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进会客厅。
钟予刚跟她的继母寒暄完。
继母李姨依旧是她上次见她的那副样子,虚弱的病美人坐在轮椅上,神色带着几分哀哀。
明明只是夏末,客厅的壁炉却已经生起了火,无烟的柴噼啪作响,火光融融。
钟予嗓音很轻,继母嗓音也很轻,两人说着话,苏蓝没有想听的意思,她便在客厅里随便转了一圈,在壁炉旁的墙边靠着了。
苏蓝并不担心他们两人的谈话。
在他们各自的父母面前,他们两人都有戴惯了的面具,伪装好了的客套话术。
钟予在这一点上一向做得很好。
果然,继母神色安定了一些,看上去被他的话语安抚了下去。虚弱的女人扶在轮椅扶手上,哀哀地点头。
苏蓝环顾着苏家里的摆设,跟她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家里用白色大理石作为装饰的基调,摆放着各地搜罗来的精品雕塑和画作。
她的父亲说这种侘寂风格是为了展示新世的新潮设计,但苏蓝倒是觉得,现在这么一布置,与其说这个地方是家,更不如说是某个人迹罕至的精致博物馆。
自从父亲死后,没有人往家里新添东西,苏家就看起来更冷清了。
这让苏蓝有点想起……她跟钟予的那个名不副实的“家”。
那个“家”,甚至更像一个家。
她跟钟予的那个家里,浅色的餐桌上的花瓶永远插着新换的艳丽的花,花园里的大片艳色,明亮的落地窗,细亮的米色窗帘被风拂起,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她不常回的卧室里面永远点着她喜欢的熏香,她的摆设没人触碰,一切按她喜欢的格调来,苏蓝甚至还往房间里面塞了很多自己买下来没地方放的心爱小收藏。
如果下雨的时候她在,她有时候会披着毛毯窝在书房,懒懒散散听屋外雨声细碎琳琅,有人也会敲门给她送来大厨做的姜汤。
钟予有时坐在书房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就垂着眼看着手里的书。
精致又安静的身影和这一切都相融地很好。
说到“家”这个词……
苏蓝脑海里竟然浮现出的就是这些画面。
细碎的,彩色的,在记忆里边角上还闪着光的。
黑暗中像是蝶翼翻卷,翻飞而去。
……
人死了,果然想法都变得容易感慨起来了。
苏蓝摇了摇头。
刚想到这里,客厅外传来了一阵咚咚脚步声。
一身黑色打扮的黑发少年沉着脸大迈步走进了客厅。
少年脸尖削,高挑又单薄,苍白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意。
客厅内本身静谧又轻柔,他反而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锋利又尖锐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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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梓径直走到了钟予跟前。
钟予正坐在继母面前,冷淡回眼。
“钟予,你怎么在这!”
站在钟予面前,少年开门见山,恨恨大声质问道。
他的脸上都带着泪痕,两眼肿的像桃子似的,说话调子极高,“你怎么有脸进我们家!”
“阿梓!”继母皱眉虚弱开口,“你怎么这么说话?对面是谁你不认识了?你快点,跟钟先生道歉……”
“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钟先生是你姐夫,他来这里是为了你姐姐……”
“——‘姐夫’?!”
这个词似乎戳中了少年某个点,他笑起来。
他的笑容惨然。
“‘姐夫’?为了我姐姐?”
苏梓上前一步,逼近钟予。
钟予平静看他。
“钟予,你跟我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关系——其他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苏梓笑得发颤,
“难道这点,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继母惊疑:“阿梓,你在说什么?”
钟予神色淡淡,没有回应。
少年唇边挂着冷笑,“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跟我姐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钟予,既然你清楚,那你怎么还能在她死之后还一脸平静来我们家?”
“你既然一点都不伤心,为什么还要假惺惺装模作样地过来拜访?你还不如不来这一趟,省得你白费力气。”
少年胸脯剧烈起伏,手都握成拳,神色越说越厉,
“钟予,这里是姐姐跟我的家,你凭什么能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
“你明明,就是个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人,你不配——”
“苏梓!闭嘴!”继母厉声出口。
“外人”两个字,宛如尖锐的利刃,破开了那薄薄一层粉饰太平的伪装,水花飞溅。
钟予怔怔。
他敛下神色,手指冰凉。
手指屈起,僵硬地握在掌心,寒浸浸的。
少年抬眉焦急,“母亲,我——”
继母猛地声音突兀拔高让她都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你不准对钟先生这么说话!……”
“——母亲,你怎么……护工!护工快点过来!”
