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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西河恢复了静谧,月光穿过乌云,轻柔洒落。

江晚月缓缓睁开眼眸,眼前的景色似梦似醒,甚是模糊。

绸缎般的发丝和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江晚月连续咳了几声,苍白的唇中咳出几口水,有温热的茸毛蹭在她的脖颈处,江晚月吃力的抬起眸,月光下,小狗正急切的在她身畔打转。

江晚月微微牵动唇角:“大福……”

大福呜呜咽咽的在江晚月身侧打转,蹭着她的肩头。

河边的人群早已散了,那场烟火也宛若梦境,此刻整个西河静谧寂然,能听到夏夜树林的阵阵蝉鸣蛙叫。

江晚月侧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发丝的水珠渗入眼眸,激起一阵涩意。

她记起来了。

方才她逐渐下坠,被河水吞没时,僵硬痉挛的身子却在瞬间宛若神助,一下下拼命划动水面,带她游向岸边。

可她终究没有力气爬上岸,只能看着飘飘摇摇的岸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际……

后来的事,她精疲力尽,也记不得了。

但看到大福和空无一人的岸边,约莫也能猜到一二,想是她已到了岸边,此处并非观赏烟火的好方位,人烟稀少,却离谢家的庄子不远。

想是养在庄子里的大福看到,将她拉到了堤岸上。

江晚月缓缓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她劫后重生,双腿酸软,一声声艰难的咳嗽似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随者咳嗽声声,她如墨发丝上滴落的水珠,片刻已凝成一小摊水迹。

江晚月边咳嗽边缓缓扯动唇角,露出一丝嘲讽又清醒的笑意。

按照话本子,如此场景下的女主,定然是被夫君及时救起,安稳抱在怀中。

她的经历,又和话本子上的不一样呢。

没人能救她。

没人会救她。

救了她的,是下坠时猛然觉醒的自己。

是十几年来她对凫水深入骨髓的熟稔掌控,让她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如有神助,绝处逢生。

可世间若真有神灵,也是曾带她学会游水的母亲,是挣扎上岸的自己,是恰好看到她的大福。

江晚月缓缓握紧掌心,她十个圆润整齐的指甲,按照东都时兴的样式,用剔透洁白的螺钿拼出振翅蝴蝶,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柔优雅的光泽。

纤细柔润,还有几分羸弱。

这是她的手,并不强健,也谈不上有力。

可唯有这双手,不离不弃,能一次次救她于水火,助她出绝境。

夜色如墨,江晚月从岸上艰难站起身,冷静自若的拧干衣裙。

月色如霜如雪,几乎和江晚月苍白清冷的面色融为一体,她精致小巧的鼻尖挂着水珠,缕缕发丝飞扬。

周遭静寂无人,宽阔的湖面上唯有几只水鸟掠过,簌簌作响。

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空洞,也是从未拥有过的辽阔。

江晚月用头巾抱住头脸,再也未曾回头。

秦婉养尊处优,连裙角都未曾被河水沾湿过,何曾受过这等惊吓,早已被吓得昏厥过去,周遭的画舫也察觉到了消息,再加上第一批去了岸上的谢家人慌忙派遣小舟而来,谢璧将秦婉连同剩下的仆役都依次护送到舟中。

秦婉哭着向谢璧道谢,谢璧心中一片冰冷。

彩尾鱼之事上,她救了自己一次,如此,也算两不相欠。

画舫在身后缓缓被河水吞没,望着夜色中若深渊的湖水,谢璧心下莫名一沉,目光灼灼望着来接应的人,忽然问道:“夫人已被护送到岸上安置了对吧?”

“夫人……”来接应的谢家人眼圈泛红,他正想着如何措词告知郎君,却没曾想谢璧第一句便是问此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郎君……当时情急水深,我们都只顾着老夫人,还有庆官少爷,夫人……当时我们也去找夫人了,但夫人未曾在船舱中……”

他越说声音越细微,含着颤抖和惶恐。

谢璧心头猛然缩紧,一字一句道:“夫人未在岸上?!”

那人犹豫着,艰难道:“郎君,……我们……我们也是上岸了才发现……”

谢璧面色沉寂,一语不发。

他骤然回头望着漆黑广阔的河面,又转头望向烛火温暖,人头簇拥的岸边,大步上了岸:“她定然是早早上岸了,我亲自去寻。”

岸上长廊挤满了看惊魂未定和看热闹的人群,因了烟火大会,长廊上每隔三五步便高悬了精美灯笼,温暖的光晕笼罩在每个人身上。

谢璧穿梭在长廊中,搜寻的脚步愈来愈急,向来沉稳守礼的他,横冲直撞,一次次冒然拂开人群。

“晚月……”谢璧从低声呼唤到高声呼唤:“晚月……”

她的妻真的不在岸上。

她会去何处?

湖水的冷意浸入骨髓,谢璧禁不住全身发颤,他方才从窗出来,乍然看到沉船都未有如此冷意。

妻呢?

难道是……已擅自回府了?!

谢璧猜测着,方才江晚月和自己争执了几句,言语间颇不愉快,也许沉船之前,她已负气离开。

定然如此。

谢璧吩咐了几个心腹,让他们打马去谢府找人,秋璃却哭着跪下:“郎君,夫人……夫人一定还在船上。”

谢璧咬牙,轻斥道:“胡说!”

秋璃将方才的场景哭着讲了一遍,谢璧握紧发颤的手,反而镇定下来,沉声道:“再出几只舟,拿上灯笼火烛。”

此刻,画舫上的世家们都已下船,齐聚在了长廊中,看着一个个年轻侍女的惨状,纷纷掩面念起佛来,又听闻谢璧夫人还没寻到踪影,也纷纷出动画舫和侍从,一同在河面上寻找。

夜已黑沉,宽广的河面黑黢黢的,如同吞噬人命的沼泽巨兽。

一舟一灯,盏盏灯火分散在河面,若万千星光,穿梭期间。

谢璧站在舟中,双眸通红,望着深不见底的河面。

夜风将他袍角吹起。

崔漾一直陪同在他身边,强笑着安抚:“放心,夫人是在水畔长大的,比我们这些养在京城的通水性,定然不会有事……”

几个侍从低头不语,拿网在河水里捕捞,舟来船往这么多次,打捞上来的人,皆已没了气息。

若河中真有幸存之人,也早该发现。

可如今已过去许久,仍未曾发现夫人的身影。

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半晌,谢璧缓缓蹲下,指尖拂过暗流涌动的河水。

身侧忙有人道:“郎君当心,夜深水冷,莫要着凉。”

夜深水冷。

谢璧打了个寒噤,缓缓闭上双眸。

他不敢深想,此刻他的妻在何处。

身边人都纷纷劝道:“郎君不必担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再说夫人生长在湖边,定能护自己安稳,定能逢凶化吉。”

