必然要有一个牺牲者作为凶手替门主顶罪。而这个人,便是洪扩机,门主最宠爱的五弟子。”
说到这里,云寄桑摇了摇头,轻声一叹:“其实门主早有除去洪扩机之心了。在门主的弟子中,只有他是带艺投师的,是奸细的可能性极大。不仅如此,他还以药物控制少门主,挑拨门主和其他弟子的关系。仅凭这一点,无论他是不是奸细,门主都要除之而后快了……”
“笑话,那洪扩机明明是跳崖自尽的,与曹某何干?”
“是啊,洪扩机确曾胁迫于我,可他跳崖自尽,是我亲眼所见!大家也都在场,全都看到了!一定是你搞错了!”曹辨站起来,激动地大声驳斥。
“少门主错了,跳崖的并非洪扩机,而是一个门主精心准备的傀儡!”
“傀儡?”曹辨一愣,随即又激烈地道,“胡说八道!洪扩机当时吼声如雷,傀儡又如何能发出那么大的吼声?除了小师妹,当时大家都在场,无面傀儡四周空无一人,谁又能隔着数百丈去操纵傀儡?”
云寄桑微微一笑:“何须去操纵?曹门主最拿手的不正是自鸣钟的技巧么?只需在傀儡上定好时间,到时傀儡便会自动运转,这可是我在门主书房里亲眼所见。”
“那吼声呢?那么大的吼声,大得像打雷!那又该如何解释?”
“傀儡门以摇发傀儡享誉天下,可少门主可知,摇发傀儡也称药发傀儡。据密宗《不空胃索神变真言经》所载,天竺密教所建曼荼罗坛场往往塑有神佛鬼怪。若‘持药置天像口中,则可使诸天像一时眩动,发声大叫。若置摩诃迦罗像口中者,令像叫吼,发吼声时,大地山林一时震动。’这番情形,少门主不觉得熟悉么?”
曹辨嘴唇颠抖,硬着头皮道:“那傀儡呢?傀儡又在哪里?水潭里明明只有洪扩机的尸体,根本没有你说的傀儡!”
“傀儡就在这里!”卓安婕突然纵身而起,跃到大梁上方,从那些奇形怪状的梁上傀儡中拎了一个下来。这傀儡大约七尺高,一身华丽的锦袍,白面披发,甚是恐怖。
“无面傀儡!”汪碧烟失声道。
“门主杀死洪扩机后,为其换上锦袍,戴上面具,将尸体抛入潭中。然后,又将这个傀儡放置在崖上,定好时间。时间一到,傀儡便走到瀑布边,发出大吼,然后跳下悬崖,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只不过,这傀儡体内装了铅条,坠入潭水后并不浮起,而是直接沉入了潭底。当我们来到潭边时,看到的自然只有洪扩机的尸体。而这个能发大吼的摩诃迦罗,则藏身于潭水之下,瞒过了所有人的眼光。门主没想到吧,你煞费苦心造出的药发傀儡摩诃迦罗,竟然成了最致命的证据。要知道,摩诃迦罗,正是大黑天的本名!”
云寄桑蓦地转身,向曹仲缓步行去:“门主研制大黑天多年,自然通晓这以药物令傀儡发声的法门。其实此事并不神秘,不外乎是利用某些药物互相调和,令其产生气泡,并带动机栝振动发声。而这种以药物发声的技巧,以及几种药物的配方,偏偏就记录在门主的手札之中!不知门主对此又有何解释?”
“解释?曹某何须解释?”曹仲冷冷一笑,毫不慌张,“这药发傀儡之法虽然罕见,却也并非什么独门绝技,稍加用心,便不难寻得。曹某也是无意中在一本前辈留下的古籍中发现的。云少侠以此作为证据,怕是不大合适吧?”
“那这个呢?”云寄桑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扔在曹仲面前。
曹仲将账簿捡起,翻了两眼,微微一笑:“这是我门里的账簿,上面记的都是些往来支出,怎么,云少侠对做账也感兴趣?”
