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该做的事情——
「只有一件。」
我小声念叨。旁边,同样僵住了的优吉欧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绝对要救出赛尔卡。即使要支付我暂时的性命为代价。
当然,这并不简单。战斗力的差距过为巨大,面对用蛮刀和铠甲武装起来的三十只哥布林,我们这边连一根木棍都没有。即使是这样也一定要上。招致这种情况的,正是我不小心的一句话。
「优吉欧。」
眼睛盯着前方,快速地小声说。
「听好了,要去解救赛尔卡。现在别动。」
立刻得到了「嗯」的回答。和我想的一样,他的稳重之中相当坚强。
「我数到三,就撞向前面的四只,突破它们。体格有差距,只要不害怕得缩手缩脚一定能成功。然后我把左边的、你把右边的篝火扔进水池里。别把那个亮光的草丢了哦。火熄灭了以后,从地上捡起剑,守住我的后背。不用勉强打倒它们。我趁这个机会收拾那个大个头的。」
「……我从来没挥过剑啊。」
「和斧子一样。上了……一、二、三!」
虽然是在冰上,但我和优吉欧都没有打滑、跑出了最高速度。祈祷着这个运气能够延续到最后,我从丹田发出呐喊。
「唔噢噢噢噢噢!!」
迟了一拍,优吉欧也「哇啊啊啊啊!」地叫了起来。虽然有点像惨叫,但似乎还是挺有效果的,四只哥布林瞪圆了黄绿色的眼睛站住了。不过,也许不是因为喊声,而是因为惊讶于《纽姆的小鬼》舍身扑过来的缘故。
跑了十步,我压低身体,瞄准最左边和它旁边的哥布林终结的缝隙,右肩朝前全力冲刺撞了过去。也许是由于出其不意和体格差距的修正效果,两只哥布林整个转了个圈,手脚乱舞着在冰上滑跑了。向旁边看了一眼,优吉欧的冲撞也漂亮地成功了,两只哥布林同样向翻了壳的乌龟一样滑走了。
我脚步不停,向着哥布林的圆阵继续加速。所幸,那些家伙对情况变化的对应能力不怎么高,包括队长在内都还没站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边。
对了,就这样呆着别动。我像叫骂一样祈祷着,穿过哥布林之间的缝隙跑过最后的几米。
这时,大概是拥有比其他家伙稍高一点的智能,哥布林队长充满愤怒的声音轰响起来。
「别让他们接近火——」
但是,完了一点。我和优吉欧冲到篝火边,把它们想着水面踢倒。散落着大量火星,两簇火焰沉入了水里,顿时留下哧的一声和一团白色的蒸汽熄灭了。
拱顶中一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紧接着,一团朦胧的青白色光芒驱散了黑暗。是优吉欧左手里握着的狗尾草的光。
这时,出现了两个侥幸。
周围密密麻麻的哥布林一齐发出尖锐的惨叫,有的捂住脸,有的背转过身。放眼看去,连面向水池的哥布林队长都反转上身,用左手遮住眼睛。
「桐人……这是……?!」
优吉欧惊讶地小声说。我简短地回答他。
「大概……那些家伙害怕这个光,现在是机会!」
我从水池周围胡乱堆放的武器中捡起一把巨大铁板似的粗陋直剑和一把前端较宽的曲刀,把刀塞进优吉欧手里。
「这把刀的用法和斧子一样。听好了,用狗尾草的光牵制,把靠近的家伙赶走就行了。」
「桐……桐人呢?」
「打倒那家伙。」
我简短地回答,向着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里狠狠瞪过来的哥布林队长摆出一步。我双手握住直线,快速左右挥了挥。和外表相反,手感有些不足,不过比青蔷薇之剑那样过重的要好太多了。
「咕嗷啊!纽姆的小鬼……你竟然想和我《蜥蜴杀手乌嘎奇》大人对阵吗!」
队长单眼瞪着慢慢靠近的我,大吼。同时右手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巨大蛮刀。漆黑的刀身上粘着锈迹似的血,带着异常的迫力。
能赢吗——?!