谢璧缓缓抬起泛红的眼眸。

刚沉船时,他也是觉得,她生在湖边,知水擅水,不必分心牵挂她。

可她不在岸上。

明明那么多人都脱险上了岸,在岸边裹着厚厚的斗篷喝热茶,离湖面远之又远。

可他擅水的妻却不知所踪了。

在河中一次次穿梭未果,崔漾心里也没了底,他看着好友脸色,也不敢多说什么:“也许……也许夫人早已上岸了,可能没了力气走不远,或是被岸边的人救了。”

谢璧一语不发,眼眸登时亮起,若漆黑夜空重新点起一簇火焰。

谢璧匆匆上了岸,沿着河岸奔跑寻觅,目光紧紧盯着每一处河滩。

西河岸线甚长,单侧便有四五里,一个时辰,谢璧疯一样搜寻,仍未曾寻到江晚月。

谢璧怔怔的站在河畔。

他眉眼向来孤傲矜冷,此刻清亮的眸光却如同染上暗沉的夜色,深不见底,透不出一丝光。

谢老夫人瞧见儿子这般模样,也甚是心痛,跟随在儿子身后寻找,庆官受此惊吓,哇哇大哭。

崔漾递上巾帕,谢璧将脸颊埋在巾帕里,久久未曾抬头,他哑声道:“明日,替我向朝廷里告假。”

崔漾怔了怔,不由叹了口气。

他的好友,最近就连晚间都恨不得歇在户部——燕都那边既然筹划打仗,粮草便是第一要务,谢璧上下打点,为关越打仗时提供助力。

可没下落的人毕竟是他的妻。

崔漾心里也揪成一团,道:“明儿我也告假算了,陪你一同寻。”

谢璧怔忡望着河面,西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一切都未发生,似乎他的妻……就在府中等他回家……

昨夜骤然出事,也许是江晚月在湖畔长大的原因,他下意识觉得她该是安全的。

他未曾为她分心牵挂,也觉得她定然会照顾好自己。

可万一呢……

毕竟骤然沉船,水深河阔,而她连船上的人都不认识几个,京城的官话说得都不是甚好,生得也纤弱……

谢璧不敢深想,愈发不分昼夜的在京城寻妻。

谢老夫人也被儿子不管不顾的模样吓住了,日日念佛吃斋为江晚月祈福,前两日她还盼着江晚月回来,到了第三日,开始心疼儿子:“人的命天注定,她在碧胧峡什么大风浪未曾见过,从小长到大也没事儿,怎一个小小的西河就有了闪失?儿啊,这都是你和她缘分浅……”

“母亲。”谢璧打断谢老夫人的话,语气坚决:“晚月不会有事的,她是儿的发妻。”

既是发妻,怎么会缘分浅呢?

谢老夫人怔了怔,从前他觉得儿子对江晚月是淡漠疏离的态度,如今瞧着,倒也有几分真情。

毕竟儿子是个心软良善之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自是不能坐视江晚月失踪不理会,谢老夫人道:“我知你向来守诺重责,她是你媳妇,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自觉得对不住她,对不住江家,没尽到丈夫之责,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是她命中该有这一劫啊。”

谢璧摇摇头,沙哑的嗓音说不出话。

不是命数,是自己未曾尽到夫君之责。

谢老夫人顿了顿道:“娘也知晓你挂心她——不过还是让下头人去寻吧,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少你一人。”

谢璧摇头道:“晚月不归,儿日夜难安,难以做事,娘莫要难为孩儿了。”

他这几日未曾合眼,只要一合眼,就能看到妻苍白中透着几分倔强的脸庞,心中便蔓延窒息的沉痛。

“老夫人也是挂心郎君的身子。”明妈妈又对谢老夫人道:“郎君心善,一夜夫妻百日恩,自是放不下的。且让郎君去寻寻吧。”

谢老夫人望着儿子杂乱的胡茬,泛红的眼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儿子向来爱洁讲究,这几日却如丢了魂魄般。

谢老夫人也说不出什么,任由儿子去了。

谢璧一走,明妈妈便道:“老夫人不该此刻劝阻郎君,夫人生死未卜,他正心焦呢。”

“你说……晚月那孩子真出事了?”谢老太太心里也难受,纵使她素来看不惯江晚月,也不忍娇花嫩柳般的人儿真的没了性命:“她是河岸边长大的,按理说不该啊……”

明妈妈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当时她们急着弃船逃难,竟无一人想起江晚月……

到现下还没有消息,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她又宽慰了老夫人几句,陪同老夫人一起礼佛,顺带商量起江晚月的后事。

当夜,江晚月带着大福,来到河畔的谢家庄子。

庄子甚大,扩建后约莫有三四百亩,因此处地僻,唯有几个仆妇偶尔巡视打扫,还有几个仆人是专门看管大福的,江晚月趁着月光从后门进入庄子时,整个庄子万籁俱寂。江晚月来过几次,对此地形甚是熟悉,先换下湿淋淋的衣裙,又泡了个热水澡,她在自己的房里寻了寻,还真有干净的衣裙,在京城这些时日她皆是由丫鬟们细致伺候,颇费了一些时辰才将衣衫穿好,待全身收拾爽利,江晚月才坐下。

坐下才觉饥肠辘辘,她凑着方才的火,拉出放在柜子里的双耳锅,这锅还是阿文笛儿当初来京时送的,她不好带入谢府,便放到了此处,没想到还能有派上用场的这天,可惜并无鱼炖,江晚月煮了碗热腾腾的面,又翻出一小瓶酒,凑着月光缓缓饮酒。

月光的清辉洒在屋檐上,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让人瞧着只觉透亮清澈,心思也亮堂了。

江晚月对着月光轻轻笑了笑。

朋友带来的家乡锅具,煮出的面热气腾腾,一口一口吃着,好像让她又重新拥有了力气。

足以回家的力气。

她想回家。

回被父亲,母亲,外祖爱着的家,被友人牵挂,被乡亲环绕的碧胧峡。

出嫁那日,碧胧峡渡口,外祖亲自为她披上斗篷,语气沉沉:“晚月,你是外祖娇养大的孙女,不是送去京城受委屈的,在京城但凡受了委屈,定要告知家里。”

当时江晚月弯眸,轻轻笑了。

她去京城,是嫁给喜欢的人,这是上天的成全,怎么会是委屈呢?

