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人阖着眼,蹙着眉脱力地昏睡了过去, 呼吸勉强轻微又微弱。
怀里,还抱着那一只毛绒小狗。
窗外的银白月光落在他的身前,和他乌黑发梢贴在苍白的脸颊一侧。
静谧。
苏蓝坐在旁边。
她不知道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多久。
脊背僵硬, 心如乱麻。
无数的猜想和怀疑和不可置信,将她裹挟, 细细密密,密密麻麻。
苏蓝屈了屈僵硬的手指。
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一声,一声, 沉重地砸着她。
她重重地喘出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堵在她的胸口。
怎么会呢?
苏蓝迷茫又怔忪。
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么幻觉, 一切都不真实。
但钟予。
她面前的钟予。
他湿红灼丽的眼尾, 脸上没干的泪痕,和他昏睡时不安稳时不时颤动的身体, 又是那么真实。
那颗小小的泪痣,被泪水打湿,看起来柔软又无助。
他哭起来,哑着嗓子, 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那么绝望痛苦。
那也是假的吗?
那也是不真实的吗?
幻觉可以做到这一步吗?
她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蝴蝶, 苏蓝怔怔地向后仰靠身子在床脚上。
她仰脸望向天花板。
钟予,因为她的死, 是痛苦的。
良久。
她盯着墙角那一处雕勒出来的花纹,复杂而缓慢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为什么?
为什么?
仰着头,苏蓝盯着天花板,不知道盯了多久。
忽地,身侧响起一阵衣物的窸窣声。
苏蓝转眼,发现是钟予醒了-
钟予醒来的时候,脸颊都是冰凉的。
身体也是冰凉的。
眼尾很烫,带着没有流干的眼泪,灼烧着他。
躯体麻木不堪。四肢的力量都在透支。
他慢慢地,勉强从地毯上支起身体。
窗外的月光洒在了他身上的衣服上。
漆黑的丧服,沉沉地像夜色,盈着那冷白的月光,说不清地朦胧又冰凉。
钟予垂着眼,怔怔望着交界的那一处,看了很久。
他的意识模糊又薄弱,像是轻飘地浮着,落不到地面。
月光与现实的交织线变得朦胧不堪,钟予感觉自己顶在胸口的痛感慢慢地变钝,刀口变得钝,切割下去的时候也在变钝,痛感没有减轻,只是变得缓慢。
一下。
一下。
缓慢地,钝钝地。
心脏每次的跳动,像是在被钝刀缓慢地凌迟。
但他又好像感觉不到痛了。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绒毯上,晕出一片深色。
钟予好像也感觉不到自己在落泪了。
他站起身。
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他需要扶着栏杆。
脚步都很轻,脚步都在飘,他好像也踩不到地面,一切都虚幻地让他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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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实的么?
他现在看到的……是虚幻的么?
钟予已经分不清了。
他凭着本能,任由它驱使着自己动作。
下了楼。
推开门。
进到厨房的时候,他打开了灯。
没有人的家里空空荡荡,又冷清地出奇。
打开的灯,在屋外的走廊地上晕出模糊的圆弧,昏暗之中,又像是梦境。
拿出食材切菜的时候,刀很利,泪水落在砧板上,模糊不清。
他还是切到了手。
创可贴还被放在上次的位置,他打开柜子找出来,拆开一个,轻轻缠在伤口上。
微弱的刺痛,像是被细密的小针扎着。
没有被好好包扎的伤口里鲜血涌出,又被阻碍,在创可贴的边缘染上淡淡血色的红。
钟予低下头,失神地看着自己被创可贴缠绕的食指。
他缠得不好。
但这样,苏蓝应该不会发现吧。
他咬了咬唇,不那么确定。
他走回台边,台面上还落着他的血迹。一滴一滴,殷红色圆形的边缘溅落出去,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也滴在了砧板上。
钟予站住了。
他看着那一串落下的血迹。
要重新做。
他无措地想着。
他抿着唇,眼睫都在颤抖,他将沾上他血迹的东西全部扔掉,又取出来新的。
带着伤的食指用力抵上食材,他感觉不到疼。
他需要快一点……
钟予重新切着菜,这次他很努力小心了,没有再切到手。
苏蓝会等急么?