面对身高差距不大、但体重和肌肉量远胜于我的敌人,一瞬间胆怯了。但我立刻咬紧牙关继续前进。如果不在这里打倒这家伙、救出赛尔卡的话,那简直就成了我来到这个世界只为了给她带了最糟糕的命运而已。大小不是问题。在旧艾恩格朗特,我也曾和比自己大三四倍的敌人进行过数不清的战斗。在只要输一次就会真正死去的条件下。
「不对!不是和你对阵——而是战胜你!」
一半向着队长,一半向着自己大喊着,我一口气冲过剩下的距离。
左脚大踏出一步,用剑瞄准敌人左肩斜向下斩。
虽然没有小看对方,但哥布林队长的反应还是比预想中要快。它无视我的攻击顺势平挥蛮刀,我压低身体刚好躲过。头发被扫到了一根,有种撕裂的感觉。我的剑虽然命中了,但只打碎了金属的肩甲。
停下的话会被力量压倒的,带着这种想法我压低重心转过敌人身旁,瞄准大放空门的侧腹使出水平斩。这次也是,虽然有手感,但没能贯穿简陋的鳞甲,只不过打飞了五六块甲片而已。
好好磨刀啊!我一边在心里骂着剑的主人,一边将将躲开从头上落下的反击的一刀。蛮刀厚重的刃口深深贯穿了地下的冰板,我再次对哥布林的臂力感到战栗。
用单发攻击解决不了。我做出这个判断,趁哥布林从僵直中恢复之前踏出一大步发起反击。身体一半自动地移动起来,准备再现曾经在别的世界中无数次使出的动作。以《剑技》为名的必杀技。
这个瞬间,发生了一个完全没有想到过的现象。
我的剑放出了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光。同时,身体以超越这个世界物理法则的速度闪动。简直就像是有人用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似的。
从右下较低位置向上斩的第一击掠过敌人的左脚,阻止了他的动作。
从左向右横扫的第二击切开了铠甲的胸甲,浅浅掠过里面的肉。
从右上迅速斩下的第三击沙的一声从手肘下面一点的地方切断了敌人抬起来准备防御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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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切断面中迸出的鲜血在青白色的光中显得一片漆黑。哥布林飞走的左手咕噜咕噜打着转掉进左边的池子里,发出扑通一声沉重的水声。
——赢了!
在这样确信的同时,我深深地震惊了。
刚才的攻击……单手剑三连击技《Sharp nail(尖爪)》并不是空有其表,而是货真价实的。在斩击途中,刀身在空中留下红光的轨迹,我的五体被不可见的力量加速。换一种说法就是《光效》和《系统辅助》。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Under World里存在剑技。在推动世界的系统中编入了剑技。只用「通过想象来再现」无法解释这一现象。因为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放出的技是什么。系统检测出了我的初期模式,发动剑技,通过辅助来补正动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种现象无法发生。
但是,如果是这样,就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昨天,我为了砍倒恶魔之树基加斯西达,用《青蔷薇之剑》使出了单手直剑用单发剑技《Horizontal(水平斩)》。那是比Sharp nail难度更低的初期技——只是水平斩击而已。然而,系统却没有帮助我。剑没有发光,身体也没有加速,剑刃完全偏离的目标,我难看地摔倒了。
然而现在为什么能发动剑技了?因为这是实战?但是,系统到底如何判断玩家是不是在认真战斗……?
做出这些思考,我只花了眨一次眼的功夫。在旧SAO,这根本算不上是破绽。因为我自己正处于连续技后的僵直中,而敌人也被大量伤害击退暂时无法动弹。
但是——在这个世界,即便存在剑技,也不是VRMMO游戏。我愚蠢地忘记了这一点。
左臂被砍飞的哥布林队长和多边形的怪物不同,连一刻都没有停止。它闪光的黄色眼睛里既没有畏缩也没有空寂,只有压倒性的憎恶在翻滚。从伤口中迸发出乌黑的血,从嘴里则迸发出灼热的咆哮。
「咕噜哦哦!!」
迅猛地挥舞右手的蛮刀。
面对横向飞来的厚重刀刃,我没能完全躲开。靠近尖端的地方掠过左肩,光靠其中的压力就将我打出两米以上,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冰面上。
至此,哥布林队长终于俯下身,把蛮刀叼在嘴里,用右手握住左臂的断面。咯吱咯吱的可怕声音响起。哥布林队长用力把肉握碎,依次来止血。他的动作明显不是那种统一的AI。对……在那家伙报上《乌嘎奇》这个固有名称时我就该注意到了。这不是玩家于怪物之间的战斗,而是拿着武器的人之间的厮杀。
「桐人!被打了吗!!」
稍远处,优吉欧正右手拿着曲刀、左手拿着发光的草牵制哥布林手下们。
我想回答「只是擦伤」,但僵硬的舌头无法按照心里想的那样活动,只发出了些颤抖的声音点了点头。为了站起身来单手撑住冰面的那个瞬间——。
从左肩弹出一阵仿佛要将全身神经全部烧毁的灼热感,视野中冒出啪叽啪叽的火花。忍不住流出眼泪,喉咙里也露出呜咽。
多么——剧烈的疼痛!