她还是太幼稚了。

因为她太过喜欢,因为只有她喜欢,这门婚事,才会有数不清的委屈。

江晚月慢吞吞吃着面,眼泪无声滚落,落在碗里,落在手背上。

一滴一滴,滚烫灼人。

江晚月抬眸看月亮,月亮的轮廓也模糊了,宛若轻云遮蔽。

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和父母夜登碧胧峡周边的高山,想去山顶看月亮,江晚月走到半途,因为太累想要放弃,父亲笑着鼓励她道:“月月,你既想望月,怎能怕累怕难半途而废呢,咬咬牙,登顶后定能看到美景。”

她咬着牙往上攀爬,一步一步,离月亮似乎越来越近,等到山巅,月亮如巨大银盘呈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那确是她未曾见过的美景。

父亲笑道:“月色在山巅,一心抵万难,”

一心抵万难。

江晚月之前总是想,爱人也该如此。

所以她咬牙忍泪,如同靠近高悬天际的月,一心一意,一步一步靠近高不可攀的谢璧。

可爱人和爬山是不同的。

山上月悬于天际,无心无牵,不偏不倚,不必也不能向旁人靠拢。

可爱意却是要回应和偏爱的。

若只任由她一人翻山跋涉,才能去靠近,那她半途而废又如何?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轻纱薄光,江晚月莹白脸颊泪痕未干,平素藏在眸底的清冷倔强却一点点溢出。

这些时日,她能察觉出谢璧对她态度的转圜改变。

微末的瞬间,宛若一丝丝光,对今夜之前的江晚月而言,这些微光甚是诱惑——仿佛只要她继续在谢家熬着守着,也许真的到十几年之后的某一天,生儿育女,水滴石穿,谢璧会习惯她的存在,对她也会生出厚重的爱意。

到了那时再遇险,可能他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自己。

江晚月唇角轻扬,勾起自嘲的弧度。

用半辈子的遍体鳞伤,换得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叹,可怜。

如此得来的爱意,她不要也罢。

江晚月抬眸,任由晚风吹起她轻柔的发丝,向天际缓缓举了举酒杯。

山巅的月色很好,但她不想去看了。

若父母有灵得知,也定会为她的决定而欣慰吧。

江晚月下定了决心,心头反而如拨云见日。

只是眼下还是要回一趟谢家,即便要和离,也该有个章程。

这日一早,谢璧揉了揉一夜未眠的通红眼眸,草草用了几口膳食,准备和崔漾顺着西河畔的人家寻江晚月。

他正满心沉重思索着,忽听前院响起一阵喧哗。

谢璧抬眸,还未出言,便看到竹西一路小跑而来,语气颤抖欣喜:“郎君,郎君,夫人回来了……”

第22章 第22章

夫人回来了。

简短的一句话,竹西带着颤意说出口,那颤意又瞬时渗到谢璧心尖。

谢璧僵了一瞬,随即心跳加速,抬步走去前院,谁知双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崔漾和竹西忙把谢璧搀扶起来,未回过神,谢璧已大步去了前厅。

江晚月真的回来了。

喧嚣的众人围着刚下马车的她,愈发衬得人群中的她沉静端庄。

她穿了一身简洁温婉的天青色罗裙,乌黑若绸的长发用一支干净的玉簪盘起,若遥遥远山,淡雅朦胧。

江晚月被人簇拥着走进谢宅。

谢璧匆匆走到前院,站在众人外,眼眸一瞬不移的盯着失而复得的妻。

明妈妈抹着眼角的泪,轻声道:“夫人啊,您总算回来了,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老太太这些时日惦记着您,日日拜佛吃斋,寝食难安呢。”

江晚月点头道:“母亲是在佛堂吗?”

谢璧回一步一步走上前,抬手,牢牢握住妻的手腕,双眸定定望向他失而复得的妻。

江晚月一怔。

她似乎从未被谢璧这么认真瞧过,不由侧过头。

周围的仆役见状,早已迅速消失。

江晚月不着痕迹将手腕从谢璧手中轻轻抽出。

谢璧并未察觉,语气很轻,仿佛是怕吓到江晚月:“晚月,我们先回房休息,这几日的事儿,慢慢说可好?”

江晚月摇头:“不必,我并不劳累,还是先去看母亲吧。”

谢璧望着妻的侧脸,唯有她离开,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朝思暮想,看她气色尚好,谢璧终是放下心,点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看母亲。”

谢老夫人得知江晚月回来,面色变了几变,可事态也由不得她多想,谢老夫人忙几步下了台阶相迎。

江晚月看到谢老夫人,正要按礼数请安,谢老夫人还未上前搀扶,谢璧已先扶住江晚月小臂道:“你刚回来,身子还虚,快歇歇,母亲不会见怪的。”

“是啊孩子,你可吓到母亲了。”谢老夫人拍着胸口,忍不住又认真打量江晚月几眼:“还好,你人无事。”

那夜,湖中和湖畔都已无人。

这两日谢家到处寻人,却并未得到任何和江晚月有关的消息。

谢老夫人估摸着,大概江晚月是真的顺河而下,尸骨无存了。

她都已经命人做了江晚月的牌位,打算好好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

可转瞬之间,江晚月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整个人似是比从前多了几分镇静坦然,眸子清澈剔透,瞧着倒让人心头莫名一颤。

谢老夫人不敢再看江晚月,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切,强笑道:“对了晚月,你这几日究竟去哪儿了?”

江晚月的笑意温和得体:“儿媳从湖中上岸,发现岸边恰好是谢府的庄子,只是庄子里的仆妇们儿媳并不认的,也不是谢府的体己人,怕有闪失,自己坐马车过来的。”

江晚月的笑意恬静,可她失踪归来,总有几分摸不到底,谢老夫人压下心里的忌惮不安,还想再问,已被谢璧淡淡的出言声打断道:“母亲,晚月回家就好。”

谢老夫人点点头,重又笑道:“是啊是啊,回家就好。”

谢老夫人心中却泛起嘀咕,若真的在庄子中,两天都已过去,为何不派人给家传个话儿。

江晚月回府的消息,秋璃也听说了,悬着几日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哭着跑到江晚月面前,跪下磕头道:“夫人的救命之恩,奴婢不敢忘,奴婢以后跟着您,听凭吩咐。”

江晚月搀扶她起身,缓缓道:“你本就是谢家的人,老太太拨来跟着侍奉我的。”

“那不一样。”秋璃怔了怔,双眸含泪,直直看向江晚月:“我不是谢家的卖身婢,以后,奴婢只跟随夫人一人,只听从夫人的调遣。”

江晚月点点头,擦了她的泪:“好,你的心我明白。”

江晚月道:“收拾收拾,我们去偏殿休息。”

“偏殿。”秋璃怔住:“这霁泉坞主殿向来是郎君和夫人的住处,为何要去偏殿?”

江晚月笑道:“是谁方才说只听我差遣,偏殿清净,只有你我二人,岂不是美事?”

秋璃闻言,再不多问,立刻和几个小丫鬟一起,将江晚月的东西收拾去了偏院。

偏院的阶下有几盆凌乱的花草,谢家的规矩,摆花有讲究,秋璃瞧着几盆花颜色不一,便想一一摆好了。

江晚月却阻道:“就这么摆吧,不同色才有生机,瞧着欢喜。”

秋璃欢欢喜喜应了一声,又去忙碌了。

妻重新归来,谢璧一颗心总算落回到了腔子。

昔日来的担忧沉重一扫而空,满心皆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他未曾照顾好她,甚至害她差点丢了性命,谢璧心中又痛又悔……还好,妻回来了,一切都不晚……

谁知刚一回房,便听人颤颤巍巍禀告道:“夫人去偏院小住了。”

谢璧怔了怔,从前皆是他不愿来此地,分居别院,江晚月却是始终在此地等他的。

怎么回来一趟,倒去了旁的住处?