落下刀的时候,他慌张又恍惚地想,泪又滚下来,落到唇边,苦得发涩。
她很少,很少才会回家。
他不想让她等。
他很少,很少,才能见她一面。
如果这次见不到,下一次……
下一次……
盖上盖子。
钟予站在台前,垂下眼。朦胧的蒸汽让他的视线都模糊了。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落。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他不想要下一次那么远。
他一直想要见她。
他好想她。
好想多见一会儿她。
多见一秒也很好。
能在她身边多呆一秒,就很好了。
他就会很快乐了。
她难得回来。
他不该……不该让她等的。
……都怪他。
都怪他切到了手。
才需要重做。
钟予抹掉脸上的泪水,睫毛还带着湿濡的潮气,他咽了咽嗓子,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他会小心的,他不会再犯错了。
他不该犯错的。
他不想……
不想让她等。
……
钟予端着做好了的粥,手都在失力,但他还是努力地端好了,慢慢地上了楼,慢慢地进了餐厅。
餐厅的桌子很长。
苏蓝和他,总是客气又疏离,分开坐在长桌的对面。
他们很多时候都不会聊天,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用餐,甚至除了简单的问候,并没有别的任何一句话。
但他坐在她很远的对面,隔着蜡烛的火光,和刀叉清脆的声响,钟予也觉得幸福。
在这样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时候,他才能稍微长一点时间地看她。
不被发现地,让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多停留一会儿。
看她被柔和晕黄的光线染着的脸颊,看她微微上扬着的唇角,看她眉眼里几分温和的笑意。
蜡烛的火光摇曳,暗暗明明,钟予的手指攥紧,心都在胸膛里跳。
他的脸都会烫,身体僵硬,每次只能匆匆垂下眼睫,看向别的地方,遮掩自己抑制不住的动心。
他怕她听到他鼓噪的心跳。
……
现在的餐厅里,空空荡荡。
顶灯的水晶将光线折射,晃在大理石桌面上,窗外微凉的风吹拂进来,有水晶碰撞发出的细碎的叮当声。
长桌两头空无一人。
显得更寂静了。
钟予终于走到了桌前。
他将一个碗慢慢地,轻轻地放下在了长桌的一端。
烛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他站在那里。
拿着另一个碗。
钟予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很久。
细碎的风吹拂进来,在他的脖颈上扫过一片凉意,他没有动。
他咬了咬唇。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
他好像又在掉眼泪,他不知道。
钟予无声地流泪,他小心地走上前。
没有走去长桌的另一端,他慢慢地,将自己的碗放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在她很近的位置,钟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她身边。
钟予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他把额头抵在桌面上,紧闭着眼小声地抽泣。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滚落,砸在腿上。
他为自己的贪心而感到无措。
他不该这么贪婪的。
明明应该保持好距离……明明应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明明他应该更规矩的……
但他一直很想。
他一直很想……坐在她的身边。
不要隔那么远。
他想要离她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如果能坐得离她更近一点就好了。
只是稍微近一点都可以。
泪水都模糊了视线,钟予抬起脸,手指握上碗边温烫的勺子。
温热的液体送入嘴里,滑下喉咙,眼泪都顺着脸的线条往下落。
他一直很想坐在她的身边。
哪怕能有一次也很好。
跟她坐得这么近,一起吃晚餐,他隔着烛火望着的人,会坐在他的身边,跟他说话。
她的声音轻轻,尾音上扬,带着笑意。
她会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他。
她吃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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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的时候,脸上也有不真实一般的温柔。钟予被她的温柔触染,心躁如鼓。
光是这么想想,钟予都觉得幸福地不真实。
眩晕的,带着光晕的,朦胧的。
梦里他才能有的场景。
又是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可,为什么……
为什么呢。
钟予垂着眼,呜咽地厉害,握着勺子的手都在僵。
他又送了一勺进嘴里,香糯柔软的味道,他好像也尝不出来了。
眼泪落进碗里。
他默默地吃着。
勉强吃了小半碗,他手才慢慢地顿住,停了下来。
他怔忪地睁着眼,看着自己身侧,那一碗还满满的,没有动过的粥,从心底蔓延出来的茫然无措,像是无声又静谧的海面,将他缓缓拖入海底。
他在缓慢地溺水。
溺水的人,身体都是冰的。
钟予放下勺子。
无措地望着面前的那碗粥。
是他要的太多了么。
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也茫然不觉。
是他要的太多了么?