继母身体虚弱,这一咳嗽引得少年赶紧俯身过去关照,他喊来了厅外的护工,几人忙给咳嗽不止的继母递茶顺背。
“太太这几天伤心过度,需要多休息。”一人说。
“对不起……母亲,”少年带着哭腔呜咽道,“我送您回去。”
“我没事……咳咳,睡一觉就好了……”轮椅上的继母眉间带疲意,她转向钟予,
“不好意思钟先生,我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天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
钟予顿了下,眼神移过来。
“没关系,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护工们推着继母下去。
苏梓执意要送自己母亲先回房间。
少年走出客厅前,红着的眼还回头恨恨盯了钟予一眼。
一番手忙脚乱。
苏梓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去。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下去。
所谓简约风格的空荡客厅,现在是真的空荡了。
冰凉的白色雕像立在客厅角落,仿佛无声地注视着所有事情的发生。
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钟予仍站在原地,面色平静,身侧的手指却攥得很紧。
他半敛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清。
像是将要被海浪吞没。
作为旁观者,灵魂苏蓝依旧靠在壁炉旁,姿势不变,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蝴蝶问:
蝴蝶看她脸色。
火光之间,苏蓝微微仰着头靠在那儿,看起来像是蓦然离这个世间疏离地很远。
“我在想,”
她说,“阿梓还是跟我想的一样,完全长不大。”
失望的语调停留了一瞬,转瞬即逝。
她的这个弟弟,倒头来还就是一个幼年的小狼崽,只会冲着人叫,也并不分青红皂白。
“你不是问我遗嘱是什么意思么?”
苏蓝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把苏家都留到他手里。”
“家族信托挺好的,他想玩这辈子也有花不完的钱。至于其他的,他以后真要有能力,自己再去拿。”
她安排地很好。
蝴蝶沉默了一下。
“不然呢?”
她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是你之前问我,我的遗嘱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关于苏家财产的遗嘱。”
她还笑了下,“是不是很周全?”
“我其他的安排也很周全。”
蝴蝶动了动。
它的翅膀无力地垂敛下来。
刚刚那一幕,对于苏蓝来说,竟然只是让她肯定了她遗嘱中财产分配的内容。
它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对谁更残忍。
是因为姐姐的死讯哭到已经崩溃的苏梓。
还是……钟予。
她甚至并没有提到他。
第15章 第15章
蝴蝶定定地停在她的肩头, 最后,它还是没说话。
这不是它能问出口的话。
壁炉里的火光摇晃, 映得人发闷。
苏蓝在客厅里站够了, 灵魂的她虽然并不会累,但也不想一直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待着。
她走向窗边。
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阴沉的云翻卷交织在天空,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玻璃上,衬得屋内更静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环视一圈, 目光扫过仍在原地的钟予。
黑发美人侧脸精致,敛下的墨绿色眼眸沉沉。
他站在那里,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纤薄又浓重,蔓延到她的脚边, 将将就要碰到。
她低头看去, 脚步退后了一步。
她下意识避开了他的影子。
“钟予……”
苏蓝迟疑着,“也挺难的。”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生前名义上的伴侣, 慢慢说了句, “阿梓钻起牛角尖起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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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很难缠。估计还得他头疼一阵子。”
想到这个, 苏蓝也开始有点头疼。
苏梓是个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活着有她看着他还能收敛利爪,现在她死了,小狼无人管束, 肯定炸毛要疯了, 见谁咬谁。
钟予,肯定会被他对上。
苏蓝想到这儿, 就更头疼了。
谁知道苏梓会做出什么来。
她至今都不知道,阿梓为什么这么讨厌钟予。
他看见了的那件“不该看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苏蓝想不出来。
不会真的是因为她的哪个认识的人,跟钟予是地下情人吧?