难道是受了惊吓?

谢璧立刻抬步,前去偏院寻江晚月。

江晚月正在偏院的床上收拾衣衫,看到谢璧进来,并不站起相迎,只忙着手里的活儿道:“我刚回来,先在此歇息几日,莫要冲撞了郎君。”

谢璧绕到江晚月面前,轻声道:“怎会冲撞?”

江晚月死里逃生,身上若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反而更要去房里和他同睡。

江晚月抬起亮亮的眸,咳了几声:“我带了病气,怕过给旁人。”

谢璧挑眉。

他是她的夫君,并不是什么旁人。

谢璧伸出手,探了探江晚月额头,并不发热,谢璧松了一口气,随即正色道:“既然身子不适,那更要去房里。”

江晚月摇摇头,再次拒绝。

这次回谢府的目的,她心里最是清楚。

既然二人已走到末路,那自也不必同塌而眠,徒增困扰。

江晚月想这几日先疏着谢璧,之后再找个时机提起,可没曾想向来清冷的谢璧,在她回府后倒比从前主动许多。

谢璧的态度不容置疑:“必须去房里睡,你身子不舒服,在此处休息谁照顾你?”

谢璧少有如此强硬的时候,但下了决心,便甚是执拗。

江晚月倒也不愿和他因小事争执,谢璧执意要她回去,她也不再争执,跟随谢璧回到二人原来的屋子。

白日还好,到了傍晚夜间,江晚月咳疾比以往更重几分。

秋璃捏了捏帕子,说来这还是夫人去九悬湾时落下的病根。

可夫人不让她和任何人说起。

谢璧垫高枕头,让江晚月躺坐在床畔,又让宫里的太医来开了草药,亲自坐在床边熬煮。

夜幕渐沉,红烛微摇,纱帘撩开,江晚月扶着床畔咳了几声,平缓了片刻才道:“你看我这模样,又何必躺在这儿,倒扰了你明日早朝。”

她不愿睡在此处,自是因了和谢璧离心,同睡一枕无疑是煎熬。

谁知谢璧却将她紧紧环抱于胸前,低声道:“有你在,我尚能得半夙好眠。”

言外之意,若江晚月不在,他整夜都不曾合眼入眠。

烛光覆在谢璧英朗清隽的面庞上,江晚月抬眸,谢璧眼眶遍布血丝,想来是这些时日自责愧疚,未曾安眠。

江晚月想起那夜的场景,心底一片冰凉漠然。

谢璧却不晓得江晚月心底所想,他按照书上现学的法子,帮江晚月摁穴位止咳,江晚月有些受不住,连连喊疼。

谢璧笑道:“痛则不通,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话虽如此说,他手下的力气却越来越轻柔。

江晚月不由一个恍惚,她和谢璧今夜这模样,倒如同一对儿婚后多年的夫妻。

可他们终究等不到那日了。

谢璧忙了一通,又翻了翻医书,眼睛一亮道:“还有个法子,若是有热源贴在后背,尤其是肺经的位置,便可以止咳。”

江晚月淡淡道:“哪儿有你这等郎中,大半夜才找现成的方子。”

况且大半夜,从哪儿去寻热源。

江晚月忽觉背后一阵发热。

原是谢璧滚烫胸膛紧紧贴到了自己背上。

江晚月全身一僵,缓缓握紧掌心。

第23章 第23章

江晚月斟酌着给家里写了信,将和离之事隐晦的提了提,想试探外祖的口风。

信很快从碧胧峡送来。

信并不长,却单刀直入,问她何时打算离京。

江晚月盯着外祖的笔迹,心里愈发安定。

即便外祖心有顾虑,她也不打算继续这门婚事。

但外祖支持豁达的态度,让她做决定时更为决绝干脆。

江晚月这些时日表面仍和从前一样,给谢老夫人请安一日未曾落下。

至于谢璧,她已经彻底不再关注。

不关注他的举动,情绪也不再被他牵引,这一切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水到渠成。

妻回来后,谢璧心中却并不觉得安稳。

莫要说旁的,就说这次大难回来,娇柔胆怯的姑娘家,总要倾诉一番自己去了何处,又是如何脱险的……

可妻清冷沉默,只字不提。

毫无解释,毫无感叹,虽说夜里妻仍和他同榻而眠,可语气和神情……皆像是对待毫不相干陌生人。

这次江晚月失而复得,倒让谢璧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他每每心潮澎湃,想和妻更进一步,可妻眉眼含笑,挑不出错处,却自有将人拒于万里之外的冰霜寒意。

让他连挑起话头交心的机会都寻不到。

烛火摇曳,二人睡前,江晚月坐在镜前,缓缓取下自己的发簪。

谢璧不经意扫了一眼台面,心中一空。

之前这霁泉坞的主院皆是他一人所住,后来江晚月进来,处处添置了她的用品,梳妆台上摆着常用的簪钗耳环,还有唇脂头油。

因都是常用的物件,都是摆放在桌面上好取拿。

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些东西渐渐被收放起来,他环视一圈,才发觉整个屋子的不少角落都没了江晚月的痕迹。

谢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心里蓦然滋生出几分慌乱,默了一瞬,终于提起那一夜:“晚月,那夜在船上,我被堵在厢房内,许久才出来。”

“待我出来时,船已沉了一半,人大多也被小舟救走了。”谢璧眉心微皱,声音低沉,似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当时……我并不晓得你还在船上……”

谢璧艰难道:“我……其实特意问过你,他们都说你已经撤下了。”

“因此我才错过救你……晚月,对不住,你应该明白当时的场景……”

谢璧终究还是主动向她解释了当晚船上之事。

这是在道歉吗?

谢璧的模样,不能说不诚恳,但她九死一生归来,可不是为了看他愧疚道歉的。

江晚月面上一直含着恬静端方的笑意,弯弯的双眸清透了然,颔首道:“我明白。”

谢璧心头一宽,点点头接着道:“我……是救了秦婉,她和我也算一同长大,特别是他的父亲,和我父亲交好多年……”

“那夜,恰好她也在河上……看在她父亲和我父亲的面子上……况且她还救过我……”谢璧低声道:“于情于理,我也不能舍了她不管不顾,你可明白我的难处?”

江晚月看向窗外寂静黝黑的夜色,远远望过去,倒像那夜深不见底的河面。

谢璧抱着秦婉的焦灼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

就连当时泡在水里的冰冷窒息感,也清晰浮于心头。

江晚月唇角轻轻扬起,眸光却冰冷沉静:“我明白。”

谢璧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就知晓,江晚月是个识大体的温婉性子,再说,他隐隐能察觉到,她心中是有他的。

两人将事情说清楚,解了江晚月的心结,他们方能再无隔阂,情分更深……

江晚月抬起低垂的眉目,望着朦胧摇曳的烛火,轻声道:“话已至此,我们还是和离吧。”

句如平地惊雷,可她语气却平静。

不是一时激愤负气,而是略带疲惫的释然淡漠。

夜色静谧,谢璧脸色变了几变,只能听得到自己忽然沉重的呼吸声。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江晚月怎么可能和离?她虽从未明说,但向来是贪恋自己温存的……再说,谢家是首屈一指的清贵高门,她又怎会离开谢家……

而且方才她也说了,她理解,她明白。

那她难道不该继续当好谢府的夫人,端庄温婉,和他同进同退吗?