远远超过了忍耐的极限。除了蜷缩在冰上,不断重复浅浅的呼吸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即便如此,他依然努力转过头,看向左肩受伤的地方。只见束腰上衣的袖子被完全撕碎了,露出来的皮肤上开着一个丑陋的大伤口。比起刀伤,更像是巨大的勾爪一类撕开的伤口。皮肤和下面的肉被整个削去一块,鲜红的血源源不绝地喷出来。左臂已经只剩下麻痹和热的感觉,指尖仿佛已经不是自己了的一样无法动弹。
这怎么可能是虚拟世界,我在脑海里呻吟。
所谓虚拟世界,就是为了将现实的疼痛与苦难、丑陋与污秽全部消除,实现只有清洁和舒适的环境而存在的不是吗?真实地描写这种程度的伤和痛苦倒地有什么意义?不——这种痛苦感觉还在现实之上。如果在现实世界中受到这样的伤,大概会启动分泌脑内物质或昏迷之类的防御机制吧?不可能有人能忍受这种程度的疼痛……
——也许不是这样。
拼命从伤口上移开视线,我自嘲地改变了想法。
我,桐之谷和人这个人,完全不习惯真是的疼痛。在现实世界里,懂事以来就没有受过什么重伤,被祖父强迫学习的剑道也很快就放弃了。SAO生还后的康复虽然很严苛,但多亏了最先端的训练机器和辅助药物,不用为疼痛而烦恼。
在假想世界里就更不用说了。NERvGear和AmuSphere的疼痛吸收机能几乎将疼痛完全去除,其程度甚至有过保护的嫌疑,也因此对我来说,战斗中的负伤只是简单的数字增减而已。对了,如果艾恩格朗特中存在这种疼痛的话,我一定无法走出起始的城镇吧。
Under World既是被创造出来的梦境,又是另一个现实。
虽然不确定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但我自己在艾基尔的店里说出的话的意义,现在终于明白了。所谓现实,也就是指存在真正的疼痛、苦难与悲伤。只有能够忍受并超越这些反复袭来的东西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中变强。哥布林队长,不,乌嘎奇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而我却连想都没想过。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前方,乌嘎奇把为切断的左手止住了血,静静地看向我。它眼里放射出的竟然的愤怒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振动了似的。它把咬在嘴里的蛮刀交到右手上,刷的挥了一下。
「……这个屈辱,把你大卸八块、吃干啃净也无法偿还……不过总之,先这样干吧。」
乌嘎奇把蛮刀在头上呼呼地转着慢慢走近。我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紧紧盯着躺在远处的赛尔卡。心中想着必须站起来,必须站起来战斗,但身体却无法动弹。仿佛从心中产生的负面印象化为现实的拘束力绑住了自己一样……。
沉重的脚步声在我面前停止了。空气在振动,感到巨大的刀刃被高高举起。回避也好反击也好已经都来不及了。我咬紧牙关,等着从这个世界被放逐的瞬间。
但是过了很久断头台的刀刃都没有落下。取而代之地,背后传来沙沙地脚蹬冰面的声音,接着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
「桐人————!!」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见优吉欧约过我砍向乌嘎奇。他胡乱挥动右手握着的曲刀,将敌人逼退了两三步。
哥布林一开始也很惊讶,但他立刻找回了从容,用一只右手巧妙地操纵蛮刀,将优吉欧的攻击左右拨开。我一瞬间忘记了疼痛,大喊。
「住手,优吉欧!快逃!!」
但是他忘我地大喊着,继续挥舞着剑。他不愧是长年挥动那个沉重的斧子,每一击的速度都令人瞠目,但无奈步调太单调了。乌嘎奇先是像在享受猎物的抵抗似的一个劲的防守,然后「呜哦!」的大喝一声,用脚尖扫倒优吉欧的支撑腿。面对失去平衡、一脚踩空的优吉欧,它从容地举起蛮刀——
*
「住手啊啊啊————!!」
在我的喊声传到之前,漫不经心地横扫。
*
优吉欧腹部吃了一击,被远远地打飞,发出一声钝响正好落在我旁边。我反射性地转过身去,左肩发出一阵闪光似的疼痛,但这次我无视疼痛挪了过去。
优吉欧的伤比我的严重好几倍。上腹部被笔直地切开,锯齿状的伤口里咕咕地溢出多得恐怖的鲜血。在依然握在左手里的草穗的照耀下,伤口里不规则运动的内脏不由分说地映入眼中。
咳喝,伴随着沉重的声音,优吉欧的嘴里也喷出混着泡沫的血。绿色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芒,空虚地看着上方。
但是,优吉欧依然没有停止想要站起来的努力。他嘴里吐出混着红雾的空气,颤抖地支撑起双臂。
「优吉欧……已经够了……已经……」
我不禁这样说。优吉欧身上的痛苦不是我所能比拟的。绝对超出了正常的意识所能忍耐的范围。