是他要的太多了,所以上天才会惩罚他么?
钟予哭得委屈又无助,满脸泪痕,睫毛根根湿润,眼尾红得像要烧起来。他把脸迈进手里。
可他明明……
可他明明从头到尾拥有的,也只有她对他温柔的梦而已。
他明明已经很乖了……明明已经很听话了……明明什么都没有要……
他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
她从来没有发现过。
可为什么上天什么都不肯留给他?
为什么连梦……都不留给他。
……
……
窗外下起雨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餐厅的落地窗上。
细密的雨线映上玻璃,破碎又杂乱,凝着一点微弱的光。
餐厅里变得黑暗,空空落落,静谧无声。
像是放大了谁的不安,又是谁的惊慌。是隐秘的秘密如同冒出水面的河底石头,被雨水又冲刷着,淅沥沥地向下滚落而去。
苏蓝等着钟予出了门。
她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靠着。
黑暗中天花板上吊灯的水晶也泛着幽幽的光,她就偏过头,望着那一点微弱的亮。
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太渺然了。
像是有什么拨开水面,又有什么离她远去。
在黑夜下,她望过去,溪流的尽头只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光,几乎看不清楚。
苏蓝就那么望着。
她靠在那儿,靠了很久一会儿。
然后她走上前,走到了餐桌旁自己总是坐着的那一侧,垂下了眼。
她看向那一碗香菇鸡茸粥。
黑暗的夜色之中,撑在餐桌边的黑发女人,长长的卷发绕过她光裸的肩,肤色被窗户上雨水溅落细密的光染出淡淡的苍白。
她垂着脸,轻轻地吐出一声叹息。
第24章 第24章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大了起来。
苏蓝走出餐厅的时候, 正好撞见钟予从外面回来。
……从外面?
关上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沉重的声响,漂亮的黑发美人浑身湿透地从雨里回到屋内。
发梢, 衣袖的袖角都在往下滴水, 他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整个人都沁着冰冷的雨汽。
苏蓝停住了脚步。
钟予的一手拎着一把沉重的园艺剪,剪刀被放在边台上, 发出当的金属的钝嗡声。
他转过身来,苏蓝看见了他的另一只手。
他抱着花。
几朵刚被剪下来的,从花园里带回来的花。
粗糙的枝叶, 带着含着夜色的雨水和潮湿的泥土,花瓣垂坠, 簌簌往下滚落水珠。
钟予也并不介意,他就这样把他们拿在手中。
他拿起了另一把剪刀,垂下眼, 开始给这几枝花剪去多余的枝叶。
一时之间, 寂静的走廊里只有“咔嚓”,“咔嚓”, 清脆的剪刀声。
苏蓝没有反应过来。
雨下得这么大的天, 他为什么要半夜出去……
摘花?