苏蓝脸色有点微妙。
想起她认识的那群Alpha一个个乱七八糟的模样,无论谁的脸跟钟予配对在一起,都显得……
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这是第一个跳入苏蓝脑海里的词。
钟予那张漂亮的脸,太过瑰艳,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其他的事物都显得相形见绌起来。
让人又畏惧靠近,又想要靠近。
高岭荆棘里的玫瑰。
苏蓝身边那群无论是着调还是不着调的Alpha,每次见到钟予,都出奇地老实收了嬉皮笑脸,在惊艳的美人面前低下头默不做声。
本来一个个无法无天的Alpha,见了钟予就矜持得像群夹尾巴的狗。
低眉顺目,惹得苏蓝嘴角直抽。
虽然她并不在意也不吃醋,但面子上的维护老婆总得有。
她就一条条狗挨个踹过去,然后搂住钟予的腰,跟他说,“夫人,我们别理他们。”
钟予每次,就会用他那漂亮的绿眸轻轻睨她一眼,然后任她搂着自己离开,一言不发。
……
苏蓝:“……”
现在想到她踹的那几条狗里面,说不定真的有一个是钟予的地下情人,苏蓝就头疼。
是真的头疼。
还是别想了。
苏蓝不自在地回过神。
她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疾风骤雨,琳琳琅琅。
但现在的她并不怕。
“我出去走走。”她说了句,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迈腿,身子穿过墙,苏蓝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中。
蝴蝶并没有回应-
客厅内安静一片。
走廊的脚步声又响起。
钟予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他站起身走到迈入走廊的拐角,目光映到走过来的人,他还是顿下了脚步。
壁炉的火光映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染出淡淡的晕光。
火光摇曳,忽明忽暗。
苏梓抱着手臂走过来,少年眼眶通红,明显又哭过一会儿。
他站定在钟予面前。
钟予静静看他。
“还有什么事么。”
他问得缓慢,精致的脸上几乎不带情绪。
目光交汇。
苏梓沉默着一声不吭。
“你怎么做到的?”
就在钟予转身要走的时候,少年猝不及防地问。
“……什么。”
“在我姐姐死了之后,还看起来这么平静。”
苏梓嘴角扯起,笑意都很勉强。
他的声音很慢。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装出个悲伤的样子。”
“是因为姐姐死了,所以装都懒得装了么。”
钟予敛下眼。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种话。
他侧过身,与苏梓擦肩而过,走入走廊。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钟予,姐姐死了,你哭过哪怕一次吗?”
空旷的走廊里,这句缓缓吐出的话带着回音,很轻,很重地回荡。
提到姐姐的死,苏梓心都要破碎掉。
他看着钟予离开的背影,声音放轻,却一字一句:
“你哭过么?”
“你伤心过么?”
“你有哪怕一点点对她的留念吗?”
问得很慢,少年笑起来,眼泪都流过嘴角,咸的发苦。
“如果你有一点点对她的留念,你都不至于能够这么精致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你怎么做到的,钟予?”
“你怎么这么平静,你还是人吗?”
“你真的一点不难过吗?”
少年的问话噙着悲伤,泪水啪嗒啪嗒顺着他的下巴往下落。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姐姐也就算了……”
“姐姐喝醉的那天晚上,你让司机送我回去的那天,……我看见了。”
“我没有走,我看见了。”
“我知道你跟姐姐睡了。”
钟予停下了脚步。
走廊里听不见雨声,但屋外的雨仿佛落了进来。
骤雨连密,将所有人淋湿浇透,无一例外。
钟予的手都冰凉。
“你是喜欢姐姐的吧。”
苏梓的声音哽咽又轻,“可是我不明白,你又凭什么?”
“你跟姐姐,不都各自有情人么?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姐姐睡?”
“你都有了情人,为什么还要勾引姐姐?”
“你凭什么又要别人,又还要姐姐?你就这么滥情放荡,既要又要吗?”
“你把姐姐当什么?”
少年眼泪掉着,身体都在抖,
“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姐姐记起这件事情,我怕她会对你产生感情。但我又怕姐姐不记得这件事情,她就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好了,我不用担心了。”
少年哭得调子都在发颤,
“我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了。”
……
钟予走出苏家大门的时候,手指都在抖。
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捏上这只手的手腕,才能遏制住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钝痛感。
……很快。
很快就好了。
钟予迷茫地敛下眼睫。
长睫在脸上洒下一层阴翳。
不远了。
等候在门口的侍者上前,恭敬地为少爷撑开伞。
黑伞伞沿很宽,劈开雨帘,黑影盖过天光,将钟予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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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之下。
钟予感觉自己下台阶的脚步都在虚浮。
他想要找什么东西扶一下。
但他知道,他没有办法。
一旦有了支力点,支撑他的东西就会慢慢崩溃。
他得自己来。
很快了。
再支撑一会儿就好了。
浓烈的痛感无时无刻撞击着心脏,几乎要将它震碎,他却不得不把它们都压抑下去。
勉强地,用力地。
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下去。
钟予又踏下一级台阶。
没关系。
很快了。
很快了。
还有几天就好了。
很快这些痛苦都会过去。
钟予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发现苏梓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出来,大步越过了他,在台阶下方等他。
少年被倾盆的大雨淋湿,雨水渗进他的领口,发丝贴在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苏梓就这样站在雨里等他。
他并不在意浑身湿透。
少年声音很轻。
“钟予,你刚刚来的时候,见到了舒律师么?”