似是察觉到了谢璧心中所想,江晚月眼眸弯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正因明白,才不想继续了。”

婚后一桩桩的事情,宛若轻云散去,终于让她看清高悬天际的月。

谢璧对母至孝,对身边人甚是爱护,对秦婉也是挂念顾惜的。

想来,他是个重德之人,可要真的走进他心,却又难如登天,他德厚情薄,做他的妻是蹉跎了自己。

一时两人都未曾说话,唯有灯烛燃烧的声音,衬得房内更是一片死寂。

沉默半晌,谢璧深吸口气,上前轻轻拥住了妻的肩头,语气和平常无异:“杨翰的女儿再过十几日就要办周岁礼了,我们还要一同去他府中做客。”

“听说那孩子生得冰雪聪明,才刚刚周岁就会背诗了,而且一看到人就笑。”谢璧如家常夫妻般握住江晚月的手,低声道:“有时辰我们一起去集市,看看要给她买些什么。”

江晚月垂眸,轻而坚决的挣开谢璧的怀抱。

谢璧怔怔垂手而立,低沉的语气有几分茫然失落:“晚月……”

“有些事不是避而不谈就能过去的。”江晚月背对着谢璧,语气清冷坚决:“这些时日,我还是歇在别院为好,郎君何时想清楚了,晚月随时恭候。”

谢璧僵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妻纤细的身影融入暗夜,张了张唇,却一字都发不出。

江晚月回了家,谢老夫人自是开怀的,但喜悦过后,心里却暗中敲起鼓。

按江晚月所说,当晚她已上岸,那上岸之后,究竟是去了何处?

若真的去了庄子上,为何不让人递个话过来?落水湿了衣裳,又整整两夜未归,对身在京城高门的女眷而言,无疑于失节。

若江晚月此事瞒得严丝合缝倒好,可偏偏在寻江晚月时,已有不少人知晓此事。

江晚月一回来,旁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其实私下里已是议论纷纷。

谢老夫人心情沉重,她不愿让儿子因此事成为京城的笑话。

谢老夫人深思熟虑,决定和江晚月将当面聊聊此事:“晚月,你那夜真的直接就去咱们庄子上了?”

江晚月点头。

“你……路上一个人都未曾瞧见?”谢老夫人攥紧帕子,试探道:“你当时为何不遣人送信给家中,你也不怕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

江晚月听到此处,淡淡笑了:“母亲是怕我身为谢家妇,彻夜未归,坏了名声吧。”

谢老夫人笑容僵在脸上。

“事已如此,我夜不归府也是实情,可我当时也想和您一同回来啊——舟少人多,晚月又能如何?”江晚月含着淡然的笑意,话锋一转道:“我死里逃生已是不易,难道还要一遍遍的给那些人讲起那夜吗,再说即便我自揭伤疤,也不一定能堵住旁人的嘴吧。”

“悠悠众口,堵不住的。”江晚月淡然道:“所以还是和离吧。”

谢老夫人一怔,手中的茶碗差点摔在地上。

“什……你说什么?”

“母亲,事已至此,郎君和我,还是和离为好。”江晚月唇角的笑意始终未变,语气平静道:“如此我也不必费心解释,郎君也不必受人指摘。”

谢老夫人僵了半晌,一时惊骇到不知说什么,半晌,方怔忡道:“你怎会如此想……你们这门婚事……这可是陛下赐婚……”

谢老夫人惊疑交加,只当江晚月在刺激她,或是故意玩把戏威胁震慑她。

江晚月摇摇头,语气平缓道:“陛下只是不愿谢家和手握实权的人家结亲,又恰好撞上我和郎君早有婚约便顺水推舟了,京城清贵人家甚多,郎君大可另选别家之女,陛下定不会阻。”

谢老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她本来以为这是江晚月的计谋。

谁知她分析得一本正经,她倒是越听倒是越拿不准了。

谢老夫人决定先稳住江晚月,叹气道:“好孩子……你何苦这般自轻呢?谢家将你娶回来,那就是正经的妻,你又无七出之罪,怎的就闹到这个地步,竟说出这等让人寒心的话……”

“母亲,不是休妻,是和离。”江晚月望着看似伤心的谢老夫人,只觉得可笑至极,当时在船上要逃命时未曾有一人想到她,如今倒是惺惺作态:“晚月深思熟虑,此事已和郎君提过,晚月真心相离,并非自轻。”

她留在谢家耽误光阴,才是自轻。

谢老夫人无话可说,怔怔的看着江晚月纤长身影渐渐远去。

她收回视线,却发现有一抹清隽修长的身影站在回廊处。

谢老夫人没想到儿子竟然也在。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两人神情都带了几分怅惘和不可置信。

抛开身世不说,江晚月在谢府的时日,也确是个温婉贤淑,恪守规矩的媳妇,前些时日进宫,奏对皇后时也是有急智的。

谢老夫人心里沉闷,半晌才对儿子道:“是母亲方才不该逼问她。”

谢璧看到母亲眸中闪过悔意愧疚,心里愈发沉重:“此事不怨母亲,母亲莫要自责。”

谢老夫人一怔。

谢璧勉强牵起唇角,苦涩道:“她前几日就私下和儿子提过和离之事。”

谢老夫人愣怔:“那……你又如何想?”

她本来想的是儿媳因了外头流言委屈激愤,没曾想私下早和儿子谈起过。

谢璧嗓音低沉,忍着心头浮现的痛意,缓缓道:“儿……向来不愿强人所难,婚姻大事,更要两厢情愿,既然她决心已定,儿又……何必强求。”

话里话外,倒是同意和江晚月和离了。

谢老夫人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最了解儿子。

谢璧向来是个高傲的性子。

当时他才十一二岁,父亲让他拜一大儒为师,因那大儒指摘嘲讽了他的文风,谢璧得知后便不愿拜师,无论他父亲如何劝说,他也硬生生不去主动结交。

其实那大儒也并非真的不喜,只是想让谢璧有个弟子的模样,放低姿态,主动殷勤求问。

这本也寻常,可儿子自打出了娘胎就金尊玉贵受人追捧,自不愿伏低做小。

在做学问上如此,在婚事上也是如此。

既然江晚月开了口,按谢璧清高孤傲的性子,也定不会屈尊挽留。

谢老夫人到底不愿让儿子和正妻相离,叹息道:“我看晚月也并非和你无情,夫妻二人至亲至疏,只要不闹出话柄让旁人看笑话便无妨,你看杨大人家,夫妻二人宛若仇寇,出去应酬面上也一团祥和,还有燕国公一家,夫人因夫妻离心久居佛堂多年,他们也未曾和离,你们小夫妻总比他们要强,何苦走到和离这份儿上?”