这时——。失去了焦点的眼睛笔直地看向我,吐出被鲜血濡湿的话语。
「小……小时候……我们约好了……。我、桐人……和爱丽丝,要一起出生、一起死去……这次一定……要守住……我要……」
这时,优吉欧的胳膊突然失去了力量。我赶紧伸出双手扶住他的身体。就在优吉欧那纤细却充满肌肉的重量,传到我身上的那个瞬间。
视野被断续的白色闪光包围,屏幕的深处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在火红的夕阳下,走在麦田间的小路上。握着我右手的是亚麻色头发的年幼少年。握着左手的,则是满头金发的少女。
没错……相信世界永远不会改变。相信三人永远都在一起。然而没能保护她。什么也做不到。那种绝望、那种无力感怎能忘记?这次一定……我这次一定要……。
肩膀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我轻轻把昏过去的优吉欧放到冰面上,伸出右手,握住掉在地上的直剑的剑柄。
然后抬起脸,将乌嘎奇正好挥下的蛮刀水平一闪弹开。
「呜哇……」
敌人惊讶地大喊,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我用借着站起身的势头猛地撞向它的腹部。哥布林又晃了晃,后退了两三步。
将右手的剑直指对手的正中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
确实,关于肉体的疼痛我完全是外行。但是,我很清楚比远远超过那种东西的绝对的痛苦。和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比起来,这种伤不过是小意思。只有丧失的痛苦,是不论怎样机械地操纵记忆都绝对不会消失的。
乌嘎奇发出忍无可忍的大音量咆哮,周围叽叽叫唤的部队顿时都闭上了嘴。
「白纽姆……别得意忘形了!!」
我把意识集中到猛地冲过来的乌嘎奇的蛮刀刀尖上。伴随着「吟~」的耳鸣声,视野的其余部分成放射状流失了。忘记许久了的,脑神经变得红热般的加速感觉。不——在这个世界里应该说是「灵魂在燃烧般的」。
面对斜着挥下的蛮刀,我向前踏出一步躲过,从左下方一刀将敌人的右臂从接近肩膀的地方斩下。连着巨大手臂的蛮刀呼呼地转着圈飞进周围的哥布林人群中,造车了许多惨叫。
失去双臂的乌嘎奇的黄色双眼里露出愤怒和更多的惊讶,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从伤口中吧唧吧唧地滴出黑色的体液,落在冰上引起蒸汽。
「……本大爷怎么会输给纽姆……输给区区纽姆的小鬼……」
不等那混在着喘息的声音说完,我全力突进。
「不对。我的名字不是《纽姆》!」
无意识地说出这些话。同时,从左脚的脚尖、经过右手的指尖、直到指尖的剑尖变得像一整条鞭子一样锋利。刀身再次发光,这次是浅绿色的光。看不见的手强力推动我的后背。单手剑突进技,《Sonic Leap(音速跳跃)》。
「我是……剑士桐人!!」
噗,空气的撕裂声传到耳边的时候,乌嘎奇巨大的头颅已经高高地飞到了天上。
那头颅几乎垂直上升,然后咕噜咕噜打着转落下来,我伸出左手接住了。攥着鸡冠般竖着的装饰羽毛,高高举起依然滴着鲜血的首级,我大喊道。
「你们老大的首级被我拿下了!还想打的人一起上来吧,不想打的人马上给我滚回暗之国去!」
优吉欧,在努力撑一会儿,我在心里念着,两眼使出最大限度的杀气环视周围的集团。哥布林见队长死去非常惊慌,面面相觑急得叽叽叫。
过了一会儿站在前列的一只晃着扛在肩上的棍棒走出来。
「咯咯,既然这样,只要杀了你我阿布里大人就是下一任头头……」
现在的我可没有耐心听他把开场白说完。左手攥着首级猛然冲刺,用和刚才同样的技将那家伙从右肋到左肩一刀两断。咚的一声,紧接着血沫飞散,隔了一会儿上半身顺着切面滑落到了地上。
这样一来,剩下的那群哥布林总算下定了决心。它们一齐发出尖声惨叫,争先恐后地跑向拱顶的一角,几十只哥布林推推搡搡地挤进另一个、不是我们进来的那个出口,不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脚步声和叫声的回音渐渐远去、消失了,冰做的拱顶陷入了一片冰冷的寂寞,仿佛刚才的喧嚣是一句谎言。
我深呼吸一次忍住左肩又冒出来疼痛,同时扔掉右手的剑和左手的首级,转过身,跑向倒在地上的朋友。
「优吉欧!!振作一点!!」
我大喊,但他苍白的眼睑一动不动。微微张开的嘴唇中可以感到微弱的呼吸,但似乎随时都会停止。腹部的凄惨伤口依然在流血,虽然心里明白一定要止住才行,但却不知道怎样止血。
我用僵硬的右手快速结印,敲了一下优吉欧的肩膀。带着祈祷的心情看向浮现出来的窗口。
生命力——Durability Point显示为【244/3425】。而且,当前值还在以约两秒一点的恐怖速度减少。也就是说,再过不到二百四十秒,优吉欧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只有不到八分钟了。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救你!别死了啊!!」