黑伞之下,钟予勉强抬眼看他。
苏梓问:“你知道他是来家里做什么的么?”
“他来告诉我们,姐姐的遗嘱。”
钟予怔然。
没有等他回答,湿透了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
掺杂几丝恶意,像是报复。
“这个遗嘱,说起来……也跟你有关。”
“钟予,你想知道吗?”
而他接下来的话,几乎让钟予的血液一瞬间凝结成冰。
……
钟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的车。
他的视线几乎模糊,意识开始不清醒,脚下的路都在踉跄。
他好像踩在沼泽里,每一步都是深陷,有手从泥地里拽人裤脚,将路过的所有生物都拉入深渊。
侍者为他拉开车门。
黑色的大伞被合拢收起。
天光与车内昏暗的交错。
车门合上。
昏暗。
视线昏暗。
车又开动。
钟予头靠在车窗的玻璃上。
玻璃沁着雨水带来的凉意,却没有办法将他唤醒。
气管都在烧。
眼眶都烫得厉害。
额上沁出的晶亮薄汗将乌黑的发丝濡湿。
染上的氤氲红色弥漫了眼下。
身体好烫,烧灼地他都快无知觉。
钟予半睁着眼。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了。
一片模糊。
他耳边只有少年的话。
一字一句。
少年带着奇异苍白的笑,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说给他听。
他说,“钟予,你知道姐姐的遗嘱是什么吗?”
他说,“姐姐向来不喜欢她的东西留在别人的地方。”
他说,“所以姐姐遗嘱里说,她死后要把她在你那里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部送回到苏家里来。”
末了,少年的笑慢慢扩大,凝结成一个癫狂的弧度,“你不是不在意姐姐的死吗,钟予?”
“那你应该也不介意我明天登门拜访,去把姐姐的东西全部拿回来吧?”
“你不介意的吧?……姐夫。”
最后两个字落得轻轻,却重得像一柄重锤。
那双和苏蓝极像的浅金色眼眸,笑得弯弯说出诛心的话语,像是最利锐的尖刀,划得心脏鲜血淋漓,支离破碎,一刀一刀,刺进去。
胸口霎那的剧痛,让钟予恍惚间眼前都开始发昏。
视线中黑伞的伞沿几乎和天空的颜色模糊成一片。
好不容易,找到失去的力气。
钟予慢慢张开唇,干涩的嗓间慢慢地挤出一个回答。
“……好。”
光是这一个字,就耗尽了他剩余所有的力气。
浑浑噩噩地迈步离开。
钟予眼前都在失神。
他一向没有办法拒绝她。
他不会的。
如果这是她的遗嘱的话。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话。
他会顺从的。
他会听她的话的。
他会按照她的话做的。
也没关系。
那就拿走吧。
钟予头靠在车窗,细密的雨打在透明的玻璃上,随着雨中的风向后流淌出无声无息的线。
他阖上眼。
痛苦已经烧灼地他快要不行了。
快了。
快了。
钟予勉强跟自己说。
就要快了。
他还有事情要做。
做完了,就好了。
做完了就好了。
阖着眼。
钟予隐在袖口里的手,紧紧地攥着一只毛绒小狗。
细密柔软的绒毛,磨蹭着他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乎其微的温暖。
感受着它的存在,他才能勉强喘出气息。
……没关系。
没关系。
她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他心爱的东西。
他很知足了-
……
车外的雨下得连绵又细密。
苏蓝被捆绑拽回来到车里的时候,恢复意识睁开眼,就看见了钟予。
车内安静。
黑发美人眼尾濡湿潮红靠在车后排的一侧,眼下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他阖着眼。
气息灼烫都微弱。
苏蓝看了他一会儿。
她轻轻蹙眉。
“钟予……发烧了么。”
……
第15章 第15章
钟予发烧了。
他烧得很厉害。
车门被打开, 侍者看到靠在车椅上的自家少爷烧得满面酡红又意识模糊,一众吓得惊慌失措。
钟予被扶进家里, 家庭医生没多久就蜂拥赶到了。
一群人拥来,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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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人又走。
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量体温,冰毛巾, 降温,吃药。
一颗药,两颗药。
红的, 白的。
温水送着药片滑入喉咙。
除了换衣服,已经烧得快失神又无力的钟予偏偏执意要自己来。
其他需要做的, 他都一样一样顺从了医生的话。
加衣服。
披上毛毯。
安静地休息。
少量地用餐进食,维持体力。
钟予很乖地,很顺从地做完了一切。
一切能让他身体好起来的事情。
钟家父母打来电话, 语气焦急又迫切, 山庄很远,但他们想要立刻驱车赶来。
钟予披着毯子靠在窗边的躺椅上, 月色落在他的指尖, 像是淌下的银色溪流。
还发着烧的人眼下的红晕没散,呼吸的气息烫得灼人, 他接了电话,却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只是需要休息。
“淋了雨。”他说,“已经吃了药, 睡一觉就好了。”
“钟予, 你这样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电话里的人急切,
“苏蓝的事情, 我们知道你伤心,但你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医生来看过了,他说烧得不重,好好休息就能够康复。”
“医生是医生,你自己也得照顾好自己,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
“我知道的。”
父母明显不信:“钟予……”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钟予声音很淡,平静地一句陈述。
他手上仍然拿着那一份写了日期的文件,上面还有十几项需要他确定的条项。
他的那句话,清凌凌地落在月色里,淡淡又冷静。
“什么事情……”
“葬礼?”