谢璧低头不语。

京城高门夫妻离心,各自别居的皆属寻常。

宅院宽敞,若互相厌憎了,两人几十日不见一次,见时笑着寒暄便好。

这般不疏不近,若即若离,反倒存了恰到好处的和气体面。

这倒也符合他清雅淡漠的性子。

但一想到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江晚月却视他于无物的场景,谢璧缓缓握拳,胸中便涌起难言的酸涩落寞。

罢了。

何必非要走到相看两厌,互生怨憎的地步……她既已想清楚,他又何必勉强……

第24章 第24章

书房,谢璧怔怔坐在案牍后,心里无烦躁悲哀,唯有一片空茫。

落不到实处的空茫。

妻真的要和离了。

可他们明明前几日还轻声细语的交谈,甚至到如今,也从未有过任何激烈冲突。

怎么看都不像是走到和离这一步的夫妇……

可似乎真的就走到了这一步……

谢璧喉头发哽,强压下去纷乱的思绪,望着书房中的地图思索边事。

关越上报皇帝的折子,包括给他的书信里也写了,趁着北戎挑衅,燕都骑兵也纷纷应战,随后按照计策,已将北戎约莫三万人的精锐兵力引到山谷之中,山谷四面环山,自可聚而灭之。

谢璧知晓此事时,双手激动的轻颤,连薄薄的纸笺都拿不稳了。

偏偏是在靖宁帝面前,望着皇帝阴沉不定的面色,他也只能强压喜悦。

围住北戎精锐,是最重要,也是最初期的一步。

要想真的催灭北戎力量,还需两河的兵马支援,将北戎精锐以及北戎营地层层围住,另外京城也要派兵将沿途几路粮草供给堵上,没了外援,才能将北戎精锐牢牢耗尽……

谢璧胸腔里的一颗心剧烈跳动。

关越果然不负众望,如今,关键的一步棋传到了朝廷。

谢璧身在户部,暗中早已做了万全的接应,粮草辎重皆囤在燕都周边,省去了运输之难。

如今只要两河兵马支援燕都,便能一举歼灭北戎精锐……

可惜陛下还在犹移,但皇后,太子皆是想要一战,谢璧这些时日和崔漾,杨翰二友人一起,已暗中号召群臣一同上表督促陛下发兵,国子监的江来等监生,也撰文响应,声震朝廷。

上到阁中重臣,下到七品小官,说起北戎,皆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想来靠着群臣之力,此事定会顺利……

谢璧反复踱步,想着关越击败北戎的场景,一时心情复杂,谢家如今式微,若是他和关越里应外合扫除朝廷多年外患,定然能超越父亲,名留青史,保边境黎民安稳……

这本是他此生所望,每每想起,心潮澎湃。

可如今心潮仍是沉寂木然,唯有不见底的空茫,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他不该如此的。

忽看到竹西进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动了动唇又退了出去。

谢璧拦住他:“你有何事,说吧?”

竹西斟酌道:“还是……还是为夫人生辰建的那宅子,方才来人报已完工了,郎君……要不要带着夫人去看看?”

谢璧眸光一滞,这些时日一桩桩事层出不穷,他差点忘了最初建这宅子的喜悦憧憬。

春有桃李夏有清溪,他也曾想象过,和江晚月在宅子里相伴的场景。

怎的一眨眼就到了和离的地步?

谢璧心头泛起沉痛,脚步沉沉的回到霁泉坞。

房内,一道纤细清丽的身影站在书案前。

如此家常的场景,谢璧心底却泛起明快。

她在等他。

谢璧心里一动,心底渐渐生出一份希冀,想来夫妻不和,一气之下提出和离的不少,但大多又重修于好。

他哄她几句……

待她欣喜,他们……也不至于和离的……

该怎么哄妻呢?谢璧唇角轻启,还未想好如何开口,江晚月瞧见谢璧进来,已拿着纸笺走来道:“郎君,这是和离书,你瞧着若有不妥的,再重新拟。”

谢璧方才泛起的柔情瞬间褪去,时辰随着呼吸停滞,也静止了一瞬。

他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半晌笑道:“你倒是个有主意的,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明明在笑,却甚是空洞嘶哑。

烛火摇曳,江晚月抬眸,眸中含了几分深深浅浅的笑意:“此事郎君无异议,且又已告知了母亲,久拖对郎君和我皆无益。”

谢璧沉默。

久拖无益?

速速和离又能有何益处?

难道是趁着婚后不久,速离后……方便再嫁吗……

胸口沉沉一痛,若被利刃缓缓贯穿。

心中的念头随着疼痛愈发清晰。

他不想让她再嫁。

听说不少官员之家,与妻和离后约定几年内不许再嫁,这几年内,由原夫家照常给予月费银两……

也许……也许他也可以和江晚月约定……

想来她出身民间,若给她一笔可观的银两,她也愿得遵守。

可约定多久呢?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那十年后呢……

谢璧眸光一沉。

罢了。

他此刻的痛苦,也只是一时强占之心罢了,靠权势迫她不得改嫁。

这等事,君子不为。

谢璧胸腔发沉,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笺,不知为何一个字都没看入心里,蹙眉道:“你回碧胧峡?”

江晚月颔首,语气平稳温婉:“我打算回家陪外祖父,郎君放心,我去后定不会提起和谢家有关之事。”

谢璧:“……”

他只觉江晚月在意的点倒是奇怪。

后来再一想,当初他知晓这婚事时,嘱咐过此亲事莫要让当地百姓知晓,免得穷地刁民,借着谢家名义惹事。

她如此想,倒也能说得通了;

谢璧唇角微动,想解释几句当时的心境,转念一想,结局已如此,往事多说无益。

江晚月浅声道:“还有两件事要和郎君知晓,嫁妆单子上的钱物,大福我带走,谢家之物,我分文不取,只是秋璃这些时日陪惯了我,她是个重情的,想随我一道走,只她未婚夫英哥儿是谢家的家生子,想请谢府一同放了身契,让他们一道随我去。”

这就是和离之时,她最想对自己说得话吗?