他动作的时候,苏蓝甚至看见, 他丧服的袖口滑落一截,露出凝白的手臂,一两道被不小心划伤的血痕刺眼至极。
他却丝毫没有在乎受伤的伤,他安安静静地修剪着, 动作近乎虔诚。
她跟在钟予后面往屋内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走进客厅, 看到他将刚刚修剪完的花插入茶几上的花瓶的时候,苏蓝才微微怔神。
钟予的动作很认真, 他跪坐在茶几下的软毯上,细致地用手整理新鲜的花的每一片枝叶,调整它的每一个角度,他还有一瓶小小的喷壶,他慢慢地转动花瓶,时不时会拿起来轻轻地喷两下。
被他整理完的花立在白瓷的花瓶里。
花朵含苞待放,像是在等待几个小时之后,它就会展露花瓣,将最艳丽的美绽放给它想展示的人。
苏蓝怔怔地看着。
她想起她早上回来,或者早上起来时,走进家里就能看见的茶几上的鲜花。
她有一次说了,“真好看啊。”
于是花瓶里的花就永远灿烂地开着。
为她开着。
苏蓝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原来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钟予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她记忆里桌上永远盛开的花,雨天时的姜汤,深夜时的暖粥,数不清闲暇时间的水果和热茶,家里永远有她喜欢味道的熏香……
书房的书柜里填满了她能用到的书籍和资料,墙纸用的是她喜欢的浅暖色,地上铺着的是她最喜欢的羊毛绒毯……
她随口说过一句喜欢,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换了。
离她不远处,钟予收拾好了花,他身上浸湿的雨水还湿淋淋地还在滴着水珠,带着夜里的潮气,落在地毯上。
他站起身,离开向楼上走去。
苏蓝没有动。
她留在原地,低头看着被他摆放在茶几中央,正静谧含着苞的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做着这一切的钟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想起有一次下雨的晚上,她提前发了消息说想要回家,路上却因为堵车,把到家的时候生生推迟到了凌晨。
她穿过长长亮着橘色的灯的花园小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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狈地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钟予撑着伞,站在门廊下等她。
黑伞和细亮的雨线,他撑着伞,站在黄昏的光里,就那样怔忪地看着她。
他在等她。
他说:“还想吃东西么。”
她说:“嗯”。
钟予就点了头。
他垂下眼睫,安静说:“好。”
然后她就在凌晨两点的夜里,吃上了刚做好的热粥。
现在的苏蓝想起来,如果那个时候那天的她没有回家,钟予……真的会一直等她么?
……会的吧。
苏蓝忽然感觉到迷惘。
对于钟予喜欢她这件事情,像是珠子串成线,一点连着一点,在她记忆里的无数细节,都在清晰地告诉她这一个结论。
就像那个雨夜,他撑着伞,在家门口等她一样。
她跟钟予相处过的每一天。
都是他全心全意,认认真真,向爱的人伸出手的日子。
……
站在原地不知道多久,苏蓝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响动。
“啪”地一声,像是什么破碎,清脆的声音溅落在地板上,打碎了夜里的寂静。
“……钟予?”
苏蓝下意识心一跳。
想起他被雨淋湿,苍白的脸。
她迈开腿,迈着大步快速奔上楼-
钟予站在浴室的镜子前。
浴缸里的水正在放着,滚动的汩汩流水声,带着氤氲的雾气,蒸腾在房间内。
钟予怔忪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浑身都被打湿,头发也被打湿,脸也被打湿。
雾气蔓延上镜面,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他浑身都在滴水。
眼泪也被雨水打湿,冰凉和滚烫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分不清楚了。
身上的黑色丧服,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更显得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得透明,透着凉意。
他松开丧服的系带,交领微微地散落,他侧过身的时候,看见了自己肩膀的那一道隐约的咬痕。
钟予伸出手,抹开了镜子上附着的雾气,对着镜子看它。
他摸上那一道痕迹。
那是她留下的痕迹。
他闭上眼又睁开,泪水又流了下来。
钟予伏在台子上,摸着咬痕,哭着呜咽。
哭得快要晕眩的时候,钟予又混沌地想起那个晚上。
他们从来没有过那么亲密,他迷茫时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思维都在迷乱,身体又疼又快乐,痉挛而热烈地剧烈颤抖,巅峰的时候她笑着亲吻他。
“你这时的表情,真漂亮。”她说。
然后他闭着眼,湿红的眼尾就落下了泪。
浴缸里正在放的水还在汩汩流淌。
钟予站在镜子前,侧脸抵在镜面上,他的呼吸微弱,又逐渐急促了起来。
她说他漂亮的。
她说他漂亮的……
痛苦和绝望和茫然交织,钟予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记忆了。
水汽蒸腾,热雾也蒸腾,镜面上白雾一片,逐渐地变得什么也看不清。
就好像跟那天一样,他想起她温柔地说话,动作却并不温柔。她近乎有些粗暴地支配他,摆弄他,想他做各种各样的事,听从着并不清醒的本性。
但那个朦胧的夜色里,钟予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反抗。
钟予……
钟予什么都给她。
包括像是镜子前,她架着他,他的额头重重撞在镜面上,不断地蹭出胡乱的痕迹,镜面上的雾气消失又弥漫,又再次消失。
他蓦地迷乱地想。
苏蓝是会喜欢……这样漂亮的他的么?