对面钟父钟母愣了一下,才忽地反应过来,声音也变得急切,
“你还在筹备苏蓝的葬礼?”
“嗯。”他翻了一页。
“你发着烧……”
钟父说不清楚,钟母抢来了电话,急声道,
“钟予,葬礼事情又多,打点起来又费劲,你不如交给一个专业的机构,我们可以替你联系来最好的主持人和最好的团队,一定会把苏蓝那孩子的葬礼办得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轻柔的纱帘,被窗户细微开的缝隙里吹来的风拂起。
帘的末尾,细垂的流苏正轻柔挲着地板的纹路。
一下,一下。
沙沙。
月色落在他的手边。
钟予垂下眼,盯着文件上的流程图例,月色模糊的边缘正好落在纸张的一角。
带着淡淡的柔光。
月色的边缘也在晃动。
听筒里的人还在说话。
“钟予,我们知道你一向倔,但这次你得听劝,你不能这么操劳……”
“我知道。”
蓦地开口,他的嗓音慢慢柔和,却带着已经做了决定的口吻。
钟予带着那烫意的气息,安静地说。
“但这件事需要我来。”
这是跟她的协议的一部分。
他是她的伴侣。
就算是名义上的伴侣,他也要做好。
咬字很烫,又很清晰。
说得很明白。
听筒那里慢慢静了下去。
良久。
一声微弱的叹息。
散在月光里。
风停了。
角落里纱帘摇晃的流苏也停了。
挂上电话。
钟予向前动了动身子,毯子从他肩头滑落。
他抬起眼。
墨绿色的眼里,映出窗外夜色之中的月。
冰凉凉的,静谧的。
离他很远的。
很远。
……很快了。
他轻轻凝望它。
很快就不会那么远了。
很快……他就会把事情做完了。
从他作出决定的那一瞬,到现在,他已经坚持到现在了。
不远了。
钟予静静地仰头看了一会儿月。
体内的倦意与烫意慢慢地一并涌上来,钟予知道是药物起效果了。
他回到床边。
侧脸陷入柔软的枕头。
他发烧了,这在他的计划之外。
为了接下里的事情,他需要好起来。
电话里他没有说谎,他真的需要一副康复的身体。
昏昏沉沉,钟予睁着半失神的眼。
月光倾斜,落到他的枕边。
他看了一会儿。
手下意识地,慢慢伸过去,在触碰到那月色的轮廓前,停了下来。
指尖落在床单的地方,与月色轻柔的线,差着极短的距离。
他望着那条线。
这样近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烧得意识混沌。
恍惚间,钟予想起了别的事情。
他很少这样回想。
那个晚上,也是同样月色的晚上,他跟苏蓝,也是这么近。
这么近的距离。
甚至更近。
那是她第一次吻他。
带着淡淡的酒气,和蔓延的醉意,她俯身吻上他的唇。
她的手指摩挲过他的脸,浅金色的眼眸半眯着看他,仿佛在她的眼里,他被视若珍惜的宝物。
那是让人觉得深情的错觉。
但是钟予信了。
她的手指顺入他湿濡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又轻柔地吻他。
她说,“你真的很好看。”
说着醉话,笑得眼尾弯弯。
唇落在他的眼睫上。
所以痛的时候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他的心里盈满了她的笑意和话,就像他盈满她一样。
吻将一切欲说未说又破碎的气息吞入唇齿间,她细密地吻他,他流着泪咬在她的肩上,她也并没有怪他。
痛又很痛。
快乐又很快乐。
又一次到的时候,钟予失神地凝望她的脸。
苏蓝没有认出他……真好。
那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