重情的丫鬟要带回家。

连那只狗都没忘。

曾同床共枕的夫君倒相逢陌路,甚至连一句嘱托都没有。

好一个重情。

谢璧心绪翻涌,又气恼又悲凉,面上仍若寒山远月清冷淡薄,点头道:“这也是应当的,除了老夫人院的,你瞧谢家哪个好使唤便点走,路上多个照应。”

“只带他们二人便好。”江晚月道:“还有一事——当时我带来一个乌蓬独木小舟,并不值钱,也不在嫁妆单子里,但那却是我小时常用的船,我也要带走的。”

这船早已废弃,放在谢家无人踏足的偏僻小园里,让江晚月带走本是小事,谢璧却道:“这个却要再看看,我看那园中紫藤已攀到船身上了,不好轻挪,待找个园林师傅瞧瞧。”

这话听起来又要耽搁不少时候,江晚月思索着:“那紫藤瞧着并不粗,不若找几个小厮将缠上船的砍了。”

“那是谢家古藤,已有百年,想是聚了灵气,不可轻伤。”谢璧喝了口茶,淡淡道:“此事急不得,还是待我寻个师傅看吧。”

竹西挑挑眉。

那园子里的紫藤无人打理看护,本就是任由自生自灭的野藤,怎的摇身一变,成了郎君所说的灵藤。

谢老夫人知晓二人和离的消息后,先是劝说阻拦,但很快便改了心境——这门婚事从最开始就门不当户不对,如今二人又都想着和离,显然也没必要再勉强。

不若趁此和离,两相安好。

谢老夫人斟酌半晌,决定进宫先探探皇后的口风,当时江谢两家的婚事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是极为热衷的态度,问了为何会有这等婚约,谢家老仆人想了半晌,才记起有位江大人救了当时下放的老爷一命,老爷一时起意给了玉佩。

皇帝笑着道有缘,还饶有兴致问江家打算何时成婚,这也间接迫使谢家接纳了江家。

谢老夫人担忧皇帝芥蒂,特意进宫向皇后旁敲侧击了此事,过了几日,皇后又特意将谢老夫人宣进宫,慈爱道:“阿璧的婚事原是半路冒出的婚约,既未曾下订,也只算戏言,再说两人家世背景迥异,脾性想来也不同,我看那姑娘是个出挑得体的,但既然他们二人不睦,本宫想着,不若早做打算。”

谢家本和秦家交往密切,皇帝担忧谢秦联姻,才推了一把江谢的婚事。

如今谢家式微,何家崛起,再加上秦家始终在潭州,谢首辅故去后,和谢家也几乎断了联系,秦家女也嫁了人,倒也不必非要将江谢二人绑在一起。

谢老夫人听罢,终于放下心,千恩万谢的出来了。

如此,谢老夫人再无后顾之忧,也不再藏着掖着,已经开始暗中为谢璧挑选合适的贵女。

秦婉是她早已暗中心喜的儿媳妇,只可惜嫁人了,但在京城找个家世体面,容貌脾性上佳的小娘子,也非难事。

谢老夫人和几位高门贵妇忙于相看,至于江晚月离府的一应事……

又能有什么事儿?谢老夫人都打发给了明妈妈操持。

事情终于还是传到了张府,秦婉自那次落水后惊魂未定,好几日不曾出门,日日在家吃斋念佛。

她听闻那夜两画舫相撞,有不少人在水中丢了性命,心中惶恐不安,总是有几分心虚的。

日子一日日过去,并未有人追究当晚撞船原因,她才渐渐放下心,开始打听谢璧近况。

谁知一打听,便打听出谢璧要和离,谢老夫人正在替儿子相看新夫人的大事。

秦婉心跳加速。

她那夜落水晕过去,还是春香告诉她,是谢璧救了她,并将她抱上船……

可谢璧夫人却在那晚失踪,过了好几日才回谢府……

谢璧和离,和此事定然有关联!

难道是……谢璧经落水一事后终于顿悟了终究离不开自己?

难道谢璧的和离也是……为了她?

秦婉心跳怦然,几乎想立刻出现在谢璧面前。

谢璧和离,张小公爷又放了山西的外任,几个月都回不来……

秦婉越想越难以按耐,盛妆打扮了,坐马车出府去寻谢璧。

谢璧在车中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前头响起竹西迟疑的声音:“公子,有人在前头等您……”

随即,马车缓缓停下。

谢璧掀开车帘,停在路中间的马车挂了藕粉锦缎垂帘纱幔,他略一思索,想起是秦婉的马车。

谢璧皱眉,此刻他并不愿见到秦婉。

竹西见状,驾车继续向前而去。

秦婉坐在马车中咬了咬唇,两辆马车即将擦肩而过,秦婉终于低声道:“你有勇气为我和离,却没勇气见我吗?”

这二字从外人口中说出,格外惊心动魄。

谢璧心一颤,掀起车帘,皱眉道:“我并未和离。”

至少他还未曾签下和离书,江晚月仍旧是他的妻。

“并未和离?!”秦婉轻笑,眸光却直直望向谢璧:“那谢老夫人为何在选看新儿媳?想必那位谢夫人,大约这月便要离府了吧。”

谢璧指骨捏紧车帘,缓缓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秦婉抬眸,眸光含着盈盈清泪:“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你为何却还要瞒着我?你是为我和离,为何这消息却要由旁人告诉我?”

谢璧脸色一变,一切都发生得极其迅速,他甚至未曾思索后前因后果,就到了全京城都知晓的地步。

“张夫人自重。”谢璧语气沉冷,听不出情绪:“就算有一日真的和离了,也是谢府私事,和张夫人无关。”

秦婉怔住了,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满腔柔情来寻谢璧,想了无数种情形,却未曾想谢璧会如此对她。

秦婉垂下头,眸中含着凄然的泪意。

谢璧瞧着她低落凄楚的模样,想起她暗中相助的长尾鱼,心底又是一声长叹,但他救了她,恩情早已还上,谢璧冷然:“张夫人请回吧,莫要无谓纠缠,再生祸端。”

秦婉坐在马车中,已是羞愤的耳根通红。

谢璧向来是谦和温雅的,今日却疾言厉色。

秦婉命人垂下车帘,再不看谢璧一眼,径直回了府。

安王府,一个家仆走来,低声禀道:“王爷,谢大人已来府上,说要见您。”

问清是哪个谢大人,安王和安王妃俱是面面相觑,谢府和安王府来往也算密切,但都是老夫人在走动,谢璧可从未登过门。

今日天色已不算早,怎么谢璧会不请自来。

心里盘算沉吟,面上却仍带了笑意:“贵客亲至,还不快请进来?”

谢璧走进来,对安王和王妃含笑行礼,寒暄几句后道:“听说殿下一直在和家妻做生意。”

第25章 第25章

谢璧走进来,对安王和王妃含笑行礼,寒暄几句后道:“听说殿下一直在和家妻做生意。”

安王脸色变了变,笑道:“是有此事,不过大人放心,我让他们做的皆是瓷器丝绸生意,不涉朝政事务,江家船队认真细致,差事办得甚好,船上不少都是运往大内的珍品,这也是为陛下和娘娘尽心嘛。”

安王搬出陛下,唯恐谢璧此行是来推辞掉这桩生意的,谁知谢璧笑道:“殿下误会了,能为皇室效力,自是江家之幸,也是谢家之荣,只要往来谨慎,自是无妨。”

安王一怔:“那大人的意思是?”