我又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全力跑向被丢在拱顶一角的手推车。
手推车上,在内容物不明的木桶和木箱、还有众多武器之间,躺着被绑住的赛尔卡。我从附近的箱子里翻出一把匕首,迅速切断绳子。
抱起她娇小的身体,放在宽阔的地板上快速检查,不过没有明显的外伤。呼吸也比优吉欧要平稳得多。我握住她修道服的双肩,用将将可以允许的力量摇晃她。
「赛尔卡……赛尔卡!醒醒!!」
于是赛尔卡的长睫毛立刻颤抖了一下,淡棕色的眼睛啪的一下睁开了。单靠扔在优吉欧身边的狗尾草的光似乎一下子没有认出我来,她的喉咙里漏出小声的惨叫。
「不……不要啊啊……」
赛尔卡挥动双手,想要把我推开,而我压住她的身体继续喊。
「赛尔卡,是我!是桐人!不用担心,哥布林已经被赶跑了!」
听到我的声音,赛尔卡立刻不再乱动了。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桐人……是桐人吗……?」
「啊啊,我来救你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我没事……」
赛尔卡的嘴巴一撇,然后猛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
「桐人……我……我……!」
耳边传来丝丝的吸气声,迸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号哭——的前一刻,我双手抱起赛尔卡,转过身再次跑起来。
「抱歉,待会儿再哭!优吉欧受了重伤!!」
「哎……」
臂弯中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我踢开地上的碎冰和那伙哥布林丢下的破烂一口气冲回优吉欧身边,放下赛尔卡。
「普通的治疗已经来不及了……用赛尔卡的神圣术救救他吧,拜托了!」
赛尔卡一边听我说着,一边屏住呼吸跪下来,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碰到优吉欧深深的伤口的时候,她猛然缩回手。
过了一会儿,赛尔卡晃着扎成三股辫头发,使劲摇头。
「……没办法……这种……这种伤……我的神圣术,没办法……」
她用指尖抚摸优吉欧变得苍白的脸颊。
「优吉欧……骗人的吧……因为我的错……优吉欧……」
赛尔卡的脸上划过泪水,滴落在冰上的血泊里。她收回双手捂住脸,发出呜咽。面对这样的少女,我虽然觉得残忍,但依然大声喊道。
「要哭也要先治好优吉欧的伤再哭啊!不管有没有办法,先试试再说!你是下一任的修女吧?!是爱丽丝的后继者吧?!」
赛尔卡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但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无法成为姐姐……。姐姐三天就能掌握的术,我花上一个月也记不住。现在我能只好的只有非常……非常细小的伤口而已……」
「优吉欧他……」
我被心中涌起的感情驱使着,拼命地说。
「优吉欧他是来救你的,赛尔卡!不是为了爱丽丝,而是为了你拼上了性命!」
赛尔卡的肩膀又一次、幅度更大地颤抖。
在这期间,优吉欧的天命也在向着零突进。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分钟,甚至只有一分钟了吧。长得让人倍感煎熬的,一瞬间的静寂。
突然,赛尔卡抬起脸。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几秒前的那些恐惧和犹豫的神色。
「——普通的治疗是来不及的。只能尝试危险的高位神圣术了。桐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知、知道了。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把左手给我。」
我立刻伸出左手,赛尔卡用自己的右手使劲握住。接着,她用左手紧紧握起放在冰面上的优吉欧的右手。
「如果术失败了的话,我和你也许都会死掉。做好觉悟了吧。」
「那种时候只要让我死就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赛尔卡用闪着坚定目光的眼睛笔直地看向我,点头,然后立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System call!」
高昂清澄的声音响彻了冰组成的拱顶。
「——Transfer human unit durability, right to left!!」
连着话音的回声,一个叮~~的尖锐声音逐渐变高变大——紧接着,以赛尔卡为中心竖起了一个蓝色的光柱。