那他现在如果……
如果他……
钟予紧紧闭上眼,他上身趴伏在台面上,把额角抵上镜面,单手勉强撑在镜子上,另一只手,顺着漆黑丧服的衣摆伸了进去。
这样会更讨她喜欢么?
她还会想要他么?
钟予有些绝望地想着。另一只手贴在冰凉的镜面上,他蹙着眉紧紧闭着眼,睫毛乱颤,哭得都在发抖。
他好想见她。
好想,好想见她。
他太痛苦了,他要支撑不下去了。
可是如果,见到了她,她也不喜欢他怎么办?
“苏蓝……”
像是呓语,泪水顺着脸流下,他慢慢地垂下脸去,用额头抵在镜面上。
“苏蓝……”
钟予哭得伤心,他湿红的眼尾烧灼起来,泪水从长睫滚落,整个人浑身湿透,睫毛也湿透,大腿也湿透,从里到位都湿透。
浸了了雨水又重又凉的丧服散乱地挂在他的身上,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向下拉扯坠落下去。
朦胧的水声和自己吐出的呼吸声交织在耳边,钟予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他抬起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水汽氤氲,钟予伸出手,又把眼前的镜子擦了一遍,隐约之间,也只能看到自己艳红的眼尾和弥漫着红晕的脸。
她说他漂亮的……
他趴在台面上哭着呜咽,痛苦又绝望,整个人湿透又滚烫。
……-
……
苏蓝僵直地背靠在浴室门外。
她震惊地全身发麻,心都在剧烈地跳动。
窗外的夜色浓重,大雨扫在卧室的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也好像将她的魂都震得颤抖。
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气息和呜咽。
她焦急闯进去时,黑发美人漆黑的丧服散乱在身侧,露出大片凝白的肌肤,他漂亮的脸上染上的潮红,和失神半睁的眼眸里那水色朦胧的色彩,已经浓重地映进了她的眼里,让她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
四肢仿佛不听使唤,苏蓝僵直地向屋外的阳台上走去。
骤雨又急又厉,穿过她的身体,带来一丝冷颤的寒意。
她的心跳的声音却越吵越烈。
甚至盖过了雨声。
她抓着手下被雨水打湿的阳台栏杆,愕然的心绪还是没有办法平静。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
她沉下身子,单手捂上了额角。
闭上眼的黑暗之中,她居然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事情-
钟予高一入学的那一年,钟家的玫瑰就成了所有人永恒的话题。
平常出行都跟着保镖的钟小少爷,在学校里变成一个人行走,仿佛城堡里的玫瑰失去了荆棘,让所有人都误有了一种“能够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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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错觉。
于是主动邀约他的人络绎不绝。好奇的人有,惊艳的人有,不怀好意的人有,怀着艳羡想要巴结的人有,什么样的人都有。
钟予只是站在那儿,用他那双漂亮的冰凉的眼眸,扫过去一眼,便有无数人要莽着上前。
“钟予”。
他代表的东西太多了。
贵族,财富,地位,还有那瑰丽如同玫瑰般的外貌。
学校论坛里跟他有关的帖子层出不穷,回复上万,他走到哪里,都是一阵窃窃私语的波澜。
苏蓝当然也知道他。
她的好友是钟予的头号粉丝,没事就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往下看,
“苏蓝,快来,快来,钟予就在楼底下,他要走过去了!快快快!不看来不及了!”
苏蓝晒着太阳,不在意地撑着脑袋,“你自己看吧,别叫我了。”
好友话音卡住,错愕:“你,你居然也有对美色失去兴趣的一天?”
苏蓝回眼看她。
苏蓝慢慢纠正:“不是美色,我只是对他不感兴趣。”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可是‘小玫瑰’啊。”好友穷追不舍,“多少人的梦中情人,这你都不动心,你还是个正常Alpha吗?”