“这本账簿是从罗兄被害的现场找到的,上面记载了门主去潞王府的日期和贺礼。”说着,云寄桑将手中的信笺一扬,沉声道,“巧的是,这些日期和这信笺上的日期完全符合!也就是说,门主每次下山去拜访潞王时,山下便会有一起血案发生!门主敢说,这也是巧合吗?”
曹仲静静望了云寄桑一会儿,缓缓抬手,轻轻鼓掌:“云少侠妙论,曹某钦佩之至……只是,虽然曹某还不算是官场之人,却也知道勘狱断案,所凭者不外乎人证、物证。云少侠虽然断言曹某是真凶,可一来云少侠没有人证,至于物证么,无论那信笺也好,傀儡也罢,都无法肯定就是曹某所为。云少侠说了这么多,几乎全凭推测,没有一样称得上铁证,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又如何让人信服?”
云寄桑双目微合,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张开,语气平静如水:“的确,我手中确是没有所谓的铁证。不过,若我没记错的话,明天丅朝廷便要来人了吧?”
此话一出,曹仲终于色变,就连声音也透出了一丝寒意:“云少侠这是何意?”
“不知云某这一面之词,能否入得了朝廷来使的法眼?”云寄桑淡淡地道。
曹仲一言不发,死盯着云寄桑,紧扣红木扶手的五指渐渐发白。“咔嚓”一声,坚硬的红木扶手竟被他硬生生抓断,可见他心中何等之怒!
谁都知道,曹仲雄才大略,多年来苦心经营,不惜血本下重金结交潞王,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平步青云,跻身朝堂之上。为了能成为官身,他甚至不惜辞去门主之位!
云寄桑是朝廷册封的武略将军,虽说是散阶将军,并无实权,却是兵部尚书眼前的红人,他若认定曹仲有杀人嫌疑,又有哪一位朝廷大佬敢贸然提拔?
断绝了曹仲的青云之路,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云少侠,不可逼人太甚!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何须玩弄官场那一套?”这句话几乎是从曹仲的牙缝中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恨,凝成冰渣子。
“说得好……”卓安婕扶剑而起,洒然步入场中,“江湖人之间的事,自然要按江湖规矩来解决。门主既然出此豪言,那就请吧。”
曹仲脸色铁青,却始终不敢下场。卓安婕剑法如神,乃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就是和少林武当的掌门交手也未必处于下风。他一个小门派的掌门,武功只是勉强称得上一流,又如何敢上前动手?
“师姐……”云寄桑向卓安婕使了个眼色。
卓安婕和他相伴多年,心中早有默契,身子一闪,已飞至曹仲面前,一掌向他颈项劈去!
曹仲来不及起身,举左手疾架!卓安婕左手并指疾探,点其膻中穴!
曹仲人在椅上,无法躲闪,索性举腿踢向卓安婕小腹!卓安婕右手一拍腰间剑鞘,剑柄受力下击,奇准无比地击中了曹仲丰隆穴!
曹仲怒吼一声,却已无力反抗。卓安婕伸指连点,又封了他双腿梁丘和伏兔穴。转眼之间,这位傀儡门的大门主已坐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
“门主今夜就在这千丝堂好好休息,想想明天丅朝廷来人后如何解释吧。”云寄桑淡淡地道。
“父亲!”曹辨大吼一声,疾冲过来。
云寄桑屈指一弹,一粒“罗刹泪”正中其哑门穴。曹辨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云寄桑皱了皱眉,又向汪碧烟道:“少门主就交给如夫人和谷姑娘照顾了。至于曹夫人……”他望着彼得神父,微微一笑,“就有劳神父了,夫人今夜要替门主全心全意地折祷,还请你们师徒好好相助于她。”
李钟秀会心地一笑:“云少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曹夫人的。”
“如此,多谢了。”云寄桑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环视众人,“我和师姐会守着下山的甬道,今夜谁也不得私自下山,更不许随意走动串供。傀儡门的命运,将在明天由朝廷来使来决定!大家还有疑问么?”
—直以来,云寄桑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此刻却双目冷锐,语气森寒,全身都弥漫着杀伐果决之气。众人为他所慑,,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应声,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请几位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会是很长的一天呢。”云寄桑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