比草穗的光要亮得多,极其刺眼,把巨大拱顶的各个角落都染成了淡蓝色。我不禁眯起眼睛,但这也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被赛尔卡握住的左手突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包裹,让我再次睁大了眼睛。
仿佛四肢百骸都消融在光之中,从左手流出去了一样。
仔细一看,我全身确实产生了许多小光球,通过左边移动到赛尔卡的右手。沿着光球前进的方向看去,光的奔流通过赛尔卡的身体,又增加了亮度,最终被吸入优吉欧的右手。
Transfer durability,也就是说那是从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转移天命的神圣术吧。如果现在打开我的窗口,应该会发现数值在迅速减少。
没关系,全部拿去用吧。我在心里默念着,左手更加用力。充当能量的导线兼加速器的赛尔卡看上去也非常痛苦。我再次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中严酷地、作为代价而存在的痛苦有多么的巨大。
疼痛、苦难、还有背上。如此有意图地强调这些在假想世界中本部需要的东西,显然和Under World存在的原因紧密相连。如果Rath的技术员们通过折磨居民们的fluctlight是为了得到某种突破的话,那么作为预料外的闯入者的我在这里帮助优吉欧的行为显然是一种妨碍。
但是,要我说,这种事都给我见鬼去吧。即便只有灵魂,优吉欧也是我的朋友。绝对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
随着天命转移的进行,全身被一股强烈的寒气包围。我用逐渐变暗的视野拼命观察优吉欧的样子。腹部的伤看起来比法术开始前明显小多了,但是远没有完全治愈,流出的血也没有止住。
「桐……桐人……还,还好吧……?」
赛尔卡痛苦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
「没问题……再多一点,多给优吉欧一点!」
我立刻回答,但实际上我的眼睛已经几乎失去了视力,右手右脚的感觉也消失了,唯有赛尔卡握着的左手在炙热的跳动。
即便在此失去这个世界中的性命也完全没关系。如果能就回优吉欧的性命,我能忍受比刚才多一倍的痛苦。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看到这个世界前进的尽头。如果那群哥布林不过是个开端,如果接下来暗之国的侵略会继续激化,那就不得不担心最先暴露在这股激流中的露莉德村。我登出的同时会失去所有记忆,因此一定不可能再次登入了。
不,即便我消失了——。
亲眼看见哥布林、拿起剑战斗过的优吉欧,一定会做些什么的。警告村长、增强卫士、把危机告诉附近的村子和城镇。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为此,不能让优吉欧死在这里。
啊啊,但是——我的性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不知为何,我就是能明确地知道。优吉欧仍未睁开眼睛。即便花费我全部的性命,也不足以治愈他的伤口、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吗?
「……已经……不行了……再继续的话,桐人的天命会……!」
赛尔卡的哭喊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
别停下,继续,心里想这样说嘴却动不了。连继续思考都渐渐变得困难。
这就是死吗?Under World中灵魂的疑似死亡……。还是说,灵魂之死会把现实的肉体也一起杀死?让我不禁这样想的是那无法忍受的寒冷,还有可怕的孤独……。
突然,双肩上感觉到了某人的手。
好温暖。让我被冰封的身体内部缓缓融化了。
我——认识这双手。像小鸟的羽毛一样纤细,却比任何人都强有力地握住未来的手。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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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没有出声的声音询问,于是左耳感到一阵温柔的呼吸,然后,听到了怀念得让我想要哭出来声音。
『桐人,优吉欧……我等着你们,我会一直等着……在中央大教堂(Central Cathedral)的顶端一直等着你们……』
黄金色的光发出恒星般的光芒,充满了我的内部。压倒性的能量奔流渗透了身体的各个角落,之后又像是寻找出口似的从左手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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