“……”这就挑战她的尊严了。
苏蓝头疼,耐心解释,“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喜好吧?”
“啊?”好友愣了下,“你不就是喜欢美人吗?”
“……”
“……好。除此之外,我还喜欢不麻烦的关系。”
见好友茫然,苏蓝说,“小玫瑰姓什么?”
“姓钟。”
“钟家什么样?”
“他们是贵族……呃,排场很大……”
“那就行了。”
好友傻了一会儿:“可苏蓝,钟家是大家族,你家……你家也是大家族啊?”
“就是都是大家族才有问题。”苏蓝说,“两个家族的继承人谈情说爱,是家族联姻。开头就是两边长辈坐下来喝茶给你们定生死。”
外面的漂亮美人这么多,也没必要先把自己折进去。
苏蓝扫着手机屏幕,跟在她身边的小学弟正给她发来消息,说给她亲手做了蛋糕。
配了张照片,漂亮学弟将刚做好的蛋糕放在自己的脸边,对她甜甜地笑。
苏蓝顺手回了个。
对面发来一连串可爱表情包,和一个乖乖的。
——看,这就更舒服。
摁熄了手机屏幕。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下去,正好看见树木葱茏之下,众人口中的“小玫瑰”,正顺着树荫慢慢走。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眼来,向上微微瞟了一眼。
美丽矜贵的少年,从楼底看向她。
目光幽深。
苏蓝想起来,这好像是上次他意外经历分化期,她背他去医务室之后,她跟他打的第一个照面。
苏蓝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旁边好友惊叹出声,“天啊!小玫瑰!小玫瑰看我们了!苏蓝,苏蓝你看见了吗?”
声音大得楼底都能听见。
“……”苏蓝弹了下她脑门,“你喊就喊,别带我名字了。让我暧昧对象们误会,你负责?”
说着,她冲楼下的钟予摆了摆手,指了下自己的好友,表示是她喊的,和自己毫无关系。
钟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敛下眼睫,依旧往前走着,身影消失在树荫尽头。
苏蓝跟好友顺着走廊回班级的时候,好友还在念念叨叨。
“唉,小玫瑰是真的好看啊,他们都说美人养眼是真的。我每天看他一眼,感觉上学也有动力了,考试也没那么难了,早上起床好像也……”
说到这儿,好友艰难地卡住了。
“嗯?”
“呃,苏蓝……”
苏蓝回头:“怎么了?”
好友迟疑:“那个……你最近上学校论坛了吗?”
“没有。怎么了?”
“有一些,呃,未曾谋面的朋友。”好友吞吞吐吐,“他们……做了个起床闹铃。”
苏蓝感到一丝不妙。
好友:“他们那个闹铃,是拿……那个,钟予的录音编辑加工做的。你没听说过吗?”
苏蓝找来了那个帖子,点了开来,发现那个隐藏板块极其热闹,回复数量都已经过万。
底下的回复有正常的,更多的是不堪入目的。
……
……
好友一边嗫嚅地观察苏蓝的脸色,一边跟在她身后走。
直到发现她面色不变地发完了一条短信,收起了手机。
好友再低头,刷新页面,发现帖子已经黑屏了。
好友结巴:“苏蓝,那个……你,你干什么了?”
苏蓝看她一眼,冷得令人心惊。
她说:“找人把论坛黑了。”
……-
现在的苏蓝,坐在漆黑的夜的雨里,一动不动。
那个朋友她从此以后划清了界限,那个帖子也被抹去了所有痕迹,那些人下载的文件,她透了点声音给钟家的公关,他们处理了一切的后续。
但现在黑夜里,坐在雨里的苏蓝很僵直麻木地,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件事。
尤其在……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之后。
隔着那扇浴室薄薄的门。
她的心都在不规律地狂跳。
那是一种瑰艳的堕落感。
瑰艳的玫瑰,热泪迷蒙,喊她的名字。
第25章 第25章
苏蓝在雨里坐了一会儿, 她扶着额头,从阳台走回了房间。
她准备去别的地方待着。
灵魂在人间七日弥留的时间快到了。
苏蓝感觉得出来, 再过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