他本以为谢璧前来,是阻拦他继续和江家做生意的。

谢璧将纸笺放在桌上道:“这是市舶司的关凭,新政之后,船运渡口皆要以此凭证通关,我思量也许江家会用到,便先托人办了一张。”

安王不由怔了怔。

他也听说过此事,据说这关凭有限,审理也严格,大多是官办的船队才能办理,安王虽喜江家的船队,却也不会为江家走动,只想着到时候让江家想办法。

没曾想谢璧却主动将这关凭送了来。

安王喜道:“大人真是有心了,江家船队是民间私船,这关凭办下来不容易吧。”

“为王爷办差,自当尽心。”谢璧话锋一转:“此事是家妻和令爱一起参与的……这江家船运的关凭,还要托贵府千金转与她。”

这张关凭拿在手里,船上货运便皆可来去自如,不知能省去多少官府搜刮,但谢璧知晓若自己无缘无故将关凭给江晚月,她未免有负担,也许还会相拒。

倒不若借由若珊,将这关凭给到她。

以后就算她回了家,有这份关凭傍身,在以船运为生的江家,想必也能过得体面。

安王答应下来,亲自送谢璧出府。

谢璧拱手拜别,大步走出王府。

安王妃望着谢璧挺拔清隽的背影,叹道:“听说他们夫妻二人都要和离了,鹤郎却为她计之深远,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

“若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两人何至于走到和离这一步?”安王淡淡道:“女子和离后日子艰难,这也是他身为丈夫的应尽之义。”

安王妃点点头,又道:“只是这关凭怕是不好拿到吧?”

“这关凭大多是给官船的。”安王摇摇头道:“像江家这等民间船商,生意做得大了,朝廷自然会盯上,新政之后,有了这关凭才能和官府王府做生意,若是无这关凭,恐怕经过的每个渡口都能扒你一层皮,各级官府都要靠此吃饭,因此一张关凭才难如登天,且收好吧——到时给若珊,叮嘱女儿亲手给江家姑娘。”

谢璧出了安王府,径直坐上马车,竹西面色却有几分失落:“郎君真的要让旁人转交此物吗……”

谢璧挑眉看向他。

竹西叹息道:“郎君为了那物件,前后也费了不少心,还搭上了将近两年的俸禄……”

可夫人却什么都不晓得。

谢璧似是看透了他,淡淡道:“做事无愧己心,既不求报,何必非要让旁人知晓?”

竹西又是摇摇脑袋,甚是不解。

旁人也便罢了,可身为夫妻,怎是旁人呢。

给民间船户的关凭甚是难筹,毕竟各级渡口官员都要靠民间来往的民间船队贴补,自不能让他们有了关凭来去自如。

郎君为了这张薄薄关凭,花了将近一千两银子。

谢家清贵世家,并不骄纵儿女,加冠之前,每月只有五两月例银子,待加冠后,每月十五两,好在谢璧花销甚简,大多都存了下来,加上这几年的俸禄等等,也有小几千两银子的私产。

可眨眼之间花费了不少,夫人却不会念及郎君半分恩情……

竹西暗中为谢璧不值。

谢璧却甚是平静,前几日因江晚月失踪而焦灼疲惫的模样已无处寻觅,如玉璧无暇的面庞平静淡然,身姿挺拔风采濯濯,看不出任何即将和离的情绪。

马车即将行使到谢府前,谢璧敲敲车窗,示意停车。杨翰之子即将周岁,他还未曾备下生辰礼,恰好路过一家家什店,便走进去瞧几眼,这些事本该由夫人操持,但如今江晚月即将和离归家,谢璧便亲自来挑选。

谢璧匆匆扫了一眼,一眼瞧上了洒金的小型屏风,上头淡淡绘了芦苇,几只鹤凌空而鸣,意境悠闲。

谢璧不由多看了几眼那屏风上的芦苇,买下后送到了杨翰府上。

一盏茶后,谢璧回府,谢老夫人已在等儿子用膳多时,看儿子颀长身影缓缓而来,笑着道:“看你前些时候没日没夜的找她,我还怕你因和离伤身伤心,如今瞧着你气色好,我也放心了。”

谢璧拿着汤羹的手顿了顿,片刻恢复如常,淡声开口道:“人命贵重,莫说是吾妻,就算是旁人失了行踪,也要花心思寻一番,但婚姻之事,本是你情我愿,她既已有决断,儿也不愿强留。”

谢老夫人笑道:“是这个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何况是和离——和离和离,重在和。且莫委屈了她,她的日子过得好,谢府也少麻烦。”

谢璧挂着木然的笑意点头,恰好粥已盛好,谢璧喝了一口,没留意温度,霎时从嗓子烫到肺腑。

谢璧只觉胃缩成了一团,却仍比不上心底空茫强烈的沉痛。

用罢膳,谢璧自个儿回了院中,一踏入门槛,下意识扫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江晚月的身影。

谢璧眸色微凝,心缓缓的沉下去。

雪影上前,低声禀道:“郎君,夫人已在偏殿歇下了。”

谢璧低低嗯了一声,摆摆手让周遭人都退下。

和离书还没下,妻已迫不及待分居别院了。

仿佛从前的种种笑语温婉,皆是可随时收回的假象。

谢璧望着朦胧的烛火,眼底渐渐浮现寂寥怅惘。

也罢。

她既已无心,他也由得她去。

谢璧正要合衣躺下,却恰好凑着烛火看到江晚月的枕。

谢璧怔了怔。

方才他在店中一眼就相中了那屏风。

他还心生诧异,想着怎会看着眼熟喜欢,原来那屏风上的芦苇图,和她枕上的一模一样。

毕竟做了一年夫妻,她的喜好,她的习惯,早已悄悄渗于心底。

谢璧手指轻轻拂过枕上芦苇,长叹一口气,吹熄了床畔灯火。

随着京城盛夏将至,和离之事也渐渐有了眉目。

江晚月又将诸事在心头速速过了一遍。

她陪嫁来的船舶财物,这个不必说,皆是由她带走的。

至于谢家,她不贪图谢家钱财,和离也甚是明晰简单。

再加上她也未曾生育,更是没什么割舍不下的。

江晚月眸光明净,目光缓缓抚过桌上的物件,平心而论,谢府辗转送她的头面不少,金累丝珠宝蝴蝶簪,缠丝海棠珠花步摇……京城高门时兴的款式样式,谢府每月也都采买了来,不会亏着她,但这些只是因了谢府的规矩,换个人当谢夫人,珠翠发饰也一个不会少……

江晚月轻轻拿起放在妆奁最下头的白玉簪。

这簪子是当初她和谢璧夜游京城,他亲自买与她的。

白玉发簪散发着温润洁净的光芒,江晚月凝视了片刻,淡淡一笑,放回了原位。

她想起初见那日,谢璧给她写的福字。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送给她的礼物,虽然那时候,他还不晓得自己是谁,但她珍而重之的贴身存放,可那福字,却仍是浸透了冰冷的西河水。

注定不是她的物件,又何必强留。

江晚月缓缓闭上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